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 霞
(上海戲劇學院 圖書館,上海 200040)
田漢是著名的戲劇家、社會活動家,是中國現(xiàn)代戲劇的奠基人之一,同時他也是一位著名的期刊編輯家。從1922年回國參與編輯《少年中國》始,田漢在40余年的時間里,編輯出版了大量的戲劇(文學)刊物,為中國的戲劇事業(yè)和報刊出版業(yè)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田漢編輯的報刊中,尤為引人關注的是他早期編輯的“南國”系列刊物。①本文中“南國”系列刊物指的是由田漢在“南國”時期編輯發(fā)行的以“南國”或“摩登”為刊名的刊物。包括:《南國》半月刊,1924年1月5日發(fā)刊,田漢、易漱瑜編輯,共發(fā)行4期;《南國新聞》,系《南國》半月刊的附刊,1924年1月25日發(fā)行,共出2期;《南國特刊》,系《醒獅周報》的附刊,田漢編輯,1925年8月29日創(chuàng)刊,共出版28期(刊物標記為總24期);《摩登》,國民黨中央黨報《中央日報》的文學副刊,田漢、王禮錫編輯,1928年2月2日發(fā)行,共發(fā)行24期;《南國》不定期刊,《南國》半月刊續(xù)刊,田漢編輯,1928年8月4日恢復出版,共發(fā)行2期;《南國》月刊,1929年5月1日創(chuàng)刊,田漢編輯,共發(fā)行2卷10期;《南國》周刊,1929年8月24日創(chuàng)刊,田漢編輯發(fā)行,但由于田漢忙于月刊及其他社務,自《南國》周刊第2期起編輯事務交給左明、趙銘彝負責,共發(fā)行16期;《南國之周》,上?!渡陥蟆繁静涸隹端囆g界》副刊,田漢編輯,大致有1929年5月27日(欄目名為《南國》,該版日期署為民國十八年5月26日,實為5月27日)、6月23日、6月28日、7月24日、8月5日(以上欄目名均為《南國之周》)等數(shù)期,每期內容大約半版篇幅。
田漢編輯發(fā)行的“南國”系列刊物名目眾多,包括周刊、半月刊、月刊、不定期刊、特刊、副刊等;刊行期數(shù)也不一,少則2期,多則達到28期;時間跨度長達7年。但萬變不離其宗,經營“自己的園地”②田漢曾在1933年6月18日和19日的上?!冻繄蟆飞习l(fā)表《回到自己的園地》一文。始終是田漢“南國”系列刊物的編輯宗旨。田漢早期編輯發(fā)行的“南國”系列刊物,基本上都是“我”辦的(by myself)、寫“我”的(of myself)、為“我”的(for myself),是典型的表達個人旨趣的“在野”刊物,是田漢經營的“自己的園地”。梳理與研究田漢“南國”系列刊物的編輯活動,對田漢戲劇活動以及對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所謂“我”辦的,首先指的是“南國”系列刊物幾乎都是田漢憑一己之力所編輯發(fā)行的。
1924年1月5日,一面幫著編輯《少年中國》,一面又因與“創(chuàng)造社”關系漸疏,田漢在上海創(chuàng)辦《南國》半月刊(圖1),它標志著南國社初創(chuàng)的雛型。
圖1 《南國》半月刊創(chuàng)刊號封面
創(chuàng)刊號上刊登了《南國宣言》:
一.我們因欲打破文壇的惰眠狀態(tài),鼓動一種新鮮芳烈的空氣,特創(chuàng)刊這南國半月刊。
二.我們在“藝術之社會化”,或“社會之藝術化”的旗幟下,從事第一義的創(chuàng)作,批評,介紹。
三.我們因欲免去資本主義的支配,雖一時不能像Blake印他自己的詩集那樣:自己雕版,自己排字,自己發(fā)行。至少以自己集資印刷,自己意匠,自己校對,自己托人發(fā)行為原則。
四.我們歡迎社外同志的投書投稿,惟只能以《南國》相贈。[1]
