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有九分（一）

特別預(yù)告：

出身平凡的少女逢寧，性格外向活潑，具有“表演型”人格。從小在逆境中成長的她，即便生活艱苦，也從未放棄希望，并且因為這份不放棄和發(fā)光的靈魂，吸引了“天之驕子”江問。兩人相識于少年微時，卻由于種種原因，最終分道揚(yáng)鑣……

超人氣作家唧唧的貓，繼《她的小梨渦》《等風(fēng)輕撫你》后，又一校園經(jīng)典之作：《溫柔有九分》。

2020年9月，全國統(tǒng)一上市，敬請期待。

PART 1

國金商場A座入口。

他低頭看了看腕表，再抬起頭時，一道黑影從眼前“嗖”地跑過，帶起一陣疾風(fēng)。轉(zhuǎn)眼之間，這道黑影又跌跌撞撞地沖回來。

一只濕漉漉的手伸出來，快速捂住他的嘴，往墻邊猛地一推。

逢寧的心臟仍在劇烈地跳動，她縮在陌生人的肩下一動不動，偷偷地喘著氣，用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

隨后有幾個保安模樣的人呵斥著趕來，左右看看。他們駐足了一會兒，又往另一個方向追去。

鼻尖飄來一陣淡淡的柑橘香，逢寧后知后覺地仰起腦袋，看向被她死死捂住嘴的人。

他好高。

視線順著掃上去，她的呼吸也跟著停頓了一下。

面前的這張臉和她挨得極近。漆黑的短發(fā)，淡淡的睫毛，清晰到眉旁一顆棕色小痣都清楚地映入眼簾。一雙霧氣彌漫的眼，眼角長且上揚(yáng)，映著外頭瓢潑的雨，有種說不出的迷昧。

逢寧的手一軟。

這一切都發(fā)生得太快，呆滯的男生終于從被人非禮的震撼中回過神來，觸電似的一把推開她。

“噓！別喊，他們還沒走遠(yuǎn)?！狈陮幱檬持付伦∷拇?，往周圍張望，忙開口解釋，“我不是壞人！我剛剛在旁邊涂鴉，被這里的保安追了?！?/p>

她剛剛從雨里跑進(jìn)來，渾身上下連發(fā)根都濕透了。眼皮上深藍(lán)色的眼影暈開，胸前的骷髏項鏈耀武揚(yáng)威，下巴有塊創(chuàng)可貼，隱隱約約能瞧見血。

男生低頭，看了眼身上被弄濕的外套，嫌惡地皺起眉。這個小太妹還無所謂似的，用一種“我是流氓，我怕誰”的眼神和他對視。

他帶著點慣常的輕視看著她，拉開外套拉鏈，毫不猶豫地將衣服脫下來，往地上一扔。

這人長得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打量人都是從上到下，與頭頂?shù)纳莩奁返甑恼信葡嗪魬?yīng)，真的是如出一轍的高貴、冷艷。

逢寧想笑，又忍住了。她瞅了眼像是垃圾一樣被丟棄在腳邊的名牌外套，好整以暇道：“帥哥，這么大的脾氣嗎？”

男生克制了一下，冷淡地回答：“是?。　?/p>

“行，你不要就給我當(dāng)雨衣吧。”逢寧是自小就練就的厚臉皮，不尷尬，也不生硬，極其淡定地彎腰，一把撈起衣服，喜不自勝地?fù)P揚(yáng)手，“嘿嘿，那就謝啦！”

他瞥了她一眼，不想再說話，掏出耳機(jī)，面無表情地戴在耳朵上。

江玉韻披著風(fēng)衣，在柜臺刷卡簽單。易巧的手指轉(zhuǎn)著車鑰匙，講著昨天才從別人那兒聽來的笑話。

這兩位是南城著名的社交名媛，幾個店員默默地聽著她們夾槍帶棒地數(shù)落別人，見怪不怪，利索地打包東西。

“Arthur馬上就回國了，你知道嗎？”

“嗯，”江玉韻的筆一頓，挑眉，“所以……”

“這人昨天在那個誰的生日Party（派對，聚會）上喝得上頭了，蹬鼻子上臉，說忘不掉你呢，真的是逗死了！這把他在洛杉磯的女朋友差點給氣死，今天到處打聽你是誰呢。”

透明的玻璃門向兩側(cè)滑開，兩人走出去。江玉韻踩著C牌高跟鞋搖曳生姿，冷冷地“哼”了一聲：“關(guān)我什么事？就那幾個女生，還真的把自己當(dāng)盤菜呢?！?/p>

易巧伸著脖子，偷看不遠(yuǎn)處的男孩，被江玉韻看到了，瞪了她一眼：“我弟剛上高中?！?/p>

“嘖，你在想什么呢？我還不至于這么喪心病狂！”易巧假怒，撞了下好友的肩膀，“不過，你弟真夠帥的，不愧是你們江家的人，長大了，得傷多少姑娘的心?！?/p>

江玉韻從喉嚨里“哼”了一聲：“他自己就是玻璃心?！彼终f，“你還不知道吧，小時候我媽去山上給他算過命，那道士說我弟這輩子順風(fēng)順?biāo)?，唯獨過不了情劫。”

易巧笑了下： “情劫？哪個女人能舍得傷他的心哦?！?/p>

“小問，走了。”江玉韻走過去，摘下墨鏡，上下打量了弟弟一番，驚奇地說，“咦，你的衣服去哪了？”

江問扯掉一邊的耳機(jī)線，答得心不在焉：“遇到女流氓了?！?/p>

“女流氓”高高興興地回到家。

齊蘭的視線落到全身濕透的女兒身上：“你是怎么回事？”

“今天出門玩沒帶傘?！狈陮幎Y貌地對牌桌上的阿姨打完招呼，拿毛巾擦拭長發(fā)，順便站在旁邊看她的牌。

李阿姨瞟了逢寧一眼：“小寧的成績下來了沒？考得怎樣？”

清脆的麻將聲中，逢寧笑了笑回答：“還行?！?/p>

“是什么學(xué)校？”

“啟德。”

