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巖
意外和明天,沒有人知道哪一個先來。高幸娜這天正為大哥的婚事忙得不亦樂乎,意外就這么不早不晚地來了。當(dāng)時已臨近中午,她到縣城買好了床上用品正興沖沖地往回趕,卻在村口被一個牽著孩子的四十歲左右的陌生女人揮手?jǐn)r住。高幸娜奇怪地問,有事兒?女人笑盈盈地說,有事兒,向你打聽一個人。高幸娜問,打聽誰?女人說,這個村里有沒有一個叫高秀莊的人?高幸娜禁不住一愣,打量著眼前的女人和孩子,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警惕地問,你是誰,找他干嘛?高幸娜雖說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話里卻已表明村里確有此人,女人說,我是他的一個親戚。高幸娜一向頭腦簡單脾氣暴躁,有了心里的猜測她失控地罵道,識抬舉的話就趕緊滾蛋,高家沒有你這么不要臉的親戚。罵完她擰開電門車把一扭,三輪車就“嗖”地躥了出去,沿著村里剛鋪好的水泥路,轉(zhuǎn)眼她就到了家。
家里基本收拾妥當(dāng),鏟除了院里的雜草,房頂?shù)牧芽p用瀝青糊了一遍,屋里屋外的墻面刷了涂料,家里亂七八糟的爛東西都當(dāng)垃圾扔了。她和丈夫小輝從縣城買了一套一點都不舊的二手家具,再把新鋪蓋往床上一鋪,這個家看起來又像是個家了,她覺得自己又有了娘家。鋪好床,她坐到床沿上歇息,想著再弄個窗簾就不缺什么了。目測窗戶的尺寸時她看到窗臺上相框,伸手拿到了手里。相框里都是早年的照片,有全家福,還有她和兩個哥哥的單獨照,全家福上的她只有兩歲,被父親抱著,七歲的大哥和五歲的二哥依偎在母親的懷里,全家人都帶著羞澀的笑容,特別是最小的她,據(jù)說是被照相師逗了,咧著嘴笑得都沒有眼睛了。單獨照就顯得呆板了,個個面無表情直溜溜地戳在這兒或者那兒。這個相框是她唯一沒舍得扔出去的東西,她敢肯定她不扔掉的原因跟上面有沒有父親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她只是覺得不應(yīng)該扔掉家里的老照片而已??粗赣H的臉,她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
她用手機(jī)拍了幾張家里收拾好的照片鎖上家門到了大伯家。大伯正在紅紙上寫供奉天地的毛筆字以備大哥婚禮拜天地時用,大娘問她吃了飯沒,她說沒有,大娘就盛了碗飯給她吃。吃著飯,她繃不住了,說起了向她打問父親的那個女人。大伯聽說這事臉上由笑意變得嚴(yán)肅起來,他擱下毛筆問,人呢?高幸娜說,我讓她滾蛋了。大伯說你該問清楚是什么親戚。這顯然對她的做法有絲埋怨。高幸娜歪頭“呸”了下,什么狗屁親戚,聽口音是個南蠻子,肯定是他找的小老婆,還有那孩子,像極了他。大伯說,這不很好嗎,證明他還活著,活著總比死了好。大娘湊過來,是不是他聽說幸福要成家,他想回來又不敢進(jìn)家躲在哪兒?大伯說這也有可能。高幸娜怒道,他回來干嘛,想充家長,不稀罕,回來也得把他趕走。大伯說,別趕,總歸是你爹。高幸娜拋下句冷話,是我爹嗎,他扔下這個家跟別的女人私奔時就不是我爹了,我娘被逼得上吊后,他就更不是我爹了,他在我眼里還不如一條流浪狗。大娘所擔(dān)心的是,那女人要真找到家來可怎么辦?高幸娜炮樣的火氣并沒下去,她要敢找過來我就把她打死。大伯一本正經(jīng)地訓(xùn)她,看你又耍二百五不是,凡事都得講點策略。
父母都不在的這些年,大伯大娘一直充當(dāng)著父母的角色,特別是年歲最小的高幸娜,父親離家時她三歲,母親死時她五歲,大娘就讓她在身邊當(dāng)小閨女待著。大伯家有三個閨女,都比她大,都寵著她,她的壞脾氣就在那時養(yǎng)成了。大伯早年在村上開著個木器廠,生活還算富裕,雖說多負(fù)擔(dān)了三個孩子,日子也算過得去。大伯家沒男孩兒,所以她的大哥高幸福和二哥高幸運(yùn)就特別招大伯待見,大伯本想過繼過來一個給自己當(dāng)兒子,這事兒還沒辦成,父親就跟別的女人跑了,再加上母親一死,這三個孩子就都成了他的孩子。高幸娜跟大伯大娘住到十六歲初中畢業(yè),然后怎么都不想上學(xué)了,非得跟鄰村的幾個同學(xué)出去打工,打了三年工,就跟同廠的外地人搞上了對象,鬧大了肚子,只好匆匆忙忙沒拿證就結(jié)了婚。