當時的成員僅有田漢、易漱瑜兩人。“那是啟智書局張先生(他的名字我一時記不上來)替我們印刷的,編排、校對都是我自己經手,用道林紙精印,第一次介紹了Beardsley①Beardsley:比亞茲萊(1872─1898),英國畫家。的《莎樂美》插畫等。漱瑜寫的幾篇散文詩似的東西引起了朋友們的欣賞?!保?]就這樣,田漢憧憬多年的“violin and rose”的世界初現(xiàn)輪廓。但由于易漱瑜之病,心力兩疲,到第4期便停刊了。從第2期起附刊《南國新聞》,于1924年1月25日發(fā)行,該刊主要撰稿人除編者外有張聞天等,譯作占有相當篇幅。因《南國》半月刊的停辦而終刊,共出2期。
圖2 《南國》半月刊第3期封面
《南國》半月刊雖然只發(fā)行4期,但它在田漢的戲劇活動中占據(jù)重要的地位,它是“南國社”得名的緣由。至于《南國》半月刊的命名,一般認為是得名于唐代大詩人王維的《相思》中的“紅豆生南國”詩句。《南國》半月刊第3期封面(圖2)標有一個法文刊名“Le Midi”,意思是“南方”。②《南國》半月刊第1期、第2期的封面的外文刊名則為漢語音譯詞“NAN-KUO”。施蟄存回憶道:田漢老師上課時曾提到,歌德的《迷娘歌》里說南方是“橙橘之鄉(xiāng)”,是浪漫的青年男女的樂園。田老師就用這個典故,給他的文藝小刊物取名。后來他組織劇運,也就用“南國”為劇社的名稱。[3]所以,董健才認為“南國社那一條艱難曲折、個性鮮明的藝術探索之路”都由此而發(fā)端,“貫穿整個南國社史的那種事業(yè)上奮發(fā)自立的苦斗精神,藝術上求真求美的創(chuàng)新精神和作品中那種強烈的浪漫主義精神,正是從這里點燃了第一把火炬”。[4]
1924年10月10日《醒獅周報》在上海創(chuàng)刊,左舜生任總經理,主要刊載政治時事性文章。左舜生與田漢是同鄉(xiāng)關系,又是長沙師范的老同學。他們曾同在中華書局工作,還做了鄰居。左舜生邀田漢在他主編的《醒獅周報》上寫文章,田漢遂提出出版附刊《南國特刊》?!赌蠂乜酚?925年8月29日創(chuàng)刊,1926年3月20日終刊,共出28期。①《南國特刊》于1925年8月29日創(chuàng)刊,1926年3月20日終刊,一般說共出刊24期,但其中第20期、第21期的編號被重復使用了3次,所以實際上為28期?!赌蠂乜分酝?且驗樘餄h不滿于《醒獅周刊》本身極右的政治傾向,被人視為“同派”,損傷了“自尊心”:
當時我同時執(zhí)教鞭于右傾的大夏大學,與左傾的上海大學,左右兩派的斗爭漸趨激烈化,我的超然的態(tài)度也漸漸維持不下了。理智與感情,政見與友誼,這兩者非犧牲其一不可了。何況這時已被一部分人視為“醒獅派”,與在思想上初不一致,(最初發(fā)起時也沒有明定主張)且立在反對方向的團體因刊物之友誼的附刊被視為同派,這已多少損傷了我當時的“自尊心”,兼又引起我的“獨立癖”(左舜生評語)了。[5]
同樣,《南國》不定期刊、《南國》月刊都是田漢盡個人之力而辦的;《中央日報》副刊《摩登》王禮錫盡管參與主編,但其《中央日報》編輯身份起著重要的作用,從該刊發(fā)文的作者和內容傾向來看,田漢無疑是組織編輯的核心;《南國》周刊也是田漢創(chuàng)刊的,與《南國》月刊幾乎發(fā)行于同一時期,是對月刊的補充與完善。盡管因田漢忙于月刊及其他南國社務,周刊編輯事務交給左明、趙銘彝負責,但《南國》周刊創(chuàng)刊號上的發(fā)刊詞《序〈南國周刊〉》和刊末的《〈南國周刊〉創(chuàng)刊號編輯后記》也都為田漢所撰,為周刊的編纂工作指明了方向。因此,無論是發(fā)文數(shù)量還是編輯風格,田漢都是該刊的靈魂。
刊物里的很多文章都是田漢本人所作??v觀“南國”系列刊物,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幾乎成了田漢文學創(chuàng)作和評論的陣地,成為田漢傳達文藝主張和政治主張的喉舌。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南國”系列刊物共刊發(fā)作品450多篇,其中田漢作品有160多篇,占比超過35%。田漢在“南國”系列刊物上刊載有戲劇、小說、散文,也有詩歌、通訊、譯作等,此外還有大量的戲劇與電影評論、發(fā)刊詞與編輯后記、演出資料等。田漢長達10萬字的《我們的自己批判》一文就發(fā)表在《南國》月刊第2卷第1期上,該文總結了南國社7年來的藝術活動,全面清算了自己的自由主義的、無政府主義的、頹廢的“波西米亞”傾向。這是田漢“南國”時期最為重要的總結性的力作。
