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新東方教室奸殺案”

2016年5月19日，北京新東方昌平校區(qū)，李潔17歲的女兒姚金易被同學王祎哲奸殺。2017年6月26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定王祎哲的行為構成故意殺人罪。2018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王祎哲被判處無期徒刑。2020年9月27日，該案民事訴訟二審在北京市昌平區(qū)人民法院南口法庭開庭，當天并未宣判。這個案子是這么多年來唯一一例未成年人因校園暴力被判無期徒刑的案件。近年來，針對未成年人犯罪在量刑上的探討非常集中，“新東方教室奸殺案”被很多媒體當作典型案例。那么，該案在定罪量刑上有哪些考量？為后來可能發(fā)生的類似案例提供了哪些借鑒？對低齡未成年人犯罪問題又有哪些啟發(fā)？

被殺的女兒

2020年9月27日，“新東方教室奸殺案”民事訴訟二審在北京市昌平區(qū)人民法院南口法庭開庭。當天，李潔在庭上一直抱著女兒姚金易的照片，犯罪嫌疑人王祎哲的母親呂某霞并未出庭，被告席上只有律師一個人。

李潔訴狀中要求被告書面道歉，但當天被告席上只有律師讀了道歉信。

當天，對方律師的話讓李潔很憤怒，抱著女兒照片的手因為激動有些抖，“我的孩子已經(jīng)死了，我無法原諒殺人犯。四年來，我越來越不能容忍別人在我面前說謊，不想再去爭辯對錯，不管怎樣，事實擺在那里”?；貞涍^去的1600天，所有的經(jīng)歷像一個夢。

2016年5月19日晚上，李潔在微信上與女兒聊天，說到一半，女兒再未回復。當晚新東方老師查寢，發(fā)現(xiàn)姚金易沒在宿舍，多方尋找無果，校方通知了李潔。晚上11點李潔驅(qū)車從山東老家東營趕往北京。

“求你們幫我找找孩子吧?！比ケ本┑穆飞?，李潔異常焦慮，不停地給學校老師打電話。

沒多久事情出現(xiàn)轉(zhuǎn)機，新東方老師魏某告訴李潔，一個名叫王祎哲的男學生發(fā)短信稱他和姚金易在一起。李潔有些詫異，但這個消息讓她平靜了一些。

5月20日早晨，李潔收到了女兒已死亡的消息。

魏某回憶，5月19日晚，王祎哲向其發(fā)了一條短信，稱和姚金易在一起。魏某要姚金易給其打電話或發(fā)語音，但一直未收到姚金易的回復。

5月20日早晨，有學生在教學樓6樓601辦公室找到了姚金易。魏某得知消息后立刻趕往現(xiàn)場摸了姚金易的胳膊，發(fā)現(xiàn)已沒有溫度，隨后報警。

監(jiān)控錄像顯示，5月19日晚王祎哲翻墻離開學校。次日清晨7時，王祎哲用母親手機報警，自稱過失殺人要自首。此后王祎哲被傳喚至昌平區(qū)馬池口派出所接受詢問。

姚金易的同學叢某回憶，王祎哲一直在追求姚金易，之前曾向姚金易表白，但被拒絕。王祎哲供述中承認了此事。

5月20日晚上7點，李潔在法醫(yī)鑒定中心見到了已經(jīng)死亡的姚金易。

“她穿著校服，滿臉是血，整個臉都是紫的，頭發(fā)是亂的，頭發(fā)絲上可以看到血跡，胳膊上有傷，脖子上被掐的痕跡很明顯，褲子上全是血。”李潔回憶。

尸檢報告中的真相

偵查階段，警方向李潔出具了姚金易的尸檢報告，并要求其在尸檢報告上簽字，但因尸檢報告中并未提到姚金易身上的外傷，李潔拒絕簽字。

李潔說，王祎哲一方一直堅稱是過失殺人，不承認強奸，稱雙方是自愿的，而警方當時提供的尸檢報告對王祎哲一方有利。

“偵查階段，案件的核心就是尸檢報告，這是最重要的證據(jù)。法醫(yī)都說身體會說話，我女兒已失去為自己辯白的可能，她的身體是唯一的機會。”李潔表示，案子最困難之處就是推翻之前的法醫(yī)鑒定結(jié)果，把之前鑒定遺漏的結(jié)果補上。

為推動重啟尸檢，得到公正結(jié)果，李潔在全國各地找專家、律師，希望能找到權威人士介入到案件中。

此后該案件進入檢察階段，李潔要求重新進行法醫(yī)鑒定的訴求有了回應。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請了國內(nèi)一些知名專家，組織了五方會談，針對此前的法醫(yī)鑒定結(jié)果進行了補充。五方會談成為了該案的轉(zhuǎn)機，最終王祎哲被定罪。

2017年6月26日，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下發(fā)刑事判決書。判決書中明確王祎哲違背對方意志，采用暴力手段強行與對方發(fā)生性關系，行為已構成強奸罪，故意剝奪他人生命致人死亡，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

