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霍華德·米特爾馬克 桑德拉·紐曼
偉大的小說各有各的偉大,糟糕的小說糟糕得如此雷同。讓我們看看“未出版小說之城”的居民都有哪些。
許多最重要的居民毫無任何特點。他們的故事中沒有做著無聊活計拿著最低薪水的員工。主人公的形象淺薄到像是用熒光筆畫了臉的一只襪子。如果情節(jié)不需要涉及工作場合,就沒一個角色需要去上班。如果主題不是愛情故事,角色們的世界中便滿是獨身者。角色的年齡需要你去猜,他們所處的社會階層和族群信息一片空白……
角色要素
擺在作者面前的任務中,較為輕松的一個是描述出“喬的模樣”。利用以下這些技巧,你一樣可以掌握言之無物的禪道。
誤區(qū)一:用通用術語描述角色
有時候你需要將角色描述寫得好比警方報告:
喬是個中等個子的男人,棕發(fā)棕眼。
艾倫是個高個子,穿著一件白襯衫,一條藍牛仔褲。
梅林達身材曼妙,容貌漂亮。
這樣一來,你的角色就像幅簡筆畫。沒人會用“中等個子的棕發(fā)男人”來描述自己。讀者感覺這就是份警方報告,上面寫著“霍勒斯是個男人,長了兩條腿、兩條胳膊、一個腦袋”。
關于角色,如果你想告訴我們什么,不要說些讀者根據(jù)人類這個物種及其性別就能推測出來的東西。寧可劍走偏鋒,也不要平平淡淡。你要嘗試著力于角色的特別之處,如果角色實在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用角色特有的方式描述這些特點,以此彰顯角色的個性。
誤區(qū)二:必須站到鏡子前才知道自己長什么樣
梅林達停下來照著鏡子細細看自己。一個身材曼妙、容貌漂亮的女孩,穿一件系帶背心,傲然站立在鏡中。她興高采烈地甩甩一頭肉桂色長直發(fā),心想喬要是放她走了,一準會發(fā)瘋。
讀者的確想要知道角色長什么樣,但作者要怎樣從角色的角度將其身高、體重、膚色悉數(shù)展示呢?很簡單!把角色架到鏡子前去!
很不幸,這明顯是爛小說的常用寫法,就像“在鏡中,喬看到一個高個子的棕發(fā)男人,正為一本爛小說苦惱不已”。人們在照鏡子的時候不會注意到自己的發(fā)色,只會注意到不服帖的頭發(fā)、扣錯的襯衫扣子和花了的口紅。人們不會留意日常之物,只會看到不同以往的東西。
要讓角色想到自己的外貌并不困難,周圍到處都是提醒物。與任何一名異性的會面都能合情合理地令角色對自己的外貌做一番詳盡的考量。借助鏡子無非是舍近求遠,被你拽到鏡子前的角色對自己長什么樣清楚得很。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沙發(fā)上就把這種信息輕松傳達給讀者。
誤區(qū)三:過多的服飾描寫
“喬,來見見萬達?!迸魅苏f道。喬用欣賞的眼光看著萬達。她身著一件肩部帶有蝴蝶結的藍色短連衣裙,配一雙藍色中高跟涼鞋,一身裝束用一條細銀項鏈加以點綴。他對她好感頓生。兩人握手時,他感覺到她也正打量著他。
他穿著那件窄翻領的炭灰色夾克,淺綠色的襯衫。他的領帶是橄欖綠色的,帶有棕黃色條紋。他穿一條收口的褲子,顏色是大膽的深綠。鞋子是黑色山羊皮樂福鞋。襪子是薄羊毛質地,同樣是黑色。萬達對著他這身打扮微微笑著,好像早就認識了他一般。
雖說對角色衣著的描寫可以讓讀者對角色的性格有所了解,但服飾本身并不是性格的組成部分,沒必要對一個人的全套衣裝進行詳細描述。簡單一筆——黑色牛仔褲、劣質繞頸背心——就足夠了。甄選的細節(jié)往往比詳盡的描述更加有效。
你的主人公
在你的主人公踏上冒險旅程之前,我們想要再多了解他一些。他為什么會這樣做?他的長處與弱項為何?他結婚了嗎?他住在太空站里嗎?他是個精神失常的犯罪分子嗎?
不過,小說無法出版的作者明白,塑造一名角色遠不止給他加些有趣的故事而已。
誤區(qū)一:平凡的一天
喬早上七點醒來。他烤了只洋蔥硬面包圈當早餐,涂上厚厚的奶油芝士后,他邊吃邊看《華爾街日報》。吃完后他出了門,開著他的雷克薩斯,以65邁的時速超速開向健身館。他先做了些有氧運動,然后開始舉重,鍛煉胸肌和三角肌。
迅速沖了個澡之后,喬離開健身館去上班,不過就晚了五分鐘。同以往任何一個早晨一樣,他跟秘書說“你好喲”,秘書也一如既往地笑著回應“你這淘氣鬼!”他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開始例行公事講廢話。
無論出于哪種原因,這樣的內容讀起來就像陌生人長長的待辦事項清單。要是讀者格外倒霉,碰巧喬還有個女友,還得再看遍女友的日常流程。針對這種情況的療法很簡單:直奔主題就行。
誤區(qū)二:角色的童年生活過于復雜
喬的母親是一位美麗的氣象學家,在喬的父親旋風般的猛烈追求下,她的芳心終被俘獲。然而到了喬降生的時候,他那曾經(jīng)相愛的父母已兩相生厭,深夜里常常有抬高的嗓門聲從他們臥室傳出。喬逐漸長大,他開始將父母吼叫帶來的恐懼與婚姻這件事聯(lián)系在一起。也許這就是他無法向貝蒂做出承諾的原因所在,他邊想邊穿上涼鞋,低頭看向沙灘,貝蒂結束游泳向他走來。她卻絲毫不曾懷疑這趟快樂單純的沙灘之行竟會召喚出背叛愛情的幽靈??蓱z的貝蒂!她又怎會理解他那錯綜復雜的童年。
作者開始往深里挖掘喬麻煩重重的過往,所有這些旨在解釋是什么把喬塑造成現(xiàn)在的模樣。喬的人生故事一覽無余。
然而讀者并不會因為角色無法做出承諾這種事情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會因為誰神經(jīng)兮兮、氣急敗壞、羞澀內向或者(請根據(jù)需要在此處填入形容詞)而困惑不已。作者一旦這樣做,就會陷入無限深挖的危險之中——喬恐懼葡萄干,是因為跟父親和教區(qū)牧師一同露營時發(fā)生了一起不幸的事件,如果我們必須知道這一點,那是否也必須知道是什么造就了父親和教區(qū)牧師這種必須要用到葡萄干的人?