對方娶了她就原形畢露,動不動就動手打她,她在忍無可忍才帶上女兒跑了回來。大伯大娘再一次無條件地接受了她,又掂對著給她找了鄰村一個知根知底的婆家,她的日子這才過穩(wěn)當(dāng),第二年她給婆家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婆家都把她當(dāng)寶,愛屋及烏,她的閨女也成了婆家的寶貝。二十四歲的高幸娜現(xiàn)在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女兒六歲,兒子四歲。
下午又扯了幾尺布在大娘的縫紉機(jī)上弄了個窗簾掛上,高幸娜就回婆家了。她對丈夫小輝說了那女人攔他打問高秀莊的事兒,小輝倒是滿不在乎,還開她的玩笑,說不定你爹現(xiàn)在都成大款了呢,咱也能跟著沾個光。高幸娜罵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吃了晚飯高幸娜把拍的幾張照片給大哥從微信發(fā)了出去,大哥回了一個大拇指,然后發(fā)過來一萬塊錢。她沒收,她說錢夠了。大哥說,和大伯通過電話了,知道你上次一個沒留,拾掇家都是花自己的錢。她說大哥你這就見外了,二哥當(dāng)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姓了別人家的姓,大哥你是咱們高家唯一的根,我給咱們高家花點錢應(yīng)該的。大哥說,你要這么說,這錢你更得收下,我上學(xué)時沒少花你寄給我的生活費(fèi),我欠你太多了,到現(xiàn)在都沒幫上你什么,還需要你來幫我,你要不收,我就欠你更多了,我會很難過。高幸娜說,大哥你要這么說,那我收下吧。大哥發(fā)過來一個笑的表情。大哥說,這個周末我們就回家。高幸娜說,向嫂子問好。
這次和大哥聊天可以說是一次靈魂對靈魂的碰撞,以前她從來沒有和大哥這么推心置腹地聊過。大哥一直上學(xué),警校畢業(yè)后在鄭州工作了兩年,后來報名到拉薩當(dāng)了一名鐵警。拉薩離河南比較遠(yuǎn),工作也忙,幾年中他只回來過一次,是去北京學(xué)習(xí)時路過,只住了一晚就走了。不過大哥經(jīng)常與大伯通通話,與她很少有交流。大哥一直讀書有文化,又是一名警察,而她學(xué)的那點知識早就被時光吞沒了,她成了村里最普通的二婚農(nóng)婦,她覺得大哥不會看得起她,也不會跟她有可交流的東西,只是那份親情還在。她跟二哥也沒什么交流,二哥有狂躁癥,大伯也想把他供出來上個大學(xué),可他上到高二就上不下去了,遇到什么事都狂躁,經(jīng)常跟同學(xué)打架,還跟老師打。大伯把他帶回家,又想給他娶個媳婦安穩(wěn)住他,看他那樣又沒哪個姑娘敢嫁給他。他的性格越來越暴躁,后來他不知發(fā)哪門神經(jīng)去找欺負(fù)母親的電工報仇,把電工砍了幾刀,電工沒死,他卻坐了三年大牢。出獄后他都沒有回村,又過了兩年他回來遷走了戶口,他在外省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連姓都改了,他說他不想回家,他不想姓高,他覺得姓高丟人。大伯無奈地說,也好,不管他姓什么,只要好好地就好。這些年,二哥跟他們很少有聯(lián)系,去年打給大伯一個電話說,他有兒子了,生活得也很好,叫他們放心。大伯讓他帶著媳婦兒孩子回家看看,他答應(yīng)有時間就回來,一直到現(xiàn)在也沒回來。后來再找他的電話,號碼就成了空號。大哥要結(jié)婚,她想通知,干著急通知不到。
