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波
季羨林先生講過:“如果用一種物質(zhì)代表中華文化,那就是玉。 ”玉見證和記載了中華文明,蜀地也不例外。 玉器來源于石器,是一種精神創(chuàng)造, 其用途已脫離礦物因素, 有禮儀、祭祀、陪葬、裝飾之分。 玉器不同則功用不同,同種玉器也會發(fā)揮多種功用。 但不論哪種功用,都不能離開其最根本的功用,那就是能“賄賂鬼神、通達天意”。 人們用玉的根本目的在于“通神靈、求吉祥”。
三星堆一號祭祀坑“埋藏璧、琮、瑗、璋等玉器129 件;斧、白、鏟、矛等石器70 件”[1];二號祭祀坑“埋藏璧、琮、瑗、璋等玉器116 件;璧、瑗、矛等石器15 件”[1];燕家院子器物坑埋藏的主要是“璧、琮、瑗、璋、戈、矛等玉石器,據(jù)說共有400 多件,現(xiàn)存于各博物館百余件,均為祭祀禮儀用品。 其中最突出的是出土了20 多件大小成套的石璧,其中最大的直徑70厘米,最小的直徑14 厘米,與遺址中經(jīng)常出土的石璧、石璧蕊制作方法相同,是三星堆時期最常見的禮器之一”[1]。
金沙遺址玉器更多,有“戈、矛、劍、鉞、璋、圭、斧、錛、錛形器、鑿、凹刃鑿形器、刀、梯形器、飾件等”[2]。
上述眾多玉器中,璧、琮、璋、瑗等為祭祀類形制玉器。 戈、劍、刀、鑿、斧、錛、矛等形體寬大, 雖有鋒刃, 但這些玉石兵器并非實用(無使用痕跡),應為禮器。 三星堆遺址的玉器與其他眾多文化遺址的玉器大同小異, 體現(xiàn)在玉器形制基本相同,功能造型、使用方式也基本相同;在遠古意識形態(tài)中,玉石均象征天地神靈、統(tǒng)治王權(quán)、社會地位等。 金沙玉琮與良渚文化玉琮形制雕工基本一致, 諸多相似或源于史前時期玉文化存在著一條傳播之路。 8000 多年前,玉文化發(fā)源于中國北方,向東部沿海傳播后再向中部內(nèi)陸傳播,“在距今4000 年左右傳到河西走廊東端, 基本上青藏高原以外的中國被距今4000 年的玉文化先統(tǒng)治了一遍”[3]。
玉器原始的用途之一就是裝飾, 也為今人所沿用。 除此之外,玉器的主要文化功能體現(xiàn)在宗教、禮儀、祭祀、佩戴、隨葬、辟邪等方面,也是權(quán)力、財富、富貴的象征,等等。 古蜀玉器核心文化內(nèi)涵在于與天的溝通, 現(xiàn)以三星堆玉璧和金沙玉鉞為例說明。
1.玉璧象天通天祭天
“月亮灣‘墓坑’里出土的璧從大到小依次相迭(疊),其形恰如一座高高的山丘。 這個山丘可能象征著‘群巫所從上下’的天梯或天柱。 坑的四周再環(huán)以璧,好象顯示了高高的山峰聳入云端,以示古蜀人(巫)通過登山而達到通天的目的。 坑內(nèi)的其它玉器作為禮品既可奉獻給山神,又可敬天上之諸神。 ”[4]
登天則需要“天梯”,儀式前玉璧是天的象征物,儀式后又是天的貢獻物。 巫山、簡陽出土的石棺與銅牌上刻著祥云瑞霧環(huán)繞的雙闕,闕的正中刻著一個玉璧,在玉璧的上方赫然刻著“天門”二字。 天門之中端坐著西王母,天門雙闕的四周,環(huán)繞著蒼龍、白虎、朱雀等瑞獸,具有“威鳳蹌瑤簴,升龍護璧門”的意境。 古人視死如生,以靈魂升天為歸宿,而升天不僅依靠“天梯”,還需要龍、鳳、龜、麟等靈物的引導。 長沙馬王堆出土的T 形帛畫詳細描述了“魂歸天門”的情形。 靈物載墓主飛向天國,穿過璧門,就進入天門,“天門”可與“璧門”互相置換,璧門就是天門的象征,穿過天門后就來到九陽高照、 鶴舞鶯歌的天國。 “在追求升仙的古人眼中,穿過玉璧高懸的璧門,才算達到天國的境界,這就是天門與玉璧的關(guān)系,也就是古墓葬中隨葬玉璧的真正目的之所在。 ”[5]由此可見,玉璧起到祭天、升天的作用。