“呀，啟德？這么厲害哇！”李阿姨贊她好前途，夸張地嘆口氣，“我兒子能有小寧一半優(yōu)秀，我做夢都要笑醒哦?！?/p>

齊蘭翻出一張八筒，哈哈大笑，故作謙虛：“那你是沒見過她不聽話的時候，我真的是操不完的心?！?/p>

“是啊，蘭姐這些年多辛苦，看到女兒這么有出息，不知道多欣慰呢！”

逢寧的父親死得早，齊蘭和他都不是本地人，孤兒寡母連個能投奔的親戚都沒有。怕年紀(jì)還小的女兒吃虧，齊蘭帶著逢寧硬是沒再嫁。在美容院打工、賣衣服、銷售什么的都做過，她好不容易拉扯到逢寧上初中，用存的錢開了家麻將館，日子才算好過點。

逢寧嬉皮笑臉地說：“媽，你們慢慢打，我去洗個澡。”

齊蘭抽空抬頭，喊道：“對了，今天阿姨有點事，晚飯你記得去廚房打個下手?！?/p>

收拾完畢，逢寧回到房間，嘴里習(xí)慣性地哼著歌，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jìn)來。

她趴在窗臺上張望了一會兒。夏日雨后，葡萄藤上的葉子青翠欲滴，蟬聲嘶力竭地叫著，樹蔭底下隔壁院的老頭兒在搖椅上瞇眼搖著扇子。

她從廚房的冰箱里拿出半個冰西瓜，愜意地躺在飄窗上，一邊對付著西瓜，一邊刷刷淘寶。上了一會兒網(wǎng)，忽然想到那件白撿的外套，她非常小市民心態(tài)地去專賣店搜了搜同款。

網(wǎng)頁上的價格刷新的一瞬，她被刺激得精神抖擻，手機(jī)差點摔在臉上。她知道名牌貴，可沒想到能這么貴！

逢寧咂咂嘴，那位嬌氣的小少爺可真有錢?。?/p>

大黃狗搖著尾巴跳上來，“嗷嗚”一聲，在角落蜷成一團(tuán)。她切換網(wǎng)頁，給雙瑤發(fā)微信。

逢寧：“麻溜地跟小趙說，他明天的生日，寧姐必定送他一件大禮?！?/p>

雙瑤：“你去年也說送大禮，結(jié)果送了瓶藍(lán)月亮給他！”

逢寧：“記到現(xiàn)在，至于嗎？”

雙瑤：“主要是你也太摳了，小趙一回家，發(fā)現(xiàn)他媽跟他拎著一模一樣的洗衣液，兩人大眼瞪小眼，他媽還說是你家麻將館統(tǒng)一發(fā)的……”

逢寧笑得直打滾，貝貝跳到她的懷里吭哧吭哧地蹭著。

翻了個身，她騰出手?jǐn)]了一把毛茸茸的狗腦袋，趴著打字：“那不是剛好趕上了麻將館回饋老顧客要送禮嗎，我就順便挑了一瓶，逗他玩兒。放心，為了彌補(bǔ)去年小趙受的心靈創(chuàng)傷，今年的生日禮物，我一定讓他感動得痛哭流涕！”

暑假過得尤其快，眨眼就到了報到那天。南城的夏天，天空蔚藍(lán)，太陽當(dāng)空，熱浪滾滾。

走廊上擠滿了人，男男女女，有老師，也有學(xué)生。

江問穿著很薄的馬球運動衫，一只手插在褲兜里，斜靠在門邊上。

悶熱的夏日，他那又短又碎的鬢發(fā)有些汗?jié)瘢羌鈷熘芗?xì)的汗，英俊到極點的眉目，在熙攘的人潮里尤為醒目，時不時有路過的女孩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然后交頭接耳一番。

被這么觀賞半天，他的少爺脾氣有點上來了，不過沒表現(xiàn)到臉上。

“在校園里你居然穿成這樣，意欲何為？！”

回答的女聲毫無顧忌，慵慵懶懶：“亂操什么心，管好你自己！”

江問聽了兩句，莫名覺得這道聲音有點耳熟，他下意識地側(cè)頭，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這時，那個女生完全轉(zhuǎn)過頭。她單肩挎著書包和旁人說笑，眉梢眼角微微揚(yáng)起，下巴上的創(chuàng)可貼顯得人格外狂野。

打量了兩秒，他想起來了。

下雨天遇見的那個小太妹。

她卸掉了濃妝，白白的臉上五官精致，乍一看漂亮得緊。身上的淺色吊帶衫，腰被掐得很細(xì)，配著同色系的百褶裙和涼鞋，一雙筆直的小腿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氣中，拱起的弧度帶著點不屬于同齡人的性感。

還未回神，逢寧就注意到了他。他立刻轉(zhuǎn)開視線去看別處。

她略有意外，先是遲疑了兩秒，然后瞪大眼，咧開嘴樂了：“哇！好巧啊，帥哥，沒想到在這里都能碰到你，還記得我不？”

在她的熱情問候之下，江問的臉上沒有任何笑容，平平靜靜地裝作沒聽見，連看也沒多看她一眼。

正好等的人出來了，他的手肘頂了頂墻壁，站直身子，帶著那副喜歡用鼻孔看人的神情，漠然地越過她，徑自走了。

趙瀕臨對此類情況習(xí)以為常，一把攬上江問的肩，回頭沖她們笑得挺欠揍：“美女，我兄弟高冷得很，你下次記得換個搭訕方式?！?/p>

逢寧在心里翻了一個大白眼，面上依舊笑嘻嘻：“明白。”

等他們走遠(yuǎn)了，雙瑤目露精光，一巴掌呼上她的背：“在哪認(rèn)識的？老實交代！”

逢寧差點摔一個大跟頭，扶著墻，回頭怒視：“你下手輕點！認(rèn)識什么，你看我們像是認(rèn)識的嗎！”

雙瑤推著她往前走：“我剛剛速度辨識了一下他的一身行頭，天哪，被他多看一眼都覺得傷自尊?！?/p>

“為什么？”

“因為他渾身上下都寫著——我很有錢、很尊貴，你丑，你不配?！?/p>

“還整得押上韻了！”逢寧哈哈笑完，壓低聲音，“對了，記得我要送給小趙的那件衣服嗎？”

雙瑤恍然大悟：“他就是你說的……那個、那個富家小少爺？！”

