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忠文先生是我國當代著名文藝評論家和魯迅研究專家,是南京大學文藝學學科的奠基人,曾任南京大學圖書館館長、南京市作協(xié)主席、南京市文聯(lián)名譽主席、江蘇省魯迅研究會會長、江蘇大眾文學學會會長等職。所著《現(xiàn)代文學觀念發(fā)展史》《當代中國文藝理論史》填補學術空白。本文作者朱壽桐教授為知名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家,曾執(zhí)筆包忠文主編的《當代中國文藝理論史》(江蘇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有天上課,講到如何理解魯迅雜文的文學性時,我向研究生重點介紹了我的老師包忠文教授,介紹了他的觀點,他的學問,以及他的為人。講論的時候非常感慨,提醒自己,自上次一別,我又有好長時間未見到包老師了,真的很想念他。真的,好長時間未這樣講起自己的老師,不知道那天怎么就那樣自然地當著學生們打開了這方面的話匣子,也不知道為什么還帶著那樣懷想甚至傷感的情緒。
后來知道了原委。包老師正是在那天走了。真的是不可思議!包老師應該是有靈性的,他的靈性可以越過千山萬水,一路南往,或許是想看看浩渺的南海。靈性過處,與他有關的學生都應該感知或者直覺到他的存在,以及排山倒海式但同時又是風馳電掣般路過。
包忠文,是一個響亮的名字。雖然他已經身歸仙鄉(xiāng),但他作為一個巨大的學術存在,永遠會散發(fā)出一種學術文化的信息力量。包忠文先生是杰出的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他從事馬列文論研究的時候,馬列文藝理論的研究還遠遠沒有像今天這么火爆,甚至有些寂寞。1982年深秋,在蘇州大學東吳園一個幽靜的房間里,尚是大學生的我被朱棟霖老師領著,拜見慕名已久的包老師,那次他來蘇州校閱馬列文論選讀的樣稿。那天下午,層云密布,天色黯淡,西洋式的小樓狹小的房間顯得光線稀少,包老師又在大抽其煙,使得整個房間都充滿著幽暗的氣氛。幽暗中的包老師侃侃而談,學理是那么深邃、悠遠,我越發(fā)覺得包老師是那么深刻而孤獨,猶如一個為人們熟知而又特別陌生的魯迅先生。對,包老師是魯迅研究的權威,他認為魯迅的“攖人心”思想及其相應的批判至今仍然有振聾發(fā)聵的效能。包老師最早的個人著作之一是《魯迅的思想與藝術新論》,出版后我還寫過一篇書評,稱這部著作是“歷史主義的魯迅研究”。
今天,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已經成為文藝學領域最大最重要的顯學,但可能很少人知道包忠文教授等當初對這一領域所進行的篳路藍縷的開拓與孤獨的探求。包老師當年的研究曾是那樣的寂寞而艱辛,他常常處在孤獨和岑靜之中。在孤獨和岑靜中踽踽獨行的包老師,后來離開南京大學中文系到學校圖書館當館長,再以后到三江學院的文學院當院長,那時候他轟轟烈烈,那時候他前呼后擁,但我仍然感覺到先生的孤獨,即使不岑靜,也仍然孤獨。
包老師顯然不屬于岑靜的學者,他在任何重要崗位都希望并且能夠發(fā)出不同的聲響和卓異的動靜。他當圖書館館長時,我曾聽他興致勃勃地談起如何將沉睡在圖書館角落里幾乎瀕死的書籍資料起死回生,他要倡導一種圖書資料的“起死”計劃,為此他甚至身體力行地編輯家教之類的叢書,大概是想將那些已死或者瀕死的家譜、族譜類的圖書資料能夠奇跡般地回生。他當三江學院文學院院長的時候,也曾聲勢浩大地發(fā)動周讀、周寫、周練的計劃,即每周每個學生要讀多少書,要寫多少文章,要做多少調查和資料整理的練習等。我聽后覺得那才真是一種嚴格而有效的中文系學生訓練的套路與方法。我在當中文系主任的時候,曾幾次想學習包老師的這種訓練套路與方法,但蹉跎十余年,由于各種因素都未能成功推行。南橘北枳不過在淮河之隔,三江之交的江南適用的包氏方法,焉能跋山涉水千山萬水被應用于南海之濱的澳門?
無論如何,包老師的智慧、膽識和魄力已經影響到他的學生,影響力所及幾乎到達了南海之濱。
37年前,我入讀南京大學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研究生的時候,包老師是文藝學專業(yè)的導師和學科帶頭人。我們雖然不屬于同一個專業(yè),但他是系里主管教學的領導,是魯迅研究專家,陳瘦竹先生一直將他列為我們這個專業(yè)的指導教授。因此,我們經常有機會向他討教,包括將自己的習作拿去請他指導。在我的印象中,當時像包老師這樣橫跨兩個專業(yè)指導研究生的教授在中文系為數(shù)極少。包老師對我們這些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研究生也一直關懷有加。他當時主編當代文學理論方面的專書,主要參加者是文藝學專業(yè)的同事和同學。包老師總是格外熱情地鼓勵我們這些學中國現(xiàn)代文學的老學生參加。他曾經語重心長地開導我:做文學史研究沒有理論是不行的,搞文學評論沒有理論更不行。同時他也鼓勵我,說我的理論思維有相當?shù)幕A,完全可以在理論方面展開更多更有成效的思考。在他的鼓勵下,我一度對文藝理論投入了更大的熱忱。我出版的第一本書是《酒神的靈光——文學情緒論》,這本書的寫作得益于包老師的鼓勵。包老師后來主編《外國文學理論名著導引》叢書,參加寫作的都是文藝學方面的重要專家,如趙憲章、凌繼堯、徐平等,可包老師堅持要我參加:寫哪一部名著都可以,我相信你能行。我后來遵囑選了勃蘭兌斯的《十九世紀文學主流》,寫成了一本《寬容的魔床》。這本書讓我這個外行在國際的勃蘭兌斯研究方面有了一席之地,我數(shù)次被邀請赴歐洲參加勃蘭兌斯的學術研討會,還曾受大林基金會的資助赴丹麥專門從事勃蘭兌斯研究與交流。這些對我來說雖是副業(yè),但能有寸進與收獲,全得益于包老師的鼓動與激勵。就在去年舉行的第22屆國際比較文學大會上,我應邀作為大會主題演講者主講勃蘭兌斯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批評傳統(tǒng)之時,面對來自世界各地的一千多名比較文學專家,我還是想起了關懷我、鼓動我和激勵我在文學理論方面用功的包老師。
僻處南海之濱,翹首回望江南,我總覺得包老師是有靈的。要不然,鬼使神差般的,我怎么會在他離去的那一天,在南海之濱的課堂上講起他,而且?guī)缀跏菐е星榇髲埰旃牡刂v起他呢?
朱壽桐:人文社科學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歷任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南京大學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所副所長?,F(xiàn)任澳門大學中國歷史文化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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