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歷史博物館藏“虎嘯”琴漆膜研究

王 莉

(陜西歷史博物館，陜西西安 710061)

0 引 言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仲尼式古琴，編號為6828，文物總賬記錄為“1950年，李璠捐，殘缺。”據(jù)李璠先生《憶學(xué)琴》[1]記述，他曾在1950年出川，1951年調(diào)往中國科學(xué)院工作。出川時，隨身攜帶裴鐵俠老師贈送的“虎嘯”琴被乘客壓損，途中就地捐贈與西安保存。裴鐵俠(1884—1950年)，四川成都人，民國時期重要的川派代表琴人，先后成立了“律和琴社”“岷明琴社”，并有琴學(xué)論著《沙堰琴編》《琴余》等傳世。其酷愛古琴收藏，所藏唐宋元明清等歷代名琴約三十余張，如：唐“古龍吟”、宋“竹寒碧沙”、宋“酔玉”、宋“眉山清響”、宋“龍嗷”、元“浮香”、明“引鳳”琴等，現(xiàn)分別收藏于四川省博物館、四川大學(xué)博物館及上海等地[2]。館藏6828號琴，即為裴鐵俠贈送其弟子李璠的“虎嘯”琴(圖1)，通長124 cm，隱間113.7 cm，額寬19.5 cm，肩寬21.0 cm，尾寬14.7 cm，厚5.58 cm。該琴傳承有序，屬于大師操琴，具有重要的文物、藝術(shù)和科學(xué)價值。本工作對“虎嘯”琴脫落漆膜殘片進行檢測分析，利用切片技術(shù)觀察漆膜斷面[3-5]，了解漆膜分層[6]情況，并結(jié)合現(xiàn)代表征技術(shù)手段，對漆膜進行組成結(jié)構(gòu)表征分析，揭示其漆灰填料構(gòu)成，為認(rèn)知“虎嘯”琴的髹漆工藝等提供數(shù)據(jù)參考[7]。以實驗數(shù)據(jù)，并參考已有研究成果，辨析“虎嘯”琴漆膜分層、厚度、漆灰成分與琴音、琴名及其斫制時代的關(guān)系。

圖1 陜西歷史博物館藏“虎嘯”琴正面與背面照片F(xiàn)ig.1 Front and back of the Guqin named “Hu Xiao” collected in Shaanxi History Museum

1 樣品和儀器

1.1 樣品

館藏仲尼琴漆膜具有不同的外觀特點，大致分為兩類：一類漆膜為褐色，表面有炫光；另一類為暗紅色，表面比較柔和。本實驗所采用的樣品基本上采集自古琴裝具中掉落的小片漆膜，與古琴脫落部位周邊漆膜顏色對比后，篩選出6塊漆膜，最終依據(jù)實驗分析結(jié)果確定了4塊最具典型性的漆膜，見表1。

表1 樣品基本信息Table 1 Basic information of samples

1.2 儀器

1.2.1漆膜切片 顯微鏡觀察漆膜切片的制作技術(shù)主要分為取樣、固定、樹脂包埋、研磨、粘片、研磨、鏡檢與其他顯微分析。采用OLYMPUS BX51顯微鏡系統(tǒng)的透射光模式，進行顯微觀察。

1.2.2掃描電子顯微鏡及能譜分析(SEM-EDS)

測試儀器為FEI公司制作的Quanta 200型環(huán)境掃描電子顯微鏡，配有能量分散譜儀(EDS)，譜儀分辨率<131 eV。分析條件為高真空模式6×10-3Pa，加速電壓20 kV，樣品表面進行噴金處理。

1.2.3X射線衍射分析(XRD) 物相組成分析采用了全自動XRD，型號為D/Max-3cX，衍射角掃描范圍為10°至70°，工作電壓和電流分別為40 kV和35 mA，連續(xù)掃描。

1.2.4傅里葉變換紅外光譜(FTIR) 漆膜的紅外光譜使用FTIR為德國布魯克生產(chǎn)的Tensor27，采用了KBr壓片法，分辨率4 cm-1，光譜范圍400～4 000 cm-1，疊加次數(shù)16次。

2 檢測與分析

2.1 漆膜切片觀察

漆膜斷面觀察能夠清晰地反映出髹漆時的工序，為認(rèn)識當(dāng)時髹漆工藝提供重要的參考數(shù)據(jù)[8-9]。表2列出古琴漆膜樣品不同分層與其厚度數(shù)據(jù)，其切片制作技術(shù)參考文獻(xiàn)[10]。