“沒錯！”逢寧沉沉地嘆氣，“就是他，不僅王子病嚴(yán)重，還是個散財童子?！?/p>

雙瑤扼腕：“可惜長得這么帥了，不過病不病的……說得好像人家愛搭理你一樣?！?/p>

逢寧痞里痞氣地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晃了晃：“一個月?！?/p>

雙瑤疑惑地“嗯”了一聲。

“只要我想，一個月，我就能搞定這人。”

雙瑤無話可說，用手背探她的額頭：“……沒發(fā)燒啊，凡事先想想自己配不配吧?！?/p>

“你以為我在跟你吹牛？”逢寧看著前方，慢條斯理地說，“假裝對我不屑一顧，實則故作姿態(tài)的男生，我逢寧不知道見過多少。”

她靠著欄桿，雙手交叉墊在腦后，任風(fēng)吹亂裙擺，囂張地笑了：“他剛剛看著我走神了，裝什么裝？”

報完名、領(lǐng)完校服就沒事了，她們倆找到附近的公交站臺搭車回家。逢寧剛出現(xiàn)在雨江巷口，就被沖出來的大黃狗纏住了腿。

雙瑤一回頭，被嚇得直蹦上臺階，急赤白臉地“哇哇”亂叫：“快，叫你的狗離我遠(yuǎn)點！”

“哎喲，我的乖貝貝，我的小心肝。”逢寧蹲下來，使勁地擼了一把，“走了，我們回家！”

大黃狗歡喜地蹦著要往她的身上撲。

逢寧趕緊站起來，用腳扒拉貝貝：“欸，別，別，把我的衣服弄臟了。”

“雙瑤，小寧姐——”她們倆抬頭，墻邊全是黑壓壓的電線，晾衣竿上掛著的蘿卜、白菜隨風(fēng)飄揚(yáng)，趙為臣從二樓的陽臺望下來，“你們報完名了？”

逢寧和他隔空喊：“是啊，明天就上課了。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有面兒不？”

“有面兒，謝謝小寧姐！”

“傻得沒邊了?！彪p瑤蹲在一邊小聲地調(diào)侃，“要是小趙知道衣服是你白撿的……”

“噓！可別……”逢寧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個倒霉孩子眼一閉，從二樓跳下來了可咋整？”

兩人同時大笑。

他們仨都住在雨江巷，從小一起長大。趙為臣很崇拜逢寧。按他的話說，逢寧是他長這么大見過的最特別的女孩。要說特別在哪兒，他也跟你道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一雙眼睛熠熠發(fā)光，特別臭屁：“你跟她待久了就知道了，我小寧姐就是個奇女子！”

雙瑤轉(zhuǎn)述給逢寧聽，奇女子“嘎嘎”笑個不停。

時近中午，小巷不知從哪兒飄出青椒肉絲的香味，居委會大媽的大嗓門兒噼里啪啦地從院門里傳來。

雙瑤轉(zhuǎn)頭問：“對了，你還在小趙表姐那里打工嗎？都開學(xué)了，辭了算了?！?/p>

逢寧壓根兒不在意：“再搞幾個月吧，反正就周末，挺輕松的，又不影響學(xué)習(xí)。”

“你小小年紀(jì)，掉到錢眼里了？你是葛朗臺的親女兒吧？摳死你得了?！?/p>

“我不得多攢點錢養(yǎng)我媽嗎！”逢寧避開她認(rèn)真的表情，“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之前的病說不準(zhǔn)啥時候又犯了呢?！?/p>

雙瑤微怔。逢寧從小早熟，不純真，不爛漫，大多時候比較自我，卻是他們里面最懂事、最爭氣的一個。

再一抬眼，逢寧已經(jīng)帶著大黃狗奔到前面，蹦蹦跳跳地對雙瑤揮手：“明天早上七點，一起上學(xué)！”

回到家，麻將館幫忙做飯的李阿姨正在院里洗魚，抬頭見到逢寧，招呼道：“寧寧，回來啦，今天阿姨給你燉魚頭豆腐湯喝，新鮮的野魚呢！”

“好嘞，我媽呢？”

“包餃子呢。”

輕輕踢開腳邊打轉(zhuǎn)的大黃狗，逢寧把書包一丟，優(yōu)哉游哉地打著晃進(jìn)了廚房：“齊女士，今天怎么想著要下廚啊？”

齊蘭停下手中的動作，略微惆悵地嘆了口氣：“我閨女明天就去上學(xué)了，就剩我一人在家?！?/p>

“心里指不定怎么樂吧?！狈陮幘U起頭發(fā)，把手伸到水龍頭下沖沖，拿起旁邊的搟面杖開始壓面皮，“雙瑤他媽、小趙他姨，還有隔壁街的婦女們，每天不都定時定點地來您這里報到嗎？”

灶上燒的水咕嘟嘟地冒泡泡，齊蘭憂郁地看著她：“你要是錢不夠花了，記得跟我打電話。在學(xué)校里別惹事，對老師的態(tài)度好一點，內(nèi)衣每天都要洗。還有，行李什么時候搬？”

外頭的電視機(jī)正在放《櫻桃小丸子》，短發(fā)小丸子念叨著“我以為這個夏天還早呢”，逢寧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跟著“嗯嗯”兩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的，漠哥他們下午幫我搬行李?！?/p>

“什么？！”齊蘭轉(zhuǎn)頭瞪她，盛怒之下，扯著嗓子吼，“要你少跟東街的那群人混在一起，把我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嗎？！”

逢寧趕緊往旁邊挪了一小步，生怕她又鉆牛角尖：“我沒跟他們混，我就跟漠哥玩，就孟瀚漠，不是你看著長大的嗎？”

“你別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饼R蘭數(shù)落著女兒，忍不住又開始傷感，“媽以前沒時間管你，幸好你聽話，沒跟誰學(xué)壞。不然，以后我死了，見到你爸都沒法交代。”

“媽，您別說這種話，我聽了心里難受?！?/p>

雖然逢寧有時候行事乖戾，但在老媽面前，她一向都是乖孩子。

李阿姨端了一盆蝦進(jìn)來，看這情形，笑了笑：“怎么了，又在吵架嗎？”

