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純的成長,是“無問西東”式的——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吳純說:“我最初的夢想就是能把琴彈好,沒有一開始就想要成為鋼琴家。我媽跟我說,‘每天進步一點點‘跟昨天的自己比最踏實,我就是這樣做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把自己的路走好,把一天天的進步做到,夢想就可能成功?!?017年,吳純作為《朗讀者》現(xiàn)場伴奏鋼琴家偶然被董卿了解,并最終登上《朗讀者》舞臺演講。正式錄制時,一個僅僅12分鐘的片段,卻錄了兩個半小時,因為董卿光哭花了臉就補妝3次,為此還不斷被暫停調(diào)整情緒。
(特約教師 李佩勝)
吳純:1982年出生于武漢,中國唯一獲得國際三個博士學位的青年鋼琴家,獲得十八項國際大獎,被歐洲媒體譽為“閃耀在歐洲的中國鋼琴之星”。
我十一歲時父母離異了,我和母親一起生活。有一次母親帶我到新華書店,給我買了兩幅字——一是“堅毅”,一是“自立”。這兩幅座右銘一直陪伴著我。在“自立”那幅字下有一句話:“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凡事莫存依賴心,以自強自立為本。”母親希望用簡單的語言激發(fā)我的能力,讓我知道應該承擔的責任,我是家庭的一員,就像人字結構,一撇一捺,我和母親互相支撐。我們在教室住了半年左右,這兩幅字就一直陪伴著我們。
我四歲左右時,一位很有心的幼兒園音樂老師通過一個學期的觀察,發(fā)現(xiàn)我比別人學得快,唱得準。她對我母親說,這個孩子有音樂天賦。母親找了很多親戚朋友,借了1000多塊錢買了一架電子琴,雖然當時她的工資每個月只有40塊錢左右。學了差不多十個月,電子琴老師對母親說,這個孩子的手特別好,音樂感覺很好,常常超額完成作業(yè),應該去學鋼琴。鋼琴快5000塊錢,在80年代真是一筆巨款。母親又去借錢,找了很多人。母親直到現(xiàn)在也不告訴我她是怎么一家一家開口借錢的,但我可以想象有多困難。有一天,鋼琴送來了。我當時很小,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鋼琴,聽著自然、純凈的聲音,好像在敲擊心靈。我連續(xù)彈了兩個小時。
對于孩子來說,鋼琴最初是一個興趣,但是之后每天練習,記五線譜,非??菰?。這時老師的教導和家長的陪伴真的缺一不可。母親非常用心地記下老師的每一句話,回家后幫我復習,有的放矢。這種陪伴非常重要,尤其是對小孩子。
家里出現(xiàn)變故后,我學琴的壓力更大了。最初鋼琴不能放進教室,晚上下了課,我去母親同事家里,他們吃飯,我練琴,練完以后去食堂吃飯,然后帶飯回去給母親。我先寫作業(yè),寫完作業(yè)用收音機聽音樂。媽媽吃完飯繼續(xù)忙,比如焊接。我不會焊,但會幫她插元器件,讓她省時間,我也鍛煉了動手能力,同時承擔了家里的責任。
我們不能一直住在教室里,總要另想辦法。母親就找了許多活兒干。夏天的武漢特別熱,差不多40攝氏度。媽媽帶著我去采購材料,大概三個小時的路程,轉幾次公交車,背著二十公斤左右的元器件或者塑膠棒。我雖然小,但能扛起一個袋子。我問母親,你這么辛苦,老板給你多少錢?母親說,她沒有技術,只能拿勞動力去換錢,拿時間去換錢,拼命地掙很少的錢,她讓我好好學習,因為時代在進步,我要成為有本事的人。母親潛移默化地影響了我,是我的人生榜樣。
