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深邃 高潔清雅
——讀王充閭《文脈》有感

李秀文

在作家變得越來越復雜的今天，我認為衡量作家的主要標準是良知。一個是對藝術的良知；一個是對現(xiàn)實的良知。對藝術具有良知的作家敢于超然于世俗的種種物欲之外，孤獨寂寞地把生命投進文學藝術的建設；對現(xiàn)實有良知的作家會自覺地以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冷靜、真誠地剖析人生的大畫，勾勒出靈魂的喧響。正因如此，我覺得在復雜混亂的文學中，真正的作品有兩種：一種是空靈；一種是充實。前者把文學回歸到藝術的本身，使文學具有美學意義，進而起到凈化靈魂的作用；后者則提倡文學的現(xiàn)實精神，以其思想的深邃、情感的真實、反映生活的準確來震撼人心，起到藝術的啟蒙作用。王充閭顯然是后一種作家。王充閭的《文脈》顯然是后一種作品中最典型的一部巨制。

評價一個作家不能離開他成長的歷史。青年時代的王充閭是懷著對文學的虔誠和生活的熱情走上文壇的。從一開始，他的創(chuàng)作便有了雙重性和復雜性。他既要把文學寫得符合社會的需要，又不能失去文學本身所具有的特征。特定的時代心理迫使他在夾縫中穿行。當然這種特殊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有可能磨蝕掉一個作者的靈氣，甚至會導致一個作家走向乖巧和虛偽。但是這種擔心對王充閭來說完全沒有必要。因為他不是在有意躲閃什么，而是以真實的感情歌唱著他所理解的生活。

站在今天的角度重新審視文學也許會有另外的意義。在宣揚“自我”的時候，在表現(xiàn)“個性”的時候，在商品經(jīng)濟的競爭使人與人關系更加撲朔迷離，在文學和人性越來越漠然、世故、虛偽的時候，重讀這些質樸的語言，我感到一種久違的親切！我看到一個純凈沒被污染的世界。這是單純的美好和真誠的力量！而且我從中讀到一種蓬勃向上的精神！在某些國民對金錢的膜拜達到喪心病狂程度的時候，連同信仰一起陷落的還有人格。而這些敘述中熔鑄的精神，正是一個民族應具備卻又喪失的精神。這種蓬勃向上的精神形成了王充閭的創(chuàng)作底色，以至影響了他以后的全部創(chuàng)作。也正是這種精神使他順理成章地繼承了我們民族傳統(tǒng)的優(yōu)秀品格，即責任感和使命感。這是王充閭他們這代人人格的典型特征。他們活著，不能不關注別人的命運，不能不思考時代、現(xiàn)實、歷史與未來。不論是寂寞還是喧嚷，他們總是主動地把自己的生命注于時代的浪潮。這在目前矯揉造作的不負責任的創(chuàng)作中無疑是寶貴的。因此我們不能簡單地把這些文集誤解成“正統(tǒng)”，其實我們在后來王充閭那些浪漫情調較濃的現(xiàn)實主義作品中依然能看到他對腳下土地的思考，從《文脈》中看到那種正直的人格和富有同情心的文學大師的精神。

我們能說這僅僅是寫《文脈》？我們能說這不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生命體驗？應該說，這個時期王充閭的整個創(chuàng)作基調是規(guī)則的、和諧的，但局部是不規(guī)則的，或者說是和諧的整體交雜著不協(xié)調的局部。他的情感是富有亮度的，但他的思考則是冷峻深厚的。他把人生中獨特而真實的感受轉化為《文脈》，他把生活中的酸辛與對人生的理性思考淹埋在浪漫的光環(huán)之中。像有人說：我熱愛晴朗。有人說：我憎惡陰暗。情感的方式不同，思想內核是一致的。所以王充閭是以對光明的整體謳歌。這樣的創(chuàng)作特色在作者的系列敘事中尤為明顯?？梢哉f，《文脈》在王充閭所有作品中占據(jù)著很重要的位置，它充分顯示出王充閭的才氣和思想的深度。這些用詩一樣的語言“編”出來的故事是凄婉動人的。它的整個基調是通過美好事物的毀滅來宣傳一種人格的美好和偉大。而美好的事物毀滅時所發(fā)射出的人生哲理已超過悲劇故事本身所蘊含的意義。那個基因：大道之行；那個自覺：性本愛丘山；那個大氣：扶搖直上九萬里；那個平淡：人有悲歡離合……文化是一個民族的根脈、血脈與命脈，是人類心靈棲息的家園。生活對于他們個體生命來說是悲劇的，然而在他們的生命中卻寄托著作家理想的人格，所以他們的犧牲便得到了升華并具有了美學價值。值得強調的是《文脈》的敘事成分卻明顯減少，故事僅僅是維系文學的構架，是為作家抒情提供一個背景和場所，讓讀者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中發(fā)現(xiàn)作家獨特的生命體驗和恒久的宗教般的人生思考。這可能就是抒情文體與敘事文體的根本區(qū)別?！段拿}》的主體是學習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博大的人文蘊涵、高尚的精神旨趣?！段拿}》對生活的凝重思考也融化在感情潮水的傾瀉中。