大哥先前從微信給高幸娜轉(zhuǎn)過來兩萬,她沒有留,都給了大伯,大伯開始不肯要,說自己家娃娃辦婚事,他樂意掏這個錢。高幸娜還是硬給了他,她說你養(yǎng)我們長大,供我們上學(xué),特別是大哥念高中念警校,如今有了工作,該是報答你老人家的時候了,這錢你必須拿著。大伯這才流著老淚抖著手把錢拿在了手里。大伯今年七十一歲,已經(jīng)兩鬢斑白,他自己的三個閨女都沒怎么讓他操心,雖然沒一個上出學(xué)來,可都正常成長,之后正常嫁人。而他們兄妹仨卻讓大伯操碎了心,特別是她,既讓大伯操心又讓他丟人,可大伯卻依然像親閨女一樣親她疼她。想到這些她就更恨那個給了他們生命卻不撫養(yǎng)他們的父親高秀莊,更體會到大伯大娘的不易,她打算把大哥轉(zhuǎn)給她的一萬塊只留一半,那一半給大伯。這么決定了,第二天她就把錢取出來給大伯拿了過來。大伯哪里肯收,他說不蓋房子不買車子的,那兩萬也花不完,干嘛又給他錢,這次說啥也不收。高幸娜給大伯出了個主意可以把錢再還回去,大哥結(jié)婚他不是要出禮嗎,這五千塊就當(dāng)見面禮給了新娘子。大伯認(rèn)為這是個好辦法就收下了。她自己也準(zhǔn)備了兩份禮包,有二哥一份,每份兩千元,她跟小輝說,等聯(lián)系上二哥再要回來,二哥不會賴這點錢。小輝說,別總說那么多廢話,你想怎么辦就怎么辦,這個家你做主。這話說得不好聽,卻讓她感覺有點甜。
給大伯送完錢高幸娜就回婆家了,剛到家,大伯就打來電話問她和小輝昨晚有沒有到東院去?她說沒有。大伯說,有人看見昨晚東院的燈亮著。她說不可能吧,我們沒去。大伯說,那就怪了,我過去看看。過了一會兒,大伯又打來電話說,街門的鎖打不開,像是被誰換了鎖。這就怪了,高幸娜正洗著衣服,她擦了把手就開上電三輪車回娘家了。
鎖確實被人換過,一眼就能看出來比她買的大了一號。急脾氣的她從大伯家拿了大錘三兩下就把鎖砸了,推開門她便看出了端倪,院面上一片一片是濕的,顯然是潑上去的水。再推開屋門,痕跡就更明顯了,床單皺巴巴的明顯是被睡過的,但被褥卻像沒動過的樣子。高幸娜腦子里突然閃過那個女人和孩子,但又感覺那個女人不像有這么大的膽量。她想問問前鄰后舍看有沒有在昨晚聽到動靜的,四下瞅了瞅,除了一對眼花耳聾的老夫妻周圍已經(jīng)沒有鄰居住在這里了。以前的老房子面積都小,一口一塊的,大家都不翻蓋把新房蓋到外面去了,村也成了空心村,而她家就在這個空心里。本來大伯不讓收拾這家的,自兩個哥哥不在這個家就閑了起來,天長日久就成了荒院,乍一來看到長滿一人高雜草的院子還覺得瘆得慌。大伯說,幸福兩口子只是在家行個禮,最多住上兩三天就走了,就住他家就行??筛咝夷冗€是決定收拾這個雜草院。畢竟這個院子才是大哥真正的家,她覺得母親一定在院子的某個角落苦苦地等待著孩子的歸來。她跟大哥商量收拾這個院子的事,大哥也贊同。
高幸娜正坐在床邊納悶兒,回家的大伯又過來了,她把情況給大伯說了,又把心里懷疑的事兒給大伯說了。大伯也認(rèn)為有可能。大伯讓她先回去,說晚上他操著這個院子的心。高幸娜去小賣部又買了一大一小兩把鎖回來,往常她沒鎖過屋門,這次她用小鎖把屋門也鎖了,給了大伯兩把鑰匙就回家了。晚上,她正看著兩個孩子寫作業(yè),大伯來電話了,說讓她和小輝過去一趟,東院有情況,她問有什么情況,大伯說到了再說。小輝沒在家,她給他打了個電話就先騎起電車走了。
很快到了家,高幸娜一進(jìn)門就看到大伯正坐在門檻上抽煙。她慌張地問,怎么回事兒?大伯說,你進(jìn)屋看吧。一進(jìn)屋她便看到了預(yù)感中的女人和孩子。這讓她沒有感到有多震驚,而是萬分的氣憤,她嘴里罵著“不要臉”扯住女人的衣領(lǐng)就把她撂倒了,孩子拽著女人的衣服也跟著倒在了地上,雖然驚嚇卻沒有哭叫。女人坐起來把孩子摟在懷里說,不怕孩子,她是姐姐不是壞人。高幸娜沖她“呸”過去,狗屁,野種,你們都快點給我滾,這是我家,你這叫私闖民宅,是犯法的。女人站起來,從窗臺上拿起相框理直氣壯地說,我看到了,那個抱著孩子的男人就是高秀莊,這是高秀莊的家就是我的家,我是高秀莊的女人,她是高秀莊的孩子。高幸娜喊道,你放屁。大伯上前把高幸娜拉到了一邊說,別瞎喊,深更半夜的你是不是想叫別人聽到來看咱家的笑話兒。這句話很管用,高幸娜不叫了,她把聲調(diào)壓低氣哄哄地說,大伯你說這叫啥事兒,是不是咱家的人天生就是讓別人欺負(fù)的。大伯說,別瞎說,沒人敢欺負(fù)咱。高幸娜說,我娘不就是被那電工欺負(fù)死的嗎。女人說,我沒有欺負(fù)你,我是沒有辦法。高幸娜說,你沒有辦法你去找高秀莊呀,你不能賴著我們。女人說,我就是找不到高秀莊才找到這兒來的,他都走了一年多了,我以為他回家了。
