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與“光”：新詩時空敘述的一種典型
——以馮晏詩作為例

吳丹鳳

詩歌單純敘述時間或空間似乎不可能，而時間與空間的被敘述狀態(tài)，或許是一種時空混合碎片，即時間與空間碎裂而相互嵌入所形成的一種凝聚結(jié)構(gòu)。即一種時間與空間的凝聚結(jié)構(gòu)：碎裂而相互嵌入。如巴赫金所言“界定時空的一切概念相互間是不可分割”“時間仿佛注入了空間，并在空間上流動?！雹伲鄱恚莅秃战穑骸栋秃战鹑返?卷，白春仁等譯，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年版，第269、437頁。詩人大多對時間與空間有著極大程度的敏感，往往在敘述時空時“把想象力置于自由之中”②［德］康德：《判斷力批判》，李秋零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149頁。，這種自由令新詩文本在時空敘述中呈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碎片化特征。當然，不同的詩人在時空敘述中體現(xiàn)出不同的傾向，比如海子的時空往往呈現(xiàn)出一種敘述的扭曲，一如達利的名畫《永恒的記憶》般，以夢為馬，穿越此與彼，穿越周天子千年的雪山；又如北島喜歡將個體置身于社會時空的某一點，思考個體與社會歷史時空的關(guān)系；而第三代詩人往往去展示、漠視或諧謔此在時空。碎片化時空，無疑體現(xiàn)出詩歌中類似潛意識與夢境般的情感狀態(tài)，同時體現(xiàn)出新詩對文體結(jié)構(gòu)的關(guān)注及回歸到“元敘述”的自覺。詩歌時空的碎片含混、閃爍，在有限的敘述中展露詩性光芒，這種碎片閃爍的極致會否導(dǎo)向一種新的質(zhì)變？本文試圖以詩人馮晏的詩歌為例，一窺語言打碎時間與空間后呈現(xiàn)的可能質(zhì)地。

一、時間碎裂與空間浮現(xiàn)

詩人對時空的感知是自由的，不同詩人呈現(xiàn)出來的敘述文本并不相同。神經(jīng)敏感型詩人在直視時空中尋求暈眩的感覺，用知性而跳躍的語言，突進現(xiàn)實并抓皺時空的薄紙，攪亂時間的橫切面。如海子《祖國（或以夢為馬）》的敘述，“祖國的語言和亂石投筑的梁山城寨／以夢為土的敦煌——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國的河岸／千年后我再次擁有中國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傲荷匠钦薄岸鼗汀焙汀爸芴熳拥难┥健睙o疑都是一種時空扭曲凝結(jié)而成的圖景?？藸杽P郭爾曾言：“一個人，如果他的眼睛對著一道張開豁口的深淵看下去，那么他變得暈眩?！雹伲鄣湥菘藸杽P郭爾：《克爾凱郭爾文集》第6卷，京不特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240頁。詩人海子無疑在時空扭曲中達到了暈眩的狀態(tài)，而當下的知性詩人則更多采用“敲”的方式來尋找迷思：敲碎并觀測時空的橫切面。比如擅長碎片時空敘述的詩人馮晏?；艨∶餮裕骸爱斎藗兠鎸r間和社會的表盤熟視無睹的時候，她卻偏偏繞到其后然后攀爬上去，打開表盤看看內(nèi)部的齒輪和構(gòu)件?！雹诨艨∶鳎骸栋察o的“偏見”與知性的“鐘擺”——讀馮晏近期詩作》，《黑龍江評論》2015年第1期。馮晏的時空敘述特征，就是對時空碎片化的執(zhí)拗。她寫百慕大、加勒比海、社會主義的古巴；寫夏日的伏爾加莊園、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臨津閣與和平公園；寫俄羅斯新圣女公墓、阿赫馬托娃的廚房，無不沉迷在時間與空間交接的裂縫中。在某一時間定位中，“逃出的都市已沉入更深”，時間碎片作為敘述展開的支點：

……你寧愿去鯊魚胃里下探、上升，／尋找大陸，／住進原住民遺址旁／那尊哥倫布銅雕的體內(nèi)避風(fēng)。／風(fēng)越來越大，／你朝著存在感偏移的獵戶星座劃槳，／讓虛擬更接近真實。／一只鷹飛起，翅膀下露出港口，／人群、雪茄、空杯子吻痕的余溫。／視覺、聽覺和錯覺，／你趟過荒原，野鵝，車轍和一些空罐頭。／孤獨是一種透徹。／遠觀……其變……。／此刻，你體內(nèi)的島嶼有帆船停靠，／細胞殷紅，幽藍，／像哈瓦那周末那條徹夜啤酒街，／超現(xiàn)實，是一種潛能被擠壓的形狀，／或者聲音。……（《錯覺是你的偶遇》）

