擬話本小說插入詞來源考

黃艷

(河池學(xué)院，廣西 河池 546300)

對于“三言二拍”(《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等擬話本小說創(chuàng)作取材的研究，此前學(xué)者們大多從本事探源的角度切入，取得的成果豐碩，如孫楷第的《小說旁證》、譚正璧的《三言兩拍源流考》、胡士瑩的《話本小說概論》等著作，近些年來又有韓結(jié)根的《〈亙史〉與“兩拍”——“兩拍”藍本考之一》和《〈廣艷異編〉與“兩拍”——“兩拍”藍本考之二》、項裕榮的《〈三言·月明和尚度柳翠〉本事考補——再談“度柳翠”故事的生成及其與〈法僧投胎〉之比較》等文。然而，譚正璧在《三言兩拍源流考·序》中曾感嘆“資料內(nèi)容，各書每多雷同”[1]1，孫楷第在《小說旁證·序》中也提及“凡所載事為通俗小說所本或可以互證者皆錄之”[2]1，所以雖然目前已整理的資料繁富，但有些研究卻并未真正解決擬話本小說據(jù)何本取材的問題?！叭远摹泵烤矶疾迦肓瞬簧僭娫~，而詩詞相對故事敘述而言，更容易在文字方面進行比照。因此，筆者運用文獻檢索、文本對讀等方法對小說中的插入詞進行一番考證，試圖使擬話本創(chuàng)作素材的來源更加明確。

經(jīng)筆者查證，“三言二拍”、《貪欣誤》和《西湖二集》等7部擬話本小說中的插入詞較多為引用之作，且《貪欣誤》的引用詞皆來自詞集?？紤]到內(nèi)容繁多，對來自宋明詞集的插入詞，筆者將另行撰文予以考述，故下文僅對其余6部擬話本中來自詞集之外的插入詞進行爬梳。

一、“三言”插入詞來源

《喻世明言》中有插入詞69首，《警世通言》中有56首，《醒世恒言》中有37首，合計162首。經(jīng)作者考證，其中出自《清平山堂話本》13首，《熊龍峰四種小說》7首，《花影集》3首，《西湖游覽志》1首，《西湖游覽志馀》7首，《艷異編》9首，《國色天香》2首，《鐵樹記》2首以及零散出自其他小說的2首。

(一)出自《清平山堂話本》

《清平山堂話本》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話本總集，大約成書于明代嘉靖二十年至三十年間(1541―1551)，嘉靖年間由洪楩編刊。原書60篇，目前僅存殘本?！叭浴敝胁簧倨繐?jù)此書而來，學(xué)者已多有論述，現(xiàn)專從插入詞角度予以展示。

《喻世明言》中有12首詞出于此書，具體如下：

第四卷《閑云庵阮三償冤債》之《瑞鶴仙》出自《戒指兒記》，文字全同。

第十一卷《趙伯升茶肆遇仁宗》中趙旭所做的“足躡云梯”[3]135詞出自《簡帖和尚》，彼處詞牌標(biāo)為《踏莎行》[4]5，文字有5處改動。馮氏將“高掛《登科記》”改作“已在登科內(nèi)”，“成行綴”改作“成行隊”，“恣游花市”改作“醉游街市”，“平生志”改作“男兒志”，“速報”改作“急報”。未經(jīng)修改的《踏莎行》還出現(xiàn)在本書第三十五卷《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中，可見此處的修改和不標(biāo)注詞牌均屬刻意為之，以便實現(xiàn)一詞二用。

