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帆
(井岡山大學 井岡山研究中心,江西 吉安 343009)
卡爾·曼海姆提出“那些具有革命功能的意愿就是‘烏托邦’”[1](p193),承認可以把“革命功能”作為建構社會秩序的實現(xiàn)手段與具體途徑,但是,卻隱含了對于“革命功能”作為社會建設藍圖實現(xiàn)手段的批判意味。與之相對,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在其革命話語論述之中提出“必定要在這樣的民權主義革命過程當中,方能造成工人政權的真正基礎,以進到社會主義革命”[2](p17),由此將抽象的“革命功能”介入變革社會現(xiàn)實的實踐活動之中,實現(xiàn)其功能化、效用化。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革命話語功能具體體現(xiàn)為:塑造革命認知功能、推進革命實踐功能、造就革命信仰功能。這些革命話語體現(xiàn)了毛澤東革命話語從內容本體向外在功能的延伸與拓展,建構了中共革命的正當性、合法性以及權威性,“在毛澤東的革命話語里,多數(shù)與少數(shù)的對比經常出現(xiàn),革命的合理與合法性就建立在革命階級——勞動人民是大多數(shù),而大地主階級、資產階級在人數(shù)上是極少數(shù)”[3](p72)。而其革命話語通過內在邏輯層次性與關系結構性,對話語受眾發(fā)揮效用,正如野村浩一在《毛澤東思想的特點》一文中分析毛澤東曾經使用的“造反”一詞,認為“在這種語言和基于這種語言的行動之間,雖然存在著難以形容的深淵,但它們卻一直廣泛地潛藏在民眾之中”[4](p312)。在其看來,“語言”和“語言的行動”是毛澤東革命話語兩個方面要素的體現(xiàn),語言是其話語本體,而語言的行動正是其語言本體的功能實現(xiàn),體現(xiàn)為“語言字符及語音在特定語境中的交際功能”[5](p226),因此,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革命話語以他者認同的方式完成了自身意圖表達并促使意圖實現(xiàn),進而實現(xiàn)了革命話語自身功能,正如有學者闡述毛澤東新民主主義革命話語功能實現(xiàn)圖景時所說,“通過這一系列的話語實踐,中國共產黨在全國民眾面前樹立起政治民主、經濟平等、干部清廉、軍民團結的良好政治形象,進而獲得了民眾對新民主主義政權的支持與認同”[6](p110)。
陳建華指出,“有關革命的論述不必從使用‘革命’這一詞語開始。在大量敘述19世紀中葉以來中國革命的著作中,被描述的是政治與社會急邃變革的過程,此中包含了我們對革命意義的一般理解”[7](p1)。其論述之中揭示出話語受眾對于“革命”理解與認知更多的具有外在輸入性,取決于話語主體對于“政治與社會急遽變革過程”話語敘述之話語圖景建構,形成話語受眾對于“革命意義的一般理解”,進而完成話語主體對于話語受眾進行革命認知塑造。正如??滤?,話語敘述對于客觀規(guī)律揭示只能是具有相對性,闡釋的只能是絕對客觀規(guī)律的可能性,而并非其自身,“對《圣經》的評論,對古代作者的評論,對旅行者報道的評論,對傳說和寓言的評論:人們并不要求自己正要闡釋的每一種這樣的話語陳述一個真理;所要求的只是談論這個真理的可能性”[8](p55)。井岡山斗爭時期,國共兩黨圍繞革命意象建構向話語受眾開展了各自的話語闡述,力圖將自身革命認知植入話語受眾心理結構與話語表述,記敘國民黨革命史的《中國國民革命史》在建構孫中山革命思想正當性與合法性的時候,運用設問敘述方式,強化話語受眾對于其革命思想正當性的接受與吸收,“問:中山先生革命思想的起因怎樣?答:中山先生因當時政治腐敗,海盜橫行,民生凋敝,就發(fā)生革命思想,后來聽人家講洪楊故事,便決心從事于革命事業(yè)?!