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袋上“長”頭盔

王嵐

下午三點(diǎn)半，放學(xué)鈴聲如常響起，四年級D班的肖康妮急吼吼地把桌肚里的書本、鉛筆盒、美術(shù)紙以及早上沒吃完的半根油條胡亂塞進(jìn)書包。今天媽媽出差去北京了，爸爸說放學(xué)帶她和弟弟去迪士尼樂園玩。聽鄰居說，傍晚的迪士尼人少不用排隊。

“哇，你的書包簡直就是一只垃圾桶，而且是一只沒有分類的垃圾桶！”肖康妮的同桌李拜天大驚小怪地嚷嚷著。

李拜天是這個學(xué)期剛從公立學(xué)校轉(zhuǎn)來的新同學(xué)。他媽媽告訴班主任喬老師，他內(nèi)向又害羞，很不愛說話。胖胖的喬老師哈哈一笑，“這好辦，讓他坐在肖康妮的邊上，想自閉都不容易！”

康妮長著一張洋娃娃一般精致、好看的臉，一頭卷卷的褐色長發(fā)隨意地扎成一個馬尾，在腦袋后面蹦來蹦去。

她見誰都愛咧嘴笑。班主任、數(shù)學(xué)老師、隔壁班同學(xué)、新來的李拜天、校門口的保安叔叔、走廊里掃地的清潔工阿姨……認(rèn)識的或不認(rèn)識的，熟悉的或陌生的，反正，見誰都先咧嘴笑！

她是個愛笑的女孩，李拜天心想。

“李……拜……天 ？禮拜天？這個名字好好玩！你一定是個特別喜歡過周末的人對嗎？”

“你……你……會說普通話？”李拜天怯怯地問。

康妮嫣然一笑，“當(dāng)然！”

見李拜天愣著，康妮夸張地挑了挑眉頭，甩了甩馬尾辮，說：“嘿嘿，我不僅會說普通話，還會說上海話和德國話呢！”

然后就是一大串咕嚕嚕的李拜天聽不懂的話。

愛笑的康妮是個混血兒，媽媽是中國人，爸爸是德國人。她不僅愛笑，還特別愛說話、愛講故事。每天一下課她就拉著老師和同學(xué)講故事，說她暑假里和弟弟打架的事，說她鋼琴考級沒過被媽媽“請吃毛栗子”的事……她還喊胖胖的喬老師為“賈玲老師”，喬老師佯作生氣地威脅她說：“今天作業(yè)翻倍！”

一聽“作業(yè)”兩字，康妮就立馬投降。這世上，她最害怕的就是沒完沒了的作業(yè)了。說好的“國際學(xué)校沒作業(yè)”呢？難道我上的是一所假的“國際學(xué)?！眴?？

康妮不怕喬老師，因?yàn)閱汤蠋熀碗娨暪?jié)目里的賈玲一樣幽默可愛， 笑起來一樣有一對小酒窩，批評同學(xué)的時候就像賈玲在說相聲。

但是，康妮怕媽媽。媽媽不像喬老師那樣幽默有趣，也不像爸爸那樣寬容仁慈，一言不合就用手指頭敲康妮的腦殼，美其名曰“請你吃毛栗子”?？的莘耆司驼f：“我的媽媽是暴君！”

尤其是教康妮做數(shù)學(xué)題時，媽媽一邊請她“吃毛栗子”，一邊還要挖苦她：“請問，你脖子上架的是黃魚腦袋嗎？”

康妮最喜歡吃清蒸小黃魚，鮮是鮮得來，嘖嘖嘖。

每當(dāng)媽媽罵她是“黃魚腦袋”，她就很氣憤，“媽媽，你考慮過黃魚的感受嗎？你怎么知道黃魚比鱖魚、鯉魚、昂刺魚都要笨呢？”

淘氣的她總有辦法讓大人們哭笑不得。

然而這一回，康妮在劫難逃。媽媽在北京的第二天就收到了數(shù)學(xué)老師的短信，報告康妮前一天沒完成數(shù)學(xué)作業(yè)的事。媽媽辦完老板交給的工作，匆匆趕回上海。

爸爸表示很無辜——“她告訴我在學(xué)校就把作業(yè)完成了我才帶他們?nèi)サ鲜磕岬?！?/p>

“什么？你還學(xué)會撒謊了？”媽媽怒發(fā)沖冠，沖上樓把全身裹著毯子的康妮揪了下來。弟弟為免引火上身，“哧溜”一下躲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把耳朵貼在門上，關(guān)注著外面發(fā)生的一切。

客廳里，平時慈愛溫和的爸爸在沙發(fā)上正襟危坐。

“這下完了，連爸爸也放棄拯救我了！”還好康妮有備而來，把毯子裹在身上當(dāng)盔甲！

只聽爸爸嚴(yán)肅地說道：“學(xué)校的作業(yè)是你的任務(wù)，必須要完成。而欺騙是最不好的壞習(xí)慣，我不喜歡不誠實(shí)的孩子，沒人喜歡和不誠實(shí)的人交朋友。”

康妮低下頭認(rèn)錯：“嗯，我為欺騙爸爸的事向爸爸道歉！”