第十二卷《眾名姬春風(fēng)吊柳七》之《西江月》(第一首)出自《柳耆卿詩酒玩江樓記》，文字改動較大。

第三十三卷《張古老種瓜娶文女》之《夜游宮》出自《花燈轎蓮女成佛記》，文字改動較大。

第三十五卷《簡帖僧巧騙皇甫妻》中插入的7首詞均出自《簡帖和尚》。前2首有改動，后5首(《南柯子》《踏莎行》《鷓鴣天》《訴衷情》《南鄉(xiāng)子》)照搬。

第三十八卷《任孝子烈性為神》之《南鄉(xiāng)子》出自《戒指兒記》。此詞于《金瓶梅詞話》第八十二回[5]636和《國色天香》卷十《張于湖傳》[6]196中都有出現(xiàn)，但從文字相似度上看，馮氏應(yīng)主要參考了《清平山堂話本》，而最后一句“芳魂不覺繞陽臺”[4]135在《喻世明言》中作“明朝千萬早些來”[3]464，恰與《金瓶梅詞話》一致，故不排除馮氏也參看了《金瓶梅》的可能。

《警世通言》中只有1首詞出于此書，即第三十八卷《蔣淑真刎頸鴛鴦會》之《南鄉(xiāng)子》[7]489出自《刎頸鴛鴦會》[4]119，文字全同。

(二)出自《熊龍峰四種小說》

《熊龍峰四種小說》亦是一部有名的話本總集，由明代熊龍峰刊行，現(xiàn)存主要版本有明萬歷刊本等。

《喻世明言》第二十三卷《張舜美燈宵得麗女》中《望海潮》《南鄉(xiāng)子》《生查子》和4首《如夢令》均出自此書中的《張生彩鸞燈傳》。馮氏將《望海潮》“錢唐”[8]67作“錢塘”[3]290；《如夢令》第一首“閑走”[8]69作“行走”[3]290；第二首“今夜”作“今夕”，“欲歸又滯”[8]79作“欲歸還滯”[3]291；第四首“銅龍聲拆”作“銅壺聲咽”，“香別”[8]83作“香烈”[3]292，其余文字均同。

(三)出自《花影集》

《花影集》是明代陶輔編撰的一部文言小說集，刊行于嘉靖二年(1523)。

《醒世恒言》第十卷《劉小官雌雄兄弟》中3首“營巢燕”詞出自此書卷一《劉方三義傳》。第二首文字全同；第一首“朝暮辛勤巢始成”在《醒世恒言》中作“朝暮銜泥辛苦同”；第三首中“聲呷呷”作“聲聲叫”，“可憐和氏忠且純”[9]9作“可憐和氏璧無瑕”[10]173。順帶提及，《情史》卷二《劉奇》中也錄有三詞，之前有學(xué)者認(rèn)為《情史》的成書年代在萬歷時期，較“三言”早，因而指出《喻世明言》此卷故事出自《情史》。假設(shè)此說法成立，那么《情史》的故事來源就應(yīng)為《花影集》。但問題來了，既然是《醒世恒言》依《情史》改了第一首“營巢燕”詞，為何第三首卻不依《情史》中的“青春”[11]114抄錄，而是依《花影集》改回了“青年”呢？實在不合邏輯。另外，《情史》第三首中“聲聲葉”與前后句語義不融合，應(yīng)是《情史》的編者覺察《醒世恒言》中的“叫”與其后的“月、納”不押韻，因而誤認(rèn)為當(dāng)作形近字“葉”。所以，比照《醒世恒言》與《花影集》《情史》這3首詞的文字，另外再回顧情節(jié)敘述方面，愈發(fā)能覺察到由《花影集》至《醒世恒言》再至《情史》的創(chuàng)作源流軌跡。另外，刊刻于萬歷十一年(1583)的《耳談類增》卷八《劉方劉奇夫婦》[12]68僅載錄前2首詞，亦不是《劉小官》和《劉奇》篇的真正來源。

(四)出自《西湖游覽志》和《西湖游覽志馀》

《西湖游覽志》和《西湖游覽志馀》為明代田汝成輯撰的兩部筆記類小說，均成書于嘉靖二十六年(1547)，有明嘉靖刊本。

《喻世明言》中有6首詞出于《西湖游覽志馀》，具體如下：

第二十二卷《木棉庵鄭虎臣報冤》中《八聲甘州》《糖多令》和2首《沁園春》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五《佞幸盤荒》，文字幾乎全同，只是排序有差異。其后的“君來路”詞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十二《才情雅致》?！队魇烂餮浴分袑ⅰ昂螘r”[13]177作“何曾”[3]285。