盵9](p6)在話語敘述之中,主要是從“民生”角度闡釋孫中山革命思想起源,“因政治腐敗,海盜橫行,民生凋敝,就發(fā)生革命思想”,從而為話語受眾建構了“孫中山革命為人人”的話語形象,確立了其革命的合法性與正當性。在邵力子口述的《國民會議與國民黨》一文中更是通過話語敘述明確強化了國民黨的革命形象與革命權力,提出“中國國民黨的性質比歐美各國政黨與一百多年前法國提倡之天賦人權有不同,天賦人權,至今本已成為疑問,人類在社會應享如何權利,則應盡如何義務。我們是革命之政黨,凡革命之人始與以國民之權能,至少也須不反對我們的革命”[10]。
有鑒于此,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在其革命話語敘述之中,也非常注重通過革命話語運用塑造話語受眾革命認知,李立在《革命搖籃井岡山(節(jié)錄)》一文中回憶古城會議情景時談到:“毛澤東同志在會上講了面臨的形勢和任務,他指出,大革命失敗后中國革命進入低潮迫切任務是要建立農村根據地進行土地革命。他具體分析了把井岡山作為根據地的有利條件”[11](p30)。在毛澤東革命話語之中,他采用了其慣用固定表達語式,在形勢分析之后進行任務布置以及更為微觀的具體事項闡述,從而使得話語受眾順暢接受“中共革命信息”的傳遞,確立關于中共革命的認識與想象。
毛澤東通過話語敘述建構國民黨反革命的形象,推翻其統(tǒng)治正當性與合法性,提出“現(xiàn)在國民黨新軍閥的統(tǒng)治,依然是城市買辦階級和鄉(xiāng)村豪紳階級的統(tǒng)治,對外投降帝國主義,對內以新軍閥代替舊軍閥,對工農階級經濟的剝削和政治的壓迫比從前更加厲害”[12](p181)。經過大革命的宣傳,軍閥已經成為具有明顯負面意義的詞匯,“[軍閥禍國]這個觀念,近幾年來,已經深深地印入一般民眾的腦海里面了。”[13](p2)通過將“國民黨”與“新軍閥”這兩個詞進行并列放置,將“軍閥”的負面意義順利植入“國民黨”一詞的話語隱義,以不言自明的話語表現(xiàn)方式確立了國民黨的負面形象,有效消解了國民黨革命的正當性與合法性。繼而,通過“依然”“對外”“對內”所引導的三個句子在整個句群中的深入闡發(fā)作用,也就是對話語主體敘述的核心命題進行具體化闡述與表達,確立了“國民黨新軍閥”負面形象的具體所指。最后以“壓迫比從前更加厲害”作為整個話語敘述“焦點”,即對話語意思表達最終指向有了定性表述,即國民黨新軍閥統(tǒng)治的黑暗與壓迫比舊軍閥有過之而無不及,依靠“焦點”最后停留加深話語受眾話語印象。
毛澤東在消解國民黨革命的正當性與合法性之后,通過話語敘述積極建構中共革命形象,對話語受眾革命認知進行有效引領,“并且邊界紅旗子之始終不倒,不但表示了共產黨的力量,而且表示了統(tǒng)治階級的破產,在全國政治上有重大意義”[2](p19)。在其話語敘述中,毛澤東將“邊界紅旗子”這一具象化實物通過象征修辭手法轉化成為表達中共革命正當性與合法性的載體,正如話語受眾所理解的,“紅色在政治上通常象征革命?!盵14]中共革命打出來的是“紅旗子”,以明喻的方式向話語受眾傳遞了中共革命的正當性與合法性,與國民黨革命象征物“青天白日旗”進行了顯著的視覺區(qū)分,從而傳遞給話語受眾簡單有效的革命價值判斷標準:中共革命色調是紅色的,即是正當?shù)?、合法的、積極的、進步的;國民黨革命色調是白色的,代表了腐朽的、落后的、保守的、反動的等等負面象征意義。正如毛澤東所言“如八月邊界失敗,土籍豪紳帶領軍隊重回寧岡,大宣傳客籍殺死土籍,于是土籍農民大部分反水,掛起白帶子,帶領軍隊燒屋、搜山”[15](p15)?!鞍讕ё印币呀浢撾x了具體物品指陳,具有了反革命的語義,成了反革命的等義詞。與之相對,“紅帶子”成了革命的等義詞,“小地主、富農及知識分子爭著要干,他們掛起紅帶子,裝得很熱心;用騙術鉆入了政府委員會,把持一切,使貧農委員只作配角,貧農委員會只作配角”[16](p14)。