齊蘭連連搖頭。

逢寧搜腸刮肚地哄了齊蘭半天，終于哄得她差不多氣消了。

看老媽的情緒還是不高，逢寧放下?lián){面杖，嚴(yán)肅認(rèn)真地豎起三根手指：“我發(fā)誓——我在學(xué)校一定乖乖學(xué)習(xí)，三年后考上最好的大學(xué)，光耀咱們老逢家的門楣?！?/p>

啟德是一所住讀制的重點中學(xué)，在南城高中里處于鶴立雞群的地位，當(dāng)之無愧的名校之首。因為每年的新生入學(xué)指標(biāo)都有限，所以，這里大部分的學(xué)生是從本校初中部直升上來。不過，為了吸納優(yōu)質(zhì)的生源，保障升學(xué)率，學(xué)校每年都會給極少數(shù)的指標(biāo)生免去學(xué)費。

逢寧就是其中之一。

開學(xué)的前一天，校門口锃亮的豪車浮夸地停了一長溜，大多是來幫小孩辦入住的。

逢寧穿著從地攤淘來的卡通T恤衫、黑色牛仔短褲，在宿舍樓里一個人搬上搬下，累了就停在臺階上，捶捶自己的小蠻腰。櫻桃小丸子在衣服上笑得天真燦爛。

旁邊路過的一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子小姐們，個個從頭到腳一身名牌，身邊簇?fù)碇蝗喝?。怎么說，她都覺得自己簡直像一個不小心混入上流社會的女傭。

四人一間寢室，有兩個還沒來。孟瀚漠他們還在等著，她隨便收拾了一下，把行李箱“啪”地一蓋，推到角落里。她剛舒一口氣，突然有道弱弱的聲音響起：“你好！”

逢寧抬頭一看，是個瘦瘦白白的小女生，局促地站在門邊，手里還提了兩杯奶茶。

“你好，有啥事？”

女孩觀察了一會兒，踏進(jìn)來一步，試探性地說：“我住在這里，你也是九班的嗎？”

“對，九班的?！狈陮幊蛑」媚镞€挺怕生的。她臉上冒汗，站起來，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叫逢寧，你室友?！?/p>

“我、我叫孟桃雨?！迸⒏邮肿銦o措了，把手里的奶茶遞給她一杯，“這個你要嗎？我剛剛買的?！?/p>

逢寧接過來喝了一口，露出招牌笑容：“要的，要的，剛好口渴呢。不過，我有點事要走了，謝謝你的奶茶啊，明天給你帶瓶AD鈣奶喝?！?/p>

逢寧下樓，遠(yuǎn)遠(yuǎn)就瞧見黑壓壓的一幫人。站在最前面的男生一米八幾，黑短袖的袖口被擼到肩膀以上，戴著棒球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

她一溜小跑過去，笑嘻嘻地喊了聲“哥”。

孟瀚漠“嗯”了一聲。

“寧仔動作挺快?！币粋€人攬過她的肩，“走，吃飯去，想吃啥，哥請客！”

逢寧抖肩躲開：“我就一個哥，你別亂認(rèn)妹妹?！?/p>

一行人勾肩搭背地往校外走，他們在東街混久了，湊在一起走在路上回頭率十足。

逢寧把孟瀚漠的帽子搶了，戴在自己頭上遮住眼睛。

孟瀚漠一頭利落干凈的短發(fā)，比旁人略深刻的五官，輪廓明晰，鼻梁附近隱約可見新舊的傷痕。他不耐煩地瞅她，聲音低沉：“你搞什么？”

“你們太社會了?！狈陮幝裰X袋，“為了我的形象著想，我得低調(diào)點?！?/p>

他們都是騎摩托車來的，摩托車全被停在附近的一個胡同里。誰知道剛拐進(jìn)去，他們就看見一輛晃眼的跑車大大咧咧地橫在巷口。

“誰停的車？缺德??！”寸頭怒了，火大地準(zhǔn)備踹一腳車輪胎，被旁邊的人急忙拉住，“你看清這是什么車了嗎，就踹？”

“法拉利很了不起嗎？！”

話是這么說了，見著車頭那锃亮的躍馬標(biāo)志，他只是憤憤地比了個手勢，到底沒敢繼續(xù)下腳。

這是個死胡同，只有一個口子能出去，這會兒被堵著，一群人費力地擠了進(jìn)去，就只能大眼瞪小眼，等著車主來。

“消消氣，來，來！”胖子摸出一包藍(lán)樓，一支支，挨個給他們分了。

大家都等得無聊，有人突然想起什么，要逢寧唱首歌來聽：“寧仔，他們都說你前幾天在清吧唱的情歌還挺驚艷，露兩手唄！”

逢寧沒好氣地說：“想得美，以為誰都配聽我唱的情歌呢？”

胖子問：“那我們配啥？”

“兒歌！聽好了啊?！彼辶饲搴韲?，“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二四六七八，嘎嘎嘎嘎嘎?！?/p>

孟瀚漠低下頭，咬著煙嗤笑：“人是一群鴨？”

逢寧固執(zhí)道：“你管我，我就看見了一只?！?/p>

“那你‘二四六七八是數(shù)它的毛嗎？”

兩人拌著嘴，好幾個人跟著笑。歡聲笑語里，火紅的尾燈突然一亮?！班粥帧眱陕暎麄冎棺⌒?，齊刷刷地抬頭望去。

江玉韻探頭，大概看了下情況，她拉開車門，對他們說：“不好意思啊，各位，剛才沒停車位了，我馬上挪開。”

瞅著這么華麗濃艷的美人，寸頭早就沒脾氣了，揮一揮手：“沒事，你快點吧?！?/p>

江問已經(jīng)坐進(jìn)了副駕駛。面前是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車，他黑漆漆的眼睛掃向后視鏡，意外地看到了那個人。