第三十九卷《汪信之一死救全家》之《風(fēng)入松》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三《偏安佚豫》。除“重攜”[13]34在《喻世明言》中作“重移”[3]477外，其余文字同。此前的《武林舊事》卷三《西湖游幸》亦載有此詞，然書中“長費”非“常費”，“西泠路”(宋刻“湖邊路”)[14]38非“西湖路”，文字差異稍多。譚正璧先生在《三言兩拍源流考》中指出包括此詞在內(nèi)的部分文字源于此書[1]282，實則不是其真正出處。

《警世通言》各有1首詞出自兩書。

第十一卷《蘇知縣羅衫再合》之蘇東坡《江神子》[7]104出自《西湖游覽志》卷二十四《浙江勝跡》[15]210，文字全同。而《東坡樂府》中作“一朵芙蕖”[16]19，非“一朵芙蓉”[7]84。

第十二卷《范鰍兒雙鏡重圓》卷首“簾卷水西樓”詞[7]129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二十五《委巷叢談》[13]363，文字全同。

(五)出自《艷異編》

《艷異編》為明代王世貞編纂的一部文言小說集，約成書于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之前。

《醒世恒言》中有9首詞出于此書，具體如下：

第十三卷《勘皮靴單證二郎神》之“任東風(fēng)老去”詞出自《艷異編》卷十八《鄭吳情詩》?！镀G異編》中標(biāo)明詞牌為《木蘭花慢》，馮氏將“都來殺詩人興”改作“都斷送佳人命”、“更落花無定挽春情”改作“落花無定挽春心”、“空晤”寫作“空語”、“如醉如疾”寫作“如醉如癡”、“后夜”[17]672改作“幾夜”[10]195。

第二十四卷《隋煬帝逸游召譴》中《湖上曲·望江南》八闋在《青瑣高議》后集卷五《隋煬帝海山記》[18]95-96和《艷異編》卷九《海山記》中都曾出現(xiàn)，但比照文字，《醒世恒言》中沒有一首與《青瑣高議》完全一致，而與《艷異編》中只有1處文字有差異，即第四首“湖上草”中將“寄青春”[17]334作“正青春”[10]426。故《醒世恒言》中這八闋詞的實際出處是《艷異編》。

(六)出自《國色天香》

《國色天香》是明代吳敬所輯錄的一部文言小說集，最早刊刻于萬歷十五年(1587)，現(xiàn)存最早版本為萬歷二十五年金陵周氏萬卷樓重刊本。

《喻世明言》第二十四卷《楊思溫燕山逢故人》之《西江月》與《國色天香》卷十《張于湖傳》中的文字相仿，應(yīng)據(jù)此而改。馮氏將“何須傅粉”改作“何勞朱粉”，“仙花”改作“江梅”，“凡花”改作“群花”，“只去戀黃芽”改作“隱幾論黃芽”，“星前”改作“花前”，“案頭經(jīng)誦”改作“杖頭經(jīng)掛”，“未知”[6]195改作“不知”[3]307-308。

《醒世恒言》第二十卷《張廷秀逃生救父》之《千秋歲》應(yīng)據(jù)《國色天香》卷六《花神三妙傳·慶節(jié)上壽會飲》中的3首壽詞而來。3首壽詞的詞牌名亦為《千秋歲》，第一首是：“綠陰芳草……瑤臺上，華筵表。的的青鸞舞……摧倒南極先來到。玄鶴算，良非小。優(yōu)游乾坤里，添籌還未了……”[6]130第二首是：“玉階瑤草……綺閣上，瓊臺表……壽星高，乾坤小。人在華筵表，勸酬猶未了。齊嵩祝，萬年稱壽考?！盵6]165第三首是：“瑤池綠草……好懷盡傾倒，壽星都來到……”[6]130《醒世恒言》中《千秋歲》曰：“瓊臺琪草，玄鶴翔云表，華筵上,笙歌繞。玉京瑤島客，笑傲乾坤小。齊拍手,唱道長春人不老。北闕龍章耀，南極祥光照，海屋內(nèi),籌添了。青鳥銜箋至，傳報群仙到，同嵩祝,萬年稱壽考。”[10]355

