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瑞
閔氏《西廂記》是眾多版本中最具特色的刻本,是明代閔齊伋在崇禎十二年所著,以短版技術印刷,目前收藏于德國,別稱為德藏閔氏《西廂記》刻本。偷窺環(huán)節(jié)的介入在造成事件轉折或者凸顯人物性格特征上往往具有一箭雙雕之功效。在閔氏《西廂記》中偷窺的場景刻畫得淋漓盡致展現(xiàn)了作者的巧思。屏風在偷窺這一行為塑造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刻本中有五處偷窺行為描繪,帶有屏風表現(xiàn)偷窺主題的有三處,分別為第十折《省簡》折、第十三折《就歡》折、第十九折《拒婚》折。
雖然構成一幅偷窺場景需要眾多繁復的元素,但每一個場景中必不可少的兩個元素為被窺探的對象與偷窺者。偷窺的成功的是刻本后續(xù)情節(jié)的開展的重要前提,作者一般借助于偷窺者之眼耳,將自己置于主動偷窺者的視角,為讀者呈現(xiàn)本應私密的情節(jié)。閔氏《西廂記》刻本呈現(xiàn)的場景中,被窺探的對象一方與偷窺者一方以屏風為界限,在一幅插圖中構成兩個獨立空間,形成雙重空間,分析發(fā)現(xiàn)刻本中偷窺場景的雙重空間有以下幾個特征:
閔氏《西廂記》刻本中展現(xiàn)偷窺情景的插圖基本遵循內外部空間分割的原則,被窺探者刻本借助屏風作為分界線形成明確的內外空間劃分,讀者基本上是與偷窺者處于同一個外部空間中?!妒『啞氛叟c《拒婚》折的屏風處于居中位置,將內外兩個空間平均劃分,但屏風靠近讀者的一側部分向內部傾斜,給讀者以外部空間放大的錯覺。《省簡》折中,鶯鶯與紅娘被屏風分割于兩個空間中,鶯鶯被屏風完全遮擋,存在于屏風后的空間中。讀者只有通過桌上鏡子的反射,或沿著正在偷窺的紅娘的目光望去,屏風使得內外空間劃分更加明確,同時偷窺這一動作和過程得到了更加著重的強調。
在刻本的視角呈現(xiàn)方面,雖然可以將讀者與偷窺者都統(tǒng)一地劃分到外部空間中,但可以將讀者視角劃分為第三方視角,以他人視角進行的雙重偷窺,偷窺者和被窺探對象共同成為讀者的窺看對象。旁觀刻本中的整個偷窺場景,依據(jù)屏風在場景塑造上對觀者的視角進行引導,使得讀者遵循刻本作者提前設定的觀看視角和順序進行觀看?!妒『啞氛壑衅溜L位于畫面的中心處向右側傾斜,傾斜趨勢和紅娘背部傾斜一致,讀者順著偷窺者視角方向去探尋屏風后內部空間,被偷窺的情景完全暴露給了讀者這一第三方視角,使觀者擁有依靠偷窺者之眼耳進而去偷窺私密場景的多重刺激。
刻本作者可以稱之為文本的第二作者,他們可以有選擇地對文本進行二次創(chuàng)作并加入自己的理解和判斷。閔氏刻本偷窺探情節(jié)插圖給讀者最直觀的感受就是比以往版本描繪性愛場景更加的含蓄化,但并沒有割舍掉對情愛場面的描寫,在幾千年前的封建社會的時代,作者對于隱私的場景進行創(chuàng)作并發(fā)行出版,其背后的多層社會緣由是值得思考。刻本插圖中對于隱私場景的二次創(chuàng)作方法可以歸類為三大方面。
《就歡》折中文本描繪張生和鶯鶯經(jīng)過重重波折終于相會,紅娘與歡郎在外面偷聽的場景。曾有多個版本對這個情節(jié)做過描繪。《新刊奇妙全像注釋西廂記》插圖寫實性的描寫了張生和鶯鶯親熱的場景,而閔氏版本通過屏風圍合的空間、微露的床帳和被角以及人物的偷窺,對屏風所圍空間中所發(fā)生的情景進行暗示,顯得更為含蓄。無論是大膽寫實的描寫還是含蓄暗示的描寫,文本對于部分隱私場景并沒有細致的展開闡述,都是刻本作者借助自身經(jīng)驗與想象對其隱私場景的內部進行二次的創(chuàng)作和補充,同時通過多個意向來暗示和補充最終展現(xiàn)在了讀者面前。
插圖作者通過二次的創(chuàng)作,偷窺者借助屏風這一載體進行物化的描繪。《拒婚》折中,戲臺中央后立一扇屏風,表演者提著紅娘和鄭恒的物化戲偶,畫中人物比例形成鮮明的對比,刻本作者摒棄了對于傳統(tǒng)封閉空間的描繪,為讀者展現(xiàn)了一幅滑稽又諷刺的戲中戲式樣的拒婚場景。這些對于隱私空間的外化描寫,使得刻本以全新的視覺效果呈現(xiàn)于讀者眼前,尋找情感文化的共鳴與認同,使讀者在人生如戲與戲如人生中徘徊。
