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創(chuàng)作者有責任關注兒童的生存現(xiàn)狀

張凱晨

黃雋嫻

自由插畫師，深圳市插畫協(xié)會會員，重慶市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畢業(yè)于中國傳媒大學藝術研究院。自2016年開始探索插畫、漫畫與繪本故事創(chuàng)作。2016年末舉辦《京都·奈良手繪實錄》插畫個展;作品多次在各類展覽與賽事中獲得肯定，如CIB全國插畫雙年展、GIA全球插畫獎等。

焦佳慧

自由插畫師，畢業(yè)于上海師范大學藝術設計專業(yè)。喜歡畫畫，始終保持一顆好奇心，創(chuàng)作靈感常來自于幻想記憶和生活感受，樂于探索有趣自由的繪畫表達方式。曾獲第十九屆白金創(chuàng)意國際大學生平面設計大賽優(yōu)秀獎、2019TISDC臺灣國際學生創(chuàng)意設計大賽入圍獎等。

周尤

南京藝術學院美術學院插畫系教師、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從小喜歡畫畫、 講故事，長大后有幸成全自己，成為一名用畫面說故事的繪本畫家。作品入選十一屆、十二屆全國美展 、中國插畫藝術展等國內(nèi)專業(yè)比賽，獲江蘇省文華獎。創(chuàng)作多本繪本，其中《奶奶逮到了一只小精怪》被評為2020年度“最美的書”。

記者：三位老師的繪本作品都很有趣又各具特色，想了解一下你們的創(chuàng)作靈感從何而來？

焦佳慧：我的大部分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于生活，把自己的經(jīng)歷和感受通過繪本來展示或表達?！犊蘖?？哭吧?！肥俏耶厴I(yè)設計想法的延續(xù)，當時老師建議我做主題比較嚴肅的作品，但我比較敏感，又有點小脆弱，時不時會有想哭的情緒，于是就決定做一本關于“哭”的兒童繪本。做的過程中，我也在不停思考，比如問自己為什么想哭，也的確想到了很多原因，比如想家、工作壓力大、身體不舒服等。當然，實際創(chuàng)作過程中也會不斷地篩選、精減，舍棄一些比較普通的原因。

黃雋嫻：《鑲花鋪蓋》來自我生活中的機緣巧合。我的奶奶留給我媽媽一條用很多碎花布縫制的被子，我非常喜歡。而且小時候媽媽給我講過百家衣的傳說，長大了還隱約記得，于是就有了把碎花布和百家衣的傳說結(jié)合起來的想法。在創(chuàng)作期間，我剛好特別關注“偏見”這個話題，我發(fā)現(xiàn)很多孩子看待事情的眼光和態(tài)度，可能跟從小就被大人灌輸?shù)恼J識或者觀念有關。所以我也希望借助這個作品探討一下這個話題，為打破人們心中的偏見貢獻一點力量。

周尤：在我看來，繪本是一種視覺藝術，但是我一直在思考，有沒有可能把其他感官的體驗比如聽覺、觸覺、嗅覺等，也用視覺藝術表達出來。于是我就開始琢磨，生活中哪個地方可以把各種感官貫通起來，后來就想到了廚房。設計故事時，我想了一個小男孩偶然走進廚房的情節(jié)，在那里他聞到了味道，感受到了熱量，摸到了食材的質(zhì)感，但他又看不到灶臺上是什么樣的，因為他還沒那么高。于是在他的想象中，這些感受成了各種各樣的怪物。其實，一開始他是害怕的，畢竟是妖怪嘛。但事實上是他爸爸在給他做飯，并且做得很好吃，這種感覺又是美好、溫暖的，剛好能消減這種恐懼。我之所以這樣設計結(jié)局，就是在支持孩子天馬行空地想象的同時，照顧他們的認知水平和情感需要，不希望因為這個故事讓他們心里蒙上陰影，從此害怕廚房。

記者：你們和孩子接觸多嗎？這對你們的繪本創(chuàng)作有什么幫助或者啟發(fā)嗎？

焦佳慧：我平時接觸的還挺多。從讀研到工作，我?guī)缀趺恐苣┒紩∨笥旬嫯嫛Ｎ野l(fā)現(xiàn)小朋友特別純粹、有趣，與他們互動帶來的驚喜和感動是閱讀繪本、參加畫展所無法給予的，孩子們總是那么鮮活、有趣，不斷為我提供新的靈感。我經(jīng)常驚嘆于小孩子說出的句子，時常有沖動把他們的想法畫成作品。比如，上周我教他們畫動物，有個小朋友說：“老師，我不想當長頸鹿，因為它們沒有翅膀，它們不會飛?！?/p>