“南國”系列刊物里的文章除田漢所作外,大多是田漢親朋好友所作。如“南國”刊物刊發(fā)有田漢舅父易梅園的遺稿,田漢的幾任妻子易漱瑜、黃大琳(即田漢小說《上海》里白小璐的原型)、林素斐(即蘇菲,本名林維中)、蘇尼亞(即安娥)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蘇尼亞的小說《莫斯科》,這位留俄女學生豐富的閱歷與不俗的才情讓田漢興奮不已,他在“編輯后記”里對《莫斯科》給予極高評價:“這樣的作品在現(xiàn)在是很unique的?!保?]除了田漢親屬的作品,“南國”系列刊物還登載南國社成員陳子展、陳明中、陳凝秋、左明、黃素(即黃芝岡)、鄭重(即鄭君里)、閻折梧、趙銘彝、葛建時、康白珊、吳似鴻、陳幻儂等人,以及田漢的朋友宗白華、郁達夫、徐悲鴻、王禮錫、王平陵、沈從文、歐陽予倩等人的作品。比如,《摩登》刊載的作品一半都是南國社成員的作品,例如田漢的劇作《黃花崗》和散文《薔薇與荊棘》等,王禮錫的文藝評論《國風冤詞》,歐陽予倩的小說《傷兵的夢》,徐悲鴻的《革命歌詞》,左天錫的短篇小說《虛驚》等。此外還有君直(常乃德)、金滿成、劉開渠、吳瑞燕、嚴仲達、沈從文等人的作品,以及陳西瀅的譯作等。
值得注意的是,田漢在編輯發(fā)行《南國》月刊和《南國》周刊期間,還在上海《申報》本埠增刊《藝術界》欄目里開辟《南國之周》副刊,每期內容大約半版篇幅。發(fā)表的文章除了南國社成員鄭重(鄭君里)的譯作《現(xiàn)代劇與非現(xiàn)代劇的界線》之外,其余都是田漢的評論和書信:《我們今日的戲劇運動》《公演之前》《南國社第二次公演劇目預告》《給一個“茶花女”的信》《從南京回來》《站在戰(zhàn)線上》等。
寫“我”的,主要指“南國”系列刊物刊登的多是描寫個人經歷、表現(xiàn)個體情感、抒發(fā)主觀感受的作品,其中尤以田漢的作品為甚。田漢后來回憶道:“南國社演的多是我寫的或我們翻譯的戲。我寫的戲主要還是屬于民主斗爭性質的。但有些卻帶著濃厚的唯美主義傾向如《南歸》、《古潭里的聲音》之類。翻譯也是兩條線,一條是民主的,一條是唯美的,像王爾德的《莎樂美》便是為了自己欲望的滿足,不知其他,比如代表著世紀末沒落資產階級的極端個人主義。”[7]
田漢在“南國”時期創(chuàng)作的作品多表現(xiàn)個人經歷、靈與肉的沖突,以及藝術與美的幻滅等內容。如獨幕劇《鄉(xiāng)愁》(載《南國》半月刊創(chuàng)刊號,1924年1月發(fā)行)描寫的是田漢同易漱瑜在東京歸國前的生活;獨幕劇《獲虎之夜》(連載于《南國》半月刊第2、第3期,未刊完)融入了田漢自己的人生體驗,表現(xiàn)了孤寂、感傷的情緒;“略寫悲懷”的散文《從悲哀的國里來》(連載于《醒獅周報》之附刊《南國特刊》第1—5期,1925年8—9月)情真意切地抒發(fā)了田漢對亡妻易漱瑜的悼念緬懷之情:
“但是這這這間房子不正是我去年同漱瑜嘗了千辛萬苦經過漢口歸湖南時住過的那間房子嗎?當日漱瑜不是睡在靠窗子這個鐵床上嗎?我不是睡在側邊用兩條凳支起的這張?zhí)俅采蠁幔课也皇窃谶@床上用極度緊張的神經聽她的呼息,生怕她又氣喘嗎?我不是一聽得她氣喘便起來用預備好了的熱水瓶里的開水,沖些杏仁露,或她喜歡的果子露去喂給她吃嗎?我不是怕她吹了風把那邊那扇缺了一塊玻璃的窗子用手巾遮起過的嗎?……我每一想到這里,我的心便碎了?,F(xiàn)在不幸又恰好給我想到這里的最良的機會;于是我那蒙糊了的意識全然清醒了。我隱匿著我的說不出的悲哀,脫了衣鞋,便睡在這鐵床上即近窗的易漱瑜當日睡的這一頭,把窗子打開,滿擬尋些舊夢?!保?]