接下來,小輝到了,還帶著兩個孩子。她不高興地說,帶孩子來干嘛。小輝說,兩個孩子不放心你,非來。兩個孩子看到氣氛緊張沒有多說話,乖乖地靠在家具上。女人看到這兩個孩子眼里有了光,她跟高幸娜說,你就讓我們先住下來吧,我們娘倆真的無處可去了,就算不可憐我,你也要可憐可憐孩子,你也有孩子,孩子是無辜的。高幸娜嘶啞著嗓子說,我和大哥二哥曾經(jīng)也是孩子,他跑出去跟你這個野女人過,他可曾可憐過我們?大伯突然替女人說話,娜娜你冷靜點,她也是無辜的,當(dāng)初你爹不是帶她跑的。高幸娜怒道,她再無辜也不能做強(qiáng)盜吧,她做強(qiáng)盜就是犯法。女人說,我沒有做強(qiáng)盜,我只是沒有辦法。
看老婆氣得臉色發(fā)紫,小輝也沒作聲。大伯說,這么著吧,我看今天就先不說這事兒了,天太晚了,娜娜你讓她們娘倆先住這兒,明天再商量怎么辦。高幸娜反駁道,不行,她們不能住這兒。大伯又對女人說,要不這樣,你們娘倆今晚先跟我回去住一晚。女人卻倔強(qiáng)起來,我不跟你去,我就住這兒,這兒是高秀莊的家。高幸娜又要去撕扯她,女兒卻跑過來抱住了她的腿說,媽媽你讓她們在這兒住一晚吧,要不她們會睡大街的。小輝趁機(jī)說,就是,就當(dāng)她們是可憐蟲好了,讓她們明天一早就離開。女人抱著女兒沒吱聲,大伯也沒再說話,高幸娜雖然妥協(xié)了,嘴上卻不服,朝女人說,我不是怕你,我是可憐你,但是床上的被褥你們不能動,那是給我大哥結(jié)婚用的。女人說,我知道,我們不蓋,蓋了不得好死。大伯說,我回去給你們拿兩套被褥去。女人說,不用了,我們有。高幸娜環(huán)視了一下屋內(nèi),沒有看到她的鋪蓋,她跑到套屋一看,果真,女人已經(jīng)打好了地鋪,鋪了一張塑料泡沫地墊,地墊上放著一條軍被。高幸娜狠狠地瞪著女人罵了一句“不要臉”,這才跟他們走出了家門。
次日高幸娜就因美尼爾綜合征住院了,在醫(yī)院里住了一個星期。高幸娜的美尼爾綜合征是在和小輝結(jié)婚后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只是偶爾會眩暈,耳鳴,她認(rèn)為是上火,也沒覺得是病,有一次嚴(yán)重到嘔吐后暈倒在地,小輝帶她到大醫(yī)院做檢查,才知道得了這么一種從來沒聽說過的怪病。這病除不了根也要不了命,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復(fù)發(fā),醫(yī)生建議她收收性子,心平氣和可能會減少發(fā)病的次數(shù)。人的性格哪兒是能改就改的,大概晚上喊了那女人幾句,心里再下不去那勁兒,火氣一攻,干咳了幾嗓子就耳鳴頭暈起來,天旋地轉(zhuǎn),一下床就倒地了。這一次鬧得比較兇,耳朵里煩人的蟬叫聲一直都消退不了,醫(yī)院建議多住幾天,可大哥的婚事臨近,她只在醫(yī)院里住了三天就非出院不可。在醫(yī)院里住的這三天她也不安心,老惦記著那女人走沒走的事兒。小輝和大伯都告訴她第二天清早就走了。出院后她第一時間到了東院看,果真沒看見她們,但是鋪蓋卻還在套屋擱著。這幾天有好幾次她想給大哥打電話說那女人和孩子的事兒,小輝不讓打,他說大哥好不容易才找了個媳婦,別因為家里這點破爛事兒給他添堵。高幸娜這點道理還是明白的。
高幸娜出院的第二天大哥就帶著新嫂子回來了,回來的當(dāng)天正好是周末,大伯家的三個女兒也都帶著家人來了,那可真是熱鬧。晚上他們聚在鎮(zhèn)上最大的一個飯店里吃飯,滿滿的兩大桌。新嫂子在拉薩是一名小學(xué)音樂教師,美麗大方,也懂事,大哥給她一一做了介紹,她該叫什么都會叫一聲。特別是介紹大伯大娘時,她叫的不是大伯大娘,而是爸和媽。她溫柔地說,我知道是你們養(yǎng)育了幸福,我要謝謝你們。她把帶回來盡孝的禮物一塊手表和一個手鐲親自給大伯和大娘戴到了胳膊上。當(dāng)時大伯和大娘都激動得老淚縱橫。有了這么懂事的媳婦,大伯說,幸福交給你,我們也就放心了。
大哥回來的第三天是最熱鬧的一天,大伯招呼了全村的人都來參加婚禮,他對大家說,禮不禮的都不在乎,只要來吃飯就好。沒有兒子一直是大伯的遺憾,而二哥幸運(yùn)又當(dāng)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如果大哥再不回來辦個婚禮,也會被村里人看成是當(dāng)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大伯會認(rèn)為比別人低一頭。所以大哥說回來辦個婚禮大伯高興得忙前忙后見人便宣布幸福要回來辦喜事。按村里的規(guī)矩,婚禮是在家里拜天地,在禮堂吃飯。