表2 漆膜切片斷面分層情況Table 2 Properties of stratification of lacquer film cross sections

樣品No.1～3為古琴底部漆膜掉落殘片。樣品No.1由3層漆膜構(gòu)成，最上層為夾雜大量填料的漆膜，中間為半透明未加填料的漆膜，最下層為夾雜大量填料顆粒的漆灰層。樣品No.2由3層漆膜構(gòu)成，最上層為夾雜紅色顆粒的紅色漆膜，中間為半透明未加填料的漆膜，最下層為夾雜大量填料顆粒的漆灰層。樣品No.3由3層漆膜構(gòu)成，最上層為夾雜紅色顆粒的極不透明漆膜，中間為半透明未加填料的漆膜，而最下層則為夾雜大量填料顆粒的漆灰層。

樣品No.4為琴面漆膜殘片，該部位雖然存在脫落，但是漆膜色澤幾乎都為紅褐色，表現(xiàn)出均一性。從漆膜切片斷面來看，樣品No.4漆膜顯示為3層，最上層為夾雜填料的紅色漆膜層，中間層為不加填料的底漆膜，最下面的漆灰填料層與漆膜樣品No.2結(jié)構(gòu)基本一致。

漆器研究表明，戰(zhàn)國時期漆膜為多層漆膜髹飾，到了漢代，漆膜層數(shù)減少，一般為三至四層[11]。金普軍等[12]提出，西漢漆器漆膜從上至下分為彩繪層、面漆層、底漆層和漆灰層四大部分。從上述4組漆膜樣品的檢測結(jié)果看，琴面與琴底漆膜的結(jié)構(gòu)基本一致，“虎嘯”琴沿用了除彩繪層的3層漆膜結(jié)構(gòu)髹漆技法。漆膜斷面見圖2。

圖2 漆膜斷面顯微照片F(xiàn)ig.2 Cross sections of the lacquer film samples

2.2 樣品中漆灰層元素含量及元素分布

圖3是樣品斷面的掃描電鏡二次電子形貌圖，可以發(fā)現(xiàn)樣品No.1～3中存在一些小顆粒，與固化后生漆連成一體。樣品No.4中存在著一些大的顆粒，其斷面顯示它們有著不規(guī)則邊緣，存在機械加工痕跡。利用掃描電鏡-能譜儀對樣品觀察區(qū)域進行了元素含量半定量檢測分析。能譜分析中，其主量元素含量測定誤差不超過±5%，同時髹漆工藝中，材料調(diào)制也存在不均勻性帶來的誤差，實驗結(jié)果只能作為定性參考依據(jù)[13]。

圖3 樣品漆灰層SEM形貌照片F(xiàn)ig.3 SEM images of the lacquer ash layers of Sample No.1～4

圖4顯示：樣品No.1～3中Si含量較高；樣品No.4中檢測出Cu、Zn和Ni元素存在。

圖4 樣品漆灰層元素百分含量折線圖Fig.4 Line chart of elemental percentage compositions of the lacquer ash layers

Mapping技術(shù)能夠揭示出元素間分布關(guān)系，從而為認(rèn)識漆灰層填料顆粒元素組成提供重要參考數(shù)據(jù)[14-15]。從樣品No.4中選擇一個長約177 μm、寬約77 μm的填料進行了元素含量Mapping分析，結(jié)果顯示樣品No.4填料顆粒主要由Cu、Zn和Ni組成，可能采用了白銅碎屑[16-17]，見圖5。

圖5 樣品No.4漆灰層斷面中填料顆粒的元素分布圖Fig.5 Mapping analysis of elemental distribution in the lacquer film cross section of Sample No.4

2.3 漆灰層XRD分析

從圖6可以看出：1)樣品No.1和No.3漆灰填料層的物相組成基本一致。在23.2°、29.5°、36.1°、39.6°、43.3°、47.2°、47.7°、48.7°、57.6°、60.8°和64.8°的衍射峰歸屬于石灰(CaCO3)；在20.8°、26.6°、36.6°、39.4°、40.2°、42.4°、50.2°、60.0°、67.7°、68.0°、68.5°和75.7°位置出現(xiàn)了一組衍射峰歸屬于石英(SiO2)；在11.6°、20.8°和23.4°的衍射峰歸屬于石膏(CaSO4·2H2O)。2)樣品No.2漆灰填料層以石英(SiO2)和鈉長石[Na(AlSi3O8)]為主。3)樣品No.4漆灰層中檢測出來石英(SiO2)、石膏(CaSO4·2H2O)和朱砂(HgS)。其中，朱砂(HgS)則源自最上面的紅色漆膜層。