黃雋嫻：我有點害怕小孩子，更準確地說是對做兒童讀物發(fā)怵。一方面，我很想向兒童傳遞一些美好的情感和想法;另一方面，我又擔心自己的創(chuàng)作會束縛他們的想象。我對小孩子最初的認知和理解主要通過我媽媽，她是幼兒師范畢業(yè)，一直都很喜歡小孩子，經(jīng)常和我聊小孩子的趣事。交流中我發(fā)現(xiàn)，小孩子的世界真神奇，那些常常讓成人驚嘆的思維或舉動，在他們眼中卻是稀松平常，大人再怎么絞盡腦汁，也很難有那樣的“神仙思維”。這是我第一次創(chuàng)作繪本，沒想到能受到東方娃娃的認可，為我未來的創(chuàng)作增添了很多信心。當然也會有一點壓力，希望自己能夠為小朋友創(chuàng)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我認為這次創(chuàng)作自己還不夠放得開，把自己束縛在一個框架里創(chuàng)作，希望以后可以突破現(xiàn)有的局限，有一些更大膽、更多元的嘗試。而想要有所突破，很重要的一點是多向小朋友學習。

周尤：我平時也會接觸一些小朋友。雖然我是給大學生上課，但我們學校會有面向小朋友的美術館公教活動，因為我是教插畫繪本的，所以有機會給他們上課。此外，寒暑假我也會帶一些小朋友學畫畫。一開始給小朋友上課時，我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和他們拉近距離。后來我就慢慢摸索，嘗試不同的互動方式，目的就是快速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讓他們對我的課程產(chǎn)生興趣，能和我持久地互動。我認為，與小朋友形成持續(xù)對話的關鍵是讓自己像兒童那樣思考。比如說，小朋友聊的一個話題沒什么邏輯，但如果你能接得上，小朋友會覺得你還挺有意思，就愿意跟你繼續(xù)聊。給小朋友上課這件事，我最大的感受是，原以為是需要自己引導他們散發(fā)思維，但其實很多時候都是他們在引導、激發(fā)你的思考。換句話說，如果在與小朋友互動時，能夠理解他們的思考邏輯，跟隨并支持他們的想法，我想這對我們的創(chuàng)作肯定很有幫助。

焦佳慧：非常同意！我們要了解的是小孩子想要什么，而不是站在成人的角度去思考我要給他們什么。

記者：創(chuàng)作繪本的過程，有沒有讓你們對兒童生存現(xiàn)狀多一些關注和思考？

焦佳慧：確實會，我平時就會關注、瀏覽有關兒童的資訊，閱讀兒童相關的書籍。因為我發(fā)現(xiàn)當積累了一定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摸索到適合自己的繪畫風格后，創(chuàng)作重心就會轉(zhuǎn)移到繪本主題和內(nèi)容的考量上。這就需要我花時間去揣摩小孩子的思維和心理，思考他們當下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及其帶給他們的影響。還是拿我這次參賽作品《哭了？哭吧?！穪碚f，其實“哭”是一種典型且正常的情緒，但我發(fā)現(xiàn)很多家長對小孩子哭這件事還是比較抗拒的。比如說，我們或多或少都經(jīng)歷過或者目睹過，當小朋友哭的時候，家長會立刻說“你不要哭了，你再哭就把你丟了”，或者說“再哭就不帶你出去玩了”。這種處理方式有時真的立竿見影，家長會認為只要孩子停止哭鬧，問題就算解決了。但是，真的解決了嗎？我認為如果一個孩子長時間不能自由釋放情緒，或者說對“哭”產(chǎn)生了錯誤認知，認為哭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那么就意味著他可能失去了排解負面情緒的一個通道。

周尤：她剛剛提到哭，我就想起搬家時翻出的我4歲時的一個畫本，畫本上我畫的所有角色都是哭的狀態(tài)，從小公主到雞再到太陽公公，都在哭，而且是用紅色蠟筆畫的“血淚”。說到這，我還挺感謝我父母的。一方面，我的童年很開心，現(xiàn)在能記住的都是小時候有趣、美好的事情。另一方面，我猜很多家長如果看到自己家的小孩在畫這樣的內(nèi)容，可能會制止或者很緊張地追問為什么。幸運的是，我爸媽當時并沒有干涉或者批評我。后來我爸爸還嘗試分析了一下，認為可能是我在看動畫片時與劇中人物或情節(jié)產(chǎn)生了共情，然后把這種難過的情緒投射到了我的信筆涂鴉中，算是一種情緒的釋放。

