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川紅
董工走了,接替他的是于工。
于工是信陽人,五十五六歲,普普通通,和董工一樣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住在董工以前住過的地方。問他姓什么,他說姓于,便喊他于工,說愚公移山。他一本正經(jīng)糾正說不是愚公移山的愚,是干鉤于的于。大家于是都稱呼他老于。
老于比董工更沉默寡言,同樣盡職盡責(zé)。他以身作則,不僅指導(dǎo)著工人們干活兒,有時自己也干。我作為公司的監(jiān)管人員,和他相處的時間一長,慢慢就熟悉了。他拿出帶來的茶葉,非要我品品。他問我這兒的地址是什么。幾天后的一個午后,我去工地,在門口正巧碰見他出來。他說取快遞。我騎電動車馱著他一同去取。是兩件短衫,他當(dāng)即就穿上了,既合身又精神,顯得年輕帥氣。聊天時,他說他這個人低調(diào)、樂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生覺得很滿足,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成家立業(yè)了。他說女兒是當(dāng)初在縣醫(yī)院給老婆看病時在垃圾桶旁邊發(fā)現(xiàn)的,就抱了回家。女兒對他們老兩口可孝敬了?!澳阒牢疑砩系亩躺勒l買的?”
“你老婆?”
“不是。”
“你女兒?”
“不,我真心告訴你,一個同學(xué)。”
我說:“是你情人?”
他講述了他們的故事:“我們是高中同學(xué),我比她大一歲,她坐在我前面。那時我們都單純,男女同學(xué)幾乎都不說話。我家里窮,有次飯票沒了,也不好意思借,中午便沒去吃飯,在座位上坐著。她吃過飯第一個進(jìn)來,瞥了我一眼,問我:‘這么早就吃過了?第一次和她說話,我語無倫次,不知道說什么,怎么回答,囁嚅著,嘟噥了一聲,卻見她轉(zhuǎn)過身遞給我一只大大的蘋果。我不知所措,腦子‘哄一下,渾身緊張發(fā)熱。她那白皙的臉龐、大大的眼睛讓我不敢看她。她遞給我就出了教室,我發(fā)呆了一會兒,饑餓使我顧不得擦洗就啃了起來??上壹夜┎涣宋疑蠈W(xué),高二沒上完我就退學(xué)了,到外地謀生。我在外,很少跟人聯(lián)系,也不知道誰的信息,幾年后就成了家。我想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她了。八年前,春節(jié)從外地回到老家,出了車站,遇到了一個同學(xué)。他聯(lián)系搞了個同學(xué)聚會,我見到了一些幾十年未見的同學(xué),沒想到的是,竟然也見到她。隨后加了微信,有了聯(lián)系。原以為她過得很幸福,誰知她男人賭博、家暴,孩子長大后就離了婚。我心揪得難受,酸,疼。她一個人在縣城租了間房子,在超市打掃衛(wèi)生。我們通過微信聊天,也只是生活上的瑣事,沒有深刻的話題。有一次她約我,說想見一面,我風(fēng)塵仆仆從外地趕回。其實我一生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夠親口告訴她壓在我心底的秘密:我一直暗戀著她,她是我青春最難忘的記憶。因為不能說出,一生郁悶著,說出來就輕松多了,沒遺憾了。沒想到她說那時也默默喜歡我。我們說了很久很多,我覺得很幸福。然而沒想到的是,孤身的她沒了矜持,提出要和我開房,她說世上沒有比我善良可靠可信的人。我吃驚、感動,也有些害怕。我借口去衛(wèi)生間,埋單后離開了,然后告訴她,我在另外一個賓館住下了。她問我的位置,我沒告訴她。雖然我對她念念不忘,愛得刻骨銘心,不能自拔,可是我不能對不起老婆。她說:‘如果你離婚我愿意嫁給你。她又說:‘如果你要我,我隨時給你。我說:‘我們也許一輩子不可能在一起,假如老婆先去,或許可能,但離婚我是不會的?!?/p>
老于給我看他女同學(xué)的微信頭像,頭像是她本人,雖然“美顏”過,但能看出以前一定是個漂亮的女人。
“我勸她再找一個,她說找一個能交心的不容易。她想跟著我到我工作的地方找一個活兒。這不倫不類的,我怎么能答應(yīng)?所以我來到了這里?!崩嫌诤攘艘豢诓瑁终f,“她身體不好,有風(fēng)濕病,血壓血糖也高。我以前吸煙也喝酒,自從和她有聯(lián)系后,不再吸煙,不再喝酒,吃穿也不講究,每月省下來給她郵一千,也不多。跟老婆在婚姻中有了親情,跟她因為不能得的愛情也有了親情,我把她當(dāng)作了一個親人。”
正巧有工人詢問一道工序,老于住口走了過去,太陽的余暉照在他不高大也不強壯而且微駝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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