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曉萍,張宏博
(山西大學 哲學社會學學院,山西 太原 030006)
習近平在黨的十九大報告中強調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盵1]美好生活已經成為新時代的一個核心話題,因為它不僅關系到人民的幸福,也關乎新時代中國的穩(wěn)定、繁榮以及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但是究竟何謂美好生活?“美好生活”有沒有一個標準答案?如何建構美好生活?追求美好生活的原則與依據是什么?這些疑問在當今時代都還沒有一個十分明晰的標準答案,這些問題都需要在理論層面進行深入細致地探討。事實上,學理層面的探究有助于我們進一步明晰美好生活的意義和實現美好生活的實踐方式,不過,我們也要警惕機械分析與過度闡釋,因為班班可考的解答和安如磐石的根基反而會使我們陷入倫理絕對主義的泥潭,所以斷然不可能有一個標準無誤、不會隨著歷史變遷與社會制度更迭而變化的最終結論。正是基于以上理解,我們試圖借鑒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中關于人生幸福與美好生活的思考,對中國新時代美好生活的內蘊及其踐行路徑進行深入解讀。
在哲學史上,有許多哲學家對于“美好生活”進行了獨特的探討與闡釋,其中影響最大的有三種,分別是功利主義理論、唯道德論、美德幸福論。功利主義理論認為:滿足最大多數人的幸福是界定美好生活的依據,主張對人們進行良好的道德教育和知識教育,是通向美好生活的主要途徑。功利主義對于美好生活的闡釋有其明顯的不足,它一方面由于重視群體的利益而忽略個體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甚至會犧牲個體的幸福;另一方面,這一理論因其精英主義立場極容易阻礙普通人對于“好生活的進階之路。唯道德論只認可道德,認為美好生活的實現完全在于個人對道德律令的遵守,主張以一種純粹形式的絕對命令對人們進行規(guī)范。唯道德理論的不足在于,首先它沒有考慮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復雜心理基礎,人類的心理不僅包括理性,還有人的意志、情緒與欲望等因素;其次,僅僅將所有人都同意遵守道德律令卻并沒有真正明白“美好生活”的本質是什么視為實現了美好生活,無疑助漲了“亦步亦趨”的盲目從眾心理;最后,唯道德論迫使道德變成僵硬的形式主義,從而使人們在實現美好生活的過程中,往往會遭遇個人的幸福與絕對道德律令的兩難抉擇,從而使真正的效用受到挑戰(zhàn)。美德幸福論認為對于美好生活而言,不僅包括美德,也包括健康、財富、長壽等因素,主張將美德放在最高一級,這種觀點相對更接近普通人的想法,其代表人物有西方的亞里士多德和東方的孔子??鬃印墩撜Z·雍也》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盵2]85孔子高度稱贊顏回,認為顏回“不改其樂”,體現了一種堅韌的品質,并勸誡人們堅持自己的理想,培養(yǎng)頑強的意志力,不能輕言放棄,即使釜魚甑塵,也能自得其樂,被后世人們稱頌為“孔顏之樂”。又《論語·里仁》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盵2]69雖然孔子承認人們追求財富是有其合理性的,但他拒絕用不符合道德的方式來獲得富貴,他認為,美好生活的獲得離不開擁有高尚道德的個體,以及由這些道德個體組合而成的有序社會,道德行為者應當注重自身的道德修養(yǎng),要將仁、義、禮、智、信落實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在其內容上可以引申出兩個核心問題:什么是美好生活?如何過上這種美好生活?