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慧
真正的幼兒園的建立,是西方工業(yè)革命后社會變化的產(chǎn)物,
是一部人類如何認識自己與群體未來的濃縮史。
相比人類歷史上學校的建立,幼兒園的出現(xiàn)要晚得多。蹣跚學步的幼兒該如何被看待和溝通,是啟蒙時代以后才進入視野的社會課題。真正的幼兒園的建立,是西方工業(yè)革命后社會變化的產(chǎn)物。從貴族專享到社會福利,從成人本位到兒童教育研究,幼兒園的發(fā)展歷史,也是一部人類如何認識自己與群體未來的濃縮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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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的“兒童場院”和“大教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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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已經(jīng)達到社會認知里的成人年齡,就要去工作;如果進入學習識字的兒童階段,就要去上學——那么入學之前的孩子該如何養(yǎng)育?這些幼兒又該如何被看待?
古希臘的柏拉圖一直希望振興雅典城邦,提倡“兒童公育”:3歲以前的兒童生下來就由國家撫養(yǎng)。城里所有3~6歲的兒童都應該被集中在神廟附近的一個地方,挑選最優(yōu)秀的人教他們游戲和活動,由專門的保姆照顧他們的飲食起居。這種幼兒集中地,在柏拉圖的設(shè)想里叫作“兒童場院”。
和西方神廟旁的兒童場所類似,我國古代有記載的幼兒教育場所“大教之宮”設(shè)置在“明堂”里。“明堂”是有著寬敞大廳的房子,祭祀、議事、訓練、待客都在這里舉行。幼兒被聚集在一起,由專人照料并傳授生活規(guī)范。有時“明堂”里舉辦政治議事和大型祭祀活動,幼兒也會在場,耳濡目染禮節(jié)規(guī)范。除此以外,村落里的幼兒還會被集合在“庠”(或叫“米廩”)這種儲存糧食的倉廩里。父母長輩去勞作時,幼兒由喪失勞動能力的老人照料,后者以給幼兒講故事、做游戲的方式傳承家族文化與生存技能。
這種互助的育兒場所后來發(fā)展成了帶有慈善性質(zhì)的組織,如誕生于宋代的“慈幼局”。慈幼局的經(jīng)費由政府撥款,專門收養(yǎng)棄嬰孤兒,其他類似的恤孤機構(gòu)還有“育嬰社”“舉子倉”等。但這類機構(gòu)只負責幼兒的食住,并沒有系統(tǒng)的教學。更多時候,幼兒的教育工作落在了家長身上,家庭是學前教育的主要承擔者。
中國的學前教育思想散見于古籍與家訓中,典型如諺語“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魏晉南北朝時顏之推在其《顏世家訓》里,提倡從“嬰稚”時期起“便加教誨”,以及以身作則、嚴慈相濟、一視同仁等教育理念。宋代思想家朱熹也十分重視兒童學前教育,他還編寫了《童蒙須知》,以格言、故事等形式教給兒童倫理道德和行為規(guī)范。
相比平民階層,貴族會掌握更多的教育資源。西周時出現(xiàn)了教育貴族幼子的場所“孺子室”。孺子室設(shè)在宮中,有專門的教師負責教文化、道德禮儀,也有“保母”負責保育。這種特殊的幼兒教育目的在于培養(yǎng)家族繼承者,普通人家無法效仿,宗法家族體系下的幼兒教育仍由家庭負擔。之后科舉制確立,幼兒教育的內(nèi)容以識字和道德教化為主流,經(jīng)典的幼教讀物俗稱“三百千”,即《三字經(jīng)》《百家姓》《千字文》。在“學而優(yōu)則仕”的導向下,幼兒從三四歲起就要跟著誦讀“三百千”,接受識字教育,六七歲時開始練習寫字。
西方王室貴族也有類似的幼兒教育活動室,同樣,非貴族家庭想要子女接受良好的教育,就得忍痛把兒童送進貴族家庭做童仆,一方面是向貴族示忠,另一方面是希望兒童在上流階級家庭的成長環(huán)境中學習禮儀與知識。除了送入貴族家,送進教會也是一條學習路徑,目的都是謀求生存出路,兒童以及幼兒獨特的心理特點從未納入考慮。事實上,歐洲中世紀甚至不存在“兒童”的概念,兒童并不會得到特別的優(yōu)待,更進一步說,無論東西方,幼兒都像是成人與家族的附屬品,身心發(fā)展特點還未進入社會認知,更談不上能有人關(guān)注他們的興趣愛好與自由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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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形成新學院”與“幼兒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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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紀的歐洲思想與科學在迷霧中突圍,種種新舊交替,少不了人們重新看待自身的存在與完善。英國教育家洛克提出了著名的“白板說”,認為如同一張白紙的兒童,在教育下具有無限可能。