當時間變得虛擬，空間開始逐一浮現(xiàn)，“原住民遺址”“翅膀下露出的港口”“荒原”“體內(nèi)的島嶼”“哈瓦那周末那條徹夜啤酒街”。在這里，因為“時間虛擬”，時間交錯，時序成為幻覺中的時序。詩人將時間停頓，然后萬物由虛化實，虛擬物體開始行動，構(gòu)成空間的真容?！霸∶襁z址”是在鯊魚胃里尋找大陸之后“住進”的空間，“港口”是一只鷹飛起，翅膀下露出的“港口”，荒原是此刻“我”在“西太平洋”中臆想“趟過”的“荒原”，而“島嶼”更加直接，是“我”體內(nèi)的“島嶼”，啤酒街是一種超現(xiàn)實的呈現(xiàn)，是詩人“細胞”的比擬。詩作中，空間的魔力建筑在時間之上，在時間虛擬之后。詩人運用一種突如其來的分裂與組合構(gòu)造出一種神秘而充滿張力的虛擬世界。當空間浮現(xiàn)，盡管大小相悖，但虛實相容。“鯊魚胃里”生出大陸，“鷹飛起，翅膀下露出港口”，“體內(nèi)的島嶼有帆船?？俊?，并在“細胞”中觀看到“哈瓦那周末那條徹夜啤酒街”。從小中生出大，從大中生出小。空間從時間中生出，既出于意料之外亦落在意料之中，空間如嫁接的肥皂泡，在瞬間長出，進而消逝。

在《時間史里的雜質(zhì)》中詩人用一個個具體的空間場景講述時間的延續(xù)，“陰影處有急促敲門，／鑼鼓定罪。／居室內(nèi)有慘白、虛空和身體顫音綿延”“陰影處有懸梁，跳樓，／鋼鐵里有臥軌”“陰影處有以對為錯，／有蝙蝠從山洞飛來的黑色生存區(qū)”，普通的“房間”、樓房下的“鐵軌”、陰影下“黑色生存區(qū)”，一個個微不足道的平凡空間拼湊成時間長河。詩人在《立春》中編織春天空間，“立春，轉(zhuǎn)動著鑰匙。／是時候放出被困在思想里的獅子、海豹了，／以及沙漠、花園和蜥蜴。／在解凍之季通往海市蜃樓的夢境里，／人類都在潛水。／窗外，樹杈間落成一個新鳥巢，／翅膀還沒有從雙肩分裂出來。／我閱讀被編織的紅柳，／仰望嘴唇筑起的黑色空間。／歌劇院，是一種潛能，／從泥土深處復(fù)蘇，昆蟲交響樂。”時間的鑰匙轉(zhuǎn)動，大片空間“沙漠”“花園”“海市蜃樓”涌現(xiàn)，具體空間“鳥巢”“被編織的紅柳”“嘴唇筑起的黑色空間”、從泥土深處復(fù)蘇的“歌劇院”連成一片。詩人在《假日與“千里之外”》中自語，“時間散落在原野，／有行李箱，有沉默與獨往。／有圖騰掛飾、手表和長裙。／也有磁場、高空和秋風(fēng)。／時光即將分裂，地面像一條青龍凸起，／背上有瓢蟲宇宙與色調(diào)，／當詞語將被弓箭射向時間之外……?！薄靶欣钕洹薄皥D騰掛飾”“磁場”“高空”“秋風(fēng)”“像一條青龍凸起的地面”“背上有瓢蟲宇宙”等諸多空間碎片拼湊起時間。

可以說在超脫現(xiàn)實時空過程中，不同的詩人擁有不同的鑰匙，時空的碎片就成了馮晏的鑰匙。這種時間碎裂、空間浮現(xiàn)的例子可謂不勝枚舉。“一百年以后，時間是扭曲的梯子，／廢棄了攀爬和觸摸。／是一個人播放月光曲時，／頭發(fā)豎起所接收到的能量?！保ā兑话倌暌院蟆罚┰娙藢r間“扭曲”成為“梯子”，成為一個小小的可以容納個體的空間?！皶r間是逆行者。／此刻，植被堆積起的水位屏障在光中起舞，／迷宮懸空而不落?！保ā墩訚傻亍罚r間不再向前延伸，而是“逆行者”，時間被詩人的話語解去束縛的同時，空間開始呈現(xiàn)?！拔绮褪桥抨犢I到的幾根茼蒿凉拌薄荷葉，／與嗅覺、味覺一起死去吧，／這里只需要時間活著，并被掠奪。”（《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新館開館素描》）在現(xiàn)在美術(shù)館中，詩人只感受到“時間”，在詩人的世界中只需要“時間活著”，物質(zhì)世界中的一切，包括“午餐排隊買到的幾根茼蒿涼拌薄荷葉”，包括人體的感覺都已然被拋棄。時間的扭曲、逆行、虛擬等諸多變化行為，促使空間隨之變化、浮現(xiàn)。時間成為空間的源頭，空間成為時間的實質(zhì)。