母親的一個同事知道我們的境遇后,就提出讓我教她七歲多的女兒練琴。我很忐忑,母親說,你放心,記下老師說的每句話,自己推敲一下,這樣既可以溫故知新,又可以在教的過程中看到別人的缺點,自己可以規(guī)避。然后,我這個小老師就上任了。第一節(jié)課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因為她有點兒頑皮。上了幾堂課后,她完全可以坐下來聽我說話,慢慢地按照要求規(guī)范地完成。一個星期四堂課,我的報酬有100塊錢。我拿著錢一路跑,看到媽媽的時候特別高興,告訴她是我賺的錢,媽媽當時流淚了,說:“我兒子長大了,可以為這個家做更多了?!?/p>
那時候我接觸最多的是10塊錢,印象特別深刻。母親當時打工,沒有時間安排生活,就每天給我10塊錢,讓我安排。這是一種信任。我常常琢磨怎么分配錢,這個多一點,那個少一點,中午多一點,晚上少一點。母親希望我懂得,孩子不只是一個消費者,還可以創(chuàng)造財富。孩子在家庭里有權利,也有義務和責任。
1997年,烏克蘭音樂學院的波波娃教授到武漢講學。她聽了我的演奏后覺得我有才華,可以培養(yǎng)。當時我才15歲,媽媽有點不舍得,但她還是接受了老師的建議。當時在烏克蘭一年的學費加生活費要3000美元。1998年冬天,我媽在機場給了我沉甸甸的3000美元,她說那是我們的全部家當。她還說,我要做好六年不回家的準備,因為沒有錢買機票。我清晰地記得,當時我拖著兩個皮箱,背著個背包,拿著個挎包。我不回頭,面朝前方揮手告別,我怕一回頭兩個人哭成淚人。
剛到烏克蘭的時候我條件不好,零下25攝氏度,沒有熱水,我要去很遠的地方洗澡,常常感冒。那里天亮得特別晚,又黑得特別早。但是這些不會影響我,我的信念很堅定,我知道自己是來學習的。
到烏克蘭的第五天,為了交學費,我把手上的美元換成當?shù)刎泿?。為了換得多一些,我就去了更遠、更偏僻的地方。結果我在路上被騙了,1500美元學費全沒了。當時我整個人都炸了,身體不斷顫抖。我不可能告訴我媽,我只能想辦法自己把這件事扛下來。
我先用1500美元生活費交了學費,身上剩下幾十美元。我每天早上五點多起床,六點音樂學院一開門我就去練琴。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一個老板送牛奶,我就請他把這份工作給我,報酬只要牛奶和面包。俄式面包比較大,切成三份,早中晚各一份,我一天的飯就夠了。早上喝牛奶,中午和晚上喝白開水。這樣的生活我堅持了一年。此外,我還送過外賣,刷過墻,貼過壁紙,幫過廚,做過配菜,做過家政。反正能做的都做。我每天睡三個小時,而且學琴不能落下,語言不能落下。這份堅毅是母親給我的。
自從機場一別后,母親也過得十分艱苦。母親雖然打了五份工,每天卻只能用四塊錢生活。她一個人在家不開火,不買柴米油鹽,就吃食堂的飯,早上買一個饅頭和一碗粥,花一塊錢,中午控制在一塊五,晚上吃一塊錢的面條。當她體檢不能抽出靜脈血時,她的同事笑話她,說她被兒子吸干了血,她馬上否定,說那是她自愿的,是她的責任。她說,一個母親把孩子帶到世界上,不可以讓孩子成為社會的垃圾,而是要為社會添磚加瓦。她覺得她必須堅強地活著,成為一個鋼鐵之軀,不能生病,不能放棄,不能墮落,必須承擔起對孩子的責任和義務。
當年我給母親寫了很多信,幾千封,為了不超重還寫得密密麻麻。她一遍又一遍地讀我的信。回國后我才看到那些信紙都被浸濕過,有我的淚,也有母親的淚。
現(xiàn)在我?guī)缀趺繄鲅莩龆紟е赣H。我演奏的每一個音符,都是獻給她的禮物。
(林冬冬摘自《謝謝了,我的家》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