法國教育家盧梭秉持“自然教育”論,把受教育者分為嬰兒期(0~2周歲)、兒童期(2~12周歲)、少年期(12~15周歲)和青年期(15~20周歲)。
捷克教育家夸美紐斯把0~24歲的人生分為4個階段:嬰幼期、兒童期、少年期和青年期,每期6年??涿兰~斯尤其重視人類早期教育,認為“兒童應當比金銀珠寶還要珍貴些、可親些,兒童是我們不忘謙虛、和藹、仁慈、協(xié)調(diào)等美德的鏡子”。他于1632年撰寫的《母育教育》一書,是歷史上第一本針對6歲以下兒童的詳細教育大綱。夸美紐斯主張“把一切事物教給一切人類”,意思是:第一,社會各階層的人都應當有受教育的權(quán)利;第二,教育必須從幼年開始。從幼兒開始對應的教育機構(gòu)即是他設(shè)想的幼兒園的雛形——“母育學?!?。
之后的100多年里,西方國家不斷將夸美紐斯的“母育學校”付諸實踐,但真正落地的要屬1816年創(chuàng)辦的“新蘭納克幼兒學校”。
“新蘭納克幼兒學校”的創(chuàng)立者歐文是英國思想家和教育家,在他所處的工業(yè)革命時代,機器運轉(zhuǎn)加大了貧富差距,他目睹了工人與手工業(yè)者日漸貧困,萌生了致力改善勞工生活及其子女教育的想法。歐文的幼兒學校由一些慈善家、工業(yè)家投資興辦,招生對象面向工人家庭的子女。教學理念上,歐文提出:“人的性格是環(huán)境和教育的產(chǎn)物,教育人就是形成他的性格?!庇纱怂⒘艘粋€從學前幼兒教育、兒童初等教育到成人教育的體系——“性格形成新學院”,而幼兒學校是其中的一部分,又叫“性格形成新學院”的準備學校。歐文的幼兒學校對孩子進行基礎(chǔ)啟蒙教育,目的在于培養(yǎng)兒童聰敏、善良、仁慈、理性的品格,為此,他提出了不責罵不處罰兒童、教師態(tài)度需親切和藹等教育原則。
通常認為,歐文創(chuàng)辦的學前教育機構(gòu)是世界上最早的幼兒園,但歐文并不是幼兒園的發(fā)明者。就在幼兒學校誕生15年后,“幼兒園”一詞被德國教育家福祿培爾發(fā)明出來。
出生于德國牧師家庭的福祿培爾幼年喪母,1805年,大學畢業(yè)的福祿培爾在法蘭克福的一所中學開始了他的教育研究與實踐,21年后出版了代表作《人的教育》。在《人的教育》一書里,福祿培爾集中闡述了針對10歲以前兒童的教育理念。他把兒童發(fā)展期分為嬰兒期、幼兒期和學生期三個階段,認為兒童早期(即幼兒期)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階段。
為了對幼兒施以系統(tǒng)的早期教育,福祿培爾一直倡導開辦專業(yè)幼兒教育機構(gòu)。有英國歐文的“性格形成新學院”準備學校在先,福祿培爾于1837年在勃蘭根堡開辦了一所3~7歲的學齡前兒童教育機構(gòu)。他把早先對園藝林業(yè)的經(jīng)驗融入教育中,認為幼兒教育者既要像園丁一樣觀察幼兒的天性,也要把兒童引入自然中勞作和游戲。福祿培爾學校的特色課程是花園勞作,注重培養(yǎng)孩子們的動手能力和集體活動能力。他還專門為兒童設(shè)計了6套玩具,以圓球、立方體和圓柱體為基本圖形,一代代流傳至今。1840年,福祿培爾把自己的幼兒學校更名為“幼兒園”(Kindergarten),Kinder是德語“幼兒”的意思,garten的意思即為花園,寓意幼兒既如花園里的花朵一樣欣欣向榮生長,也親身游戲、勞作在花園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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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視學前教育成為社會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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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祿培爾的“幼兒園”教育思想影響了不少英美國家的早期兒童教育者,瑪格蕾特·舒爾茨夫人即是其中一位。年輕時她就聽過福祿培爾的演講,1856年,她在美國威斯康星州的沃特敦開設(shè)了一所幼兒園。這是美國歷史上的第一所幼兒園,因為瑪格蕾特是德國移民,所以是德語幼兒園。雖然由于一戰(zhàn)期間美國反對學校使用德語,瑪格蕾特的幼兒園被迫關(guān)閉,但隨后受她影響頗深的伊麗莎白·皮博迪于1860年在自己的私人住宅里創(chuàng)立了美國第一所英語幼兒園。
