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欣瑤
李松山剛剛邁入不惑之年,是河南省舞鋼市尚店鎮(zhèn)李樓村一名既普通又不凡的農(nóng)民。1980年出生的他不斷克服腦膜炎后遺癥帶來的困難,自學(xué)讀寫,歌詠故鄉(xiāng),漸漸成長為報刊中、網(wǎng)絡(luò)上小有名氣的詩人“山羊胡子”。2019年2月,國家級詩歌刊物《詩刊》刊登了李松山的組詩《自畫像》;2019年6月,央視新聞頻道《今夜面孔》欄目播放了以李松山為攝制對象的專題片《深山里的牧羊者》;2020年7月,李松山與來自全國各地的其他14位詩人一道,入選詩刊社第36屆“青春詩會”。
輟學(xué)放羊娃愛上文學(xué)
村前河灘邊的小樹林,如今是李松山放羊的新去處?!耙郧胺叛蛉ゴ搴蟮臇|北岡,現(xiàn)在修了高速路,就換了草場?!?歲時的那場腦膜炎,不僅令李松山的口齒有些含混,還讓他跛了一條腿。穿過沒膝的草叢,10多只波耳山羊在林間悠閑覓食。低垂的棕色羊耳輕輕撥開草莖,李松山頻頻拿出手機拍下點點滴滴,用同樣不甚靈活的手指將一情一景發(fā)布在自己的朋友圈里。
“好想處理掉這些羊啊?!泵康睫r(nóng)忙時節(jié),李松山便免不了這樣圖文并茂地開一句玩笑。放下手機,羊兒依舊吃草,李松山也繼續(xù)精心照顧著它們的起居。這不僅是因為一只成年波耳山羊能賣到一兩千塊錢,更是因為它們與樹林、河灘、村莊一道,早已成了李松山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9歲時,癲癇癥令李松山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于是,為了減輕家里的經(jīng)濟負擔(dān),李松山小學(xué)四年級讀到一半便輟學(xué)回家,開始了幾十年的放羊生活。
談到最初的日子,李松山用了“渾渾噩噩”這個詞:“沒有目標,光是混日子,大把的時間浪費掉了,自己有時候也看不上自己?!?/p>
轉(zhuǎn)機出現(xiàn)在1995年,弟弟李松林考上高中。這一邊,李松林開始給當?shù)氐膱罂陡?那一邊,百無聊賴的李松山帶著弟弟的課本去放羊,被一首《再別康橋》深深地吸引了。“詩這種文體,給了我說不出的驚喜?!崩钏缮綄Ρ藭r的情景印象深刻,“弟弟在練筆,我特別開心,開始覺得自己也可以寫?!?/p>
就這樣,15歲的李松山對著家里那臺12英寸的黑白電視,自學(xué)起了讀寫?!爸饕强靠措娨?、看字幕?!崩钏缮秸f,“整天瞪著眼睛學(xué),在日記本上寫,用了好幾年。當時我的字像蚯蚓爬,只好寫完了再找同學(xué)們幫我謄抄,謄好了再投稿。”
2002年,李松山的第一篇短文在《舞鋼晚報》上發(fā)表了。這篇名為《走出黑暗是黎明》的短文立足于李松山的個人經(jīng)歷,講述了一個克服殘疾、走向光明的奮斗故事。李松林仍然記得讀到這篇文章時自己的心情:“當時我讀大二,哥哥把報紙寄到了學(xué)校。我拆開信封,想起我倆聊天談心的無數(shù)個夜晚,又高興又流淚?!?/p>
從“羊老師”到“牧羊詩人”
讀完弟弟的課本,李松山開始四處借書。從“四大名著”到《平凡的世界》,從《簡·愛》到《呼嘯山莊》,他慢慢地讀,有些書甚至來自朋友的朋友。帶書放羊成了李松山的標志,村民們給他取了一個半是關(guān)切、半是打趣的諧名——“羊老師”。
日積月累,被喊作“羊老師”的李松山有了一個習(xí)慣,那就是隨時隨地將腦海中閃過的詞句記錄在小本子上。李松山說,自己真正開始寫詩的契機,就是這些片段語句:“那是在發(fā)表短文之前,弟弟還在讀高中。他無意間翻看我的練習(xí)本,非常興奮,一個勁地鼓勵我?!?/p>
2013年前后,在陜西一份學(xué)報上,李松山的詩《那時的你》第一次發(fā)表了,他得到了第一筆詩歌稿費——報紙編輯發(fā)來微信紅包,20元錢。
“羊老師”不斷將自己的詩作發(fā)布在朋友圈里,網(wǎng)絡(luò)上的“山羊胡子詩輯”頻繁被轉(zhuǎn)載、更新,當?shù)貓罂鲜鹈袄钏缮健钡脑姼柙絹碓蕉唷?/p>
漸漸地,村里不再有人提“羊老師”的諧名,遠近四鄰還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幫李松山尋找提升自己的新路子。他加入舞鋼詩社,開始比較系統(tǒng)地學(xué)習(xí)現(xiàn)代詩。
用“山羊胡子”做筆名的詩人李松山如今已經(jīng)走出了李樓村,走出了舞鋼,走出了河南,走到了全國讀者的眼前。在弟弟看來,寫詩對哥哥最大的改變,是助他找到了自信:“因為寫詩,我哥越來越自信,這是我們?nèi)易铋_心的。”如今已經(jīng)定居杭州的李松林說,“過年回家,在鎮(zhèn)上給我車胎充氣,老板還說,你哥給家鄉(xiāng)爭了光,我來充氣也免費?!?/p>
“我還是那個地地道道的放羊娃。”李松山這樣評述自己人生軌跡的變化,“人需要有目標、有愛好地活著。我心里有目標了,才知道勁兒往哪處使。”
像爬山一樣,步步登高
現(xiàn)在的李松山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智能手機上用拼音輸入法寫詩,他的大部分作品都是在清晨的“早課”時段完成的。對于舞鋼詩社的老師們,他說得最多的,就是“手把手地教我”。
有了不斷更新的資源,李松山仍然如他所說,還是那個地地道道的放羊娃。他仍然喜愛在雨中觀看荷葉上滾動的水珠,也仍然為林間草上吹過的清風(fēng)而陶醉;他仍然將勞動與生活視為詩歌的內(nèi)核,也仍然不斷書寫著故鄉(xiāng)、友愛與親情的母題。
不斷挑戰(zhàn)自己,像爬山一樣寫出深度和廣度,是李松山對自己詩歌的最新要求。“我想把我,現(xiàn)實中的我,實實在在的我,提進詩中;我還想把放羊、種地這樣的‘干活兒,通過詩的語言呈現(xiàn)出來?!彼剂吭偃?,李松山用一句頗具理論意味的話,闡釋了自己“勞動也是一種寫作”的觀點——
他說:“以現(xiàn)實中的我入場,我是麥子,也是玉米,我在感受,也在回憶?!?/p>
隨著昔日的“羊老師”長成了今天的“牧羊詩人”,村里來向李松山借書看的人也越來越多。
(摘自《農(nóng)民日報》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