除祭天、升天之外,玉璧當有通天之用。如何與上天溝通呢? 古人立璧于壇,然后持圭祭祀,當人們在祭壇上豎起玉璧之時,人神溝通的大門便已打開,此時,璧門即象征天門。《楚辭·離騷》有王逸注:“閶闔,天門也。 ”《三輔黃圖·漢宮》說:“閶闔,亦曰璧門。 ”由此可見,璧門即天門,玉璧在祭祀中非常神圣。 古人憑借豐富的想象力,于人間世界之外,創(chuàng)造了一個神鬼世界。 玉器成為連接二者的重要中介與信物,玉璧起到象天、通天的作用。
隨著民族精神的積累, 巫術(shù)禮儀演進為“禮”,原始歌舞演進為“樂”,“禮”繼續(xù)演進,修成正果《周禮》。 《周禮》說:“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 ”該說雖無新意,但有力證明了玉文化的時間繼承和周人“天”的觀念并未消失,持續(xù)以圓法天,以方法地,將玉璧作為與天神對話的瑞信之首。
2.金沙玉鉞祭祀先王
牛河梁遺址及良渚文化遺址出土的玉鉞象征軍權(quán)、指揮權(quán)、生殺予奪的權(quán)力。 良渚玉鉞下部有飛鳥,上部有神人獸面紋,象征巫師自己和上天的一種心靈對白。 古蜀先民神鳥崇拜體現(xiàn)于三星堆青銅神樹、人首鳥身,金沙遺址太陽神鳥等器物。 《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 有言:“湯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載于烏。 ”“先民崇拜鳥的飛翔本領(lǐng)而信奉其超人的神力,而對鳥加以不切實際的附會、臆斷,將其活動視作某種征兆或暗示, 借以預測人事兇吉、決定行為舉止”[6]。 古蜀神鳥作為人的信使,與太陽溝通,知古蜀人崇拜太陽與神鳥。
不同于良渚玉鉞, 金沙遺址獸面紋玉鉞上有“冂”和“卷云紋”陰刻圖案,代表了靈魂進入天門的暢通之路, 體現(xiàn)了古蜀人豐富的想象力,主要表現(xiàn)了古蜀人的天門觀念。 他們相信天神居住之地有天門, 天門就是進入天國的大門。 古蜀人認為人死后靈魂會從天門進入天國。 古蜀人這種觀念來自他們的祖先,因為古蜀人相信萬物有靈, 今天岷江上游的羌人仍然保留萬物有靈的原始信仰, 他們房屋頂上的白石象征天神,是最為圣潔之物,具有溝通天地的靈性。 所以,在古蜀人眼中,玉器是通往天門的重要法器。
《華陽國志》記載,戰(zhàn)國時期水利專家李冰說汶山是天彭門,在山下仰望兩座大山,兩座大山就像是天門兩側(cè)的城樓一樣。 李冰認為,站在這里仿佛能看到神,他命人在此建立祭臺,宰殺牲口祭祀并把玉器沉到水里,以此祭祀天神,祈求風調(diào)雨順。 這個典故說明蜀地有用玉器祭祀天門的傳統(tǒng)。 三星堆與成都羊子山土臺的方向均為北偏西45 度,這個角度面向岷江上游的岷山,按照史籍的記載,古蜀人是從西北方向的岷山逐漸走入成都平原的。 在他們心目中,岷山是祖先起源的圣地,所以岷山也就成了祭祀先祖、 崇拜祈福的神山,同時也是古蜀人死后靈魂的歸宿之處,這體現(xiàn)出古蜀先民對故鄉(xiāng)的懷念和對祖先的崇拜之情。 李冰將玉器埋入河底起到祭祀先宗先王、河神山神之用。
3.古蜀巫師祭山畫面