之前他只見過她一次，今天卻一眼認(rèn)出。她終于沒穿奇怪的衣服，一條腿隨意地蹬在車上，把喝奶茶的吸管含在嘴里，和別的男生聊天。

她專心于講話，壓根兒沒往這邊看。身邊的四五個人都不像學(xué)生，或站或坐，斜斜地靠在那兒。

窄巷之中，晦暗的墻磚，橫七豎八的摩托車，骯臟的白色板鞋。落在肩頭的馬尾對折，被皮筋箍得翹起來。她的手腕細(xì)細(xì)的，繞著一圈紅繩，嬌滴滴地垂在膝蓋上。

他冷眼看著。

中控臺的按鈕一亮，頂篷自動從前往后縮進(jìn)，車窗全部降下，外面混著煙味和汗味的空氣從四面八方涌來。

他弄出的動靜不小，把后頭那些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江玉韻正掛擋準(zhǔn)備倒車，打量他幾秒，又奇怪又好笑：“你不是最討厭煙味嗎？”

江問不作聲，慢騰騰地往后靠，凝視著車窗外巷角攀爬的鐵線蓮，心里冷不丁地涌出一股惱火。

暑假結(jié)束前的最后一天，啟德校門口拉了歡迎新生入學(xué)的橫幅，進(jìn)入了真正意義上的開學(xué)季。

趙瀕臨喝著豆?jié){，百無聊賴地靠著石墩，等了老半天，終于瞧見江問從車上下來。

他跑過去，一肘子拐上對方的胸口：“問哥哥?！?/p>

江問探身拿起車上的書包，一手推開他：“走開！”

趙瀕臨抓著不放，氣得直蹦：“江問，你傲嬌什么，一大早吃火藥啦？我今兒非要挨著你！”

一股清新的風(fēng)吹來，桂子樹香氣浮動。兩人拉扯著進(jìn)了學(xué)校。趙瀕臨笑得酒窩蕩漾，用力勒著他的肩，八卦最近聽到的小道消息：“我問你，那個墨西哥混血兒是怎么個情況？”

“不認(rèn)識?！?/p>

“什么意思，她不是喜歡你？”

江問挑了挑眉，神色冷淡：“人家什么時候喜歡我了？”

“之前有人看到你在AU那兒打球，人家就坐在場邊給你遞水?！?/p>

“真有想象力。”江問有點煩，拿掉他的手。

又是這副拿腔拿調(diào)的樣子，就好像別人示好到世界盡頭，他都懶得當(dāng)回事。

趙瀕臨有點看不下去了，將他從頭掃到腳，諷刺道：“兄弟，別這么悶?！?/p>

他們并肩走著，高瘦修長，帶了幾分少年英俊，逆著早上十點的太陽，實在扎眼。雖然是穿著校服，但莫名就感覺和這所學(xué)校的貴氣很搭。

兩人到樓梯口碰到了郗高原，流里流氣地?fù)ё∷麄兊牟弊樱骸昂眯值?，等你們等得好辛苦！?/p>

“你等我們干什么？”

郗高原臉上的橫肉抖了抖：“為了我們F3的整齊?！?/p>

“F3？就你也配？！”趙瀕臨的嘴角抽動兩下，笑罵他，“就你這個顏值，不覺得有點兒碰瓷我和江問嗎？”

“我們啟德初中部公認(rèn)的帥哥都沒發(fā)話，輪得到你說？是吧，頭牌？”

“別喊我這個，還有，”江問沒了耐心，掐著郗高原的脖子叉遠(yuǎn)了點，“你們都別碰瓷我?！?/p>

三個人一進(jìn)班，有幾個正在講話的人停下，紛紛站起來吆喝著打招呼。趙瀕臨和郗高原報以同樣的熱情回應(yīng)了這些人，唯獨江問興致并不高。

他們出身極好，家里的生意之間有來往，從小便玩到一起，連腕表的款式都差不多。幾個人上頭都有哥哥姐姐，是家里最受寵的老幺，所以過得一路順?biāo)?，底子里都帶著點不以為意，無所謂去和其他人怎么相處。

其中屬江問最漠然，他的話少，不熟的人基本晾在一邊，不做回應(yīng)。

老師還沒來，教室里鬧哄哄的。后頭一個戴黑框眼鏡的女生站起來，指了指講臺上的那沓紙：“同學(xué)，你們一人拿一張，填完交給我?！?/p>

江問沒帶筆，向別人借了一支。他俯在講臺上填表格，低垂著眉目，神情很專注。

這本來是很平常的一幕，可當(dāng)干凈透明的陽光垂落在他很碎的發(fā)梢，前排扎堆講話的女生的聲音都矜持地壓低了。

外號畢竟不是白來的。

校里校外，不管男生還是女生，都喜歡盯著江問的那張臉看。不過他的好看有點混著女性特質(zhì)，黑眉長目，鼻翼秀致，冷艷的一張嫩生生的臉，比起校草之類的，頭牌倒是顯得貼切無比。同時還帶著惋惜和調(diào)侃，這樣的一張臉竟浪費在男生身上。

江問很討厭別人這么喊他，平時也就郗高原他們敢叫著玩兒。

表格上只有中考分?jǐn)?shù)、畢業(yè)學(xué)校和家里聯(lián)系方式等，填起來很快。

他寫的時候不經(jīng)意掃到另一張。滿頁繚亂狂草，名字那欄的字跡尤為遒勁凌厲，兩個字毫無顧忌，像是要生生地把紙戳破——逢寧。

他埋頭寫完，交表格，隨便挑了個地方坐下。趙瀕臨閑不住，把書包往旁邊的桌上一丟，湊進(jìn)人堆里找熟人嬉鬧玩笑。

一片亂哄哄里頭，江問把書攤開在桌面，懶散地?fù)沃~角出神，后背被人戳了戳，突然冒出一道聲音。

“真的是你呀？”

江問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他的目光動了一下，轉(zhuǎn)過頭，皺起眉來：“你怎么在這里？”

逢寧昨晚吃夜宵到凌晨，沒睡好，今天又被齊蘭逼得早起，不得已來教室補(bǔ)了半小時的覺。這會兒她睡眼惺忪，沒骨頭似的趴在桌上，臉上都壓出了幾道紅印子。

聽到江問的話，逢寧單手支著腮幫子，一臉的野痞勁，語氣揚(yáng)揚(yáng)自得：“我在這里上課啊，不允許？”

身邊只要是帥點的，逢寧都習(xí)慣主動湊上去聊兩句，且不帶任何羞澀。

于是她笑了。她的笑容天生強(qiáng)烈又直接。一雙眼睛瞇起來彎成月牙，帶著炙熱的溫度，又摻點饞：“既然這么有緣，那就認(rèn)識下唄。帥哥，你叫什么？”