“‘生活’這個詞的希臘詞是bios……而‘生活’(bios)這個詞既可以指人的生活的全部,也可以指人的生活的某一個方面”[3]216,“生活的某一方面”具體指一個人的文化生活、家庭生活與社會生活等,亞里士多德主要關注生活的某一方面,具體地說,一是思辨活動的生活,一是體現倫理美德的生活。因此,要實現美好生活,就務必要重視培養(yǎng)美德。美德是一種良好的狀態(tài),而非是一種實體,因為美德歸于性質范疇,它將人類的功能合適且卓越地呈現出來,從而使一個人變得更好,并且出色地實現自己的活動,即美德不僅指引人們通往美好生活,它本身就是美好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那么,如何培養(yǎng)美德呢?亞里士多德認為需要兼顧三方面的內容:一是持續(xù)地提升人的理性能力;二是合理地選擇社會內在價值;三是鼓勵人們在共同體中自覺自愿地做體現美德的事情。
美德引導人們應該如何實現和踐行美好生活,并且對人們的行動和判斷進行正確地規(guī)范,美德還為美好生活提供充足的養(yǎng)分,促使美好生活結出蘊含美德的豐碩果實。美德與美好生活的關系,雖然因受制于不同的社會條件而并非如此簡單,但是整體而言,在一個良好的社會中,那些擁有美德的人們將有更好更多的機會過上美好生活,這便強調了美好生活需要人類進行體現美德的實踐活動以及用實踐建構“良好社會”的必要性。亞里士多德倫理學還為我們展現了美好生活與現實生活、實踐與美德之間的相互作用力,借鑒亞里士多德的倫理思想,賦予新時代中國美好生活更加豐富的意義,并且緊密結合習近平所提出的“中國夢”理論,將有助于對“美好生活”的合理性探索和更深層次的建構。
在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思想中,美好生活是包含著美德的生活,或者說美德是美好生活得以形成的重要維度,那么,美好生活的重要表征又是什么?
亞里士多德倫理學是一種目的論的倫理學,他將幸福作為至高的目的。在《尼各馬可倫理學》開篇首句,亞里士多德即指出:“每種技藝與研究,同樣地,人的每種實踐與選擇,都以某種善為目的”[4]1,又于后文指出“幸福”即為“最高善”[4]7。人們追尋美德是為了讓自己的功能卓越地發(fā)揮,而卓越地發(fā)揮是為了讓人們更好地完成實踐活動,更好地完成這些實踐活動的目標是為了實現人們的幸福,過上美好生活。亞里士多德認為只有當“幸?!北徽J為是人類所必然追尋的至高目標,人們才能在思想觀念上對于美好生活有更全面更長遠的規(guī)劃。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對真正的幸福充滿期盼,作為人的生活目的,這種對幸福的期盼加深了人們對于道德規(guī)范的理解,亦有助于人們做出正確的道德行為。那么,幸福是什么呢?關于幸福,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答案,也會有不同的整體闡釋和細節(jié)印證。從幸福的詞源含義來講,“‘幸?!@個詞在古希臘語中是eudaimonia。前綴eu的意思是‘好’,daimo是神靈,這個古希臘字的原始意義是受到良善的神的庇護,相當于我們說的吉星高照,鴻運當頭。”[3]35亞里士多德對幸福概念進行了闡述:“我們把那些始終因其自身而從不因它物而值得欲求的東西稱為最完善的。與所有其他事物相比,幸福似乎最會被視為這樣一種事物?!盵4]17幸福是一種“不因他物而值得欲求的東西”,是“最完善的”。所謂“最完善的”,也可以理解為,實現幸福的關鍵在于將人類靈魂中的理智活動“卓越地”發(fā)揮出來,這種“完善”與“卓越”可以通過以下三個漸進的層次加以理解。