三星堆玉璋(K2③:201-4)上“共刻有16座山,22 個人像,8 只牙璋,4 只象牙,8 只巨手,4 個船形圖案,分為基本相同的四組,每組圖像中都有四座大山, 有五或六人正在進行祭祀”[1]。 該玉璋所載圖案是絕無僅有的唯一古蜀祭山圖,場面莊重而神秘,圖中有山、有日(⊙符號)、有月(月亮符號)。 《山海經(jīng)·大荒東經(jīng)》載:“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有山名曰合虛, 日月所出……大荒中有山,名曰明星, 日月所出……有山名曰鞠陵于天、東極、離瞀,日月所出……有山名曰猗天蘇山,日月所生……有山名曰壑明俊疾,日月所出。 ”根據(jù)文獻記載,眾山是太陽和月亮出來的地方,該圖與《山海經(jīng)》中的場景十分吻合, 圖中巫師正在祭祀云天之上的山川百神、日月星辰。 巫祝之術(shù),源遠流長。 《國語·楚語下》曰:“在男曰覡,在女曰巫。 ”可以看出,玉璋圖案中的人物均扎有辮子,在母系氏族社會中, 女性執(zhí)掌社會組織的權(quán)力,又執(zhí)掌宗教職能權(quán)力,所以最早的巫由女子擔任, 或許到三星堆時期即使父權(quán)已經(jīng)盛行,但仍保留女性巫師祭祀天地日月、山河社稷的習俗。 “制作這樣難度很大的玉璋,是為了表達人們對山川神靈的虔誠。 牙璋之柄,在三星堆遺址出土的邊璋圖案及持璋小銅人像已證實, 是用于插入土中或持握之用,并非作為工具、兵器裝柲之柄。 ”[7]
如圖1 所示,每組畫面的中央,都有一道云紋條帶,將畫面分為“天界”和“地上”兩個部分。 云氣之上為“天界”,下部并列有兩座“神山”。 女巫手中所持或許并非玉,本文僅以玉璋圖上內(nèi)容展開古蜀祭祀的論述。 所謂“天界” 是巫覡創(chuàng)造的虛幻境界, 位于昆侖虛之上,是“神靈”居住之地,巫事神、媚神、饗食、領(lǐng)受神的旨意。 站在神山之巔的巫, 俯瞰眾生,一覽人間,正在接受人們的膜拜。 人們膜拜神靈,巫師們被膜拜的同時,他們的權(quán)力欲望不斷膨脹,巫在玉的中介作用下,成為神的代言人,此時巫實為部落統(tǒng)治者。
圖1 三星堆玉璋(K2③:201-4)古蜀祭山圖
“云氣”之下,可能是代表“地上”或“人間”。 下層與上層,刻畫人物手勢相同,他們相互之間可能通過手勢在互通信息,實現(xiàn)“人神相通”,巫、玉、神三者相互依存, 上下垂直溝通,一統(tǒng)人間。
玉器上鐫刻著的古老圖案,顯示了古蜀人對日月星山的極為重視和尊重,祭天拜地體現(xiàn)蜀人對神的崇拜與敬畏。在原始社會中, 每當遇到天旱、出征時,巫師則化身為神靈,走向祭壇。 該圖顯示出三星堆祭祀場面的繁榮鼎盛,古蜀巫師創(chuàng)造了神,舉行禮儀儀式祭神, 穿梭于人神之間,依靠神來控制人們的意識行為。
至21 世紀初,全國各方面玉璋總計約300件[8],玉璋及其所攜帶的宗教神話和特殊教義在全國的傳播和分布說明了 “玉文化先統(tǒng)一了中國, 其時間要比秦始皇的統(tǒng)一早約兩千年”[3]。
該玉璋中的祭祀儀式當由三星堆出土的青銅大立人指揮,他是儀式中的“群巫之長”。三星堆青銅大立人原本是一個族群的首領(lǐng),占領(lǐng)三星堆一期文化后,他成為新的蜀王,奪取了巫的事神權(quán), 最終將神界的主宰和現(xiàn)實的統(tǒng)治兩個大權(quán)集于一身。