圖6 樣品No.1～4漆灰層的XRD圖譜Fig.6 XRD patterns of the lacquer ash layers of Sample No.1～4

2.4 漆膜FTIR分析

漆膜樣品檢測的紅外光譜圖見圖7。圖譜顯示3 434 cm-1處有一個寬大的吸收峰。一般認(rèn)為，這個峰屬于漆酚苯環(huán)上羥基的對稱伸縮紅外吸收峰νOH[18]。樣品在2 925 cm-1和2 858 cm-1中等強度尖峰分別屬于亞甲基(-CH2-)的不對稱伸縮振動峰和對稱伸縮振動峰[19]。1 620 cm-1紅外特征峰是苯環(huán)的C=C伸縮振動吸收，1 398 cm-1峰屬于亞甲基(-CH2-)的變形振動峰。1 038 cm-1處的紅外吸收峰是苯環(huán)上C-H的面內(nèi)彎振動吸收帶[20]。

圖7 樣品漆膜紅外光譜圖Fig.7 FTIR spectra of the lacquer films of Sample No.1～4

3 結(jié)果與討論

古琴以中國傳統(tǒng)的大漆(生漆)髹飾，其漆膜由漆灰層與漆層構(gòu)成。利用實驗數(shù)據(jù)(表3)，結(jié)合已有研究成果，探討“虎嘯”琴的斫制時代，并辨析“虎嘯”琴漆膜分層、厚度、漆灰成分等髹漆工藝與琴音、琴名的效應(yīng)關(guān)系。

表3 漆膜分層與厚度檢測結(jié)果表Table 3 Film layering and thickness test results (mm)

3.1 漆灰填料成分與斷代

館藏“虎嘯”琴的時代頗有爭議。李璠《憶學(xué)琴》[1]記為明琴，部分琴家以其形制認(rèn)為是宋琴。古琴斷代涉及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一是時代風(fēng)格，二是工藝特點。不同時代的古琴，其髹漆工藝等不盡相同。鄭珉中先生認(rèn)為：唐琴漆灰，皆為純鹿角灰和漆而成，不含其他物質(zhì)粉末；宋琴髹漆工藝，基本上繼承了唐代的傳統(tǒng)技法，沿用純鹿角灰和生漆，間有摻入孔雀石、珍珠母碎末之作，是為琴上用“八寶灰”之始；明代古琴髹飾，不拘泥于傳統(tǒng)，以琴音為標(biāo)準(zhǔn)，漆灰填料靈活多樣，但純鹿角灰者極少見，偶然出現(xiàn)鹿角灰中摻加有銅末的漆作，多用無名異、瓦灰與類似石膏者[21]。傳世宋琴髹漆局部可見少量的瓦灰，乃清代修補所致[22]。故此，宋琴髹漆工藝中必有鹿角灰。

“虎嘯”琴漆膜檢測顯示，其漆灰填料含有石英(SiO2)、石灰(CaCO3)、石膏(CaSO4·2H2O)、鈉長石[Na(AlSi3O8)]、朱砂(HgS)等粉末，以及白銅(Cu、Zn、Ni)碎屑。其中，鈉長石主要來源于陶瓷，石英、石灰、石膏等為明代古琴髹飾常規(guī)用材，漆灰填料檢測中并未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用灰成分，即鹿角等骨質(zhì)類羥基磷酸鈣[Ca3(PO4)2]。“虎嘯”琴漆膜當(dāng)屬瓦灰漆作一類，該琴漆膜不具有宋琴髹飾特征，與明代古琴髹漆工藝相一致。

鹿角灰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為中空的孔狀，吸水性極好[23]，與生漆融合后性能穩(wěn)定，耐磨抗壓防腐防潮，對古琴有著極強的保護作用，也有抑制琴體振動與濾音的效果。不添加鹿角灰的瓦灰等漆作，質(zhì)地松透，耐久性差，琴體很難逾千年而不壞。館藏“虎嘯”琴外觀顯示，其漆膜大面積脫落、翹起，與琴體木胎表面分離，乃漆灰材質(zhì)使然，其現(xiàn)狀與檢測結(jié)果一致。以漆灰填料成分與琴表漆膜現(xiàn)狀判斷，“虎嘯”琴的斫制時代不早于明代。