首先,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幸福不是個體的主觀感受,也不是一種享樂體驗,而是一種客觀活動,一種與個人的美德緊密相關的客觀活動,它需要人們通過實現美德的實踐活動來支撐。在一般人看來,幸福就是一種結果,比如努力賺錢,能夠買到一輛好車、一套房子,或者在職場中升職加薪。然而以亞里士多德的美德幸福論審視,這不過是“感覺幸?!?,這樣的幸福是轉瞬即逝的,并且會使每個人的欲望變得欲壑難填,陷入無限的惡性循環(huán),從而最終使人與美好生活漸行漸遠,因為,幸福并不等同于“感覺幸?!?,幸福是客觀意義上的幸福,它體現為我們既要活得好也需要做得好,幸福本身就是一種活動,人們追求幸福不是為了別的什么目的,而是為了幸福本身,擁有豐富物質生活的人們也應該尋找一種與之相匹配的、富有道德和價值的精神生活,這才是幸福。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談到:“造成幸福的是合德性的活動,相反的活動則造成了相反的結果?!盵4]28這意味著,一個人具有良好的品德,并且積極地進行體現美德的實踐活動,那么他就具備獲得幸福的重要條件;反過來說,如果一個人沒有良好的美德修養(yǎng),做不符合美德的實踐活動,即使他富埒陶白、位高權重,他也不能實現真正的幸福。根據亞里士多德的“潛能與現實”學說,即使一個人具有美德的品質,但他如果沒有積極地踐行,也不過是“還未實現的潛能”,那么他并沒有獲得幸福。如果另一個人品德高尚,并且他踐行了蘊含美德的實踐活動,這是已經實現的潛能即現實,那么他可以實現幸福。簡言之,幸福本身就在于做善的行為,也是好的行為,或言有一番作為。
其次,真正的幸福是一種內在的“沉思”。在現實生活中,人們對于幸福并沒有一個合理性的區(qū)分判斷,幸福呈現出紛紜復雜的“亂象”,依據亞里士多德倫理學思想,幸福可以分為內在的幸福和外在的幸福,所謂內在的幸福指的是人們通過理智來思考世界的普遍秩序和規(guī)律,在自給自足和閑暇中做符合最完滿的美德的實踐活動——即“沉思”(“思辨”),這種內在的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同時,亞里士多德通過觀察人類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他在其著作中總結列舉了三種最盛行的幸福生活:一是追逐更多的財富來滿足個人感官欲望的生活,是為經濟生活;二是獲得他人與社會給予的榮耀聲譽以此感到幸福的生活,也稱政治生活;三是追求理論理性的知識,一種求知的幸福生活,他稱之為沉思的生活。那么我們應該選擇哪一種為真正的幸福生活呢?當代中國,很多人都在盡心竭力地追尋外在的幸福,也就是把獲得更多的財富,更多的權力當作最終目標,選擇了亞里士多德所提到的“經濟生活”和“政治生活”,而常常忽視內在的幸福,漠視“沉思”的生活,這樣的選擇極有可能使其在追求美好生活的道路上迷失方向,使得真正的幸福本末倒置。依據亞里士多德的觀點,外在的幸福固然重要,但都必須要服務于內在的幸福;外在的幸福僅僅是手段,內在的幸福才應當成為最終的旨歸。
最后,幸福是一種具有自足性的沉思活動。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進一步闡述道:“我們所說的自足指一事物自身便使得生活值得欲求且無所缺乏,我們認為幸福就是這樣的事物。不僅如此,我們還認為幸福是所有善事物中最值得欲求的、不可與其他事物并列的東西?!盵4]18這段話表明,幸福是不缺乏任何東西的,它的特性就是自我充足性(意為無所不包)和完滿性。換言之,真正的幸福蘊含著富有“智慧”的理智美德與那些具有卓越品質的倫理美德(例如勇敢、慷慨、誠實)和其他的外在善。幸福是一種完整的美好生活,體現了人類生活整體的興旺發(fā)達,而這種完整的美好生活表現為行為者的幸福,它不僅包括行為者的理智與情感和欲望能夠卓越地發(fā)揮,還意味著身體的外在善也在十分良好地運作。