這樣的王權(quán)國家建立起來后,其政治就必須宗教化。 蜀王再“通過把政治行為轉(zhuǎn)化為宗教行為,使政治需要轉(zhuǎn)化為宗教需要,利用宗教的社會功能來操縱和控制廣大民眾的意識形態(tài),操縱和控制廣大民眾的各種行為,從而在這個過程中實現(xiàn)政治權(quán)力的合法化”[9]108。
西部地區(qū)“到彩陶文化業(yè)已衰落、青銅剛剛萌生之間隙, 玉文化在外來刺激下,以巨能量的爆發(fā)力,在西北黃土高原上的凝固了的彩陶文化壁壘,建成處于野蠻與文明之交的古羌玉文化”[10]。 根據(jù)童恩正先生研究從石器時代到銅器時代考古文化而得出的“半月形文化傳播帶”理論[11],三星堆玉石文化應當來源于青藏高原東部的四川西北岷江流域一帶。
岷江上游茂縣營盤山文化帶有顯著的西北彩陶特征,“可能是來源于被認為可能是中華民族發(fā)源地之一的‘大地灣文化-馬家窯文化’體系的一個分支,在從岷江上游翻過岷山進入到川西平原時慢慢發(fā)生了變化, 先創(chuàng)立了什邡‘桂圓橋文化’,再傳入三星堆,創(chuàng)立了‘三星堆一期文化’”[12]。 這就為古蜀玉石文化的來源之路勾畫出了一個清晰的線路圖。
葉舒憲針對《竹書紀年》所載“后桀命扁伐山民,山民進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指出:“夏桀亡國也絕非是為了一個叫‘琬’,一個叫‘琰’的美女,而是指岷山的美玉。 ”[13]
那么, 岷山是否產(chǎn)美玉呢? 《華陽國志》載:“有玉壘山,出碧玉,湔水所出。 ”金沙玉器“與和田玉、良渚玉器均有明顯的差別,而與四川汶川龍溪玉更為接近。 因此可以判斷,金沙主要軟玉玉器的材質(zhì)來源于四川汶川”[14],三星堆“這些石器和玉器材料主要產(chǎn)于川西平原的龍門山等地”[4]。
如果三星堆金沙遺址玉料來自岷山,那么, 或是通過岷江漕運至廣漢鴨子河畔或者成都金沙村。
1.禹出西羌,玉以興邦
最早的古蜀是興起于岷江上游的一個古老民族。 段渝先生認為:“蜀、夏同源,文化上源具有相關(guān)性,但既已別為支系,發(fā)展地域有異,政治單位不同,蜀在西南立國稱雄,夏在中原建立王朝, 因而文化上必然又具有相當差異,提出‘大禹史傳的西部底層’概念。 ”[15]
《史記·六國年表》記載:“禹興于西羌?!卑l(fā)源于西羌地區(qū)的岷江, 秦始皇時期被稱為大江,徐霞客《江源》問世之前,它一直被視為長江正源。 “大禹最先治理岷江,使岷江上游的氐羌文化發(fā)達起來?!盵16]傳說大禹治水的時候,境內(nèi)有一個氐羌首領(lǐng)出生入死、 歷盡艱辛助禹治水,疏通九河,降九妖十八怪,危難時化為“黃龍”為大禹負舟,是為岷江上游黃龍寺黃龍真人的原型。 “大禹在治水的過程中協(xié)調(diào)眾人,積累了巨大的權(quán)力。 ”[17]
《拾遺記》說神靈授予大禹一件玉簡,大禹持此簡以丈量天地,最終平定水患。 “在洪水和治水的推動下,推動了政治實體的產(chǎn)生,中原王朝最終形成。 ”[17]
《墨子·非攻下》記載:“昔者有三苗大亂”,大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 這些記載無不證明了大禹的疆域統(tǒng)一和夏族的勝利是仰仗于玉的神威,夏之立國和玉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 “會諸侯于涂山,執(zhí)玉帛者萬國。 ”禹有了君臨天下的天子形象和實權(quán)。 “有扈氏不服,啟伐之……有扈氏威侮五行,怠棄三正……”[18]