你當然可以對角色的過往歷史有所描述,但這些歷史與角色行為之間的關系總要比巴甫洛夫那只狗的心理來得復雜一些。而且通常來說,比起讀者,小說沒法出版的作者對其角色背后的故事要著迷得多。
誤區(qū)三:疲于同情
打從放棄上大學的機會轉而照顧病重的母親以來,梅林達·斯皮尤就一直與抑郁做斗爭。所有的朋友都讓她別管她母親了。畢竟斯皮尤夫人是個酒鬼,對梅林達沒半分善意,反而一味地殘忍無情。但是梅林達沒法切斷自己與悲慘過往的連接紐帶?,F(xiàn)在母親死了,留下一屁股債,她終日勞作也只能勉強存活。她原本寄希望于精神科醫(yī)生開出的抗抑郁藥,這好歹能讓自己像其他人那樣有精力多干些活,然而這些藥的作用剛好讓她胖了150磅。
我們是應該讓角色面臨嚴重的問題,但不該把人類所有的痛苦都壓到同一個角色頭上。這也不是說角色一定要功成名就、美麗動人,對自己的人生心滿意足。如果該角色的人生中除了失敗與放縱再無其他,讀起來只會令人厭煩。
一個滿臉是痘的孤獨男孩因成績太差而退學,在回家的路上還天天挨打……好吧,誰愿意看毫無出路的他再挨一頓揍?但是,如果這男孩在第一章遇到一個神秘陌生人,他承諾將賜予男孩某種“秘密力量”,那么讀者會一路跟到第十章,看看惡霸們將如何遭受報應。
壞家伙們
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把主角弄得沒人能忍受,把戀愛對象變得讓人再沒一分與之戀愛的心思?,F(xiàn)在輪到壞家伙們了,讓我們創(chuàng)造出一些完全不切實際的反派形象吧。
誤區(qū)一:窮兇極惡的反派
為了塑造反派形象,作者有時候會走極端,把壞蛋寫得邪惡無比,讓整個人類種族看過后都慶幸自己尚未如此惡毒。這些反派極為大公無私地把自己全部的空余時間用來謀劃扳倒德肋撒修女,不為錢,也沒有任何對她產(chǎn)生厭惡的理由,唯一的原因是“她假惺惺地干好事的模樣我看著就生氣”。
對手的行為總得有個合理的原因,讓身為常人的我們能夠理解。有些故事的反面角色并不是連環(huán)殺手或大怪獸,而是主角的商業(yè)對手、難對付的上司,這些形象可沒必要表現(xiàn)得跟魔鬼似的。
此外,更不要嘗試在犯下這個錯誤的同時再加上以下這個:
誤區(qū)二:賦予反派一項好品質來使其形象更豐滿
去水槽邊清洗沾滿鮮血的雙手時,他看到了放在顯眼處的自己母親的照片。他的臉龐柔和了下來。媽媽是個純粹的女人。他想起了那段純真的歲月,他同時送三份報紙賺錢為她治病。要不是她最終離他而去,或許希夫就成了好人。
當作者意識到反派的形象過于夸張而覺得不適時,有時會試著為角色加入好的一面,令其形象變得更為豐滿。阿道夫讓法西斯主義在德國肆虐,令整個歐洲陷入戰(zhàn)爭,建造集中營使得數(shù)百萬人喪生——但他是個絕對的素食主義者,深愛著自己的狗。增添一幕他和德國牧羊犬“布隆迪”的感人場景,或是他對著一碟扁豆的畫面,并不能讓希特勒的形象變得“平衡”起來。希特勒不是一個“平衡”的形象。唯一能避免形象過于夸張的方法并不容易:讓壞家伙的瘋狂行為及其動機顯得真實可信。
誤區(qū)三:退休感言
“既然一切都結束了,不如讓我來解釋一下自己是怎么勝過你的。”槍管直指著下方喬的臉龐,克呂埃拉朝著他嗤笑道,“首先,我買通了特派員,出錢讓你的競爭對手,一個不擇手段的驗光師來對付你那愛管閑事的老媽。他給驗青光眼的機器做了點有意思的改動,然后你老媽她……嘿嘿,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給擊中了……”
虛擬小說中的罪犯似乎只會偷竊、綁架、謀殺……他們做出這種行為的目的,常常像是期盼著向什么人一吐為快。在揭露反派惡行時,需要嘗試其他更為合情合理的方式。
(林冬冬摘自《如何寫砸一本小說》九州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