由上可知,亞里士多德的幸福觀是基于古希臘公民物質生活必需品的滿足和古希臘城邦制度的一種理解。物質生活必需品的滿足是人們實現幸福的根基,在亞里士多德看來,無論是對于公民而言,還是對城邦而言,實現幸福都離不開物質生活必需品的基本保障,無論是追求幸福,還是培養(yǎng)美德,也都需要物質生活必需品的供給,雖然這些不是人類實現幸福和美德的充分條件,但它們卻是幸福和美德所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因為樂善好施的人需要物質財富才能去做慷慨的事情。第二個前提是古希臘的城邦制度,公民美德的培養(yǎng)與完善直接影響城邦的穩(wěn)定與繁榮,同時城邦中的規(guī)范制度也為美德的完善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環(huán)境,城邦為美德的實現建構了一個廣泛認同的理想語境,使得這些優(yōu)秀品質可以被公民認可與接受,繼而成為公民道德選擇、道德修養(yǎng)、道德評價等活動的依據。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言:“人天生是城邦(政治)的動物”,亞里士多德所言及的“人”特指生活在古希臘城邦之中并且積極參與城邦的公共事務的公民。這意味著亞里士多德哲學中城邦的重要性,在一定意義上,城邦為人們提供了生活的環(huán)境和獲取知識的可能性,承擔著道德教化的重任,同時也反映了古希臘哲學鮮明的“地域”和“空間”特征。綜上可知,假如城邦具有和諧穩(wěn)定的秩序,同時公民也擁有富裕的物質生活必需品,那么公民可以在城邦中更好地有所作為,卓越地發(fā)揮自己的美德,收獲幸福,過上美好的生活。
畢竟,亞里士多德的美好生活理論是基于“一個相對小的共同體”而得出的結論,他所重視的公民在閑暇時參與城邦的公共生活,在一定意義上指的是古希臘城邦中公民的美好生活,屬于一種特稱命題,而非全稱命題——每個人的美好生活。放眼新時代的中國,現實語境與古希臘已相去甚遠,借鑒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思想需要將之放入這個龐大的民族共同體境域來思考、評估和選擇。當下的中國,生產力水平極大提高,廣大人民群眾的物質生活必需品得到了相應的滿足,人民在生產實踐和生活實踐中達到統(tǒng)一,不存在古希臘城邦中美好生活與人類基本生存維度的分裂,從生產力方式的角度來分析,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中,人民群眾既是生產力中的勞動者,同時也是生產資料的所有者,由此觀之,當下的中國可以保障每一個普通人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如今,“人們更加重視日常生活的重要性,比如:家庭生活的和諧穩(wěn)定”[5],人們更樂意在私人領域中追求美好生活的目標,而不是在公共領域中具體地探尋通往美好生活的現實路徑。正如馮友蘭先生對理想生活的看法,他引用《中庸》里的一句話:“極高明,而道中庸”[2]36,他主張好生活既要超越一般人的日常生活,又要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不即不離,若即若離。
需要進一步強調的是,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與新時代中國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這一宏偉目標之間相隔兩千年,且文化根基不同,前者與西方理性的精神訴求密不可分,后者則源于中華悠久的傳統(tǒng)文化,自然似乎便也隔著一道鴻溝,給人一種涇渭分明的感覺,但實質上,它們有著極大的可通約性,它們都以追求美好生活和實現幸福為精神旨歸;“美好生活”是一個人類永恒的主題,美好生活的追求者可能會變,追求的進程也會因條件而相異,但這種追求本身卻不受時空限制;亞里士多德已經將“美好生活”這一思考上升到了一個更為嚴謹的倫理學和政治哲學概念,所以我們在探討“美好生活”這一概念時便可結合其所處的歷史境遇和社會形態(tài)進行探析,繼而探求新時代中國人民向往的美好生活和人民幸福的深刻意旨、遠大目標和基本路徑。那么,穿越千年,亞里士多德在“美好生活”建設,或者說“我該怎么樣生活”方面能給我們帶來什么樣有價值的啟示?