3.2 漆膜分層、厚度、漆灰成分與琴音、琴名效應(yīng)關(guān)系

3.2.1漆膜分層 鄭珉中[24]稱唐琴表面光漆磨去后，露出粒粒白色的鹿角灰，甚至更下面的黃色細(xì)鹿角灰層，即唐琴漆膜為三層，其中漆灰層有兩層。南宋趙希鵠《洞天清祿》記述古琴之髹漆有底漆、面漆、面上糙漆等，說明宋及以前古琴漆膜由底、面、上三部分構(gòu)成。其中，上為漆層，底、面兩層為漆灰層。

表3檢測數(shù)據(jù)顯示，“虎嘯”琴漆膜亦為三層，但組合方式不同，即底灰層、漆層、面灰層。底灰層、面灰層皆為漆灰層。底灰層最厚，均值為0.36 mm，面灰層厚度次之，均值為0.12 mm。中間層最薄，僅有0.04 mm，為不加填料的純生漆層，主要起粘接底灰層、面灰層的作用。這種由中間生漆層加固底灰層、面灰層的結(jié)構(gòu)，沿用了兩層漆灰層的傳統(tǒng)工藝，并使漆灰層間結(jié)合緊密，有效減薄漆膜厚度，利于琴體振動傳導(dǎo)，從而產(chǎn)生清脆響亮的音響效果。鄭珉中所言明琴琴音“堅清激越”，與這種緊固的漆膜結(jié)構(gòu)不無關(guān)系。

3.2.2漆膜厚度 顧永杰[25]指出琴體粘合越密實，膠漆越薄，越利于提高振動的傳導(dǎo)效率和靈敏度，即古琴漆膜越薄，越利于古琴的發(fā)聲。漆膜太厚，會阻礙琴體振動的傳導(dǎo)，抑制聲音的傳遞，聲音壓抑而短促，音色細(xì)微而緊致。漆膜的厚度與音色密切相關(guān)，故髹飾工藝的選擇，應(yīng)以古琴音色而定。依據(jù)顧永杰[25]的漆膜厚度劃分標(biāo)準(zhǔn)，大于2 mm時為厚膜，小于1 mm時為薄膜。所測“虎嘯”琴漆膜最薄為0.43 mm，最厚為0.71 mm，均值0.52 mm<1.00 mm，屬于較薄一類，有利于琴體振動與聲音的傳導(dǎo)，琴聲易洪大。

3.2.3漆灰成分 由3.1節(jié)分析可知，“虎嘯”琴漆膜屬瓦灰類漆作，故“虎嘯”琴的聲音透亮而不沉悶。明代斫琴家追求古琴的音響效果，多使用瓦灰髹飾古琴，如嘉靖年制的益王琴。

綜上所述，“虎嘯”琴漆膜主要有三大特征，即漆灰填料酥松、漆灰層間結(jié)合緊固、漆膜厚度較薄等。該琴漆膜特征能夠使琴音雄宏、通透而韻味悠長，如“虎嘯”之聲，是為琴名由來，符合多數(shù)古琴命名規(guī)則。

4 結(jié) 論

古琴承載著厚重的中華文化，是古代文人雅士陶冶情操、抒發(fā)情懷的重要藝術(shù)形式。古琴由琴體和各個附件構(gòu)成。琴音除琴體木質(zhì)性能決定外，其髹飾工藝也起著關(guān)鍵性的作用。適宜的髹漆可以彌補琴材的不足，修飾音色，使琴音更加完美。故對漆膜結(jié)構(gòu)、漆灰填料成分及其工藝的探討就顯得尤為重要。本工作通過“虎嘯”琴漆膜檢測、分析與研究，揭示了漆膜分層、厚度以及漆灰填料的主要成分；以漆灰填料成分的時代風(fēng)格與工藝特征，對館藏“虎嘯”琴的時代予以判定，證明為明琴；辨析了漆膜分層、厚度以及漆灰填料成分與琴音、琴名的效應(yīng)關(guān)系，推演出“虎嘯”琴名由來。

致 謝：課題研究過程中，得到了陜西師范大學(xué)金普軍教授、陜西歷史博物館盧軒副研究館員、商洛學(xué)院柯曾波老師的幫助和支持，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