針對王祎哲一直不承認強奸，判決書提到，經(jīng)查多名證人證明被害人與被告人非戀愛關系，沒有發(fā)生性關系的感情基礎;而教學樓為公共場所，被害人馬上要參加學生會議，時間、地點均不適宜發(fā)生性關系，且被害人尸體上的損傷可以證明系受到被告人的暴力強制造成。且經(jīng)證人證言、《現(xiàn)場勘驗筆錄》《尸檢報告》等，證明了王祎哲強奸罪的事實。

對于是否為過失殺人，判決書明確，經(jīng)查在案證據(jù)可以證明被害人系被扼壓頸部致機械性死亡，且被告人未采取任何施救措施，足以證明被告人希望發(fā)生死亡結(jié)果。

據(jù)王祎哲供述，5月19日當晚，他離開殺害姚金易的601辦公室時，姚金易仍然有呼吸，且肚子在動。但他沒有施救，反而帶走了姚金易的手機并關機。

免于死刑，被判無期徒刑

2018年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二審，王祎哲被判處無期徒刑。2019年10月，李潔向北京市昌平區(qū)人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向王祎哲及其母親呂某霞索賠死亡賠償金、精神損害賠償金、喪葬費等共計超過175萬元。

我國刑法對于“以暴力、脅迫或者其他手段強奸婦女的，致使被害人重傷、死亡或者造成其他嚴重后果的”所設定的量刑規(guī)定為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此外，被告王祎哲還涉嫌故意殺人，最高可判死刑。但因王祎哲實施犯罪期間年齡未滿18歲，因此可免于死刑，被判無期徒刑。

根據(jù)我國目前對于未成年人犯罪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定義和規(guī)定：已滿16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爆炸、投放危險物質(zhì)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在量刑情節(jié)上已滿14周歲不滿18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因不滿16周歲不予刑事處罰的，責令他的家長或者監(jiān)護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yǎng)。就本案而言，王祎哲犯罪期間未滿18歲但已滿16周歲，應當為其行為負刑事責任，可以免除死刑。但免除死刑不代表減輕處罰，還是應當根據(jù)犯罪情節(jié)嚴重程度讓其接受嚴懲。

2020年9月27日，“新東方教室奸殺案”民事訴訟二審開庭審理。庭審持續(xù)兩個多小時后，法院宣布擇期宣判。

未成年人的犯罪

“新東方教室奸殺案”已過去4年，王祎哲最終因?qū)嵤┓缸锲陂g未滿18周歲而被免于死刑，“法官說這個案子是這么多年來唯一一例未成年人因校園暴力被判無期徒刑的案件”。

但李潔說，這樣的判決結(jié)果根本無法緩解她內(nèi)心的傷痛。

近年來，低齡未成年人實施嚴重犯罪的案件時有發(fā)生，引發(fā)社會關注?！靶聳|方教室奸殺案”之后，未成年人嚴重犯罪事件仍在不斷上演。

2017年3月，湖南隆回一名13歲留守男童殺害73歲老婦人;

2017年7月，陜西岑溪13歲男孩沈某某殺害黃家姐弟三人;

2018年12月，湖南沅江12歲男孩因不滿母親管教而殺死母親;

2019年10月20日，大連13歲男孩蔡某某奸殺10歲女童。

以上事件，均因犯罪嫌疑人未達到法定刑事責任年齡，被免于刑事處罰，不予追究刑事責任。

一邊是未成年人犯罪案件的頻發(fā)，一邊是針對此類案件在量刑上的探討越來越集中。“新東方教室奸殺案”目前已被很多媒體當作典型案例來報道。“這個案件能被當成典型案例，我覺得我的努力沒有白費?！崩顫嵳f。

同時，這類案件也使得未成年人承擔刑事責任年齡的探討越來越廣泛，對于降低未成年人刑事責任年齡的呼聲也變得更加強烈。

2020年10月13日，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二審稿規(guī)定，在特定情形下，經(jīng)特別程序，對法定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作個別下調(diào)。

在刑法第十七條中規(guī)定：已滿12周歲不滿14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情節(jié)惡劣的，經(jīng)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應當負刑事責任。

那么，降低未成年人承擔刑責年齡是否可以從根本上控制未成年人犯罪？

有專家認為，一味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會使得未成年人過早地進入刑事司法系統(tǒng)懲治的范圍，可能不利于其身心健康的發(fā)育。

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工委發(fā)言人臧鐵偉表示，總體上對犯罪的未成年人，仍應堅持實行教育、感化、挽救的方針，堅持教育為主、懲罰為輔的原則。對低齡未成年人犯罪既不能簡單地“一關了之”，也不能“一放了之”。

除此之外，一些律師和法律專家認為，該事件中的新東方學校的監(jiān)管職責具有很大問題。所以，悲劇的發(fā)生，新東方是無法脫責的。

依據(jù)《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九條規(guī)定，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學校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學?；蛘咂渌逃龣C構未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應當承擔責任。

本案中被害人與施害人均為未成年人，均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新東方教育機構里被害人的人身安全遭受到損害時，新東方未盡到合理的監(jiān)管職責，應承擔相應的侵權責任。

（澎湃新聞2020.11.24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