“我該怎么樣生活”這個命題是人類伊始的問題,也是每個人所面臨的現實問題,當下,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理解往往停留在“成功人士”擁有財富和權力的層面,而忽略美德的有無和多寡,這樣的“美好生活”必將大打折扣,所以在建構新時代中國美好生活的這一重要實踐中,需要提煉亞里士多德倫理學中的合理思想,讓更多人領會到美好生活的真正意蘊,使其過上真正的美好生活。
在亞里士多德所提出的三種幸福生活中,他認為享樂的生活是“粗鄙庸俗”的,第二種社會政治生活也不是最令人滿意的,最值得期待的是第三種生活:追求真理的沉思的生活。他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對“沉思”的闡釋曰:“我們身上的這個天然的主宰者,這個能思想高尚[高貴]的、神性的事物的部分,不論它是努斯還是別的什么,也不論它自身是神性的還是在我們身上是最具神性的東西,正是它的合于自身的德性的實現活動構成了完善的幸福,而這種實現活動,如已說過的,也就是沉思。”[4]334這里所講的沉思是理論理性的活動,體現著理論智慧的活動。理論智慧探究的對象是永恒不變的、穩(wěn)定的和純粹的對象,這種智慧被認為是人類靈魂中的神性部分,人類通過理論智慧即思辨的活動去追求世界的永恒真理,獲得最高的知識,并以這樣一種方式謀求神性的生活。這種理論智慧對美好生活的建構無疑具有一定的啟迪意義,然其存在明顯的不足,即缺少實踐的維度。面臨當代世界的大調整和當代中國的大發(fā)展,僅僅依靠理論智慧來指導人類如何生活,顯然是不夠的,需要運用更多的實踐智慧幫助人類過上美好生活。亞里士多德在其著作《尼各馬可倫理學》的第六卷里,著重探討了實踐智慧的重要性,即研究人類如何過上美好的生活?!皩嵺`智慧,就是通過幫助行為者洞察具體情境的真實狀況、真實條件和真實要求(即,實踐之真)而使他調試自身,并展現‘真的’倫理美德。”[6]121亞里士多德認為,人可以在正確的理性引導下逐步累積為最高的善,最終彰顯出人之為人的本質,故其所言的實踐智慧,源于實踐,又歸于實踐,目的在于指導人們具體的“向善”的實踐行為,強調人們在不同的具體情況下做出不同的“理智的選擇”,表現出一種“選擇性”的智慧?!坝捎诿恳环N倫理德性所確立的都是單一目的,實踐智慧則要考慮整體的和終極的目的,因而實踐智慧以其理智之光能使每一種倫理德性在達致幸福的整個過程中顯明自己的位置和意義。”[7]這種實踐智慧是做人與為學的統(tǒng)一,靜態(tài)與動態(tài)的統(tǒng)一,理性與激情的統(tǒng)一,也是一種能讓我們更好地實現幸福、實現美好生活宏愿的正確行動。
第一,啟示人們運用實踐智慧完善生活方式。當今社會,單一的生活方式已經不能適應現代人的需要,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呈現出多樣性的特點,比如人們在日常工作中選擇的是一種勞動生活方式,在離開工作之外又進入到閑暇生活方式與交往生活方式,如果人們有自己的宗教信仰那么也會選擇宗教生活方式。不同的人根據自己的生活經歷,對美好生活進行不一樣的規(guī)劃,劃定自己的“幸?!???上攵?,若將這種思辨的生活當作一個人一生都要堅持下去的唯一的生活模式,相信很多人難以做到,定當有許多人不僅無法從哲學和理論理性中領會到幸福,而且會減少其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并不愿意為之奮斗,因為現實生活中有太多具體的羈絆,與此同時,現代人背負著越來越大的社會生活壓力,人們很容易走向一種虛無主義的生活態(tài)度,認為生活并沒有什么意義,或者認為根本沒有所謂標準的美好生活,所以,如果生搬硬套地將亞里士多德的思辨的生活視為最高的幸福,將其視作美好的生活,難免顯得牽強。但我們可以借鑒亞里士多德的“實踐智慧”的觀點,實踐智慧關注人的幸福問題,同時考慮的是如何成己和如何成物的事實問題,在現實生活中,“成己”尤指道德行為者的價值實現和美德的塑造;而“成物”關注的是共同體之中的道德行為群體對于社會共同理想的實現和美好生活的達成?!耙猿杉号c成物為實質的內容,“應當做什么”的關切與“為何應當做”的追問彼此交錯與重合,二者統(tǒng)一于實踐智慧。”[8]實踐是人類所特有的存在方式,人的生存和生活都離不開實踐,因此人人都可以獲得實踐智慧來完善我們的生活方式。具體地說,人們通過運用實踐智慧,對當下的具體情境進行更直接和更精確的洞悉,啟示當下的我們需要關注什么,并且又能為之做出哪些努力,讓我們時時刻刻保持追求美好生活的好心態(tài)。所以我們不妨將亞里士多德所講的實踐智慧的幸福觀融入現實社會,廣泛而徹底地思考“如何生活”這個更為詳實的問題,對整體生活進行全面反思實踐,幫助人們梳理現實生活中的具體事情,由普遍轉向特殊,從理想照進現實。通過實踐智慧的指導進行內在自覺的實踐活動,從而真正邁向美好生活。