古人相信天命,并以玉通天。 大禹以天神所賜玉圭而興邦,并帶領(lǐng)遠古的氐羌族群遷移。
2.泛靈信仰,神石崇拜
古蜀文明起源與岷江流域有密切的聯(lián)系。 傳說在遠古時候,羌人遷徙至岷江兩岸,和土著戈基人展開了“羌戈大戰(zhàn)”,因得天神指點,用白石為武器,戰(zhàn)勝了戈基人。 此后,羌人定居岷江兩岸繁衍生息,據(jù)考證,為今天的汶川、茂縣、北川一帶,他們至今還存在泛靈信仰,相信萬物有靈,保留白石崇拜的習俗,有“白石子”之稱。
“蠶叢始居岷山石室中。 ”(《蜀王本紀》)“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 死,作石棺石槨,國人從之,故俗以石棺槨為縱目人家也。 ”(《華陽國志》)“禹生石紐”等諸多記載、傳說證明了古蜀人將生死與石頭聯(lián)系在一起。 蜀地女媧補天、五塊石、天涯石、支機石等都是靈石崇拜的見證。
“華夏民族中有一半的種族來源于西北的氐羌族群。 ”[3]《說文解字》曰:“羌,西戎牧羊人也。 ”岷江上游并非羊的馴化之地,羌人所牧之羊,當也來自西戎。 陳宗祥先生從民族學的角度對三星堆玉璋圖上的女巫的族屬問題做出推斷,認為“他們是山羊系婁薄氐羌族”[8]。
三星堆也有羊頭銅龍青銅器出土, 且今天的羌人仍以羊為圖騰崇拜,由此看來,羌人的玉石文化、圖騰崇拜、原始信仰,當是從西北傳入岷江上游, 再從岷江上游將其漸次傳入成都平原。 古蜀玉石文化與河西走廊一帶的史前玉文化的相似性當緣于此。 中亞文明乃至西亞文明或許也可以通過此路融入古蜀文明,比如黃金鑄造技術(shù)。
遠古時期,先民刀耕火種,因農(nóng)業(yè)受制于天氣,以玉祈雨便是最原始的祈福訴求,也是后來宗教典禮活動的主要內(nèi)容。 紅山文化中的中華第一龍C 形玉龍、 鉤形玉佩都是原始訴求的表征。 閃電是雨水的來源,巫師便做了形似閃電的玉器玉龍作為法器來與神靈溝通。 “靈”繁體寫作“靈”,上雨下巫,就是先民向上天作虔誠祈雨之狀,雨從天降,先民認為上天顯靈。 考古工作者發(fā)現(xiàn),古墓主人頭部常置有玉環(huán)、玉璧,圓以法天,故人頭頂有個位置叫“天靈蓋”。
自游牧轉(zhuǎn)為農(nóng)耕定居以來, 先民靠天吃飯,蒼天像一頂帳篷籠罩大地,而舉頭三尺有神靈,蒼天之上有神明,天氣久旱時,先民便祈求于蒼天,尊稱其為“天老爺”,因為溝通“天老爺”的媒介是玉,于是,天上最大的統(tǒng)治者就是“玉皇大帝”。 他們相信自己的直觀感受,認為腳下的大地亙古不變,于是,這塊四四方方的大地被稱為“天下”,君統(tǒng)折射神統(tǒng),天下之主便成為“天子”,上天賦予天子以“天命”,這樣的國度就叫作“天朝”。
先民的一切都與天有關(guān),而專事天地溝通的人被稱為“巫”,“巫”之本義就是溝通天地?!墩f文解字》:“以玉事神謂之巫?!边h古時期,玉是精靈的化身,代表神秘的力量,所以玉石是祭祀物品中的神圣者,最能代表神靈的形象。《國語·楚語下》曰:“在男曰覡,在女曰巫。 ”夏代以后,在社會宗教等重要領(lǐng)域,巫基本為男性。 《左傳·成公十三年》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商代巫祝能量相當大,上至國家重大典禮, 下至民間宗教文化活動,皆由巫操持。 在那個巫玉時代,掌握玉石便意味著掌握祭祀權(quán),《周禮》明確規(guī)定玉器“不粥于市”。 隨著階級的分化和統(tǒng)治的誕生,祭祀逐漸發(fā)展成為運用宗教思想統(tǒng)一意志、維護宗法、維護等級和社會秩序的工具和手段。 祭祀權(quán)最終成為統(tǒng)治權(quán)力和國家權(quán)力的象征。