除了福祿培爾,蒙臺梭利式的幼兒園在歐洲也十分流行。如果說福祿培爾是19世紀幼兒園教育的典范,蒙臺梭利就是20世紀幼兒園潮流的先鋒。蒙臺梭利是意大利的一名慈善教育家,1907年在羅馬貧民區(qū)開辦了一所名為“兒童之家”的幼兒學校,專收3~6歲貧民家的兒童。蒙臺梭利認為,讓兒童在動手中學習,比讓他們坐著聽要好得多,為此她親自設(shè)計了一套教學材料來培養(yǎng)兒童的感知與智力發(fā)育。隨著“兒童之家”名氣與日俱增,意大利與瑞士的學校,巴黎的蒙臺梭利示范學校,英國學校的蒙臺梭利協(xié)會等,越來越多的機構(gòu)開始在幼兒教學體系中引入蒙氏教學。
縱觀18世紀后半期到19世紀六七十年代,工業(yè)革命與城市化進程帶來社會育兒職責的改變,體現(xiàn)在學前教育上就是照料、教育勞工子女或者移民后裔的幼兒園在歐美國家紛紛設(shè)立。幼兒園總的來說都屬于私立性質(zhì),但從19世紀末起,公立幼兒園開始崛起。
1873年,美國圣路易市教育局長威廉·哈里斯在自己生活的城市建立了美國第一所公立幼兒園。幼兒園的建立方式嵌入在公立學校里,有點像今天的小學附屬幼兒園。之后哈里斯的公立幼兒園設(shè)立方式很快被推廣,把幼兒園加入學校系統(tǒng)中成為趨勢,類似公立免費幼兒園的建立如雨后春筍般展開。不到10年的時間,公立學校幼兒園的學生人數(shù)即是私立學校學生數(shù)量的兩倍。
日本的學前教育制度形成于明治維新時期,深受以福祿培爾為代表的歐美教育思想的影響。美國第一所公立幼兒園創(chuàng)辦后的第三年,日本在東京女子師范學校開辦了附屬幼兒園,這是日本學前教育史上的第一家幼兒園,也是日本第一所公立幼兒園。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以后,政府支持興辦幼兒園,普遍重視學前教育的浪潮繼續(xù)推進。
1959年,聯(lián)合國大會通過《兒童權(quán)利宣言》,肯定兒童享有生存、發(fā)展、學習和娛樂的權(quán)利。1989年,聯(lián)合國大會又通過《兒童權(quán)利公約》,將保護受教育權(quán)在內(nèi)的兒童各種權(quán)利變成各國政府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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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蒙養(yǎng)院、幼稚園到幼兒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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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學前教育由家庭負擔的局面在清末得以改觀。和興辦新式學堂、派遣留學生活動一并朝向西方教育模式發(fā)展的,還有我國的學前教育。在一些有識之士看來,國家命運的轉(zhuǎn)變系于年輕一代的教育,低至幼兒,用近代思想家鄭觀應的話來說是:“初訓以幼學?!?/p>
1903年,湖廣總督張之洞授命湖北巡撫端方在武昌創(chuàng)立了我國第一所幼兒園——湖北幼稚園(即今天的湖北省實驗幼兒園)。幼兒園選聘了3名日本保姆,首次招收80名5歲至6歲的兒童,擬定的《湖北幼稚園開辦章程》是我國近代有史可查的第一個幼兒園章程。
1904年1月,清政府頒布了《奏定蒙養(yǎng)院章程及家庭教育法章程》,把學前幼兒教育機構(gòu)統(tǒng)稱為“蒙養(yǎng)院”,規(guī)定了學制以及教育對象,即2歲至6歲的兒童。
1911年辛亥革命爆發(fā),1912—1913年南京臨時政府分兩次發(fā)布了新學制規(guī)程及補充,這兩年分別是壬子年和癸丑年,新學制就被稱作“壬子癸丑學制”。從“壬子癸丑學制”起,我國首次以法律文本的形式,要求幼兒教育師資必須具備國民學校正規(guī)教員資格。
1922年頒布的壬戌學制將“蒙養(yǎng)園”更名為“幼稚園”,辦學理念也從學習日本轉(zhuǎn)為學習歐美教學,在借鑒西方學前教育課程的基礎(chǔ)上“洋為中用”,制定了《幼稚園課程標準》。同時也有國內(nèi)教育家積極進行本土化教育探索,大力呼吁興辦幼稚園和幼稚師范學校,陳鶴琴即是其中一位。陳鶴琴1917年在哥倫比亞大學留學,師從杜威、克伯屈、孟祿等教育家。學成歸國后在南京創(chuàng)辦了鼓樓幼稚園。
新中國成立以后,1951年《關(guān)于改革學制的決定》把“幼稚園”更名為“幼兒園”。幼兒園由國家和集體承辦,減免學費,招收3歲至7歲的幼兒,托兒教育、幼兒教育相銜接的學前教育體系逐步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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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源|北京日報(有刪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