第二,啟示道德行為者正確理解實踐智慧與追求合理的外在善的關系。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幸福并不單是由美德構成的,在《尼各馬可倫理學》第一卷第八章中,他說:“不過,如所說過的,幸福也顯然需要外在的善。因為,沒有那些外在的手段就不可能或很難做高尚[高貴]的事。”[4]24他將外在的善劃分為人身體的善和人身之外的善,其中人身體的善包括健康的身體、充足的力量等。人之外的善比如財富、與朋友之間的友誼、好的家庭背景、優(yōu)秀的子女等。當今時代,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繁榮發(fā)展,許多人過度地重視外在善,譬如金錢、社會地位、人際關系等,把它們作為個體實現幸福的絕對性目標,把獲得它們的多寡當成成功與否的不二尺度,致使拜金主義與享樂主義盛行。那么,我們該如何正確理解這些“外在善”?難道金錢、社會地位等都要從我們的日常生活和幸福的詞典中徹底清除嗎?事實上,任何絕對的理解都難免偏激,我們應該采取“中庸”的態(tài)度。首先,明確運用實踐智慧完善我們的生活方式與外在善蘊含著內在關聯性。外在善的需要是美好生活的基礎,實踐智慧所完善的生活方式是美好生活的升華部分,兩者共同完善了新時代人民通往美好生活的路徑。其次,雖然外在善包含著人們在生產與生活中的基本需要,但是人們應該保持一種介于過度和不足之間的中道狀態(tài),合理地獲得外在的善,如此才能更好地完成人們想做的事情,而實踐智慧的內在要求表現為對中道狀態(tài)的把握,它不僅關照事物現有的發(fā)展,而且還對未來的發(fā)展有著新的展望;更進一步講,還要認識到人們運用實踐智慧不屬于社會物質生產實踐,它是當今人們所欠缺的一種精神實踐活動。因此,人們想要運用實踐智慧引導我們的生活,需要合理的外在善作為依托,比如財富的自足、健康的體魄和充足的時間等,如果把外在善拋開不談,那么一切實踐智慧無異于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最后,雖然在全球化進程加速度進行的背景下,思想道德觀念呈現出多樣性的特征,人們的生活也體現出多元性、差異性與復雜性,但是我們不應隨波逐流,不能讓自己心中的理性失去光輝,而應該依據現實生活的具體情境,運用合乎“中道”的實踐智慧,學會辯證思考,明辨是非,將實踐智慧與實踐活動互聯互通,幫助我們在建構美好生活的規(guī)劃中,對蘊含著各種價值的可行性選擇進行合理地遴選和排列。具體而言,這些選擇能不能促進幸福的實現?它們中哪些選擇應該放在首位?哪些選擇要居于次席?舉一個日常生活中的案例,首先明確一個前提,我們都是為了建構美好生活,實現幸福這一終極目的。我在上班途中發(fā)現一名孩童落入水中,周圍無人搭救,孩子面臨著生命危險,這時我們運用實踐智慧,我們可以得出兩種措施,一個是可以對孩子施以援救,另一個則是不施以援手而去準時上班。拯救生命蘊含著人生與社會的美德,另一種選擇蘊含著“敬業(yè)”的美德,在這一倫理悖論情境下,前者被認為是建構美好生活與實現幸福不可缺少的重要因素,所以,當毫不猶豫去拯救這名落水的孩童。當我們能夠不斷地積累生活經驗,合理地運用實踐智慧時,在面對日常生活中的具體情境時,會做出正確的選擇和行為,甚至達到一種人的本能反應?!拔ㄓ械轮司哂姓嬲膶嵺`智慧,而具有實踐智慧的人亦必樂行善事。完美的德性與實踐智慧是須臾不可分離的?!盵9]實踐智慧維持著一種內心安定的喜悅和內在生長的力量,通過實踐智慧引導,感悟道德之樂,將合理的外在善與實踐智慧凝結在一起,塑造成就真正的美好生活。