村里的禮堂是近年來才修建的,誰家有喜事只要在村委會申請一下就可以用,禮堂里招待親朋好友所用的桌凳鍋碗瓢盆什么都有,只要買來東西就能開火。新娘穿著雪白的婚紗在家里拜天地時家里就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大哥聽大伯的建議穿著警服,那是一個威風(fēng)。在村支書司儀的主持下拜過天地和父母就算結(jié)束了,父母當(dāng)然是大伯和大娘。大伯和大娘也雙雙給了紅包。之后看熱鬧的人擁著一對新人往禮堂走。禮堂里還有個小儀式,就是村支書宣布這對新人已禮畢,讓新郎和新娘臺上給鄉(xiāng)親們見個面。露天的禮堂里站滿了人,大家都爭著看拉薩來的新娘子。在他們心里,拉薩遠(yuǎn)得就像外國,自然也把新娘子看成了外國人。新郎簡單地講了幾句,感謝大家的捧場,說他沒有忘記家鄉(xiāng)和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新娘子卻大方,她講著最最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還放起音樂拿起話筒當(dāng)場演唱了一首《天路》——那高音聽起來不亞于原唱,臺下不由得響起了久久不散的掌聲。唱完歌,新娘子深情地望著丈夫說,我把這首歌獻(xiàn)給可愛的鄉(xiāng)親,同時也獻(xiàn)給我親愛的丈夫,因為他就是每天守候在那條“天路”上的一位英雄,他很了不起,我會一輩子愛他,我以后還會跟著他回家鄉(xiāng)來,希望鄉(xiāng)親們像今天一樣歡迎我。臺下又是一陣久久的掌聲。隨后,大家吃喝得特別開心,小孩子們高興得直往新娘跟前跑,哪個孩子跑到新娘跟前新娘都會親切地摸一下孩子的頭,被摸了頭的孩子就羞得一下子就跑開了。
因為新娘子的歌聲,因為新郎是守候在“天路”的警察,這個婚禮,應(yīng)該是村里自古以來最能讓人記住的婚禮了。新娘在婚禮上叫大伯大娘為爸和媽,這成了大伯大娘多半生中最值得驕傲的事。高幸娜已經(jīng)看到了哥哥的幸福,她感覺高家又滿血復(fù)活了,高家又有了新的希望。大哥辦完婚禮又住了兩天就和嫂子回拉薩了,至于那個暫時消失的女人和孩子,在他們心里是不存在的。大哥走的第二天高幸娜回家收拾,院里沒人住就會有老鼠進(jìn)屋,她得把被褥放進(jìn)柜子里。遠(yuǎn)遠(yuǎn)地她就看到家里的街門沒上鎖,她以為大伯或者大娘在,結(jié)果卻是那個女人和孩子。她身體里的炸藥一下就被躥出來的火氣點燃了,她像是用盡了平生的力氣大喊了一聲,你怎么就陰魂不散呢。女人像是做足了準(zhǔn)備,不緊不慢地說,這應(yīng)該就是我的家,我不回這兒回哪兒呢?什么?你的家,你見鬼去吧,我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你這么不要臉的,你要再不滾我可要打110了。女人并沒有怕,而是說,你打吧,110也不能把我趕出去。高幸娜真在手機(jī)上撥通了110,她剛開口講話大伯就來了,把手機(jī)奪過去掛了。大伯生氣地訓(xùn)她,怎么,你嫌咱家事兒少是不是,你想讓咱家這破事上頭條新聞是不是,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高幸娜的頭又眩暈起來,“哇”的一口吐出來就倒下去了。這一倒下去她又在醫(yī)院住了十天。
住院的這十天,醫(yī)生叮囑高幸娜什么也不要想,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并且絞盡腦汁地想過去的事情。實際父母在她的記憶里并沒有留下多少痕跡,她只知道父親是帶電工家女人跑的,母親是不堪忍受電工的百般侮辱上吊的,印象中父親長得帥氣,大哥和二哥都比不上他,母親的眼袋很重,頭發(fā)濃密。再有對母親的記憶就是埋葬母親的那天,很多人抬著一口大棺材往東山上走,然后把那口大棺材埋到了地里。跟小輝結(jié)婚后的每年她都會去給母親燒紙,她也總會想到那口被人抬著的大紅棺材,有時候她會翻來覆去地想,那口棺材埋在地里這么多年,它壞了嗎,它還那么紅嗎,棺材里的母親只剩下骨頭了嗎?她竟然會多次出現(xiàn)挖出棺材來看看的幻覺。對父母的印象也僅此而已。