毛澤東還為話語受眾敘述了提升革命認知的正確方法,“教育黨員用馬克思主義的方法去做政治分析和階級勢力的估量,以代替唯心方法的分析和估量”[15](p29),提出“我們看事決然的是要看他的實質,而把它的形式只看作入門的向導,一進了門就要抓住它的實質,而把那做向導的形式拋在一邊,這才是科學的可靠的而且含了革命意義的分析法”[16](p131)。其為話語受眾提供的是馬克思主義本質認識論,認為“革命行為”的現(xiàn)象是表面的、淺層的,只有透過現(xiàn)象抓住“革命”問題的本質,才能為形成正確革命認知提供可靠的依據,正如馬克思在《黑格爾現(xiàn)象學的結構》一文中指出“事物的差別并不重要,因為實體被看作是自我區(qū)別,或者說,因為自我區(qū)別、區(qū)別、悟性的活動被看作是本質的東西”[17](p237)。毛澤東還論述了有些同志由于錯誤認識方法對于中共革命以及反革命力量發(fā)展所導致的錯誤認知結論,“就是對于時局的估量和伴隨而來的我們的行動問題。我從前頗感覺,至今還有些感覺你對于時局的估量是比較的悲觀”[16](p130),以至于“不但紅軍及地方黨內有一種悲觀的心理,就是中央那時亦不免為那種形式上的客觀情況所迷惑,而發(fā)出了悲觀的論調”[16](p132)。而對于“對客觀力量的估量亦然,也決然不可只看它的形式,要去看它的實質。當湘贛邊界割據的初期,只有少數(shù)同志在當時湖南省委的不正確估量下真正相信湖南省委的話,把階級敵人看得一錢不值,到現(xiàn)在還傳為笑話的[十分動搖][恐惶萬狀]兩句話,就是那時(前年五月至六月)湖南省委估量湖南的統(tǒng)治者魯滌平的形容詞。在這種估量之下,就必然要產生政治上的盲動主義”[16](p131)。因此,必須采取科學的認知方法,提升話語受眾革命認知,“使紅軍精神及主旨深入于一般群眾,則實革命之利,亦各官兵之所樂為”[18](p101)。
馬克思在《貝爾格區(qū)的起義》一文中贊揚了無產階級的革命實踐,指出“全體居民都拿起了武器;街道和房屋都變成了街壘;武裝的增援部隊正從鄰近地區(qū)——從佐林根、勒姆謝德、格萊弗拉特,從分布在埃奈泊流域的各個地方,——總之,從整個貝爾格區(qū)匆忙趕去。起義者并不限于占領愛北斐特和巴門等城市,而要把防御行動擴展到郊區(qū)的各個重要據點去”[19](p582)。列寧在《全俄政治罷工》一文中極力贊賞了俄國群眾革命實踐,提出“全俄政治罷工這一次真是席卷全國,它在最受壓迫的和最先進的階級的英勇奮斗中,把萬惡的俄羅斯‘帝國’的各族人民聯(lián)合起來了。在這個充滿壓迫和暴力的帝國中,各族無產者正組織成為一支爭取自由、爭取社會主義的大軍”[20](p2),分析了革命實踐對于無產階級成長的重要性。毛澤東非常重視實踐,1913年11月1日,在《第一師范講堂錄》中以“奮斗”概念闡述了實踐的重要性,“奮斗。夫以五千之卒,敵十萬之軍。策罷乏之兵,當新羈之馬。如此而欲(不亡)圖存。非奮斗不可”[21](p1)。1926年9月1日,其在《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農民問題叢刊序》一文中進一步關注到了農民運動的極端重要性,指出“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農民運動不迅速地做起來,農民問題不會解決”[21](p126)。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繼續(xù)運用革命話語,引導話語受眾積極參與革命實踐,提出“怎樣應付敵人,怎樣作戰(zhàn),成了軍中與地方各級黨部每日議事程序中重要項目,打仗成了日常生活”[2](p8),也就是革命實踐行為已經成為根據地內部群眾的日常生活行為模式,也正是其在《紅軍第四軍司令部布告》中對群眾所宣稱的“打倒列強,人人高興,打倒軍閥,除惡務盡。統(tǒng)一中華,舉國稱慶,滿蒙回藏,章程自定。國民政府,一群惡棍,合力鏟除,肅清亂政。全國工農,風發(fā)雷奮,奪取政權,為期日近。”[22](p52)