這無疑讓我們想起佛家的“芥子須彌”，或道家的“莊周夢蝶”，在某一物體中隱匿一個不可思議不可測量的時間。時空敘述的自由給予詩人重塑“大”與“小”的機會：物理世界可以縮小，虛空的點可以放大。這讓我們想起海子的《祖國（或以夢為馬）》中的一句話“歲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馬兒一命歸天”。還有第三代詩人張鋒的《本草綱目》“一兩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三錢李商隱的苦蟬∕半勺李煜的一江春水煎煮∕所有的春天喝下∕都染上中國憂郁癥”?？梢哉f，時間被詩人的敏感打開了，具有了生命力，可以伸展自我，時間具有生長出空間的功能，空間延展的迅速也可能造就時間流動：時間停止，散落出空間，空間演繹，具備時間流動性。詩人以好奇心觀照時間，探索時間，時間在詩人的詩作中，或碎裂，或凝固；同時詩人在空間中書寫著自己，空間或浮現(xiàn)，或隱去。一如羅蘭·巴爾特所言：“人類就是這樣在空間中書寫著自己，同時立即又使空間充滿著親近的舉動、記憶、習(xí)慣和意愿?！雹伲鄯ǎ萘_蘭·巴爾特：《羅蘭·巴爾特文集》，懷宇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版，第3頁。詩人在時空中留下自己的蹤跡。在時間折疊、空間延展的過程中，事物從事物中生出，時空環(huán)環(huán)相扣，須彌世界一路綻放。詩人敘述了一種芥子須彌般的后現(xiàn)代鏡像。?？略裕骸霸谒羞@些文本里，我們發(fā)現(xiàn)，在虛擬空間中，既沒有文學(xué)，也沒有作品，只有作品和文學(xué)的一種永恒交換。”②［法］米歇爾·?？拢骸段膶W(xué)與語言》，白輕編：《文字即垃圾 危機之后的文學(xué)》，重慶：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96頁。在虛擬空間中文學(xué)與作品的意義存疑，而永恒的交換，作為敘述本身存在著意義?！疤眉X德獨自在書寫與物之間漫無目的地游蕩。但是，語言并非完全變得軟弱無力?！雹郏鄯ǎ菝仔獱枴じ？拢骸对~與物 人文科學(xué)的考古學(xué)》，莫偉民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6年版，第50頁。詩人在現(xiàn)實與虛無之間的時空來回躍動行為本身就是一種建構(gòu)行為，具有敘述意義與表達功能。

二、當時間與空間合并成為一束光

對時間和空間的打碎及重組，虛實變幻之間，時間與空間可能具有了某種新的特質(zhì)。碎片化敘述詩作可能的力量在于，通過對時間與空間的消弭與重建，賦予了詩句穿透的力量。時間的打碎是一種顆?；?，空間的延展是一種波長態(tài)，時間與空間因此在詩句的言說中具有了光的二重性，時空成為一束光，瞬間照亮現(xiàn)實。或許，時間的顆?；⒖臻g的波長態(tài)才是時間的真容，而我們作為凡人被遮蔽了，只能在詩人的某些敘述中才能一窺時間與空間的真容。

敬文東曾言“她的詩穿過日常生活的透鏡，折射繁復(fù)而純粹的詞語光束。她用冷靜卻具有誘惑力的聲調(diào)，喚醒流動的時間、打開延展的空間，逃離密不透光的身體與重重迷霧”①敬文東：《照亮文字里的骨頭——讀馮晏詩集〈碰到物體上的光〉》，《文藝評論》2019年第2期。，他認為馮晏詩集《碰到物體上的光》呈現(xiàn)出“光從物理到詩學(xué)的升華”?！肮狻憋@然不僅僅是詩中出現(xiàn)的“光”這一詞語，不僅僅是詩人對思維光亮的渴望：“你的欣慰甚至只是為感到了這個迷墻的存在，寧愿把思維一向側(cè)重的透徹和清晰被置于幕后，你甚至為在迷霧中迎來一點點光輝的可能性甘愿付出最多時間。”②馮晏：《詩的格局》，《鏡像》，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版，第1頁。更是一種新詩語言的實驗，語言對時空打碎而重置的實驗。這一特質(zhì)在《縫隙與日月》中得到充分的體現(xiàn)：