他不作聲。

早料到會是這個態(tài)度，她若無其事，繼續(xù)進(jìn)行自我介紹：“我叫逢寧，相逢恨晚的‘逢，寧折勿彎的‘寧，記住了哦?！?/p>

他擰了一下眉，似笑非笑：“寧折勿彎的‘寧？”

“怎么？”

停頓片刻，江問扯唇：“讀第四聲?！?/p>

“嗯？”逢寧覺得新鮮，頭一次有人糾正她的讀音，她興味十足，“那你幫我想一個成語？”

本以為不會再有什么回應(yīng)，也就是幾秒，江問輕飄飄地一瞥，眼神混合著輕度的蔑視，把頭轉(zhuǎn)回去：“雞犬不寧?！?/p>

班主任來教室沒講兩句話，就通知大家去小禮堂那邊參加開學(xué)典禮。

按班級劃區(qū)域，黑壓壓坐滿了一片。還沒正式開始，正中央的LED大屏幕上，循環(huán)滾動播放著幾個優(yōu)秀的新生代表。

昨天那個羞澀的小姑娘坐在旁邊。她早上第一個到教室，逢寧第二個，于是她們順其自然地當(dāng)了同桌。孟桃雨特別喜歡低著頭，包括走路也是，基本不怎么愛跟別人講話。

但逢寧很會聊天，她主動打開話匣子，從自己以前因為吹風(fēng)機(jī)和別人起沖突的事情聊到喜劇、漫畫，講單口相聲似的沒停過，孟桃雨時不時地被逗笑。這時，后面有個梨花頭女生站在幾步遠(yuǎn)外，喊道：“孟桃雨，跟我出來一下?！?/p>

孟桃雨的表情一僵，沉默了幾秒，聳著肩起身。

逢寧坐在靠走道的位子，打量了一會兒她蒼白的臉色，等梨花頭連催幾聲，才慢吞吞地站起來讓路。

人走后，逢寧更加無事可做。她很困，又不能睡覺。為了保持清醒，她開始聽后方兩個人閑聊。

“我剛剛遇到裴淑柔了，她看上去好成熟，不過超有氣質(zhì)，真的不像我們這個年紀(jì)的女生。對了，程嘉嘉居然跟她有說有笑的?！?/p>

“真的還是假的？”女聲滿懷驚奇，“程嘉嘉？她之前不是特別自命清高，級花沒選過裴淑柔，私下里說人家鷹鉤鼻很刻薄嗎？”

另一個人奚落道：“這還不明顯，打算攀高枝了唄?！?/p>

“怎么說？”

“趙瀕臨，江問，還有七班的裴淑柔，這幾個都是玩在一起的，學(xué)校很少有人能打進(jìn)他們的圈子。程嘉嘉想認(rèn)識那個誰，不得先討好裴淑柔嗎？你懂的?！?/p>

“誰？”

“江問啊，認(rèn)識嗎？喏，屏幕上現(xiàn)在放的那個人就是他。”

逢寧順勢抬頭看去。

“江問超有個性的，初中經(jīng)常被人堵在路上送東西、送信，但是他什么都不收?！?/p>

旁邊有人接話，繼續(xù)貢獻(xiàn)八卦：“還有個小道消息，就我們年級那個特奇葩的女生，你們知道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去表白江問。”

幾個女孩壓低聲音，陰陽怪氣地笑作一團(tuán)，語氣里的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很無聊的話題，講來講去，總是要扯到那點事上面，嚼了又嚼，也不嫌膩。

沒勁！逢寧完全不感興趣，沒心情繼續(xù)聽下去。

“那個嘴巴刻毒至極的小少爺，原來叫江問是吧？”她不冷不熱，甚至帶點惡意地想，被這么多人捧著，怪不得養(yǎng)出這么一身臭毛??！

冗長的開學(xué)典禮終于在校長講完話后散了，孟桃雨一直到結(jié)束都沒回來。雙瑤過來找逢寧，她們跟著人流往外走。

江問的衣服被人從后頭扯了一下，他回過頭，郗高原搭著他的肩，從手機(jī)里翻出剛剛拍的照片給他看：“你剛剛演講的時候真的人模狗樣的，嘖嘖，看這樣子，就差要跟場下的女粉絲招手了?！?/p>

江家的老一輩都當(dāng)過兵，所以江問從小就被訓(xùn)練站姿，跟部隊出操一樣嚴(yán)格——必須站得筆直，脊背不能彎，肩膀不能縮。

上主席臺發(fā)言時，他穿著校服，胸前別著?；?，居高臨下地把揚(yáng)聲器拉到嘴邊。底下高一的女生紛紛交頭接耳，只是他依舊沒表情，距離感擺在那里，就像冬雪里長得最挺拔的那棵松樹。

郗高原收起了嬉皮笑臉，有點小做作地故意模仿江問結(jié)尾時的發(fā)言：“人的一生就是奮斗的一生，從這一刻起，讓我們本著堅持的精神，共同譜寫啟德美好的明天！”

“哈哈哈……我說江問，你跟你爸越來越像了?！迸赃叺内w瀕臨已經(jīng)笑得打戰(zhàn)，好不容易才止住。

江問斯文依舊，收斂地冷笑：“這是公共場合，你們兩個要發(fā)瘋離我遠(yuǎn)點。”

“頭牌，你好冷酷，我好喜歡！”

江問淡淡剮了他一眼：“別惡心我！”再一抬頭，恰好對上旁邊一道玩味的視線。

他們中間隔著幾個人。目光相接，逢寧的右手舉起來，左右揮揮，優(yōu)哉游哉地對他做了個口型。

江問微愣，盯著她的背影消失在擁擠的人群里。直到趙瀕臨湊到耳邊喊才回過神來：“你在發(fā)什么呆？”他四下張望著。

有半秒難以察覺的停頓，江問不在乎地說：“沒什么?！?/p>

“那個女生，正吧？”趙瀕臨偷偷用手指給他看，興致勃勃道，“好像是隔壁班的?！?/p>

背影窈窕，手臂膚色白膩。

江問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就移開目光。

“江少爺，您覺得怎么樣？”趙瀕臨追問。

江問懶洋洋地低聲應(yīng)了句“還行”，他回想起剛剛的畫面。

——她在喊他的名字。

雙瑤一把拽過逢寧，往人少的地方拖，惡毒道：“開學(xué)第一天，別人都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就你在那里不正經(jīng)?！?/p>