根據參加過井岡山斗爭的井岡山當?shù)馗锩先死疃×只貞?,可以從一定程度上還原當時群眾參與革命實踐的情形:
井岡山斗爭時期,我是少年先鋒隊隊員,那年二十二歲,在行州參加訓練三個月。這個少年先鋒隊是遂川縣政府的組織,一共有二十多個人,共分兩個班。我當時名叫李亞官,少先隊的一班班長。黃亞雄(荊竹山人)是二班長。當時少先隊集中在縣政府搞訓練。每天三操兩講,當時由團代表給我們上課,講的是說要學俄國的社會主義制度,我們搞革命要吃得苦,只有吃苦革命才能成功。操練主要是學立正,稍息,起步走,跑步,行軍禮,講軍紀,講群眾紀律,學瞄準,練槍法,當時訓練時沒有槍,都是梭標,學習好了,就編隊,補充到紅軍中去當兵[23](p24)。
李丁林的回憶只是記述了當年他參加中共軍事組織,接受相應的政治與軍事訓練的情形,而按照毛澤東的設計,是要吸引群眾參與土地革命、政權建設以及軍事斗爭的實踐,“土地大部分分配了,小部分在分配中。區(qū)、鄉(xiāng)蘇維埃普遍的建立了。寧岡、永新、蓮花、遂川都有蘇維埃,并成立了邊界蘇維埃。鄉(xiāng)村普遍組織了梭標為武器的工農暴動隊,區(qū)、縣兩級則組織了快槍的赤衛(wèi)隊”[2](p7)。根據肖克回憶“當時部隊分到地方,開展土地革命工作。井岡山時期的土地革命是按人口平均分配土地。”①《訪問肖克同志談話記錄》,資料來源于湘贛革命紀念館檔案室,宗號1,目錄號76,案卷號A3,時間:1973年4月25日上午,地點:北京市肖克同志宿舍。永新農民賀云朵②參加過井岡山斗爭的永新縣人?;貞浟似鋮⒓颖﹦雨牭母锩鼘嵺`活動,“那時我在暴動隊,做灰色工作。挑扁擔販桐油到吉安,然后辦買貨物:電池(手電用)、香煙(哈德門和紅金牌)、雨鞋、布匹,販回來日用品,然后秘密交到一個指定地點,再由其他人秘密轉交到西北特區(qū)?!盵24](p1-2)
群眾積極參與了井岡山革命實踐,在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之中,“兒童團、少先隊則在王佐任主任的防務委員會和工農政府的領導下,全都動員起來了,拿著紅纓槍站崗放哨,查路條,嚴防敵探進出。赤衛(wèi)隊則持著各種舊式武器夾雜著少數(shù)鋼槍,準備配合作戰(zhàn)。婦女們則組織成后勤隊,為前線服務?!盵25](p4)但是,有時少數(shù)群眾參加革命實踐也會存在著假公濟私、從中牟利的不當行為,1928年11月,《紅軍第四軍第六次黨代表大會決議案》中就提出“十一月十日紅軍新城、永新之役,寧岡四區(qū)赤衛(wèi)隊及一部農友不來前線作戰(zhàn)奪取敵人槍械及擔任運輸、收獲、搜山等工作,仍在新城附近農村中專事收搜及其他雜物?!盵26](p119)因此,1930年8月24日,毛澤東在《向長沙推進的命令》中明令指出動員群眾參加革命實踐,必須注意紀律問題,“凡各部所經過地方須特別嚴守紀律,尤以不得擅取工農東西,沒收東西及焚燒房屋須得有命令方得執(zhí)行,特別應領導隨軍群眾做到”[22](p162)。
毛澤東直接指出了動員群眾積極參與革命實踐的兩個需要注意的問題:第一,就是必須要注意防止與克服部隊內部存在的“單純軍事觀點”;第二,就是必須要利用好“分兵”,以有組織、有系統(tǒng)地發(fā)動群眾。據此,毛澤東分析了紅四軍中存在的“單純軍事觀點的來源”,認為其發(fā)生的原因之一“就是過分相信軍事力量,而不相信群眾力量”[15](p25),必須“提高群眾的覺悟,敢于組織起來向舊勢力作堅決斗爭”[27](p199),1928年10月5日,在《湘贛邊界各縣黨第二次代表大會決議案》中毛澤東指出“此時我們應對同志和群眾,詳細分析統(tǒng)治階級與政治上經濟上之矛盾與沖突,極力宣傳工人農民本身力量及各地暴動的勢力,打破恢復沒有希望的失敗觀念,同時要打破同志及群眾專門依靠軍隊的等待觀點(自然我們不否認軍隊發(fā)動暴動與幫助工農暴動的力量)”[28](p193)。