(七)出自《鐵樹記》

《鐵樹記》是明代鄧志謨撰寫的一部神魔小說，刊刻于萬歷三十一年(1603)。

《警世通言》第四十卷《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之《水龍吟》出自《鐵樹記》第一回《總敘儒釋道源流 群仙慶賀老君壽》，文字微殊?！皵[列”在《警世通言》中作“天上”，“此乾坤”[19]6作“比乾坤”。同卷的“爪似銅釘快利”詞源自《鐵樹記》第九回《玉帝差女童獻劍 許旌陽一次斬蛟》。兩者僅有一字之差，即“嘴如鐵鉆”[19]97在《警世通言》中作“嘴似鐵鉆”[7]517

(八)出自其他小說

《警世通言》第三十七卷《萬秀娘仇報山亭兒》之《鷓鴣天》見于《花草粹編》，之間文字全同?！痘ú荽饩帯肥珍洿嗽~時，在其后注明出自小說《山亭兒》[20]408。而本篇小說的結(jié)尾處說“話名只喚做《山亭兒》”[7]480，亦注明故事出自《山亭兒》，另外，《寶文堂書目》《也是園書目》均著錄《山亭兒》。以上說明小說《山亭兒》于《警世通言》成書前已流傳，馮夢龍將其中故事連同本詞一齊載入己書。

《喻世明言》第三十三卷《張古老種瓜娶文女》之“西園摘處香和露”詞亦見于《花草粹編》，且《花草粹編》中標(biāo)明詞牌為《玉壺冰》，出自《張老小說》。詞作文字僅有一字之差，即“適來蠅”[20]457在《喻世明言》中作“適無蠅”[3]400。就上條同理可推，《喻世明言》中此篇小說連同本詞，皆來源于《張老小說》。

《警世通言》第四十卷《旌陽宮鐵樹鎮(zhèn)妖》之《水龍吟》出自《鐵樹記》第一回《總敘儒釋道源流 群仙慶賀老君壽》，文字微殊?！皵[列”在《警世通言》中作“天上”，“此乾坤”[19]6作“比乾坤”[7]500。

二、“二拍”插入詞來源

《初刻拍案驚奇》中有插入詞18首，《二刻拍案驚奇》中有24首，合計42首。經(jīng)作者考證，其中出自《廣艷異編》8首、《齊東野語》3首、《剪燈余話》1首、《兩山墨談》1首、《清平山堂話本》1首，《喻世明言》1首、《情史》4首，以及明雜劇《素梅玉蟾》1首。