“我哪有？！”

“你喜歡他？”

逢寧裝作沒聽懂：“什么？”

“就剛剛那個?！?/p>

逢寧回頭，賊兮兮沖她眨眼，半真半假：“我不喜歡啊?！?/p>

雙瑤喝罵：“你別裝模作樣了，我還不知道你？你每次要整人就是這個樣子。”

“走啦，去吃飯，我好餓的?！?/p>

盛暑，午休剛過，窗外的太陽依舊毒辣。逢寧一覺醒來，寢室空空，室友不知道是沒回來還是都走了。

她哈欠連天，困倦地走到教室，看見她的位子上有幾個男女生湊在一起拿手機(jī)拍照。

觀察三四秒后，逢寧這才反應(yīng)過來，被圍在中間的原來是孟桃雨。

她也跟著摸出手機(jī)，調(diào)整角度，對著他們拍了一會兒，然后硬生生地從那群人里擠過去，走向自己的座位。

在諷刺的笑聲里，孟桃雨拿了張紙，俯身擦拭逢寧椅子上那攤被連累灑到的牛奶漬。

“出什么事了？”逢寧直皺眉，拉開她的手，“這是得罪誰了？”

孟桃雨看上去挺木訥，像被卡住了，望著她搖搖頭，強(qiáng)作歡顏。

忽略周遭微妙的打量，逢寧俯下身子，幫孟桃雨把散落一地的書本、文具一一撿起來，拍掉上面的灰印，拉著她一起坐下來。

圍觀的人還沒走，互相分享剛剛拍的“戰(zhàn)利品”。只不過因為橫插進(jìn)一個人，氣氛有點冷了。

逢寧一點都不介意被別人看，面對指指點點也沒有絲毫不自然。她有點口渴，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后，眼一斜，反倒還沖著他們真誠地疑惑道：“大家都在我這里罰站嗎？”

一時間，幾人神色各異，有人忍不住問了：“你誰?。俊?/p>

“我叫逢寧，相逢恨晚的‘逢，寧……”逢寧擰上杯子蓋，停頓了一下，“雞犬不寧的‘寧。”她舔掉唇上的水珠，半正經(jīng)地說，“很高興認(rèn)識你！”

那人一哽，被氣樂了。

似乎旁邊有人說了一句：“你們不要這樣，老師快來了?！蹦菐讉€人終于各自散去——有的往外走，有的回到自己座位上。

沉默了一會兒，孟桃雨靠墻坐著小聲說：“對不起，你的桌子也被弄臟了?！?/p>

逢寧什么也沒問，拍了拍她胳膊，有點安慰的意味在里面。

后排的女生站起來，往她的桌上丟了一張字條，臨時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上面寫著：“你到底是怎么得罪了這群人??？去道個歉吧，他們不會一直為難你的?！?/p>

上課鈴打響，幾個老師這是，詢問是什么情況。逢寧坐在外頭，小聲替她解釋說有點不舒服，老師沒多問什么。

下午的課上完，班上人差不多都走了。半晌，孟桃雨把頭從胳膊里抬起來。

火燒云掛在天邊，教室里也染了一層暖紅色，逢寧正在專心做題。

“你……還沒走嗎？”

逢寧歪著腦袋，耳后的碎發(fā)被夕陽照著，很溫柔的感覺，她一邊寫字一邊說：“食堂現(xiàn)在太擠，我等會兒再去?！?/p>

孟桃雨還在發(fā)呆，逢寧的一只手摸進(jìn)抽屜，找了半天，拿出一瓶AD鈣奶，遞到她手里：“喏，答應(yīng)你的?！?/p>

孟桃雨有點受寵若驚，失神了幾秒，輕聲道：“謝、謝謝！”

逢寧看了看表，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好，說：“一起去吃飯？”

“你跟我走到一起，會被他們看見?！泵咸矣昕s著肩膀，頭低下來。話沒說完，下巴突然被人一抬。

逢寧撕開一個新的創(chuàng)可貼，湊近了，認(rèn)認(rèn)真真地貼到她破皮的地方，壞蔫蔫地笑：“被誰看見？我天不怕地不怕！”

這個點其實食堂沒什么吃的了，孟桃雨就是在啟德上的初中，對附近都很熟悉。她帶逢寧從某個側(cè)門出去。這里不是繁華路段，附近兩條熱鬧的小吃街充滿了煙火味，很多學(xué)生會來這里打牙祭。

夏日傍晚還有余熱，她們一路晃過去，逢寧隨手在小花壇里扯了根草，拿在手里編著，挑一些以前初中時的事講給她聽。孟桃雨溫順地跟在一旁，慢慢放松下來。

“逢寧，你……認(rèn)識江問嗎？”

“嗯？”逢寧回憶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怎么了？”

“我早上看到你跟他打招呼了。”孟桃雨鼓起勇氣，瞄了一眼她，“就是……你、你最好不要跟江問走得太近?！彼捶陮幉徽f話，以為她生氣了，著急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因為、因為……”

“沒事，你慢慢說。”逢寧用手指捏住編好的草，壓扁，固定好形狀后，高興地遞給她，“喏，玫瑰花，送你的。”

愣了兩三秒，孟桃雨才接過來，有點不知所措。她動了動嘴唇，又匆匆低下頭，不想逢寧看見自己瞬間蓄滿眼眶的眼淚：“謝謝你！”

她的眼角有點下垂，兩腮嘟嘟著，瘦弱得像朵早夭的花骨朵，可愛之中又帶幾分可憐，讓人又想欺負(fù)，又想保護(hù)。

逢寧無奈，抬手替她揩掉眼淚，又捏捏她的臉，一本正經(jīng)道：“孟同學(xué)，你跟我說了十句話，九句都是‘謝謝。我跟你規(guī)定一下，以后每天只準(zhǔn)說一次?！?/p>