夜空中，縫隙是亮的，／你抬頭總是被星月帶到更遠，／更黑暗。深海里奇異的生物花園。／溫和與暴虐的嘴唇，／俯沖與提速只是你經(jīng)驗里的／一種危險而已。／歡喜也是被顛覆的。／一種笑容或許意味著怒斥。／視野之外，銀河是認知里的微茫，／迷失詞語或被星際引誘著，／深夜，有一種音符擊穿聽覺，／進入你身體的無人區(qū)，你在找誰？／只有思想，穿行于黑暗時，／顆粒空無而有形，／玻璃晃動潛能，擊碎幻覺，／源自對氣體的一種破解，／還有似是而非的人，／以裂開的谷物形狀來到黃昏，／伴你漫步。你不僅是自己。／麥田并非繁茂或衰敗的周而復(fù)始，／并非種子或根莖被放大，／只是想像被呼吸置換出來。／飛躍時間，山谷和禪修，／靈感轉(zhuǎn)瞬即逝。／你每一次失語，聽者更多。／每一次冥想，光亮就增強一層，／被演變之后，／月亮也不是原來的／神秘主義斜靠著你目光的黑礁石。／另外的窗外，或許，／你已替換了被夢預(yù)言的那個人，／沉默澄清不了未知。／你穿蝙蝠色風(fēng)衣，／使用蠟染皮具，抒寫晦澀詞語，／一片小海洋擺動在魚尾。

“縫隙是亮的”“深海里奇異的黑色花園”“視野之外，銀河是認知里的微茫”“進入你身體的無人區(qū)”，空間是有順序的時間的延展，空間是自我的虛擬延展。詩人將現(xiàn)實隔離在自我之外，將現(xiàn)實的重量清除出“我”的觀照，創(chuàng)建一個自洽的時空，它獨立于重力規(guī)則之外。詩人打破規(guī)則，追求似是而非，同時“非虛而是”的自我世界。因而，思想具有了重力，具有了形體，思想穿行于黑暗中，“顆?？諢o而有形”，因而幻覺也可以被擊碎，氣體也需要破解，人反而脫離實體成為一種純粹，具有可以想象的形體，比如“裂開的谷物形狀”，“來到黃昏，伴你漫步。你不僅是自己”。所以，詩人的世界中，時空被重新塑形，只有時空可以被塑形，人才能得到最大的解脫?；蛟S只有時間顆粒化、空間波長態(tài)，人才能將自我打碎，重新塑造一個新的自我。所以，馮晏這樣的當代詩人對時間與空間的碎片化敘述，從知性層次上來說，能否也能到達一種，或者說接近一種可能的真理？

如克爾凱郭爾所言，如果眼睛對著深淵看下去，他會變得暈眩?！斑@樣，恐懼就是‘自由’的暈眩，它在精神設(shè)定‘綜合’的時候出現(xiàn)，這時自由向著它自己的可能性看下去，并馬上抓住有限性來支承自己?！雹郏鄣湥菘藸杽P郭爾：《克爾凱郭爾文集》第6卷，京不特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240頁。詩人在時間的顆?；?、空間的波長態(tài)中，打碎重建自我，詩人同時擁有了恐懼及恐懼的自由，在“暈?！敝性娙送瓿闪艘淮巫晕倚迯?fù)?，F(xiàn)實時空被置換成了水中的倒影，水中的倒影被顯影成為可感的形體。“麥田并非繁茂或衰敗的周而復(fù)始”，“只是想象被呼吸置換出來”，詩人的世界因此而豐富，無限擴大，詩人在空間的敘述中到達對時間的掌控，詩人脫離現(xiàn)實，“飛躍時間，山谷和禪修”。（對時間的掌控以達到脫離現(xiàn)實，這是很多詩人孜孜以求的目標，如張清華談到海子的詩歌提到詩歌語言的還原，時間與空間的上溯“地理的標記超越了時間性”④張清華：《疾病、瘋狂、青春、死亡：作為精神現(xiàn)象學(xué)的海子詩歌》，《文藝爭鳴》2019年第5期。）在虛即是實的世界中，“你每一次失語，聽者更多”。在時間與空間的光束態(tài)中，詩人自我與世界達成了一次和解。但詩人是清醒的，時間的幻覺終歸是空間的泡影，一切僭越都被日與月掃除，“沉默澄清不了未知”。沉默始終不具有重量，澄清不了任何未知，“你穿蝙蝠色風(fēng)衣，／使用蠟染皮具，抒寫晦澀詞語”，詞語盡管晦澀，但語言永恒，如“一片小海洋”擺動在魚尾：存在，時時激起豐富的遐思。