第三,啟迪人們以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為根基,運用實踐智慧,促進美好生活的實現?!懊糠N德性都既使得它是其德性的那事物的狀態(tài)好,又使得那事物的活動完成得好?!敲慈说牡滦跃褪羌仁沟靡粋€人好又使得他出色地完成他的活動的品質?!盵4]47亞里士多德認為,美德是一種品質,它具有穩(wěn)定性,包含著社會關系、理性和人們的情感,其倫理學思想關注行為者(人)自身,關心如何做人,在道德評價中,以人的品質和美德為依據。譬如,在父母對于孩子的教育上,如果家長用義務論的思想來教育孩子,只能說你絕對不能干什么,這樣做過于武斷,孩子不明白為什么不可以如此,易引起沖突;若以后果論的視角來看,家長只能對孩子說你之所以不能干什么,是因為這樣做的后果是不好的、不善的,這樣做可以阻止不合理的行為,卻不知該如何做;而依據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家長可以告訴孩子如何成為一個品德高尚的人,什么樣的人值得做,如此則可明白前進的方向??梢?,通過調整和引導培養(yǎng)美德的實踐活動,實踐智慧可以讓美德更好地發(fā)揮出來,成為美德的“引路人”。另一方面,培養(yǎng)美德當立足于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是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華精神”的主要內容,是家庭、社會和國家各民族大家庭共存共榮的內聚力,培育美德的實踐活動是繼承過去、把握現在和創(chuàng)新未來的歷時性統(tǒng)一,恰當地依托中華傳統(tǒng)美德,人們才可以更全面地認識自己,有選擇性地進行實踐,從而實現屬于中華民族的美好生活。所以,建設新時代中國人民的美好生活,一方面要繼承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對道德修養(yǎng)的踐履篤行,另一方面要將中國傳統(tǒng)美德如仁愛孝悌、謙和誠信、慎獨修己、克己奉公、見利思義、勤儉勇毅等與亞里士多德美德論中的具體美德如慷慨、友愛、誠實、機智、公正等結合起來。例如,亞里士多德哲學中提出的“公正”思想,他主張公民應該培養(yǎng)公正的德性,具體體現為公民遵守法律,按照法律規(guī)定做事,要兼顧到其他人的利益以及城邦的共同利益,這一觀點為中國美好生活的構建提供了法制建設的重要啟示[10];亞里士多德倫理學中的“友愛”思想,與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美德中的“友善”思想有一定的內在關聯性,亞里士多德十分重視“德性友愛”,它是持久的,既是有用的,又是令人快樂的,它促進人與人之間的友善和諧,有利于營造美好生活的氛圍;結合我國社會發(fā)展不平衡、社會收入不均、貧富差異顯著等現狀,積極倡導友愛之心,鼓勵更多的人參與到社會慈善事業(yè)中,幫扶弱勢群體,將有利于新時代美好生活的建構?!八晕覀冋f必須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中尋找值得反思的經驗和新的精神范疇,創(chuàng)造屬于中華民族的新的文化和新的生活?!盵11]如上可知,以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及當代中國具體情境為起始點,合理發(fā)揮亞里士多德實踐智慧在實踐方面的引導作用,可幫助人們明確“我們應該做什么”和“我們應該如何做”,做一個具有實踐智慧的人,從而推進美好生活的實現進程。
擁有美德不一定就必然實現幸福,從而抵達美好生活,然而缺乏美德卻必然無法實現幸福這一“最高善”,當然也無法實現美好生活,因為唯有“外在的善” “身體的善”和“靈魂的善”的共同協力,才能見證和獲得幸福,才能實現“美好生活”的愿景?!懊篮蒙睢辈粌H是黨中央在十九大報告中提出的重要議題,也是廣大人民群眾奮發(fā)圖強的現實目標,為此,我們不僅要站在個人視角思考美好生活的意義,更應該立足于中華民族整體的視域來思考新時代“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的真正內蘊,而借鑒亞里士多德的倫理學思考,就是力爭準確理解新時代“美好生活”的豐富內蘊,為“美好生活”的實現提供一些學術層面的有益思索,并現實地指導當代人們樹立正確的“美好生活”觀,積極投身于“美好生活”的實踐中,最終實現實踐之“真”、倫理之“善”和生活之“美好”的有機統(tǒng)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