孟桃雨滿臉通紅，終于破涕為笑。初三以后，她已經(jīng)太久太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靜默半晌，她盯著那朵草編的玫瑰花，遲鈍地說：“我不是無緣無故被他們排擠的?！?/p>

逢寧沒插話，認(rèn)真地傾聽。

“初二那年，我在食堂吃飯，不小心撞到一個人。過了幾天，這個人到班上給我送信，我拒絕了。后來……我還是被喜歡他的女生找了麻煩?！?/p>

八卦傳播的速度是極快的，班上的人漸漸開始喜歡議論她。被議論得多了，孟桃雨反而變得麻木了。

只是沒想到她不反抗、不抱怨，始終一副逆來順受的木訥樣子，在那些人的眼里卻變成了另一種挑釁。直到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畏首畏尾的她，越來越孤僻的她，已經(jīng)變成了那群人找樂子的對象。

逢寧覺得十分滑稽，皺眉道：“給你送信的人是江問？”

“不是，不是，怎么會？你誤會了。”孟桃雨有一剎那的尷尬，小心地說，“他……和江問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很好，他們是一個班的，經(jīng)常一起打球，在我們學(xué)校很受歡迎。”

“我也很受歡迎?。　狈陮幫蝗恍Φ觅\兮兮，故意岔開話題，“我知道了，你是怕我接近江問而被人找麻煩對吧？”

孟桃雨果然大驚失色。

“哈哈哈！我逗你玩兒的，你趕緊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一副要世界末日的表情?！?/p>

逢寧的馬尾辮扎得很高，笑起來的時候很美，有種很特別的味道?？傋屓讼肫鹋示壴诩茏由系镍S蘿，不論是日頭正盛的午后，還是清晨、夏夜，它們都開了滿窗。一茬又一茬嬌艷甜蜜的花朵在那里，讓人安心又滿足。

“哦……”孟桃雨看著她，突然忘記了想說的話，老僧入定般，傻呆呆地站在原地。

逢寧扯住她的胳膊：“走，吃飯去，吃完了我還得去教室有點事。”

“啊，什么事，自習(xí)嗎？”孟桃雨慢半拍問，“我能不能陪著你？”

這一路都是吃的。有粥店、燒烤店、西餐廳，逢寧專心挑吃飯的地方，不在意地說：“幫別人抄筆記，賺一點外快，你沒事就來唄?！?/p>

人生總要有一點儀式感，新學(xué)期新氣象，摳門如逢寧，在征求孟桃雨的意見后，也狠下心挑了個看著就很小開的餐廳，決定吃頓好的，犒勞犒勞自己。

她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還在想，還好一起來吃的不是雙瑤，不然今天鐵定被宰，連A都A不成。

里面大多是學(xué)生，生意很火爆，人頭攢動，孟桃雨心神不寧，差點被絆倒。幸好逢寧手疾眼快，把她穩(wěn)穩(wěn)扶住。

被踩的人先是看到孟桃雨，又看清后頭的逢寧，稍微收了收不爽的表情：“走路看著點啊，妹子。”

男生的視線追了一會兒她們，趙瀕臨問：“你認(rèn)識剛剛那個人？”

“誰？”

“高點的?！?/p>

“不是很熟，和朋友出去玩了幾次見過。她是我們以前初中的校花?！?/p>

趙瀕臨“哦”了一聲，又問：“那你以前是哪所學(xué)校的？”

“哎呀，城中村的小初中，你肯定沒聽過?！蓖糅靠闯鏊闷?，就順著說了下去，“不過她在我們學(xué)校挺出名，我們不是一個班的，我都知道她。”

他們一幫闊少里，就汪劭是“平民”出生。平時不怎么玩在一起，不過因為小學(xué)的時候他和郗高原有點交情，偶爾他們一起打打游戲，或者打籃球缺人的時候也會喊上他。

江問身體前傾，胳膊肘撐在膝蓋上，戴了一只耳機(jī)在看NBA，對周遭沒有丁點參與感。

“她怎么了？說來聽聽?！壁w瀕臨倒是很感興趣的樣子，桌上其他兩個人也看過來。

“這個……”難得有個能聊的話題，汪劭不由得過腦子想了一下，思考幾秒，“初中我哥們兒跟她一個班的，他有一次玩打火機(jī)，故意燒了她的頭發(fā)。挺過分的是吧？一般女生都會哭著去找老師了。結(jié)果這姐們兒怎么著？她去校門口的教育超市買了把大剪刀，然后回來當(dāng)著全班的面，直接把燒焦的發(fā)尾‘咔嚓給剪了。”

“哇，這么彪悍！”

“嗯，真的，班上的同學(xué)全都驚呆了，眼睜睜地看著她把剪下來的頭發(fā)拍到桌子上。我哥們兒比她高了一個頭吧，然后被她拎著領(lǐng)子、拽到跟前，人家一邊拍他的臉還一邊笑著說：‘你喜歡玩我就送給你了，拿回去慢慢燒。”

汪劭說得繪聲繪色，趙瀕臨一副被雷到的樣子，追問道：“然后呢？”

“然后，我哥們兒暗戀她三年。”汪劭語氣復(fù)雜，有點感慨，“有段時間放學(xué)了天天偷偷跟著她回家，跟中邪了似的?！?/p>

聽完故事，郗高原也略感好奇，笑說：“小伙子這么瘋狂，所以追到手了嗎？”

汪劭聳聳肩：“當(dāng)然沒有?！?/p>

“這女生真有個性，有意思！”趙瀕臨邪惡地笑笑，摸了摸下巴，“對了，她叫什么？”

“啊，叫逢寧?！敝灰蜻^交道的人，都能把她的名字牢牢記住。

正在喝水的江問忽然被嗆到，他丟開手機(jī)，扯了張紙巾抹嘴?？人园胩?，等平靜一點了，他轉(zhuǎn)頭問：“叫什么？”

“——逢寧。”

（下期連載詳見《花火》9B）

下期預(yù)告：

天之驕子江問，家境優(yōu)渥、長相出眾，自小眾星捧月地長大。唯獨遇見逢寧，這個從不按牌理出牌的小姑娘，不僅對他的生活造成了影響，更是在一場考試之后，成績力壓他，成為年級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