毛澤東以其自身行動向紅四軍做出表率,運用適當?shù)脑捳Z表達形式,向話語受眾傳遞革命信息,將其動員起來積極參與中共革命實踐。遂川縣農民郭恩皇回憶了當年毛澤東與其交談,勸導其參加革命實踐的話語內容,“毛委員很和藹,對窮人很愛護,那次在廳子里,還有些士兵在場。毛委員對我說□□白軍就□□□,又對我說:你要赤膽忠心鬧革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將來打下了全中國,大家都有好日子?!盵29](p2)為了進一步糾正紅四軍內存在的“單純軍事觀點”,毛澤東運用話語表述直接將紅軍打仗的性質界定為非軍事的,更多的是政治性的,提出“紅軍之打仗,不是為打仗而打仗,完全是為了宣傳群眾、組織群眾、武裝群眾,幫助群眾,建設政權才去打仗的”[2](p25),以使得紅四軍充分明了動員群眾參與革命實踐的重要意義。
毛澤東還認為必須運用好“分兵”的形式發(fā)動群眾參與革命實踐,提出“因為分兵的目的,是為了更能爭取群眾,更能深入土地革命和建立革命政權,更能擴大紅軍和地方武裝。”[16](p133)1928年1月25日,“毛委員又把工農革命軍集中在李家坪開會,這次會是動員再次下鄉(xiāng)發(fā)布群眾紀律。毛委員講了話,在講話中,講了下去后要遵守群眾紀律,損壞群眾的東西要賠,借了群眾的東西,用完后,要及時還,在群眾家里住了,要注意打掃衛(wèi)生,對群眾說話態(tài)度要和氣?!盵30]占領永新縣城以后,毛澤東又將部隊分散進行革命實踐推動工作,當時代表中共湖南省委代表的楊開明回憶道,“永新自攻克后,工作非常緊張,軍中同志多出發(fā)各鄉(xiāng)做事,擬于最短期間造成一黨與群眾的良好基礎。”[31](p97)“分兵”以后,要將群眾動員起來參加各種革命實踐,“工人都要趕快傳組各業(yè)工會、聯(lián)合會,由全縣各工會聯(lián)合會和直屬工會組織全縣總工會”[32](p13)“各區(qū)鄉(xiāng)農民趕快組織各區(qū)鄉(xiāng)農民協(xié)會”,還要“解除保安隊、保衛(wèi)團等反動的武裝組織,工農革命軍和赤色游擊隊以保護工農階級,肅清反革命派”[32](p14)。
革命信仰功能話語具有方向引領性,“故無論何時代之革命。亦無論革命原因之如何。要非使之印入于民眾心理之后。則絕無結果可言。大凡事變之起。各有其特殊之形式。而此等特殊之形式。則又必由其當時民眾之心理而生”[33](p3)。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非常強調樹立話語受眾之革命信仰,提出“必須這樣,才能樹立對全國革命群眾的信仰,如蘇俄之于全世界然”[16](p131),其注重運用革命話語塑造話語受眾革命價值觀,進而形成革命信仰,認為“無產階級領導是革命勝利的唯一關鍵,黨的無產階級基礎的建立,大區(qū)域產業(yè)支部之創(chuàng)造,是目前黨在組織方面的重要任務”[34](p113)。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運用革命話語內化話語受眾革命信仰經歷了消解——重構過程,因為“封建時代獨裁專斷的惡習慣深于群眾乃至一般黨員的腦中,一時掃除不凈”[2](p14),其需要消除井岡山群眾已有的民間信仰,而將馬克思主義信仰植入群眾的信仰結構。