從蠶叢時代進入魚鳧時代后,古蜀已從石器時代邁入青銅器時代。 “在三星堆二號祭祀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一塊自然梯形石塊,與各種青銅雕像共生,意味著古蜀神權(quán)對蠶叢氏宗教崇拜物的控制。 ”[9]114然而古蜀王國政治并未發(fā)生大的動蕩,依然政教合一,政治領(lǐng)袖也是最大巫師,“魚鳧王卓有成效地控制了蠶叢氏遺民對其先王的偶像崇拜,從而相當成功地達到了合法統(tǒng)治蠶叢氏遺民的政治目的”[9]114。 在其他區(qū)域, 玉禮器已經(jīng)演進為“以玉載禮”的功能,巫已化儒(《說文解字》曰:“儒,柔也,術(shù)士之稱。 ”始皇帝為尋求長生而不得,于是“焚書坑儒”,緣于此)。 而三星堆依然“以玉事神”,并未像商王朝那樣建立國家政權(quán)機器以鞏固統(tǒng)治和發(fā)展經(jīng)濟科學文化。 “巫祭集團”中“大巫師”青銅“大立人”作為“群巫之長”高舉法器,正在現(xiàn)場指揮祭祀儀式。 青銅神權(quán)王國傳承了巫玉神權(quán)王國體制,還利用控制宗教達到控制世俗的目的,沒有任何本質(zhì)的演進,只是由玉巫演化為銅巫,也可共存,但銅巫占統(tǒng)治地位。 群巫之長同時也為世俗蜀王,王權(quán)是世俗權(quán)力的體現(xiàn)之一。 癡迷于神權(quán),三星堆大量祭器的持續(xù)制造導致人力、 財力的過度消耗,違背歷史進化發(fā)展規(guī)律, 并大大超出國家的承受能力,必然導致社會沖突與矛盾加劇,最終只能改朝換代。 “而在成都等地通過‘教民務家(農(nóng))’等措施新崛起的十二橋文化集團,正伺機取而代之……開始了‘十二橋文化’占統(tǒng)治地位的‘杜宇氏蜀王’時期。 ”[12]
“神權(quán)不過是神化了的王權(quán),卻掩蓋在宗教外衣之下,實行神治,為文明的曙光戴著一圈野性而神秘的光環(huán)。 ”[9]108
古蜀文明經(jīng)歷了玉石文化向青銅文化的發(fā)展與過渡, 但神權(quán)統(tǒng)治的性質(zhì)并未發(fā)生變化。 三星堆文化中的英雄首領(lǐng)“大立人”,身為巫師或群巫之長,是當時人們心目中的神,可能具備以鳥服鳥姿升天通神的本領(lǐng), 也可能是太陽神的化身或代言人。 神,超自然力量,基本上是虛擬的,既無實體,又無形象,只有意志,雖然神力無邊,卻需通過巫師來傳達意志。 因此,在實際的宗教生活中,巫師才是最重要的角色。 由此,在祭祀儀式中,巫師傳達天意, 通過君權(quán)神授, 儼然成為神權(quán)政治領(lǐng)袖,古蜀巫師通過與天神溝通的成功實現(xiàn),從而漸漸掌握了行政權(quán)力,產(chǎn)生了蜀王,古蜀王即是最大巫師。 在這個進程中,玉發(fā)揮了重大的作用, 玉是古蜀神權(quán)發(fā)展到古蜀王權(quán)的重要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