但光始終是一種光，是一種對“深淵”的照亮，是一種與孤獨的照面：“孤獨是一種透徹”。在《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新館開館素描》中詩人寫道：“布班·卡卡爾油畫展以館藏作品／《你無法取悅所有人》命名／他的色彩，幽靈之光銷毀了生死。／敘事在生活意外，性別在觀念以外／他畫費解的寶藏，聽不見的詞／他是藝術(shù)館內(nèi)我的新偶像，／是的，我無法微笑，當我面對所有人?！薄盁o法取悅所有人”“無法微笑”的瞬間，是一種現(xiàn)實中的煢煢孑立及踽踽獨行。詩人時有隱藏自我的沖動，在理性的控制下，這種隱藏不是肉體的逃離而是精神的遁去：此刻時間停頓或彼處空間打開之際。在詩人的世界中，時間常常凝固，詩人在凝固的此際，撕裂物理空間，精神“趟過荒原，野鵝，車轍和一些空罐頭?！睙o數(shù)空間在精神世界中漂浮，展開，等待詩人的語言照亮，“也有颶風(fēng)、野獸和裂縫／在耳膜內(nèi)相遇、交錯，或者相撞”，在容納無數(shù)雜質(zhì)的時空中，時間與空間的光束態(tài)，無疑照亮隱藏的原野，詩人藉此“找回自己……另一半”。

時間與空間，作為一種敘述的光束被講述，詩人無疑達到某種自由。任何獨處的瞬間“時間慢下來，并不等于思維／已經(jīng)穿越，邊界沒有周圍，／秒針在手腕上空轉(zhuǎn)。／眩暈，耳朵聽到顆粒襲來。／我迷失已知勝過無知，／迷失生活勝過空。變輕了，／放下了，何止欲念以及暴躁的頻率，／何止現(xiàn)實和非現(xiàn)實。”（《航行百慕大》）“穿越”成為一種本能，“邊界沒有周圍”，“秒針”空轉(zhuǎn)，時間失去作用，空間失去重量“變輕了”，現(xiàn)實與非現(xiàn)實不再明確。在時空的虛實變幻基礎(chǔ)之上，詩人不斷撕裂現(xiàn)實世界，很多文本中，已經(jīng)超越個體“無法取悅他人”的困境而窺視時光間隙之中更豐富的信息?！帮L(fēng)與海交匯于今夜窗外，／口哨，集市，集裝箱起落，聲聲摩擦。／海面倒影里不僅住進變形金剛，畢加索，／還有呼吸、寂靜和神秘主義。／風(fēng)與海交匯，一只錐齒鯊在水底沖散魚群，／苔蘚，綠絲絨抓緊一片黑礁石，／一整夜，圓月都在聽。／風(fēng)筑起五麥克爾白色海水，／活體建筑瞬間撤離，如飛行速降，／玻璃、舌頭以及唇齒，／震顫還波及到銀河系，石頭。”（《海邊風(fēng)景》）詩人在海邊感悟今夜風(fēng)與海的交匯，敘述的有“海面倒影里不僅住進變形金剛，畢加索，／還有呼吸、寂靜和神秘主義”。這里暗藏著詩人的敘述企圖，包括“變形金剛”（指向物質(zhì)記憶）、“畢加索”（指向藝術(shù)經(jīng)驗）、“呼吸”（指向自我或個體生命）、“寂靜”（指向自然或自然與人的交接）、“神秘主義”（指向知性及知性迷思）。在詩句的敘述中，詩人的敘述基于現(xiàn)實，如“風(fēng)與海交匯于今夜窗外”，“一只錐齒鯊在水底沖散魚群，／苔蘚，綠絲絨抓緊一片黑礁石”，其敘述邏輯下卻暗藏著對敘述時空的破壞。表面寫的是海邊風(fēng)景，實際將海邊風(fēng)景作為一種載體，揉進物質(zhì)世界、藝術(shù)、生物體、自然及哲學(xué)等諸多層次的碎片。又如《立春》：“立春，轉(zhuǎn)動著鑰匙。／是時候放出被困在思想里的獅子、海豹了，／以及沙漠、花園和蜥蜴。／在解凍之季通往海市蜃樓的夢境里，／人類都在潛水。”表面寫的是立春，其實寫的具有放射性的豐富景象：“獅子”“海豹”“沙漠”“花園”及“蜥蜴”。詩人逃逸出現(xiàn)實物理時間與空間之外。

三、窺視時空邊界：僭越與凝固

時間與空間在詩人的窺視中，變成一種疊合關(guān)系，邊界被劃出，或被消弭。詩人的窺視、解構(gòu)、建構(gòu)行為是一種必然，是一種面向“深淵”的自我表述，而精神對時間的扭曲、對空間的演化卻是一種僭越：脆弱的僭越?！拔膶W(xué)是一種僭越的語言，它是一種致死的、重復(fù)的、重影化的語言，書本身的語言?！雹伲鄯ǎ菝仔獱枴じ？拢骸段膶W(xué)與語言》，白輕編：《文字即垃圾 危機之后的文學(xué)》，重慶：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16年版，第102頁。詩人對時空的構(gòu)建越是所向披靡，他就離自我物理主體越遠。因為時空的建構(gòu)、光的權(quán)限屬于上帝。