其長篇小說《上海》(連載于《南國月刊》第1—4期,1929年5—8月)則以自傳性的筆法寫出了田漢與三位女性的情感糾葛。這部長篇小說以主人公鄧克翰寫給S君(即再一次幫助田漢安排生計的好友左舜生)的一封長信結束,但信的落款處沒有使用小說主人公的名字鄧克翰,而是干脆用上了田漢的本名。這一明顯的疏漏可能是有意向讀者彰顯小說《上?!返淖詳Ⅲw特征。
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中國文壇,正處在普羅文藝、左翼文藝運動萌芽和發(fā)展的時期,田漢難免會受到政治運動的沖擊?!澳蠂毕盗锌镆部d了大量的田漢創(chuàng)作的表現(xiàn)民主斗爭的反映“大我”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田漢在《南國特刊》上連載《黃花崗》一?。▓D3),這是田漢“三黃史劇”(《黃花崗》《黃鶴樓》和《黃埔潮》,《黃花崗》寫的是辛亥三月二十九日的廣州起義,《黃鶴樓》寫辛亥十月武昌起義,《黃埔潮》寫1925年上海“五卅事件”)寫作計劃的第一部,這很好地反映了田漢“對于社會運動與藝術運動持著兩元的見解”的思想?!饵S花崗》之第一幕發(fā)表在《南國特刊》之后,引起巨大的社會反響。
圖3 《南國特刊》上連載《黃花崗》一劇
但其時的田漢并非一個只知搖旗吶喊的文藝界的斗士,經營“自己的園地”才是“南國”時期田漢最高的理想。他認為藝術同政治既是朋友,又是敵人關系,“政治時常是維持現(xiàn)狀的,而藝術時常是對于將要停滯、將要固定的現(xiàn)狀之沖破力”,“南國沒有什么顯明的ism,要說有,那就是‘求真’的ism”[9]。田漢堅守藝術的民間的、獨立的、個人的、“在野”的立場,他說:“政治為保守的,保持現(xiàn)狀的,很遲疑的。而藝術乃同情民眾,為民眾,代表民眾的,為多數(shù)謀幸福的”,“藝術家是反抗既成社會的。藝術家少有代表個人痛苦的,這樣便是個人主義的藝術。代表多數(shù)的是社會主義的藝術”[10]。他在為《黃花崗》寫的序中一開頭就表明了其“并非立意要寫一篇非欲為任何黨作宣傳的戲曲,而不能禁其創(chuàng)作熱者,則此種珠玉般的人性使人不能不為之歌泣興起而已。非獨作者為然,任何作家的藝術不曾因寫僅僅的宣傳品而成功,成功的藝術都寫的是永遠的人性”[11]。
為“我”的,指的是“南國”系列刊物的創(chuàng)辦有著為南國藝術學院和南國社的生存考慮的初衷。1928年田漢主編《中央日報》之副刊《摩登》就有經濟方面的考慮?!赌Φ恰犯笨骶幨翘餄h、王禮錫,田漢的同鄉(xiāng)左天錫也參與編輯工作。田漢何以在《中央日報》上開辟副刊?一則是其好友彭學沛相邀。上海的《中央日報》創(chuàng)刊于1928年2月,彭學沛任主筆。他邀請?zhí)餄h為其編一文學副刊,于是有了《摩登》一刊。①一說由王禮錫約請創(chuàng)辦。參見趙銘彝:《關于摩登社的補充和說明》,載《中國左翼戲劇家聯(lián)盟史料集》,中國戲劇出版社1991年版,第199頁。二則是從經濟上考慮的。1928年2月,田漢在歐陽予倩和徐悲鴻的支持下,創(chuàng)辦南國藝術學院,學院包括文學、戲劇、繪畫三科,其全部費用均由田漢個人稿費版權收入支付。由于學校經費緊張,田漢主編《摩登》副刊,每月能收入編輯費300銀元,這成為南國藝術學院辦學資金的主要來源?!赌Φ恰返膭?chuàng)刊號刊登了署名“記者”的《摩登宣言》,其中說到:“摩登者,西文近代modern的譯音也”,“《摩登》之發(fā)刊,本摩登精神以為新時代的先聲。