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酒
“我們向街坊鄰居介紹畫畫的詩人,寫詩的孩子,手工匠人。介紹原創(chuàng)精神的可貴。我們以火堆的方式聚攏,臉向著燈火,除去多余的禮節(jié),套詞。我們努力讓精神和日常在這間小房子里彼此照亮?!笤骸?。
這是后院辦展的備注。聽上去像一種承擔和責任,誰賦予的?沒人,似乎只是想干就干。而似乎又是一種醒悟,對被復制文化標準化的世界懷著抵抗,對孩子成長的環(huán)境擔憂。就是在這種理想主義的驅使中,后院辦了“在光的幽暗處”老虎文化虎良燦攝影展,“隱者行跡”書法家蘇火榮書法展,“壞掉的玩具”兒童詩歌展,“日常生活的贊美詩”畫家馬云油畫展。如果不是疫情,我想后院會努力著排除困難,在昆明老興華街的小巷子里,朝著我們自己的夢繼續(xù)下去。看拎菜的老人和背書包的孩子屏息凝視小小空間里的藝術品,可能這些滿足,也補償了我童年的夢想吧。
是,畫畫是我最早期的夢想。它比成為一個詩人更早。這“芳香的手藝活”需要的手藝連基礎我都沒有。偶爾偷偷臨摹幾張自己喜歡的畫,在手機上用手指頭點擊幾個簡單的顏色,涂抹。這個白板畫的 APP成了我的簡筆日記畫板,那些畫并不是什么嚴格的藝術作品。記錄著身邊稍縱即逝的瞬間,是自己關照一呼一吸的節(jié)奏。會彎曲的雨水,病房里不對稱的窗戶,搖搖欲墜的墻面,任性流淌的陽光,游在天空的魚和游在輸液瓶里的魚一樣沒大沒小,進入身體的藥水也淹沒了病房。我用手指頭和專注傳遞心里直接跳躍的色塊和閃爍的線條。這種表達和我的詩歌很像。是小孩子對厚顏料情緒涌動充滿好奇和渴望,又只會直接簡單,用纖細原始的神經觸角跟著一朵小花開放凋落。我很難講述被太多人重復著的藝術品位。這貫穿人性,精神靈魂高度的皇冠,不是自己給自己戴上的。
多余和累贅從心理上自動靠邊,自然的力量就出現(xiàn)了。“我越來越明確自己想要的了”。會出現(xiàn)一個什么樣的“自己”和“這是我”差別很大。沒有偶然性可以促成穩(wěn)定持續(xù)的力量。
這寫在虎良燦攝影展后記上的話,也是我對意識中自己的一種認識吧。必須承認,我想從自己的詩歌和畫里尋找到潛意識的存在,經由自然而然捕捉自己內心的風暴,或者是一種化學反應。以慣性的詞,口味,身體的傷痛,隱藏的蛛絲馬跡,被點燃的虛榮心。這貌似極度自戀的表達,其實也并非完全如此。
“我愛所有季節(jié) /愛模糊的時間 /我也試圖愛某一個季節(jié) /但我分辨不出它們什么時候最美?!?011年一首沒有結束的詩歌,它就是以我完整的殘缺出現(xiàn),沒有解釋清楚的痛苦和愛,這些流淌的巖漿在中途凝固并沒有讓我卻步,在自己的迷宮里停頓,徘徊。一定要同步,接受天真和執(zhí)拗。繼續(xù)對夢有困惑,繼續(xù)不能避免的痛苦和對無用的熱愛?;氐侥硞€時刻重復生長,我相信是一種能力。前幾天修改一首舊詩,重讀第一遍喉嚨有些哽咽,刪除結尾的刻意更好。刪除中間情緒泛濫的語氣,幾個動詞跳躍太猛。閉上眼睛,回到最初發(fā)生這首詩歌的現(xiàn)場,當這個孩子的臉,在我保留的文字里消失。我刪除了這首詩,只留下詩歌的名字,保存。是的,我了解到自己要了很多并不需要的東西。我也并沒有在這首詩歌后給予我表現(xiàn)的溫暖。
小時候,偶爾發(fā)現(xiàn)從壓照片的厚玻璃側面看進去。里面有一整個世界。發(fā)現(xiàn)這個世界,擁有它又不能描述它。能講眼眶和臉壓在玻璃上的冰涼和尖銳,發(fā)現(xiàn)秘密的激動。但“山洞”里面的天空,果樹,牛羊,玩偶之家。大部分空空如也,只是冰冷沉重的玻璃壓著一堆黑白照片。那是一個孩子認得出的天空顏色,是無窮無盡顏色的想象力。后來在梵高的畫里的天空上我找到了相同的喜悅。在觀察的過程中專業(yè)畫家或者作家需要多久,最終用顏色和文字完成人物和事物的性格。我們始終不知道。但榮格說,精神的擺鐘在有意義和無意義之間,而非在正確與不正確之間搖擺。主宰作品的是生命,那被喚醒的也就是生命。(《馬云畫展小記》)
“她對存在有著偏于癡迷的追問和探尋,她內審,縱伸于精神世界的黑洞,堅持著去揭開那黑暗中的黑暗,她獨行,走上一條詩思的峭壁之路,堅持著去進行那不可言說的言說。她以生命在外部世界的閱歷與體驗為出發(fā)點,向內返溯,這使她的詩成為開啟心靈地窖的鑰匙?!?012年,在出版的合集中,李泉松老師為《后院》詩集寫了這些評論。這是洞徹,像承接著自然墜落果實的大地。這把用小繩掛胸口的鑰匙,希望使用它而讓它變亮。
今天,踽踽獨行,鞋掛滿泥濘和枯草,呵出的冷霧里,我看見自己。
本欄責任編輯 胡興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