當上帝的權(quán)限在語言邊沿被攫取，詩人面對的是自我創(chuàng)造之境，臨水照花之景。而時空的位移造就的時空之境，只能是在現(xiàn)實中誕生的混沌狀態(tài)，不可能有精密的構(gòu)造，只有直覺是可以把握的東西?！耙话倌暌院?，時間是扭曲的梯子，／廢棄了攀爬和觸摸。／是一個人播放月光曲時，／頭發(fā)豎起所接收到的能量?！保ā兑话倌暌院蟆罚r間對詩人而言是迷離的“月光曲”，詩人已經(jīng)進入自我發(fā)散的混沌之中，“頭發(fā)豎起”接收能量?！皶r間是逆行者。／此刻，植被堆積起的水位屏障在光中起舞，／迷宮懸空而不落。”（《沼澤地》）時間是“逆行者”，空間顛倒混亂：植物在“水位屏障”中“起舞”，“我”看見“迷宮”“懸空而不落”，這一“迷宮”是否西方神話中潘神之迷宮？其迷惑著“我”也可能將“我”引入徹底的自我迷亂之中?！皶r間虛擬。／逃出的都市已沉入更深，／嘈雜和質(zhì)疑聲撞向時差，／這片偶遇／被植入野花和青草氣味的水和空氣，／錯覺里，熟人都不在”時間變?yōu)樘摂M，現(xiàn)實之中的“都市”下沉，物體失重，“水和空間”被植入更多的氣味，詩人陷入深沉的“錯覺”之中。在詩人的時空敘述中，語言開始漫游，水氣彌漫，詩人棲息于時間與空間的碎裂之中，詩人與神秘的“月光”對話，詩人與植物共舞，被迷宮迷惑。時間扭曲、逆行，空間虛擬、浮沉，諸多變化，指向詩人的肉體虛化，精神徘徊。海德格爾言：“思與詩的對話旨在把語言的本質(zhì)召喚出來，以便終有一死的人能重新學(xué)會在語言中棲居?！雹冢鄣拢莺５赂駹枺骸对姼柚械恼Z言》，《在通向語言的途中》，孫周興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3年版，第31頁。但這種對話，無疑是危險之境。

詩人能否在窺視時間與空間的邊界之后，避免“暈?！?，避免掉入“深淵”？這種深淵是克爾凱郭爾的深淵，是尼采的深淵，也是雅斯貝斯所言的深淵。而對詩人而言，人生的深淵是一種無限拉長可以變幻的情感臨界狀態(tài)，如屈原的汨羅江、如顧城的激流島。這對詩人的肉身處境至關(guān)重要。觀察馮晏的詩歌，她是可以找到回歸物理世界之門的詩人。對存在的沉思，對現(xiàn)實的超越，對實體的虛化，對精神的依附，詩人力圖以精神力量縈繞在語言之中，進而掌控時空。詩人的精神物無疑包括：理性、敘述內(nèi)容及詞語質(zhì)地。詩人的精神以某種覆轍或漂浮的形態(tài)，在時空展開的瞬間，凝固了可能碎裂的世界，避免了“碎片”的飛濺。詩人的精神物是伴隨著時空指向的根與骨，在時間與空間的呈現(xiàn)與虛化中，共同塑形、共同徘徊，打造出一條女性詩人的精神通道。