有學者提出“中國人普遍認為自然世界與人類社會緊密聯(lián)系,天人合一是所有中國人信仰的基本原則”[35](p12)。井岡山地區(qū)群眾的信仰生成主要也是基于神秘力量崇拜,血緣、親緣、地緣以及社會身份認同等要素,形成了其自然信仰、親緣信仰及族群信仰,因為不同區(qū)域的民間信仰各有其獨特表現(xiàn)形式以及形成原因,“所謂的民間信仰,大多是扎根于中國傳統(tǒng)的鄉(xiāng)村、城鎮(zhèn)或地方文化區(qū)域的,它們的信眾主要是當?shù)乩习傩?,它們的信奉對象、祭祀活動和崇拜行為等,也主要是與當?shù)氐奈幕瘋鹘y(tǒng)、社會風俗、民間儀式、特別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36]。井岡山地區(qū)群眾的自然信仰,實質就是革命時期稱之為“封建迷信”的思想,“因為在農村里封建勢力很強,宗族觀念很重”[27](p33),致使井岡山地區(qū)呈現(xiàn)“封建迷信思想較濃厚”[37](p138)現(xiàn)象;其親緣信仰則表現(xiàn)為濃厚的家族主義,毛澤東提出“社會組織是普遍地以一姓為單位的家族組織。黨在村落中的組織,因居住關系,許多是一姓的黨員為一個支部,支部會議簡直就是家族會議?!盵2](p15)他認為這種家族主義不但十分普遍,而且必須要有一個較長的時期,才能得以糾正與改變,“但無論哪一縣,封建的家族組織十分普遍,多是一姓一個村子,或一姓幾個村子,非有一個比較長的時間,村子內階級分化不能形成,家族主義不能戰(zhàn)勝”[2](p12);其族群信仰則表現(xiàn)為以土客籍作為社會個體身份歸屬,從而決定其族群認同與行為實踐。正如同屬羅霄山脈北部江西萬載縣所修“《土著志》是萬載‘土著’集團的公開宣言:所有萬載縣人,要么是土著,要么是客籍,非友即敵。”[38](p189)毛澤東提出“在邊界還有件特別的事,就是土客籍的界限”[2](p15),而在“我們的割據區(qū)內,寧岡、遂川、酃縣、茶陵,都有土客籍問題,而以寧岡的問題為最嚴重”[2](p15)。
鑒于井岡山地區(qū)話語受眾的信仰實際,毛澤東注重運用革命話語破除話語受眾的封建迷信,奠定其接受中共革命信仰的前提與基礎,“毛澤東同志在向農民講話時經常講沒有什么神,沒有什么菩薩,沒有什么‘八字’,要靠自己。那時要破除群眾中的封建觀念是很重要的啟蒙教育”[27](p33)。正如毛澤東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所說的:
我在鄉(xiāng)里也曾向農民宣傳破除迷信。我的話是:“信八字望走好運,信風水望墳山貫氣。今年幾個月光景,土豪劣紳貪官污吏一齊倒臺了。難道這幾個月以前土豪劣紳貪官污吏還大家走好運,大家墳山都貫氣,這幾個月忽然大家走壞運,墳山也一齊不貫氣了嗎?土豪劣紳形容你們農會的話是:‘巧得很啰,如今是委員世界呀,你看,屙尿都碰了委員?!拇_不錯,城里鄉(xiāng)里工會農會國民黨共產黨無一不有執(zhí)行委員,確實是委員世界。但這也是八字墳山出的么?巧得很!鄉(xiāng)下窮光蛋八字忽然都好了!墳山也忽然都貫氣了!神明么?那是很可敬的。但是不要農民會,只要關圣帝君觀音大士,能夠打倒土豪劣紳么?那么這[帝君][大士]們也可憐,敬了幾千年,一個土豪劣紳不曾替你們打倒!現(xiàn)在你們想減租,我請問你們什么法子,信神呀?還是信農民會?”[39](p43)
從而帶動話語受眾積極參加革命行動,“同時批判了‘富貴由天’‘生死由命’的天命論,破除迷信等等,于是農民又紛紛起來分田地”[40](p164)。蓮花縣“高洲區(qū)群眾信迷信和繼續(xù)封建習俗特別濃厚,區(qū)鄉(xiāng)蘇維埃及區(qū)文化部須加緊做破除迷信與封建習俗的宣傳鼓動工作,造成群眾自動起來反封建迷信運動。嚴格在政治上經濟上給和尚、道士及一切封建殘余的猛力打擊,現(xiàn)在還做和尚道士不改變其職業(yè)的人實行不分土地?!盵41](p136)