高幸娜對父親的痛恨是后來她和兩個哥哥在成長過程中產(chǎn)生的,她認(rèn)為如果不是父親帶著電工的女人離家出逃電工不會一直欺負(fù)母親,如果母親不被電工欺負(fù)她也不會死,她不死這個家就非常的美滿,她不會早早地和一個壞男人同居,二哥不會得狂躁癥,不會做別人家的上門女婿,大哥不會選擇到拉薩那個天邊去工作,這個四分五裂的家都是父親的罪孽,父親真是個畜生,她經(jīng)常在心里這么罵他。十九年了,十九年來他一次都沒有出現(xiàn)過,大家都認(rèn)為他悄無聲息地死了,死了就死了,沒人會認(rèn)為是種遺憾或是什么可惜的事情,可他偏偏沒死,他竟然又換了一個女人,并且鬧騰出一個孩子,還把女人和孩子像扔母親和他們一樣扔掉尥蹶子走人了。天知道這樣的畜生父親是不是又跟另一個女人遠(yuǎn)走高飛了,天知道再過幾年會不會再有一個女人領(lǐng)著一個更小的孩子來村里打問高秀莊。想到這個,她就恨恨恨,她想如果能見到高秀莊,她就一刀子把他捅了,讓他再也不能禍害人了。
這十天里,那個女人給高幸娜送過來一次她親自熬的雞湯,被高幸娜一拳頭打翻在地,她喊那女人,姑奶奶不吃這套,你早點滾出我家比做一百碗雞湯都好。那女人一句話沒說,默默地收拾了一下地板就走了。女人走出門后小輝追出去對她說對不起,她也沒說什么。出院后高幸娜在婆家待了幾天,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她做了一個決定——搬家,她要搬到娘家住。不過這次她以自己的身體為重,改變了策略,不氣不惱,就是硬生生地把那個女人擠對出去。因為她的病家人誰都不敢和她硬頂,勸了幾句勸不住就由著她胡鬧。她帶著兩個孩子住了進(jìn)來,兩個孩子都在鎮(zhèn)上上學(xué),女兒上小學(xué)兒子上幼兒園,而小鎮(zhèn)離娘家村比婆家村還近,反倒方便了她接送。女人住里屋,高幸娜住外屋,兩個女人三個孩子就這么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卻過著各不相干的生活。女人真有安營扎寨的架勢,她把院里一個以前放雜物的小破屋收拾成了廚房,然后買了煤氣灶,鍋碗瓢盆,油鹽醬醋,連蔥姜蒜都不缺,每頓飯都做得噴香。小姑娘叫幸然,這顯然是排著他們叫的,女人叫孩子時故意在名字前面加上姓,高幸然吃飯了,高幸然寫字了,高幸然睡覺了,她動不動就叫高幸然,那張嘴像個指揮棒。高幸然也聽指揮,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從不說“不”。她的兩個孩子卻是說著“不”長大的,她認(rèn)為自己的童年沒有父母的陪伴很可憐,絕對不能讓孩子的童年少了她沒有得到的東西,所以對孩子們過分地寵。但兩個孩子在這里住是絕對不能和那個小姑娘有任何方式的接觸是他們提前就訂下的條約,如果他倆誰違反規(guī)定就回家跟爺爺奶奶住。高幸娜沒有添置鍋灶,她跟孩子的一日三餐都在鎮(zhèn)上吃,有時候大娘會把她們叫過去吃。大伯勸她回去吧,這樣對抗也沒有意義,高幸娜懂大伯的心思,他有心讓娘倆住下來當(dāng)誘餌,好引誘他的兄弟回家。高幸娜感覺大伯簡直可笑,走了十九年的浪子,他就像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被風(fēng)吹到哪兒算哪兒,已經(jīng)回不來了。
高家在村里是獨戶。這些日子高家這點破事早就被傳成了娛樂節(jié)目。但以前那個肇事者電工是不參與這個節(jié)目的,自他被高幸運(yùn)捅了刀子后他就老實了,見了高家人就躲著走。他后來又娶了一個現(xiàn)在也兒女雙全了,至于回來的女人為什么不是他的前女人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實質(zhì)性的意義。反正自那個女人出現(xiàn)在這個村里高家的人就開始接著丟了,現(xiàn)在也不怕再丟下去,高幸娜已經(jīng)無所謂了。她自己深陷其中,有時即便是懷疑自己的作為可能不對頭,她也要用盡一切辦法向自己隱瞞自己的這種懷疑,她什么都不說,也什么都不想了,就這么干耗著,至于在耗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了。