摩登精神者,自由的懷疑的批判的精神也”。[12]《摩登》封面上徐悲鴻創(chuàng)作的那幅在清晨的曙光中,一只雄雞站在山頭打鳴的畫作形象,具體地闡明了《摩登》的辦刊宗旨(圖4)?!赌Φ恰犯笨d的作品一半都是南國社成員的作品,這些作品形式多樣,思想包羅萬象,體現(xiàn)了田漢兼容并包的辦刊思想。1928年3月13日,《摩登》副刊發(fā)表一篇署名“民文”的小說《亞娜》,小說很明顯地影射蔣介石出于政治目的追求宋美齡。小說中那個濫施淫威的“江司令”,即是以“江”諧“蔣”之音。①張武軍的《“紅與黑”交織中的“摩登”——1928年上?!粗醒肴請蟆滴乃嚫笨疾臁罚ā段膶W評論》2015年第1期)一文認為《亞娜》系田漢小說,不知證據(jù)何在?需要說明的是,田漢1927年創(chuàng)作的自傳體小說《上?!防锾岬健皝喣取边@個人物。她出自田漢第二位妻子黃大琳寫的小說《哀蟬曲》里的白小璐。其中亞娜指的是易淑玉,即田漢第一位妻子易漱瑜;伯青是白小璐自己自謂:亞娜的愛人指的是克翰,即田漢本人。《中央日報》主筆彭學沛隨即發(fā)表“近日摩登特刊編者有病,無人負責,已特囑??钡膯⑹?,《摩登》副刊夭折,南國藝術學院遂斷了財源,不久被迫停辦。
圖4 徐悲鴻作圖的《摩登》副刊封面
“南國”系列刊物的創(chuàng)辦更是給田漢提供了施展個人才華、傳播藝術與政治理念、廣交朋友的陣地?!赌蠂钒朐驴膭?chuàng)刊原因之一就是田漢夫妻“欲打破文壇的惰眠狀態(tài),鼓動一種新鮮芳烈的空氣”[1]。《南國》半月刊的復刊也是基于同樣的原因。田漢主持南國藝術學院期間,有感于“單辦學校而無雜志以為喉舌,吾黨精神無由表見,吾人創(chuàng)作欲無由得到刺戟”[13],于是恢復出版《南國》半月刊,改為《南國》不定期刊。因為《南國》半月刊當時出到第4期,所以續(xù)刊開刊為第5期,1928年8月和12月共出版發(fā)行2期?!赌蠂凡欢ㄆ诳l(fā)表的文章依然以田漢的創(chuàng)作為主體,主要有田漢的新作《湖上的悲劇》《蘇州夜話》,田漢與谷崎潤一郎的通信,田漢的劇評《〈怒吼啊支那〉與〈黃埔潮〉》等。在后文中,田漢以俄國作家的《怒吼啊支那》來與自己的創(chuàng)作進行對比,深刻反省了自己沒有完成“三黃史劇”創(chuàng)作的原因。同樣,《南國》月刊和周刊的創(chuàng)立也都是因為田漢意欲隨時傳達消息,發(fā)表意見,宣傳自己的文藝觀和社會觀。
《南國》月刊和《南國》周刊是南國社成立后田漢創(chuàng)辦的重要期刊,兩刊的發(fā)行有著經濟考慮和傳播思想的雙重原因:因南國社演出有了更多的觀眾,書店老板認為可能有更多的讀者,會給書店和期刊帶來更多的經濟效益,于是現(xiàn)代書局的創(chuàng)辦人洪雪帆便與田漢他們訂合同,發(fā)行《南國》月刊和《南國》周刊?!赌蠂吩驴瘎?chuàng)刊主要是“想慢慢地發(fā)表幾篇比較有自信的、比較堅實的作品。同時想慢慢地吐露一些我的和我們的文藝觀、社會觀”[14]。由于“月刊太久了,不定期刊更是‘太不定期了’”,田漢便又于第二次南國社上海公演之后發(fā)行《南國》周刊,以便“隨時傳達我們的消息,發(fā)表我們的意見”。兩刊為履行田漢各部門(話劇、出版、電影、繪畫、音樂等)“統(tǒng)一于一點,使成一個整個的藝術運動”[15]的思想,發(fā)表了大量的劇本、小說、散文、電影、評論等文章?!赌蠂吩驴€在第2卷第4期開辟了蘇俄電影專號,譯介蘇俄電影成就。田漢之所以關注電影,除了其“整個的藝術運動”觀之外,也與他的藝術、政治“兩元觀”有關。