毛澤東還非常注重科學理論的傳播,促進話語受眾接受中共革命信仰。運用話語敘述樹立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指導地位,“現(xiàn)在我們在數(shù)量上、裝備上不如敵人,但是,我們有馬列主義,有群眾支持,不怕打不敗敵人”[42](p27)。提出“共產主義者的思想和行動總要稍為科學一點才好,而一部分同志則恰恰與科學正相反對,一篇演說、一個行動已可以找出很多的矛盾出來”[43](p76),因為“我們是唯物史觀論者,凡事要從歷史和環(huán)境兩方面考察才能得到真相”[43](p80)。同時,毛澤東還很注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運用,強調必須具有科學的態(tài)度,指出“討論到個人思想時,不要忘記他的出身、教育和工作歷史,這是共產主義者的研究態(tài)度”[43](p81)。即使是共產黨的會場,也非常強調其無產階級特色,提出要“廢止封建的會場秩序。共產黨的會場要是反映無產階級之積極活潑的爽快的精神,把這些做成秩序”[15](p33)。
毛澤東還認為必須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開展黨員教育,以促進話語受眾革命信仰之形成,提出“大會規(guī)定用下列的材料和方法去教育黨員,黨的指導機關,要有更詳細的討論,去執(zhí)行這一任務”[15](p33-34),包括“(五)反機會主義及托洛茨基主義反對派問題的討論”,以及“(八)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研究”[15](p34)。據此,向中共中央請求購置大批馬克思主義理論書籍,用于開展黨員政治理論教育,“惟黨員理論常識太低,須趕急進行教育。除請中央將黨內出版物(布報,《紅旗》《列寧主義概論》《俄國革命運動史》等,我們一點都未得到)寄來外,另請購書一批(價約百元,書名另寄來),請墊付,寄付地點‘ ’。我們望得書報如饑如渴,務請勿以事小棄置?!盵44](p84)從而在科學理論的指導下,堅持以科學的標準發(fā)展組織成員,樹立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絕對權威性,提出要對“舊的基礎厲行洗除。如政治觀念錯誤,吃食鴉片,發(fā)洋財及賭博等,屢戒不改的,不論干部及非干部,一律清洗出黨”,而吸收新分子的首要條件,就是要考察其對于中共革命信仰的態(tài)度,“以后新分子入黨條件:(1)政治觀念沒有錯誤(包括階級覺悟)”[15](p31)。
毛澤東作為馬克思列寧主義者,從井岡山斗爭時期起,就注重以“形勢、建設及功能實現(xiàn)”等要素建構革命話語內容,“似乎同時隱藏著某種[中國革命]的特殊邏輯。”[45]這種話語邏輯性暗合了其思維邏輯性,始終堅持自我對于“革命形勢分析、革命建設展開以及功能實現(xiàn)促進”的話語分析,正如其在《反對本本主義》一文之中強調指出“你對那個問題的現(xiàn)實情況和歷史情況既然沒有調查,不知底里,對于那個問題的發(fā)言便一定是瞎說一頓……豈有共產黨員而可以閉著眼睛瞎說一頓的嗎?”[46](p109)也表現(xiàn)在其話語表現(xiàn)形式與群眾話語需求之間的耦合性,正如其在批評某些文藝工作者時所說,“什么是不懂?言語不懂,你們是知識分子的言語,他們是人民大眾的言語。我曾經說過,許多同志愛說[大眾化],但是什么叫作大眾化呢?就是我們的文藝工作者自己的思想情緒應與工農兵大眾的思想情緒打成一片”[39](p972)。究其實質而言,井岡山斗爭時期毛澤東革命話語是以工具性外在載體展現(xiàn)了中共革命思想,“成為劃分革命、不革命和反革命的標準,成為劃分知識的唯心唯物、反動和革命、資產階級路線和無產階級路線的最高依據”[47](p187)。在毛澤東革命話語的訓誡與規(guī)訓之下,其革命話語建構了話語受眾的話語想象,進入了其話語結構,影響了其話語范式,最終將中共革命理念導入話語受眾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