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
進(jìn)了夏天,就可以逮魚了。夏村東那條小河,到了夏天,才會有水。
夏村人逮魚,一般是釣、撒網(wǎng)、拉網(wǎng)、下迷魂陣、下地籠等。大家逮魚只是自己吃,不賣。想賣,就夏天兩個月,北邊提閘放來些水,魚能有多少呢?
夏寧住在村西頭,生得白凈,細(xì)骨伶仃,衣著干凈。他逮魚是下九節(jié)地籠。地籠是方鐵圈上套了網(wǎng)的捕魚工具,隔一尺一個鐵圈,分出節(jié),有六節(jié)、九節(jié)、十二節(jié)、十九節(jié)等,聽說還有三十多節(jié)的。系繩子那邊封死了,算頭,尾部開孔,線頭朝內(nèi)綰進(jìn)去,像硬胡子。魚進(jìn)孔是順暢的,想出來,彎彎曲曲的“硬胡子”,張扎著,魚觸碰了,以為要進(jìn)陷阱,只好躲在地籠里。
地籠里要下點餌,一般是沾些菜湯的碎饅頭。地籠折疊拿在手里,到水邊,扯著繩子,扔進(jìn)水里。緩緩拉繩子,地籠在水底伸展了身子。繩子系在一根釘進(jìn)岸土里的鐵條上。地籠逮不住大魚,一拃長的鯽魚就算大魚了,不過經(jīng)常會捉到些一拃長的泥鰍。夏寧天明收回家,宰巴宰巴,老婆小翠摻青菜炒,或過油炸,就是一道美味。
有天半夜,村口人聲鼎沸。夏寧去看。燈光亂晃里,夏鋼展著件捕魚皮褲,說:“四個人呢,排隊把著水面,電魚,要不是被我瞅見,嗐,一夜過去,連個魚毛都沒了。他們還想打我呢,咱們?nèi)艘粊恚瑖樑芰??!贝蠹疑潭ǎ归L夢多,湊錢買魚藥。夏寧交了五塊錢。夏鋼和幾個人連夜去縣城買藥。大家商定,上午十點藥魚。夏寧起早去鎮(zhèn)上買了個直徑半米的撈網(wǎng),買了根丈把長的竹竿。
人手一個撈網(wǎng),排列在河兩岸。夏鋼他們拿盆子兌上藥,潑在上水頭。藥水發(fā)白,在河面散開。水流得太慢。夏鋼他們端著藥水沿岸跑著潑。安靜發(fā)黃的水面動起來了,撲棱棱跳起不少魚。水面一片魚肚白。有些魚上上下下轉(zhuǎn)圈。人群歡呼,伸撈網(wǎng)逮魚。
夏寧看見一條大魚,暈頭轉(zhuǎn)向的,忙探撈網(wǎng)逮,魚轉(zhuǎn)眼不見了。他腳下一滑,跌進(jìn)淺水里。有人說:“嗐,夏寧太下身份了,直接跳水?!焙芸煊胁簧偃诵Х?。夏寧爬上岸,水順褲腿流,腳下濕漉漉的,腳步不穩(wěn)了,又跌進(jìn)水里。這次夏寧刺溜溜往河心滑,他不會浮水,嚇壞了。幸好手里有竹竿,撐住河底,慢慢爬上岸。
夏寧看看河面翻白肚子的魚,看看渾身腥臭的自己,嘆口氣,在河邊撈兩條半尺長的鰱魚,回家。夏寧是村里撈魚最少的人,五塊錢就撈了兩條不大的死魚,有些沒湊錢買藥的人不少撈呢,他心里有點不痛快。小翠很高興,拖拉著左腿,燉了一條,油炸了一條。小翠長得水靈,性格柔,一說三笑。人家說殘疾人性格古怪,小翠推翻了“人家說”。
過去幾天了,夏村還彌漫著烹調(diào)魚肉的香氣。夏寧覺得自己沒本事,小翠懷著孕,應(yīng)該多吃點好的。他只好又去下地籠。到河邊,傻眼了。小河死了,散發(fā)出臭烘烘的氣味。到死河里逮活物,多荒謬。夏寧想起村西不遠(yuǎn)有個水坑,夏天會有腰深的水,其他時節(jié)是個稀泥坑。他把地籠下進(jìn)水坑。
夏寧起早去收,想著頂多逮幾條一拃長的泥鰍,幾個癩蛤蟆。地籠收起來,嚇了一跳。一堆蛇在里面蠕動。仔細(xì)看,不是蛇,灰不溜秋的,錐子嘴邊有幾根須,是泥鰍,只是身子長而已。足有小半盆。夏寧拿剪刀剪掉泥鰍腦袋,清空肚子。小翠有點怕。夏寧切成一指寬的段,小翠才敢加工成美食。泥坑能逮到大泥鰍的事,夏寧保密,要不,肯定一夜間又把水坑弄死。
水坑邊有個十幾歲的男孩來玩。夏寧認(rèn)識他。男孩是西邊馬樓村人,是個啞巴。夏寧想,一個人不能說話,聽不見聲音,多么不幸,而且啞巴最能保守秘密。夏寧決定讓啞巴和自己一起逮泥鰍。啞巴瞅見地籠里一尺長的泥鰍時,嘴巴半天合不上。夏寧送給了啞巴幾條。
黃昏,夏寧拎著地籠去水坑,老遠(yuǎn)聽見很多人聲。馬樓村的人抽干了水坑,很多人卷起褲腿拿鐵锨一寸一寸翻泥鰍。啞巴興奮地在人群里跑來跑去。水坑死了,跟小河死得一樣慘。夏寧把地籠扔進(jìn)路溝,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