段奇清
“又一次,太陽升起,像往常在夏天升起一樣;
慷慨,安慰,在暴力之后。
安慰,在樹葉改變之后,在田地
收割、翻耕之后?!?/p>
這是美國女詩人露易絲·格麗克的詩句。“因為她那無可辯駁的詩意般的聲音,用樸素的美使個人的存在變得普遍”,由此格麗克摘得了2020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桂冠。
“世界上沒有足夠的美,這是真的?!?/p>
“在我苦難的盡頭
有一扇門。
請聽我說:那被你稱為死亡的……”
格麗克的詩像錐子一樣刺痛人的心,因為她的詩中有大量的“死亡”“黑暗”“背叛”“孤獨”“傷痕”等苦冷字詞,這與她的出生和年少經(jīng)歷有關。
1943年,格麗克出生于美國紐約市的一個匈牙利裔猶太人家庭。出生時,她的一個姐姐剛剛夭折,所以從出生那一刻起,她就感到四周的空氣中充斥著“冷”。她總想讓父母不要這樣對她,采取了一個又一個辦法后,家人依然對她缺少關懷與關注。
到讀高中時,格麗克又想出了一個法子:不吃或少吃,家人應該會問問她是否病了。不曾想,這個法子讓她真的生病了——得了厭食癥。一到吃飯的時候,胃里就翻江倒海,她根本吃不下東西。父母為她選擇了心理醫(yī)生進行治療,而這一治療就是七年。
“又是冬天嗎,又冷了嗎,
弗蘭克不是剛剛在冰上摔跤了嗎……”
“冷”“冬天”“摔跤”等總刺著格麗克的心,疼痛,雖說很難受,但讓她覺得也是一種體驗。而且這痛楚很特別,讓她有一種不得不“喊出來”的愿望,一些句子便從她的心靈深處迸射出來……她很快感到,這是一些獨特的詩句啊!她想將心中的“冷”盡可能多地“喊出來”,她想當一個詩人。
有了這樣一個念頭,格麗克進入了莎拉勞倫斯學院、哥倫比亞大學學習詩歌。
“死亡與無常等待著我,正如它等待著所有人,
幽靈正在對我作出鑒定,因為它可以從容毀掉一個人……”
格麗克就這樣成了一位直抒性靈的“靈魂詩人”,在1968年出版了處女詩集《頭生子》,好評如潮。
“你能活下去嗎,在我熬不過,第一個夏天的地方?!?/p>
“因為風在吼叫,在裸露的地面上空呼嘯著”
“活著”“熬”“毀掉”“呼嘯”等冷字眼,常常從格麗克的心靈中噴射出來,讓她慢慢明白,她并不孤獨,個人的遭遇其實有著普遍意義,也讓她清楚了自己詩歌的意義:她的詩不只是寫自己,也是在寫社會,寫時代??刹皇菃幔谒磉?,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在說謊、欺凌……
正因年少時的“冷遇”、疾病折磨的困境,使得格麗克能夠持續(xù)輸出身為一名病人的敏感而細膩的感受,她的詩也就能夠觸摸到時代的悲傷與隱痛。當時代的痛楚無處找到它排空與發(fā)泄的空間的時候,她的詩歌無疑可以憑著一種現(xiàn)實與身體的同頻共振的息息相通而找到一種奔涌的通衢。
故而,格麗克的詩歌并非只有陰暗,而是通過“冷”“死亡”等激發(fā)起人們對人生艱辛、生活不易的體驗和認識,從而直面人生,堅定對生活、對光明與“熱”的探索和追求。
“我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太陽,那可能是
八月的太陽,正在歸還
曾被帶走的一切——”
格麗克還寫道:
“他不是傷愈了嗎,春天的種子不是播下了嗎
夜不是結束了嗎,
融化的冰
不是漲滿了小水溝嗎……
后園
不是耙過又播種了嗎——
我記起大地的模樣,紅色,黏稠,
繃直成行,種子不是播下了嗎,
葡萄藤不是爬上南墻了嗎?”
光明會來到,曾被帶走的一切好的東西都會歸還,這是對生活的一種樂觀向上。夜已結束,小溝已漲滿水,種子已播下,葡萄藤爬上南墻……這不是好的一切都已“歸還”了嘛?一切皆是那樣生機蓬勃!
這種“歸還”、生機蓬勃又是從何而來呢?
“別人在藝術中發(fā)現(xiàn)的,
我在自然中發(fā)現(xiàn)。別人
在人類之愛中發(fā)現(xiàn)的,我在自然中發(fā)現(xiàn)?!?/p>
在詩中,格麗克還說:
“你聽到這個聲音了嗎?這是我心靈的聲音?!?/p>
可見,格麗克的樂觀是從自然中來,即從“天人合一,地人合一”中來。同時,她的心靈與自然融為一體,向上、樂觀,是打“聽從心靈的聲音”中來。
格麗克沒有上過大學,卻成為耶魯大學的教授。眼下,她已出版十二本詩集和一本詩隨筆集,遍獲各種詩歌獎項,包括普利策獎、國家圖書獎、全國書評界獎、美國詩人學院華萊士·斯蒂文斯獎、波林根獎等。
格麗克立足于自己“冷”的體驗和經(jīng)歷,去思考和追求個人與世界的“熱”。正如瑞典學院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主席安德斯·奧爾森在揭曉獎項得主時說:“格麗克的作品涉及一個宏大的話題,即社會的激進變化是否來自于深刻的失落感。在這個充滿了各種不同聲音的世界,這層思考尤其珍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