過了一段日子,那個女人改變了生活狀態(tài),有時候出去一上午,有時候出去一下午,有時候中午也不回來,把小女孩兒一個人留在家里。小女孩兒一個人在家也很乖,在院子里她們吃飯的小桌上寫字和畫畫,餓了渴了就自己吃零食喝水。有一天高幸娜實在無聊,偷偷走到小女孩兒的身后看她在畫什么,沒想到她畫的竟然是一家三口,一男一女中間牽著一個小女孩的手,畫的右下角還寫著——高幸然畫。這張畫讓高幸娜心里有著說不上來的沉重,小女孩兒感覺到了后面有嘆氣聲轉(zhuǎn)過頭看見了她,她甜甜地叫了一聲,姐姐。突然之間,高幸娜覺得小女孩兒的那雙眼是那么似曾相識,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自己。她明白,這是父親留在她們身上共同的影子,盡管她使勁地不去想那個她認(rèn)為是畜生一樣的人,但那個影子她無論如何磨滅不掉。她的心倏然就軟了,她問小女孩兒,你上過幼兒園嗎?小女孩兒答,沒有上過。高幸娜問,那你的字和畫誰教你的?小女孩兒答,我媽媽。高幸娜問,你為什么不上幼兒園?小女孩兒一句話分了兩段說,因為我——不是正常人。???難道你是外星人?小女孩兒搖頭說,我也不是外星人。那你是什么人?我是個黑人。你不黑啊?我不是肉黑,我是人黑。高幸娜竟被她的話逗樂了,肉黑和人黑有什么區(qū)別嗎?有區(qū)別啊,你看我的肉多白,一點都不黑,可是我的名字卻沒地方放,所以我媽媽說我是黑人。高幸娜一下子明白了,小女孩兒是沒有戶口。這話刺中了她似的,她離開了小女孩到屋里睡覺去了。
又過了幾天,高幸娜和孩子在鎮(zhèn)上的一家飯店吃飯時看到了那個女人,她在這家飯店當(dāng)服務(wù)員。既然已經(jīng)坐下來也不能認(rèn)掉頭就走,她叮囑孩子們不要講話只管吃飯,然后就故意擺譜叫,服務(wù)員拿菜單來,我要點菜。那女人正常地走了過來,像不認(rèn)識她一樣很鎮(zhèn)靜很熟練很笑容滿面地說,我們店沒有菜單,也沒菜可點,就涼菜和面條,面條你可以選擇什么味道的,墻上都寫著呢。女人的笑臉讓高幸娜無計可施,她急中生智說,我不識字,你給我說一下都什么面。女人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一點都沒有覺得受了侮辱,非常淡定地說了一遍墻上的面條的品種。周圍的客人像是看出了端倪,都向高幸娜這邊投來覺得她沒有素質(zhì)的目光。為了照顧自己的面子高幸娜要了一盤涼菜三碗最貴的面。她吃面時看到那女人并沒有看她,而是在客氣地招待著別的來客,她還看到那女人把一碗客人沒有吃多少的面條端給了外面一個乞丐。高幸娜認(rèn)為那女人是故意在她面前顯示仁慈來襯托她的傲慢無理。可面倒給那個乞丐后那女人又開始忙起來,并沒有向她看上一眼,老板也沒有說一句話,好像這種事對于那個女人是已經(jīng)司空見慣的事情。所以高幸娜這頓飯吃得特別別扭,吃得肚子不舒服。她一路上都在想,得找她個事兒把氣補(bǔ)回來。
周末,小輝來帶孩子,說是爺爺奶奶想他們了。孩子們被大伯領(lǐng)到他家去了,就算不領(lǐng)走高幸娜也不讓帶,她說把孩子帶走她自己的氣勢壓不住那個女人。小輝無奈地說,要不,讓咱爹娘和大伯大娘都過來住吧,那氣勢肯定夠大。高幸娜打了小輝一拳。小輝嬉皮笑臉地在她耳邊說,好久沒弄你了,就回去待一晚行不行。她一抬頭突然看到小女孩兒正站在里屋的窗戶里看她們。小女孩兒也看到高幸娜看見了她,但是并沒有躲開。小輝走后,她回屋朝小女孩兒走過去,像對待她媽媽一樣問她其實是在喊她,你們啥時候滾蛋?小女孩兒像大人一樣淡定地說,姐姐,媽媽說這里才是我們的家,我們不走了。高幸娜接著喊,我不是你姐姐,你媽媽很無賴你知道嗎,你不覺得你有這樣的媽媽很丟人嗎?小女孩兒盯著高幸娜說,我媽媽從來沒有說過姐姐不好。這話讓高幸娜太不舒服了,她現(xiàn)在才明白,她不僅對付不了那個女人,連對付這個孩子都感覺困難,這對母女很有一股光腳不怕穿鞋的那種氣勢,她有種腹背受敵的危險。她真想給這個孩子一個大耳刮子,手攥了幾攥還是沒有伸出去。你們不是不走嗎,我趕不走你們,行,我把房子炸平,我看你們還能在哪兒住。