如果沒有高度的責任感決不會產(chǎn)生這種具有穿透力的《文脈》。它不僅引起我們感情上的轟鳴，更增強了思想的硬度。這里，作家原來和諧的美學觀得到了補充和改造，悲劇的色彩強化了作品的力度。也許悲劇才是對人生真正的詮釋，然而，更讓人無話可說的是這些故事都是悲喜交加的結局，也許生活本身就存在著讓人琢磨不清的情節(jié)，生活的戲劇化遠遠比舞臺上的劇情更讓人措手不及。因此，我們真應該感謝《文脈》，是它給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個廣闊而凝重的藝術空間。

晴朗是王充閭的創(chuàng)作底色。然而王充閭近幾年的散文卻出現(xiàn)一種不奇不險，以“實”“曲”的生活原色來觀照人生的藝術新景觀。實，是說《文脈》不再受某種框架的限制，而是還生活以真相，還感情以真實。曲，是語言的輻射面，由此及彼的廣度。

王充閭這代人，最值得珍貴的就是能把時代精神轉化為自己的思想，加上他無處不在的同情心，使他表現(xiàn)任何題材時都傾注了感情化了的理性思考。作家是自身的產(chǎn)物。作家永遠走不出自己的學識、經(jīng)歷和氣質。所以王充閭表現(xiàn)的作品是他獨特的發(fā)現(xiàn)，更是他自身潛在素質的自然凸現(xiàn)。當然我們應該看到這種責任感和使命感附屬于某一思想或傾向時，作品便顯得拘謹而缺乏張力。明顯的啟蒙作用會影響藝術創(chuàng)作的自由和作品的恢宏，只有當這種責任感和使命感的外向吸力被剔掉，把這種人格融成作家自身固有的氣質，并能自然地以此來觀照人生的時候，這種人格才會爆發(fā)出廣闊而深遠的光芒，作品《文脈》才因之而增加廣度和力度。

從哪里來？我到哪里去？生命的意義是什么？什么是生存的價值？人已經(jīng)越來越弄不清自己。是??！有什么能比這猝不及防的命運更永恒呢？這里我感到一種距離，理想與現(xiàn)實、你和我、有限的生命與無限的宇宙，人無力達到的地方太多了！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文脈》結構的長處。作家在開闊的時空中展開情節(jié)，四節(jié)：早、午、晚、夜，時間與內容有寬泛的對應。我們不能忽視的是作者在每節(jié)后有一段自身生活現(xiàn)狀的記錄，這種歷史與今天的對應顯然強化了力度。在這些段落里，作者決不是故意夸張他生活的窘迫，而是把這忙亂而又有節(jié)奏的生活與歷史作形非神似的比較。盡管生活依然存在著不盡如人意的事物，但時間不會停頓，歷史不可能抗拒地前進著，發(fā)展著。人生也因此而開闊，生活也因此而充實。表現(xiàn)了作者唯物主義的自然觀、歷史觀和科學的現(xiàn)實主義的人生觀。

《文脈》另一突出特色便是民族化。民族化首先是人民性。我國傳統(tǒng)文人的基本特征是忠于人民。呼民之聲，喜與民同，憂自民起。屈原、杜甫像豐碑一樣在前面啟示著我們?！段拿}》絕大多數(shù)的作品都是表現(xiàn)勞動人民喜憂和生活的作品。《文脈》人民性的主要表現(xiàn)就是以人民的愛憎對封建政治與人民之間的矛盾作了入木三分的批判，這種直面人生、憤世嫉俗的精神正是《文脈》之風。其次，《文脈》的民族化表現(xiàn)在它所反映的對象是我們民族的歷史和文化中的精華和糟粕。而《文脈》的表現(xiàn)手段、思維方式、語言風格都是我們民族藝術精華集中而完美的體現(xiàn)。因此，《文脈》的成功，使我們對傳統(tǒng)有了信心。

王充閭是一個民族的作家，人民的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道路便是一個繼承傳統(tǒng)、改善傳統(tǒng)和發(fā)展傳統(tǒng)以及與人民同憂樂的過程。他的貢獻在于在本民族的土地上，把人生的思考詩歌化，把《文脈》哲理化。他的情感與思想水乳交融，并發(fā)射出獨特的光芒。這是我們傳統(tǒng)的精華，王充閭接過了它，并以不老的創(chuàng)作精神——社會的責任感和歷史的使命感，在文壇聳起一座令人矚目的紀念碑。我想，這就是王充閭和他的《文脈》存在的全部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