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傳與訛傳

程應峰

能夠流傳下來的東西，都有得以流傳下來的理由。只是，斷章取義的事古已有之，人們?yōu)橹撤N需要，讓許多經(jīng)典名句在流傳過程中失卻了本色，流傳因此成了訛傳，且不乏其例。

以德報怨——是我們常聽到的一句話，人們通常理解的“以德報怨”是：別人欺負你了，你要忍，打碎牙齒也要往肚子里吞，別人來欺負你，你反而應該對他更好，要用你的愛心去感化他，用你的胸懷去感動他。但事實上，孔子的原句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保ā墩撜Z·憲問》）這才是孔夫子對弟子問話的回答。當他的一個弟子問他：“先生，別人打我了，我不打他，我反而要對他好，用我的道德和教養(yǎng)羞死他，讓他悔悟，好不好？”孔子回答說：“你以德報怨，那何以報德？別人以德來對待你的時候，你才需要以德來回報別人?？墒乾F(xiàn)在別人打了你，你就應該‘以直抱怨，給他一點顏色?！庇纱丝磥?，孔老夫子也有剛烈如火的一面，并非永遠是溫婉忍讓之人。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句話意思是說，國家統(tǒng)治人民，指使、驅(qū)趕他們?nèi)プ鍪戮托辛耍灰屗麄兠靼姿麄冊谧鍪裁?。此話現(xiàn)在看來，明顯就是封建統(tǒng)治階級幾千年來玩弄的愚民之術，小老百姓嘛，讓他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最好都是昏昏噩噩，只知道照著統(tǒng)治者的意思去庸庸碌碌一輩子就行了。這種訓誡不可謂不惡毒，被千百年來中國的大小封建統(tǒng)治者奉為至寶，抹殺了真理，也抹殺了人民的創(chuàng)造性。這樣的愚民之術，真是孔夫子這位致力于教化人民的教育家的本意嗎？不是。這只是別有用心的一種篡改，孔夫子原句是：“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保ā墩撜Z·秦伯》）整句話是說，詩、禮、樂這三樣東西是強國興邦的基礎，一定要抓好。如果人民掌握了詩禮樂，好，讓他們自由發(fā)揮;如果人民還玩不來這些東西，就要去教化他們，讓他們知道和明白這些東西。這才是“有教無類”的大教育家孔老先生的本意。好好的一句話，硬是被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歪曲成孔子要愚弄和阻撓大眾尋求真理探索真知的愚民術。

無毒不丈夫——這句話絕對是中國眾多以訛傳訛的名言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例，其中不妥，明眼人一看就知。這無毒不丈夫，跟古人崇尚的價值觀念背離太遠。大丈夫，自然指那些坦坦蕩蕩胸懷寬廣的男人。惡毒陰損、暗箭傷人是不能作為大丈夫的前綴的。實際上，這句來自民間的諺語本來應該是“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爽潔干凈、工整對仗的十個字，描劃出一個襟懷坦蕩的謙謙君子形象?！岸取弊?yōu)椤岸尽?，一字之差，去之千里?/p>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此話原句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保ā墩撜Z·陽貨》）要正確理解這句話的本意，必須了解這句話產(chǎn)生的語境?！妒酚洝た鬃邮兰摇分刑岬?，孔子“居衛(wèi)（衛(wèi)國）月余，靈公與夫人同車，宦者雍渠參乘出，使孔子為次乘，招搖市過之?？鬃釉唬骸嵛匆姾玫氯绾蒙咭病Ｓ谑浅笾?，去衛(wèi)”。在孔夫子眼里，衛(wèi)靈公好色勝于好德，致使他的老婆南子驕橫跋扈、亂政擾民，于是發(fā)出感慨：“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意思是說一個君主，對后宮的女人和沒什么本事的拍馬小人太親近了，他們就會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身份，會借用你的權力胡作非為，而你疏遠他們吧，他們又要埋怨，總之是非常麻煩。由此看來，孔子說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并非是不分青紅皂白地針對天下女人的。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在我們的學習生活中，這句話實在是極好的勵志警句，比孔老夫子的“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都來得有份量。古往今來，多少勤勉學子鑿壁偷光聞雞起舞奮發(fā)圖強讀那些永遠也讀不完的書，不能排除這句話所起的激勵作用。但這是不是莊子的本意呢，不妨看看他的原話：“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保ā肚f子·養(yǎng)生主》）意思是說，我莊子的生命是有限的，但面對的知識是無限的，要我以本來有限的生命，去追求那種永遠看不到邊的盡頭，是不大明智的。他要告誡人們，讀書是必須的，掌握一定的知識也是必須的，但要把握好生命的度。

相濡以沫——常人看來，這是兩性情感的一種美麗狀態(tài)。《莊子·大宗師》篇中，莊子講了這么一個小故事：“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說的是有一天，一眼泉水干了，兩條小魚被困在了一個小水洼，為了生存下去，它們彼此從嘴中吐出泡泡，用自己的濕氣來濕潤對方的身體，互相扶持，互相依賴。但與其在死亡邊緣才這樣互相扶持，還不如大家找到一條水路，開開心心地回到廣闊的江河湖海，回到各自的天地，彼此相忘，自由自在。在莊子看來，如果男女之間到了要相濡以沫的地步，不如干脆灑脫地放手，將彼此放開走進各自的江湖，尋找各自的幸福。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出自《道德經(jīng)》的這句話單從字面上去理解，即為天地殘暴不仁，把萬物都當成低賤的豬狗來看待;那些高高在上的所謂圣人們殘暴不仁，將貧民百姓當成低賤的豬狗，那就大錯特錯了。其實這句話的本意是說，天地不情感用事，對萬物一視同仁，圣人不情感用事，對百姓一視同仁。

一些本是千古流芳的東西，一旦被以訛傳訛，并且作為另類思維導向存在，就會擾亂價值觀念，擾亂感覺知覺世界，方向感缺損、判斷力不強的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步入迷茫、步入缺損，甚至步入背道而馳的人生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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