田漢認為電影是“組織群眾、教育群眾的最良工具”,“新俄便是把這工具使用得最好的國家”,“他們的電影運動只是革命運動之一翼,不獨反映著革命而且指導著革命的”。[16]這種觀點迎合了當時如火如荼的“普羅戲劇”高漲的革命形勢?!赌蠂吩驴汀赌蠂分芸k刊期間正是普羅戲劇興起之時,也是田漢順應時代的呼聲“左轉”時期,為此,田漢在《南國》月刊第2卷第1期(圖5)上通刊發(fā)表一篇長文《我們的自己批判》(圖6),文章對田漢前一時期的戲劇活動進行了總結,提出了下一階段的奮斗目標?,F(xiàn)代書局還推波助瀾,在該期封面上畫上了鐮刀和斧頭,形象地表現(xiàn)了田漢轉向的決心。
圖5 《南國》月刊第2卷第1期封面
圖6 田漢長文《我們的自己批判》首頁
《我們的自己批判》詳細介紹了田漢在主持上海藝術大學期間所舉辦的“藝術魚龍會”的演出劇目、演員情況,以及關于新舊劇的理論爭鳴等。此外,《我們的自己批判》一文中還介紹了南國社1928年和1929年之交第一次在滬和旅京(南京)公演,及南國社1929年7月的第二次旅京公演和在滬公演。對比兩次公演的劇目,可以看出南國社時期的田漢正面臨著明顯的向左轉的政治傾向。第一次公演的作品,不管是創(chuàng)作劇,還是翻譯劇,大都有一種感傷的“靈肉生活之苦惱”的情調,彌漫著一種無政府主義的頹廢的味道。第二次公演除了“充滿著詩,充滿著淚”的創(chuàng)作劇《南歸》和“怪異而?;蟆钡姆g劇《莎樂美》之外,還有表現(xiàn)“被壓迫之愛”的社會劇《第五號病室》、展現(xiàn)階級斗爭的《火之跳舞》、呼喚“一切被壓迫的人們集合起來……一致建設新的光明”的《一致》,和歌頌偉人的悲劇《孫中山之死》(因審查未過,故未演出)。鑒于當時革命潮流的影響,南國社成員的“兵諫”出走,加之兩次公演后觀眾對其演出的劇目所做的真誠而尖銳的批評,田漢在該文中仔細清算和批判了南國演劇“奉事著紳士階級而拒絕了無產階級”的“誤入歧途”的錯誤做法,主張將來努力的焦點是“使我們的藝術真成為民眾的”,而把藝術當成報告新時代到來的“紅色的號音 ”。[5]《我們的自己批判》是中國現(xiàn)代話劇史上重要的理論文獻。
南國社被查封后,田漢加入左翼劇聯(lián),領導中國左翼文化運動,“南國”系列期刊的編輯工作也告一段落。全面抗戰(zhàn)爆發(fā)后,為配合如火如荼的抗日壯舉,田漢先后主編了《抗戰(zhàn)戲劇》半月刊(1937年11月16日創(chuàng)刊)和《戲劇春秋》月刊(1940年11月1日創(chuàng)刊)。這一時期的田漢在期刊編輯思想上基本上放棄了藝術與政治“兩元的見解”,因為在民族抗戰(zhàn)中,戲劇運動的唯一任務就是動員全民族奮起抗戰(zhàn)。兩刊主要刊發(fā)各種抗戰(zhàn)題材劇本,報道抗戰(zhàn)演劇情況,及介紹適合抗戰(zhàn)需要的戲劇理論等。后者還積極開展“戲劇的民族形式問題座談會”“歷史劇問題座談”等討論,以配合抗戰(zhàn)的政治需求。
1949年后,田漢先后擔任過《人民戲劇》主編(1950年),《劇本》月刊社社長(1952年),《戲劇報》社長(1954年),《戲劇論壇》編委會召集人、主編(1957年),《戲劇研究》雙月刊編委(1959年)等職,但這一時期的田漢已由編輯“南國”系列期刊時的意氣風發(fā)的“在野”狀態(tài)轉變?yōu)檎叻结樀闹覍崍?zhí)行者的“在位”狀態(tài),由表達個人旨趣經營 “自己的園地”的“小我”立場轉變?yōu)槭銓憽昂甏髷⑹隆钡摹按笪摇绷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