(一)出自《廣艷異編》

《廣艷異編》是明代吳大震編選的一部文言短篇小說集，仿照《艷異編》而成，成書于明萬歷三十三年(1605)以前，共三十五卷，現(xiàn)僅存明刊本。

《初刻拍案驚奇》卷九《宣徽院仕女秋千會 清安寺夫婦笑啼緣》之《菩薩蠻》與《滿江紅》二詞收錄于此前成書的《剪燈余話》卷四《秋千會記》，《廣艷異編》卷九《秋千會記》和《續(xù)艷異編》卷五《秋千會記》中。細致比照各書與《初刻拍案驚奇》的文字異同，發(fā)現(xiàn)《剪燈余話》之《滿江紅》[21]133中作“碧天新月”非“碧天新霽”、“逾嬌媚”非“愈嬌媚”、“巧音荒韻”非“巧音芳韻”，而《廣艷異編》《續(xù)艷異編》中二詞與《初刻拍案驚奇》中的文字全同。那么《初刻拍案驚奇》此二詞究竟是依據(jù)《廣艷異編》還是《續(xù)艷異編》移入的呢？韓結(jié)根在《〈廣艷異編〉與“兩拍”——“兩拍”藍本考之二》中說：“《廣艷異編》與‘兩拍’互見的這些作品有的雖然也見于他書，但《廣艷異編》成書時間在前，而他書刊刻在后，所以‘兩拍’中有關(guān)篇目故事的來源應(yīng)該是《廣艷異編》而非他書?！盵22]95其實韓結(jié)根此處的推斷從邏輯上講是不夠嚴(yán)密的，因為雖然《廣艷異編》成書在前，但《續(xù)艷異編》也比《初刻拍案驚奇》早9年成書，比《二刻拍案驚奇》早14年成書，以晚明書籍的流通情況來看，凌濛初若直接從《續(xù)艷異編》中取材同樣是不成問題的。倘若擴大文字比照范圍，先將兩篇《秋千會記》進行全文比照，可以發(fā)現(xiàn)同是1 303字的篇幅中有一較大差異，即宣徽看完拜住所做的《滿江紅》后，《廣艷異編》中作“宣徽喜曰：‘得婿矣’”[23]369，而《續(xù)艷異編》中作“宣徽喜曰：‘得婚矣’”[17]1535。若再對照《初刻拍案驚奇》相應(yīng)的文字部分，書中作“(宣徽)不覺拍案大叫道：‘好佳作！真吾婿也’”[24]94，很顯然《初刻拍案驚奇》與《廣艷異編》的文字表述更貼合，這樣二詞連同整篇故事的實際來源問題也便破解了。

《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四《鹽官邑老魔魅色 會骸山大士誅邪》之《風(fēng)》《花》《雪》《月》四詞[24]262又收錄于此前成書的《國色天香》卷一《龍會蘭池錄》[6]29、《廣艷異編》卷二十七《大士誅邪記》[23]1146-1147和《續(xù)艷異編》卷十二《大士誅邪記》[17]1767-1768中?！秶煜恪放c《初刻拍案驚奇》中的《詠雪》《詠月》二詞文字差異較多，前一詞“飛絮浪”在《初刻拍案驚奇》中作“翻絮浪”、“聳銀橋”作“鎖銀橋”、“掛素袍”作“擁素袍”；后一詞“方員”《初刻拍案驚奇》中作“方團”、“遲夜眠”作“遲月眠”?！稄V艷異編》《續(xù)艷異編》四詞除了《詠月》一詞中作“方圓”非“方團”外，其余文字與《初刻拍案驚奇》相同。雖然韓結(jié)根說《廣艷異編》與《續(xù)艷異編》中的同名作《大士誅邪記》“文字沒有任何差異”[22]95，但筆者還是再一次比照了兩篇的文字，于1 587字的篇幅內(nèi)發(fā)現(xiàn)唯有一字之差，即寫大如鷹的二蝶捉走夜珠時，《廣艷異編》中用的動詞是“扶挾”[23]1149，而《續(xù)艷異編》中作“扶掖”[17]1770。再看《初刻拍案驚奇》中此處作“扶挾”[24]265，又一次表明包括四詞在內(nèi)的整篇故事實際出自《廣艷異編》。

《二刻拍案驚奇》卷六《李將軍錯認(rèn)舅 劉氏女詭從夫》中兩首《臨江仙》[25]127又收錄于此前成書的《剪燈新話》卷三《翠翠傳》[26]75、《廣艷異編》卷十《翠翠傳》[23]394和《續(xù)艷異編》卷五《翠翠傳》[17]1549中。《剪燈新話》二詞與《二刻拍案驚奇》中的文字差異較多，第一首“嫌頻”在《二刻拍案驚奇》作“辭頻”，第二首“講習(xí)”作“筆硯”、“輕顰”作“深顰”。《廣艷異編》與《續(xù)艷異編》中的二詞文字相同，與《二刻拍案驚奇》均有一處文字差異，即第一首《臨江仙》中的“書窗”在《二刻拍案驚奇》作“書齋”。我們從后文金定縫入衣領(lǐng)中的詩作中，可以找到二詞連同本篇故事來源于《廣艷異編》的答案。詩作最后一句末三字在《廣艷異編》中作“月團團”[23]398，《二刻拍案驚奇》中與之一致，而在《續(xù)艷異編》中作“月團圓”[17]1552。