偷窺場景中除了屏風特定元素之外,對偷窺者形象也進行非常細致地刻畫,使得偷窺這一場景得到最大程度的渲染。在偷窺探情節(jié)塑造中,偷窺者對于整個情節(jié)的發(fā)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由于偷窺者的存在,對原始單純的情愛場景產(chǎn)生了一定的道德評判,賦予了一定的道德色彩和現(xiàn)實意義。《省簡》折中,塑造了一個身體倚靠屏風,正在伸頭偷看的紅娘形象。《就歡》折中塑造了一個手托香腮仔細偷聽的紅娘形象,對于紅娘來說一方面是不能貿然直接闖入現(xiàn)場,另一方面鶯鶯與張生兩者間的私密場景對于紅娘來說更是一種又驚又喜的特殊感官刺激,兩者是相互矛盾的??瘫局袑t娘個人偷窺過程中一系列動作及形象的細致描繪,使得紅娘這一偷窺者形象更加鮮明,屏風后的私密場景更加耐人尋味。
屏風起初是貴族專用,隨著社會發(fā)展,屏風開始流行于各個階層。到了明代,屏風發(fā)展為審美與實用兼具的復合型家居用品,同時也成為階層身份的象征,屏風文化空前興盛。原因概括來說可以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1.屏風自身功能的契合
屏風本身的作用就是阻隔遮蔽,所以屏風又稱為屏門或是屏障。在封建社會含蓄內斂是個人良好家風和修養(yǎng)的象征,日常家居的陳設方面講求半隱半現(xiàn)而非一眼到底的家居空間格局,屏風既具有裝飾功能又恰好與含蓄內斂之觀念相契合,利用屏風進行視線的阻隔和引導,屏風成為古代重要家居陳設。
2.文人帶動下的雅文化的社會風潮
在明代繁榮的經(jīng)濟推動下,整個社會文人群體以及下層群眾的生活方式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文人階層大量參與到插圖刻本的創(chuàng)作中。在明代刻本中出現(xiàn)眾多以屏風為代表的雅致裝置。通過屏風進行隱喻或暗示情感的變化,同時也是文人借屏風進行自我人生的表達。文人追求雅致的文化風尚影響了整個社會階層,社會下層普通市民的俗文化逐漸向受其影響向雅文化靠攏,整個社會呈現(xiàn)出雅與俗兼容的多彩文化發(fā)展態(tài)勢。
1.傳統(tǒng)道德倫理的壓制
自漢代推行獨尊儒術,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儒家就一直為歷代正統(tǒng)思想,強調倫理等級、男女尊卑有別,對于女性的規(guī)則約束尤為嚴格。女性只能隱藏于深閨之中,在外不能公開露面,而屏風的出現(xiàn)既實現(xiàn)了女性不用拋頭露面就可以與他人交流的渠道,而且透過屏風使其自身不用通過他人之眼耳,直接地觀看對象,形成自己的認知與判斷,因而在很多古代戲曲插圖中有許多隔著屏風與外人交流或偷偷窺看心上人的場景,屏風成為滿足道德規(guī)則與封建禮制的重要媒介載體,起到一舉兩得之作用。
2.私與欲倫理觀念的打破
隨著明代商品經(jīng)濟的繁榮,同時大量文人由于政治抱負無法實現(xiàn),于是將一腔熱血投入于山水游樂,追求本真自我中,在自己營造的空間中縱情娛樂,在此是時代背景下女伎歡宴與青樓文化盛行。傳統(tǒng)儒家思想中被壓抑的私與欲的倫理觀念得到肯定并提倡,個性解放與主體意識等思潮逐漸成為主流,人們追求感官體驗的愉悅和享受的同時,個性的解放也被反映在當時的作品之中。
3.心理層面偷窺審美意蘊的滿足
情愛在封建社會乃至現(xiàn)在都是被羞于提及的話題,正是因為這種刻意的避諱,其社會群體的逆反心理就越強烈,刻本中的偷窺者正是其生動體現(xiàn)。偷窺的欲望與好奇如同洪水一般無法阻擋,這種帶有一絲窺淫癖式地窺看描寫給讀者帶來了特別的感官體驗,為其刻本讀者的好奇心帶來極大滿足。但偷窺行為的出發(fā)點往往是觀者自身的好奇心,在明代這個特殊時代,刻本大膽地從多個角度進行偷窺場景的刻畫,同時對于偷窺的目光塑造也從側面體現(xiàn)了明代社會的審美心態(tài)與流行風尚。
閔氏《西廂記》作為一部獨特的文學作品的純圖像化表現(xiàn),與以往以及同時代所有刻本的表現(xiàn)形式有明顯差異,從單純描繪文本戲曲的圖像向具有獨立審美意趣的圖像轉變,借助屏風和多樣構圖手法進行了偷窺的目光塑造。偷窺的這一文化在后面還需要不斷品位與探究,在此只是做了小范圍內的研究與論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