高幸娜到處打聽炸藥是怎么釀成的,她曾聽上一輩人說過,他們小時就經(jīng)常在碾子上釀?wù)ㄋ幍缴嚼镎ㄊ^蓋地基。可是問來問去,都沒有人知道。她又在網(wǎng)上查炸藥的做法,網(wǎng)上的概念非常模糊,什么這個化學(xué)成分那個化學(xué)成分的她也看不懂。最后她想到一個好辦法并且實施了,她通過一個渠道買了很多二踢腳,然后把二踢腳的藥面都剝出來包成了一個大包,然后弄了幾根長長的炮芯當(dāng)導(dǎo)火線。偷偷地弄好了這個大炸藥包她得意極了,忽然想到電影里董存瑞手舉炸藥包炸碉堡的那一幕。她恨自己沒有生在那個打仗的年代,她想如果自己生在那個年代,家庭對她來說就沒有那么重要了,父親走了算什么,母親死了也沒什么,她就離家上戰(zhàn)場,戰(zhàn)死了還能是一位女英雄,還能在家鄉(xiāng)留個好名聲。而現(xiàn)在呢,這算什么,她要炸自己的房子,她又在想,炸掉這個房子到底有沒有意義呢?炸還是不炸呢?她正在想了又想,突然,街門“哐里哐當(dāng)”響了,她伸頭一看,家里來了三四個威風(fēng)凜凜的警察。她完全沒有意識到懷里抱著剛做好的炸藥包,她走到院里問,你們有事兒?幾個警察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一下,其中一個警察問,你叫高幸娜?高幸娜點著頭說,對,你們有什么事兒?這個警察說,我們是來找你家老公的,他在屋里嗎?高幸娜的頭馬上“喳喳”起來,她問,小輝他出什么事兒了?趁她慌神之時一個警察猛地沖到她跟前搶走了她懷里的炸藥包。高幸娜突然明白了警察在跟她?;ㄕ?,看到炸藥包搶到手,問她的警察馬上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說,走,跟我們走一趟吧。高幸娜害怕地問,要我跟你們?nèi)ツ膬??警察說,公安局。當(dāng)時她的腿都抖了。
警察表明是村里有人報警說她到處找炸藥并且買了許多二踢腳。高幸娜問,是個南方口音的女人嗎?警察說不是。她問是誰,警察不告訴她,也不準(zhǔn)她再問。無論她怎么解釋那個炸藥包是用來炸房子的,警察也不會相信她。后來大伯和小輝都來了,他們都不相信高幸娜制造了炸藥包,但是炸藥包的確存在。警察允許他們暫時見面,他們才徹底相信高幸娜果真制造了一個炸藥包。大伯很痛苦地說,娜娜啊,怎么你就想不開呢,你炸死了她你還能活嗎,你想讓兩個孩子像你一樣沒有媽了是不是?小輝站在一邊一聲不吭,像是對她失望至極的樣子。她覺得自己都要爆炸了,她喊起來,你們都想什么呢,誰說我要炸死她了,我干嘛要炸死她,我只是想炸掉房子而已。明白了這個情況他們馬上找警察說清楚,可是警察說不管炸掉什么私自制造炸藥都是違法的。小輝著急地問,要判刑嗎?警察說,這得視情況而定,他們也說不清。
這件事大伯和小輝四處找人求情,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周旋高幸娜才得以解脫。高幸娜回家時看到兩個孩子正和那個小女孩兒一起跳皮筋,玩得很高興,看到她回來,三個孩子都僵住了。意外地,高幸娜并沒有說話,直接走到了屋里。這時,那個女人從套屋走出來說,你回來了真好,我已經(jīng)收拾好了,我和孩子馬上就走。高幸娜木然地問,你們要去哪里?女人說,我在鎮(zhèn)上找了個地方住,這樣高秀莊回來也能盡快地知道。高幸娜說,他不會回來了。女人說,他會回來的,這是他的家,他愛你們每一個孩子。高幸娜木然著苦笑,他心里沒有愛,他要有愛就不會把我們?nèi)恿?,把你們也扔了。女人說,他可能曾經(jīng)非常不好,可他也會變好,只是他一時找不到更好的回家路,我想,他可能,他可能病了,他是從醫(yī)院里出來離開我們的,我想——總有一天他會打通一條——回家的路,我想——他會的。這個女人第一次在高幸娜面前掉了淚。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高家的淚都那么的值錢。
你們就在這兒等吧,是我該回家了。高幸娜說著開始收拾她的東西。
姐姐,你聽到了嗎?你媽不趕我們走了,你媽答應(yīng)讓我們在家里等爸爸了。外面,那個小女孩高興得大叫起來。
你不能叫她姐姐,她得叫你小姨。高幸娜沒有聽出來這句話是誰說的,但她沒有反對,反而也掉下了高家金貴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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