(二)出自《齊東野語》

《齊東野語》是南宋周密編撰的一部史料筆記，以記南宋舊事為主，《千頃堂書目》將其收入小說家類。

《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硬勘案大儒爭閑氣 甘受刑俠女著芳名》之《如夢令》《鵲橋仙》《卜算子》三詞曾見于《齊東野語》卷二十《臺妓嚴(yán)蕊》。比照文字看，《二刻拍案驚奇》中《如夢令》《卜算子》二詞與涵芬樓元刻明補校本《齊東野語》中文字一致，而《鵲橋仙》中作“初墜”非“初出”、“桂香”非“桂花”、“初謝”非“微謝”、“怕天上”[27]248非“指天上”[25]394，又查得民國十五年(1926)出版的《齊東野語》此詞內(nèi)分別作“初墜”“桂香”“初謝”“在天上”[28]154，這樣看來，《二刻拍案驚奇》與之只有兩處文字差異。再看成書于萬歷十一年(1583)的《花草粹編》亦收錄了這首《鵲橋仙》，除“微謝”[20]446仍與《二刻拍案驚奇》有別外，其余文字同。因此，筆者認(rèn)為《二刻拍案驚奇》此三詞應(yīng)據(jù)《齊東野語》的某個版本引出。

(三)出自《剪燈余話》

《剪燈余話》是李昌祺仿照瞿佑《剪燈新話》而編纂的一部傳奇小說集，大約成書于明永樂十八年(1420)前后。最早刊本是宣德八年旴江張光啟刊本。

《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七《顧阿秀喜舍檀那物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中王氏所做的《臨江仙》出自《剪燈余話》卷四《芙蓉屏記》[21]128，文字全同?！肚槭贰肪矶洞抻ⅰ分幸灿写嗽~，但文字存在差異?！胺郎痹凇洞抻ⅰ分凶鳌胺涝?，而“寫生不數(shù)今黃筌”“只今流落有誰憐”[24]296二句各少一字，作“寫生不數(shù)黃筌”和“只今流落誰憐”[11]172-173。另外，《崔英》較《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七缺少那篇《芙蓉屏歌》，明確表明《崔英》不是《初刻拍案驚奇》此篇的來源，兩篇作品其實均出自《芙蓉屏記》。

(四)出自《兩山墨談》

《兩山墨談》由明代陳霆編撰，全書十八卷，多考證議論之言?！肚ы曁脮俊沸≌f家類著錄，現(xiàn)有嘉靖十八年(1536)刻本。

《二刻拍案驚奇》卷七《呂使君情媾宦家妻 吳太守義配儒門女》之《念奴嬌》據(jù)《花草粹編》所錄為張云霞之作，最早記載于《朝野遺記》，然如“疏眉秀盼，向春風(fēng)，還是宣和裝束”[25]143在《花草粹編》中作“疏眉秀目，依舊是、宣和裝束”[20]821等，文字差異較多。編刻于嘉靖己亥(1539)的《兩山墨談》卷六也載有此詞[29]51-52，文字與《二刻拍案驚奇》中的無異，應(yīng)是此詞的實際來源。

(五)出自《清平山堂話本》

《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二《喬兌換胡子宣淫 顯報施臥師人定》卷首插入的昔賢所做的“丈夫只手把吳鉤”詞源自書中的《刎頸鴛鴦會》一篇，除“一以使人愁”[4]82在《初刻拍案驚奇》中作“一怒使人愁”[24]356外，其余文字同。《花草粹編》和《情史》卷一《美人虞》中也載有此詞，但之間文字差異較多，如“欲斬萬人頭”在《花草粹編》中作“能斷萬人頭”[20]287，在《情史》中作“欲斷萬人頭”[11]45，“如何鐵石”在兩書中均作“因何鐵石”等，為其出處的可能性遠低于《刎頸鴛鴦會》。