焦佳慧：說到這，我其實有點心疼現(xiàn)在的小朋友，可能有些孩子根本沒機會認真體會某些負面情緒，更不要說釋放了。他們平時被要求的太多、教育的太多，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克制情緒，有了他們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

記者：你們怎樣看待繪本中的圖文關系？在創(chuàng)作時又是如何處理的？

黃雋嫻：我覺得圖與文是相互成全的，沒有誰要覆蓋誰的光輝。有的內(nèi)容、情緒需要用畫面直接表達，像煙火那樣，“砰”，在一瞬間投射和綻放;有的更適合用文字給人留下足夠的想象空間;有的表達又需要二者互為輔助和詮釋。我在創(chuàng)作繪本時思維很跳躍，有時是腦海中先有了畫面，有時又會先想到故事情節(jié)。我會按照自己的判斷靈活調(diào)整，把適合用語言表達的部分留給文字，適合視覺表現(xiàn)的用畫面呈現(xiàn)。

焦佳慧：我認為繪本中的圖文關系是相互作用的，雖說繪本以“繪”主，但也有一定的前提。比如就兒童繪本而言，圖的重要性會大于文字，圖傳遞的信息更加直觀、豐富，同時有利于發(fā)展兒童的想象和聯(lián)想能力。但成人繪本中的文字部分又顯得更為重要，成年讀者更習慣在字里行間感受意義，然后生發(fā)思考、感受。我在處理圖文關系時，喜歡將文字視為一個點，而將圖視為一個面，由點及面，由對一段文字的思考展開一幅畫面的創(chuàng)作。另外，在繪本排版中，文字和圖畫也需要相互契合，這里不得不指出一些中譯外文繪本的缺點，大多都將文字一體化翻譯排在圖的左角邊或右角邊，沒有再精細地設計和處理，破壞了繪本原有設計的美感，大大降低了閱讀舒適度。

周尤：我記得松居直先生在《我的圖畫書論》中用一個公式說明繪本的文圖關系：文+圖=有插圖的書，文x圖=繪本。可見，其實繪本中的文與圖是相輔相成、互為補充的。繪本中，畫面不是文字的圖像翻譯，有自身需要表達和傳遞內(nèi)容的使命，而文字也并非對畫面的簡單說明。文與圖總能找到最恰當?shù)姆绞?，在看似矛盾與背離的關系中巧妙配合，共同為繪本故事的主題傳達、情節(jié)推進、情感傳遞而努力?？赡芪沂菍W美術的緣故，創(chuàng)作時大部分是先有畫面，再從畫面延伸出故事內(nèi)容和文字。也有一些創(chuàng)作者語言思維優(yōu)先，他們會先想故事，然后再畫內(nèi)容，這是兩種不同的思維習慣，對創(chuàng)作來說沒有好壞之分。

記者：我很好奇，你們在創(chuàng)作繪本時，會有意識地考慮目標讀者的年齡嗎？

周尤：讀者的年齡是我創(chuàng)作繪本初期一定會思考的問題，因為故事情節(jié)的設定和角色造型都會以目標讀者的年齡作為前提。不過在我的創(chuàng)作中，目標讀者年齡的設定通?？缍容^大，不會過分設限，畢竟繪本是0～100歲都適合的讀物，一本優(yōu)秀的繪本應當讓不同年齡的讀者都能從中收獲快樂和思考。

焦佳慧：我覺得考慮讀者年齡是必要的，不同年齡段讀者適合讀的繪本內(nèi)容是不同的。此外，我認為繪本不同于意識流插畫，重在表達自我情緒和感受，它需要通過紙質(zhì)或網(wǎng)絡媒介進行傳播，那么在創(chuàng)作前就必須考慮目標讀者的年齡、閱讀習慣以及方式，這樣才能確保表達的準確性。

黃雋嫻：現(xiàn)階段我不會過多考慮這個問題，只是有個大致的讀者年齡范圍，潛意識中定位自己的讀者不會太小。一方面，是因為目前我對小小孩的了解還不夠深入、全面，不確定給小小孩畫什么、講什么以及怎么講才是適合的。另一方面，個人認為從靈感誕生到作品完成，不預設范圍、自由創(chuàng)作的繪本故事才是我能力范圍內(nèi)能創(chuàng)作出的最佳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