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豆豆

白孝平

雨點(diǎn)，像鼓槌一樣，一槌一槌，敲打在豆豆王的心上。

豆豆王，官名叫王林，豆豆王是他的外號。十里八村你說豆豆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王林沒啥本事，年輕時，學(xué)了個打豆豆的手藝。打爆米花，那是城里人的叫法，在我們這兒，叫打豆豆。那時候，鄉(xiāng)下人的日子寡淡，村里來個打豆豆的，娃娃們跑前跑后地喊，打豆豆的來了，打豆豆的來了。隨著孩子們的叫聲，大人們紛紛端著盆，拿上袋子圍了上來，街道上就像過年一樣的熱鬧。

每一回，打豆豆的來了，王林跟小伙伴們不一樣，他不跑，也不叫，悄悄地蹲在打豆豆的身后，眼睛一眨也不眨，盯著師傅的一招一式，生旺火，擺機(jī)子，添豆子，輪子就一圈兒一圈兒轉(zhuǎn)起來，圈圈轉(zhuǎn)夠了，師傅喊一聲，閃開。砰的一下，光光溜溜的豆子就變魔術(shù)似的綻放成一捧捧小小的花瓣，周圍的人哈哈大笑，小王林臉上笑瞇瞇心里樂開了花。

打豆豆的走了，小王林的心也跟著走了，跟著打豆豆的腳步，走村串寨。回到家，他纏著家里人要學(xué)打豆豆。

王林背著書包，進(jìn)了學(xué)校的門，又背著書包，出了學(xué)校的門，他每天跟小伙伴們一樣上學(xué)下學(xué)，可他的心思不在念書上了，娘的罵，父親的打，不頂用，他迷上了打豆豆。沒辦法，父親只好買回了打爆米花機(jī)子，遂了王林的心愿。

打，打呀么，打豆豆。王林第一鍋豆豆是在自己家門口打的。村里人里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他不慌不忙地支好機(jī)子，手慢慢搖著輪子，眼有一搭沒一搭地看一下表，鍋?zhàn)釉诨鹈缟弦蝗σ蝗D(zhuǎn)著，他瞅準(zhǔn)火候，手腳并用，砰的一聲響過，贏來了陣陣的歡呼聲。

打，打呀么，打豆豆。王林走村跟集，一碗玉米，一碗黃豆，在他手里，轉(zhuǎn)眼之間，準(zhǔn)能變成一朵朵白的黃的花兒，白的香甜，黃的酥脆，這家伙落了個豆豆王的美譽(yù)。

豆豆王，今兒這個村，明兒那個集，打著豆豆，一鍋?zhàn)右诲佔(zhàn)拥亩苟?，就是一疙瘩一疙瘩錢。打豆豆給他帶來了源源不斷的收入，打豆豆，家里蓋起了大房，打豆豆，他娶來了漂亮媳婦。

媳婦生了個兒子，豆豆王給他起名叫豆豆。

豆豆讀書考上大學(xué)，在城里工作了，豆豆王就用打豆豆掙來的錢，給兒子買房買車，兒子娶妻生子。如今豆豆王早就不打豆豆了，過著安安穩(wěn)穩(wěn)讓村里人羨慕不已的日子。

打豆豆，在農(nóng)村已經(jīng)是稀罕事了，城里人卻興起了打豆豆。

年輕人頭不抬眼不眨只知道拿著個手機(jī)整天不是聊天就是玩游戲，他們玩著玩著，就玩起了打豆豆的賭博。豆豆閑得慌，也玩起了打豆豆，開始贏了幾百，開心。中間輸?shù)魩浊В趩?。靠工資堵不上打豆豆的窟窿眼兒，他就從城里溜回家里，朝他媽嘀嘀咕咕，他媽偷偷塞給兒子錢堵窟窿眼兒。

豆豆堵了這回的窟窿眼兒，思來想去決定再賭一把，他想翻本。兒媳婦左勸右勸，豆豆哪里聽得進(jìn)去。兒媳回到家說了，豆豆王聽了氣得說不出話來，踢了兒子一腳。我打豆豆，能掙錢，兒子打豆豆咋就輸了錢，豆豆王想不清楚，弄不明白。

賭博是個無底洞，一旦鉆進(jìn)了這個洞，誰能拉上來他？

豆豆是這樣想的，輸?shù)舻腻X，權(quán)當(dāng)它逛舅家去咧，我再打，試試手氣，不定它過些天，一準(zhǔn)兒會回來的。他這樣想著，于是連連出手，萬萬沒有想到，他打來打去，屢屢兵敗如山倒，輸?shù)袅诵≤?，還欠下了二十八萬元的賭債。催債的人在城里尋不見他，一幫人就黑著臉到鄉(xiāng)下找他老子要賬。

一旁是五大三粗的壯漢，一旁是癱坐在地上的老婆，豆豆王只能取出積蓄，這是他汗珠子摔地成八瓣掙的，這是他一分一厘攢的，這是他和老伴兒的養(yǎng)老錢。為了保住兒子城里的房子，為了兒媳婦不離婚，他答應(yīng)到了日子，借鄰居找親戚還清兒子的賭債。

門外的雨，仍然不知疲倦，雨幕中瞅不清天的模樣。豆豆王的心思就像風(fēng)中的雨點(diǎn)一樣，搖搖擺擺，飄忽不定。一會兒是城里，一會兒是鄉(xiāng)下，一會兒是兒子，一會兒是孫子和兒媳……迷迷糊糊中，他看到要債的人惡狠狠把兒媳婦和孫子趕出房子，一個激靈，他一想到那幫人的兇樣，心里陣陣發(fā)冷。

雨過天晴，一輛破舊的三輪車艱難地行駛在泥濘的小路上，車上躺著爆米花機(jī)子、一袋子炭和一袋子玉米。

村子里或者集市上，傳來打豆豆的叫賣聲，人們看見了一個頭發(fā)白了，腰背彎了的老漢。老伴兒到城里給人看娃娃掙錢，他重操舊業(yè)打豆豆掙錢，兩個人得補(bǔ)一補(bǔ)兒子打豆豆捅下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