(六)出自《喻世明言》

《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九《田舍翁時時經(jīng)理 牧童兒夜夜尊榮》之《滿江紅》前闋[25]386在《喻世明言》第三十一卷《鬧陰司司馬貌斷獄》卷首處[3]370也曾出現(xiàn)，文字相同，且都用來說服世人知足安命，應(yīng)當(dāng)是凌濛初受《喻世明言》影響而從中引出。

(七)出自《情史》

《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通閨闥堅心燈火 鬧囹圄捷報旗鈴》之《一剪梅》《長相思》和兩首《卜算子》出自《情史》卷三《張幼謙》。根據(jù)孫楷第《小說旁證》中提供的明抄本《綠窗紀(jì)事·張羅良緣》文[2]271-273來比照詞作文字，發(fā)現(xiàn)《初刻拍案驚奇》此篇與之差異較少，但此篇與《張幼謙》的差異更少，除第一首《卜算子》“十二時”[24]320在《張幼謙》中作“十二辰”[11]191外，其余文字全同。很顯然《初刻拍案驚奇》與《情史》之間是存有借鑒關(guān)系的。徐永斌曾在《“二拍”與馮夢龍的〈情史〉〈智囊〉〈古今譚概〉》一文中比照了《張羅良緣》《張幼謙》和《初刻拍案驚奇》此篇的部分文字[30]，《張幼謙》與《張羅良緣》的敘述較為接近，排除了《情史》抄錄《初刻拍案驚奇》的可能。所以，《初刻拍案驚奇》此篇應(yīng)據(jù)《情史》卷三《張幼謙》而譯為白話。

(八)出自明雜劇《素梅玉蟾》

《二刻拍案驚奇》卷九《莽兒郎驚散新鶯燕 龍香女認(rèn)合玉蟾蜍》中插入的《滿江紅》前闋源自葉憲祖的《素梅玉蟾》第一折。雜劇中《滿江紅》為曲牌，格式相當(dāng)于《滿江紅》詞牌的前半部分。凌蒙初在借用時未填補下半闋，僅將原有的“問嬌娘，何日赴佳期”[31]1671改作“問天公，何日判佳期”[25]184。

三、《西湖二集》插入詞來源

《西湖二集》中有插入詞52首，經(jīng)作者考證，其中出自《西湖游覽志馀》13首、《艷異編》10首、《廣艷異編》1首、《南村輟耕錄》1首。

(一)出自《西湖游覽志馀》

《西湖二集》卷一《吳越王再世索江山》之《畫堂春》[32]1(《古本小說集成》中缺，據(jù)別本考)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十二《才情雅致》[13]158，文字全同。

卷二《宋高宗偏安耽逸豫》之《風(fēng)入松》[33]66-67、《酹江月》[33]72-73、《阮郎歸》[32]79、《壺中天慢》[32]81四詞均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三《偏安佚豫》。詞作出現(xiàn)的順序上有變化，《西湖游覽志馀》中依次為《風(fēng)入松》[13]28、《阮郎歸》[13]29、《壺中天慢》[13]34、《酹江月》[13]34，另外，《壺中天慢》首句“素飆飏碧”在《西湖游覽志馀》中作“素飆漾碧”。

卷三《巧書生金鑾失對》之《柳梢青》[33]109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十六《香奩艷語》[13]207?！艾F(xiàn)任添差”在《西湖游覽志馀》中作“見任添差”，《西湖游覽志馀》中說此詞作者為張任國，而《西湖二集》卻移到小說人物“甄龍友”名下。楊慎《詞品》中也載有此詞，然“自古人言”在書中作“自古道”[34]146，不似《西湖二集》與《西湖游覽志馀》的文字接近。

同卷之“紫皇高宴”詞[33]121-122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三《偏安佚豫》[13]33，除“瓊雹碎”在《西湖游覽志馀》中作“璚苞碎”外，其余文字同。另外，兩書詞前的文字?jǐn)⑹鲆矘O其相近。

卷十《徐君寶節(jié)義雙圓》之《滿江紅》三首[33]383-386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六《版蕩凄涼》[13]71,隨后的《滿庭芳》[33]410-411也出自此卷[13]71-72，文字全同。