對詩人而言，時間與空間似乎代表了兩大對峙而又演化的存在。在詩歌中，其以語言的形式存在，因而既是現(xiàn)實又是虛無，既可以以實體的形式橫亙在詩人眼前，又可以以演變之像呈現(xiàn)虛無之境。時間與空間，詩歌中兩個被不斷談?wù)摰母拍?，同時被詩人以精神力賜以細節(jié)和界限。馮晏曾自述：“所有優(yōu)秀的女詩人，在創(chuàng)作中，我認為都是在理性中獲得成就的，而且所有好的作品，人們都可以感受到其中那杰出的控制?！雹蹚?zhí)抑蕖ⅠT晏：《安靜的內(nèi)涵——關(guān)于詩集〈馮晏詩歌〉的書面訪談》，馮晏：《紛繁的秩序》，重慶：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145頁。精神控制了細節(jié)，如“大廳頂棚的通透感，被黑色框架，／有意破壞了，或許，雅克·赫爾佐格的靈感／來自工業(yè)革命。空曠模糊了材質(zhì)。／但我聽見風(fēng)穿過樹枝。風(fēng)聲里，／有鐵鍬被拖過瀝青地面刺耳的回憶。”（《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新館開館素描》）詩人在詩歌中敘述倫敦泰特現(xiàn)代美術(shù)館新館，同樣是將空間化解為時間，從大廳的頂棚中詩人回溯了“工業(yè)革命”，又引入一些歷史細節(jié)“有鐵鍬被拖過瀝青地面刺耳的回憶”。在這種空間與時間的交接中，起到重要作用的是詩人的精神力，詞語帶著詩人的意識縈繞，如“或許，雅克·赫爾佐格的靈感／來自工業(yè)革命”中的“或許”，“空曠模糊了材質(zhì)”中的“模糊”，“但我聽見風(fēng)穿過樹枝。風(fēng)聲里，／有鐵鍬被拖過瀝青地面刺耳的回憶。”中的“聽見”與“刺耳的回憶”。又如“犯錯的監(jiān)獄關(guān)押著對的人，痛的心／那個老式爐灶，沉寂著／身穿白色瓷磚，黑色鐵門／鎖住了火焰，猶如生活／壓沉了你的一首詩、一個詞／你在時間上死去，詞語下活著”（《阿赫瑪托娃的廚房》），詩人用自己的判斷為歷史人物重新正名，“錯”的地方關(guān)押著“對的人”與“痛的心”，“老式爐灶”是“沉寂”的，“黑色鐵門”鎖著了“火焰”，盡管“你”的詩與詞被生活壓沉，在“詞語下”“你”活著。詩人筆下時間與空間的虛實轉(zhuǎn)換，照亮了個體存在的價值，符合物理法則的可能是會死去的，而在被語言照亮的角落，具有另一種審判標準。詩人的意識，始終貫穿在詩歌敘述之中。

在碎片化敘述中，對時空的敘述顯然還需要具有一些現(xiàn)實的關(guān)聯(lián)。在馮晏的敘述中，可以看到詩人并不是一味蹈空，詩人關(guān)注日常生活，有時將自己的精神時空暫時隱藏：“冰川、森林和蹄印都被放空了。／銹跡里一把銅鑰匙，／燃起了幽藍、殷紅以及分離時的雨。／墓碑虛掩荒野，風(fēng)在舞”，在除夕，虛構(gòu)的“冰川、森林和蹄印都被放空了”，詩人的物理現(xiàn)實隨著召喚再次降臨，“爆竹聲連綿，水晶杯里的回音長廊被淹沒了。／雜陳與拼盤。／風(fēng)箏收回的遠思里有蓮藕與青筍。／星光蓋著蠶豆，／失去身體的魚頭仰首聆聽。／碎瓦礫里的大院，／我的西北還在?！保ā冻Α罚氨衤暋薄八П薄半s陳與拼盤”“風(fēng)箏”“蓮藕與青筍”“蠶豆”“魚頭”“大院”……這是實體時空中具有重量的物質(zhì)，指向一種現(xiàn)實存在的維系“我的西北還在”。詩人關(guān)注現(xiàn)實痛楚：“落日點亮朝韓邊界都羅山坡，／芳草，紀念碑，／以及被陳列的飛機、坦克和空彈殼。……語言在邊界線以內(nèi)，／灰色敘事，綠色對話。／韓服上的紫色、藍色和飄帶，／以及國旗上的血?！保ā杜R津閣與和平公園》）在語言的“邊界”詩人看到現(xiàn)實的血與精神的虛無。詩人關(guān)注真實的人之生存與價值：“你故居的墻壁，列寧格勒／應(yīng)該倒掛，向你致歉／陽光與記憶，在此仿佛仇人／廚房，猶如一枚書簽夾在暗處／爐子上，油漬略有幸存／米香已散盡，器皿早已失音”（《阿赫瑪托娃的廚房》）。以廚房這一空間維系詩人的痛楚，寫阿赫瑪托娃，從廚房寫起，延展空間建構(gòu)出阿赫瑪托娃的一生。可見，盡管詩人常常預(yù)感到：“在你和一個寬闊的場域之間有一道心中迷墻?！雹亳T晏：《詩的格局》，《鏡像》，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6年版，第1頁。不斷追蹤虛構(gòu)的場域，但被“銹跡里一把銅鑰匙”封鎖的現(xiàn)實內(nèi)容，還是會以語言的形式在詩人的臨水自照之時，浮起并打開通往物理世界之門。