卷十四《張彩蓮來年冤報》之《念奴嬌》[33]606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十四《方外玄蹤》[13]180-181?！恫萏迷娾拧穂35]382和《花草粹編》[19]825所載詞句作“冷落棲愁苦”，而《西湖二集》依《西湖游覽志馀》作“冷寒棲愁苦”?！段骱斡[志馀》“鉛華掩晝”在《西湖二集》中誤作“鉛華晝掩”。

卷十六《月下老錯配本屬前緣》之《送春詞》[33]658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卷十六《香奩艷語》[13]208，文字全同。

(二)出自《艷異編》

卷十一《寄梅花鬼鬧西閣》之《減字木蘭花》《浣溪沙》二詞出自《艷異編》卷二十七《西閣寄梅記》。二詞連同故事亦曾出現(xiàn)在《剪燈新話》附錄《寄梅記》和《情史》卷六《馬瓊瓊》中。對比詞作文字，《西湖二集》與《艷異編》《情史》同，《剪燈新話》之《減字木蘭花》作“芳心欲破”非“芳心欲訴”，《浣溪沙》作“梅比雪花輸一白”非“梅比雪花多一出”，“天公”[26]114非“花公”[33]466。再比照《西湖二集》與《艷異編》《情史》詞前的敘述文字，其與《艷異編》更接近?！镀G異編》中曰：“復(fù)書中但諭及東閣寬容之意，仍指西閣奉承之勤。書至，竟不及見，且曰縣尉之行也。嘗曰作書回字，當(dāng)與二閣共之。今乃不獲睹，此何意也？東閣開言頗嫉之，欲去而未可，西閣乃密遣一仆，厚給裹足，授以書囑之曰勿令東閣孺人知之?！盵17]1025《情史》中曰：“復(fù)書中但諭東閣以寬容之意。瓊瓊聞書至，不及見，疑之，請于東閣。東閣言頗不順，西閣乃密遣一仆以往?！盵11]487《西湖二集》中曰：“隨即寫一封回書，書中仍要東閣寬容、西閣奉承之勤的意思。誰知這一封回書到家，東閣藏了此書，不與西閣看視。西閣因而開言道昔相公臨去之時，吩咐合同寫書。前日書去之時，并不許我一字附及。今相公書來，又不許我一看。難道夫人有情，賤妾獨無情也東閣聽得此言，大聲發(fā)話道……說畢，恨恨入房。西閣不敢開言，不覺兩淚交流，暗暗叫自己跟來平頭寄封書信到任所，不與東閣說知。”[33]458-459

卷二十七《灑雪堂巧結(jié)良緣》中《永遇樂》等八詞皆出自《艷異編》卷二十一《賈云華還魂記》,除《滿庭芳》“又道是”[33]1120在《艷異編》中作“又道”[17]771外，其余文字全同。

(三)出自《廣艷異編》

卷二十二《宿宮嬪情殢新人》之《天仙子》出自《廣艷異編》卷三十二《游會稽山記》。除“故宮花草”[33]923在《廣艷異編》中作“故宮花落”[23]1349，其余文字同。

(四)出自《南村輟耕錄》

《南村輟耕錄》是元代陶宗儀創(chuàng)作的一部記述元朝史事的筆記。《西湖二集》卷三之《如夢令》[33]109-110出自此書卷二十八《如夢令》[36]312，文字全同。

四、結(jié)語

擬話本小說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了以改編為主到以自創(chuàng)為主的轉(zhuǎn)變，小說家在改編舊作時往往會連同原有的詩詞一齊輯錄，通過對擬話本小說插入詞的檢索和文字勘對，有助于鎖定插入詞的真正出處，即明確小說家所參考的舊作。經(jīng)考證，“三言”插入詞主要出自《清平山堂話本》《熊龍峰四種小說》《西湖游覽志馀》和《艷異編》，“二拍”插入詞主要出自《廣艷異編》和《情史》，《西湖二集》插入詞主要出自《西湖游覽志馀》和《艷異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