語言是意志的體現(xiàn)，剛健的語言質(zhì)地?zé)o疑也可縫補時空的碎裂。碎片化敘述是一種危險，而馮晏的語言卻具有剛健的特質(zhì)。詩人自述“我寫詩的過程是在破解理性，即使把理性帶進去，也是為了限制激情”②張?zhí)抑?、馮晏：《安靜的內(nèi)涵——關(guān)于詩集〈馮晏詩歌〉的書面訪談》，馮晏：《紛繁的秩序》，重慶：重慶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149頁。。假如對時間的扭曲及對空間的延展中體現(xiàn)了詩人的激情，那么語言的節(jié)制則體現(xiàn)了詩人的理智。激情與力度的結(jié)合，讓詩歌具有一種堅硬的質(zhì)地。“持槍士兵。黎巴嫩藝術(shù)家哈透姆的／代表名作：《除非我死了》。／我停下片刻，仿佛出拳打中了某種勢力?！紶枂虂喌暮谏┲肱c我偶遇，／巨型細爪以鋼架的姿態(tài)伸出骨感，／獨立展廳，仰慕者從蜘蛛肚皮下進進出出，／試聽宇宙呼吸，或者嘗試著愛上恐懼?！保ā秱惗靥┨噩F(xiàn)代美術(shù)館—新館開館素描》）看到“仿佛出拳”“打中”“某種勢力”這些排列的詞語，閱讀中的讀者也仿佛被一股力度擊中；而“黑色蜘蛛”“巨型細爪”“鋼架的姿態(tài)伸出骨感”，一股現(xiàn)代工業(yè)的景象帶著我們回到現(xiàn)實，冰涼的觸感讓我們從“蜘蛛肚皮”下清醒。可見，詩人的敘述并不是一種軟弱，在逃離現(xiàn)實時空中，不自覺帶有一種堅不可摧的質(zhì)地：來自現(xiàn)代女性的智性凝視?！澳抗獗汇y河攔截，即便你是未來的自己，／一只白鯨弓起脊背，鱗片映出玄月。……時間隧道在海底比夢境還深，你衣袖紐扣的金屬邊／從三維空間頂層劃破浮云碰碎了貼在你臉頰上酷似／吻別的高緯度海水的冰冷”（《航行百慕大》），“目光”被“銀河攔截”，“一只白鯨”“弓起脊背”：力度、線條都體現(xiàn)在詩人的語言中?！皶r間隧道在海底”，時間成為“隧道”具有實感，沉甸甸地安放在“海底”，在比夢境還深的海底，“衣袖紐扣的金屬邊”“劃破”浮云，“碰碎”“酷似吻別的”“高緯度海水”的“冰冷”?？酥频恼Z言，力度的動詞，線條的呈現(xiàn)，讓語言質(zhì)地堅硬?！凹宓捌?，三枚月亮陷入黑色鐵盤／早餐，兩個蘭花瓷碟／在木柜上展翅，其中一個／是兒子所用嗎？時間磨黑了柜面，／露出逃亡的木頭／煙灰缸、鹽罐、搗蒜棒／蹲在暗處。何時能改變”（《阿赫瑪托娃的廚房》）。在時間的敘述中，時間“磨黑了柜面”，而“逃亡的木頭”“煙灰缸、鹽罐、搗蒜棒”蹲在暗處。這首詩中的語言，讓時間從變形和扭曲中收縮，不是一種輕浮的飄飛，而是堅守的“蹲”，即使是在“暗”中的“蹲”。即使象征女性與光明的“月亮”“陷入”黑色的鐵盤中。冷色調(diào)的語言，帶著鐵質(zhì)的重量，敲擊著讀者的眼睛。時間和空間的變形，最終凝固成為具現(xiàn)代工業(yè)美感的時空凝固態(tài)：一種在虛空狀態(tài)中存在的時空凝固態(tài)。

綜上所述，碎片化敘述是當代詩人企圖在現(xiàn)實與虛無之間來回躍動所采取的行動，是一種自我建構(gòu)企圖的體現(xiàn)。時間的顆粒化與空間的波長態(tài)，呈現(xiàn)出了“光”的時空哲學(xué)，詩人在時空的碎裂與凝固中，完成了自己，擺脫了現(xiàn)實物理世界的束縛。詩人自制的尺度重塑了自我的時空。如薩特所言：“虛無把存在帶到它的內(nèi)心中?！雹伲鄯ǎ菟_特：《存在與虛無》，陳宣良等譯，上海：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版，第46頁。觀照虛無時空之時，存在的棲身之地也已來臨。需要警惕的是，對時空進行虛實言說時須始終謹守一種物理守則與虛空世界相互間的微妙平衡。敘述理性時時浮現(xiàn)，在情感飛躍的汪洋之中不致決堤，呈現(xiàn)一種有節(jié)制的現(xiàn)代工業(yè)美學(xué)傾向。時空碎片化敘述在致力打碎敘述慣性的同時，可能指向一種芥子須彌般連綿的閱讀鏡像：時間與空間的相互隱現(xiàn)，物象與物象延綿，畫面與畫面重疊。當然，時空敘述的破碎及變形，稍有不慎也可能在詩歌中呈現(xiàn)出一種文本自我解體到不忍卒讀的危險。但另一種理想前景無疑更加誘人：精神漂浮，情感臨界而不致失控，在虛空中自由地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