康妮又嘟起嘴，可憐兮兮地望著媽媽：“我現(xiàn)在就把數(shù)學(xué)作業(yè)補(bǔ)上好不好？我不想吃‘毛栗子。”

媽媽怒氣未消，舉著的手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哪個媽媽想成為孩子眼里的“暴君”呢？可有些時候就是氣得忍不住?。?/p>

聰明的康妮見狀抱著腦袋跌跌撞撞地逃向自己的房間，一邊跑一邊對著媽媽大聲保證：“我會做得又快又好，媽媽相信我！”

“明天一定要告訴‘賈玲老師，我終于明白了‘抱頭鼠竄的意思！”康妮坐在小書桌旁，認(rèn)真地打開了作業(yè)本。

弟弟鬼鬼祟祟地探頭詢問：“康妮，你還好嗎？”

康妮頭也不抬，不耐煩地?fù)]揮手，“去去去，別來搗亂！我寫作業(yè)呢！哦，你去樓下和媽媽說，我有一道題不會做，想要請教她?！?/p>

康妮咬著鉛筆頭，再一次叮囑弟弟：“記得一定要說請教哦！”

上幼兒園的弟弟雖然長得虎頭虎腦，非常壯實(shí)，但是從小被姐姐欺負(fù)慣了，對康妮唯命是從。

“用了‘請教媽媽會覺得我很有禮貌，媽媽覺得我很有禮貌心情就會很好，媽媽心情好了教我的時候就會很耐心，媽媽有耐心了就不會請我‘吃毛栗子！”康妮自言自語，得意地笑了。

很快，媽媽來到康妮房間，康妮立刻識相地把自己的皮椅子讓給媽媽，謙卑地站在媽媽邊上。

“84千克黃豆可榨12千克油，照這樣計算，如果要榨120千克油需要黃豆多少千克？84除以12等于7，就是說7千克黃豆可以榨1千克的油，這個你理解嗎？”

康妮歪著腦袋，“84除以12等于7 ，表示1千克油可以榨7千克黃豆？“

“不是！7千克黃豆可以榨1千克油！”

“哦，7千克油可以榨1千克黃豆！”

“7千克黃豆榨1千克油！黃豆才能榨油，油怎么可能榨出黃豆來？”媽媽被康妮的“沒常識”氣得渾身發(fā)抖，她習(xí)慣性地把手舉起來想敲康妮的腦袋，卻被康妮機(jī)智地躲過了。

接著，康妮一個“鯉魚撲騰”，從床底下掏出滑冰時戴的粉紅色頭盔，往腦袋上一套，酷酷地按下透明面罩，對著媽媽嘿嘿嘿地笑了。好像怕頭盔戴著不結(jié)實(shí)，她又使勁把頭盔往下壓了壓。

這下安全了，媽媽的“毛栗子”不管用咯！

“黃豆榨油”的應(yīng)用題媽媽講解了好久，可以確定的是，直到最后康妮還是沒搞懂究竟是黃豆榨油，還是油榨黃豆。

但是，康妮說到做到，她很認(rèn)真地補(bǔ)完了前一天落下的作業(yè)，還很認(rèn)真地完成了當(dāng)天的作業(yè)。

奔波了兩天的媽媽拍拍脖頸，嘆了口氣，說了聲：“真累啊！”

爸爸替她揉了會兒肩膀，讓她早點(diǎn)休息，他去督促兩個孩子上床睡覺。

“爸爸，我的腦袋被頭盔卡住了，你來幫我一下好嗎？”康妮兩只手轉(zhuǎn)著頭盔往上拔，頭盔像是和腦袋粘住了一樣，就是拔不出來。

爸爸馬上過來幫她，轉(zhuǎn)了幾下也沒轉(zhuǎn)出來。弟弟說：“我來！我來！”

說著他就抱起姐姐的腦袋像拔胡蘿卜一樣使勁往上提，嘴里還發(fā)出“哎喲哎喲”的聲音。

“停！停！疼死我了！”康妮掰開弟弟的手。

“康妮，你的腦袋上長頭盔了！”

頭盔好像真的“長”在了康妮的腦袋上，巋然不動。

爸爸緊張起來，他皺了皺眉?？的莅参堪职郑骸安挥脫?dān)心，爸爸。我前幾天也被卡住過，你忘了嗎？我很有經(jīng)驗(yàn)的！一會兒我就可以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它可比解數(shù)學(xué)題容易多了！相信我！”

透過面罩，康妮調(diào)皮地朝爸爸和弟弟眨了眨眼。

“好吧，你要是還取不下來一定要告訴我！”

康妮戴著笨重的頭盔點(diǎn)點(diǎn)頭，說：“哦，爸爸，今晚只能和我的頭盔晚安吻了！”

爸爸笑了，抱住康妮的肩膀，在粉色的頭盔上輕輕一吻，“我的寶貝，祝你做個好夢！”

“嗯，但愿不要在夢里讓我用幾千克油榨幾千克黃豆！哦不，幾千克黃豆榨幾千克油！”

……

第二天清晨，康妮和弟弟下樓吃早飯，媽媽見康妮頭上還戴著頭盔，非常驚訝，“大早上的戴什么頭盔？”她好像想起了什么，立刻露出焦慮的神情，“你是不是又犯錯了，怕我敲你腦袋？”

康妮像機(jī)器人似的搖搖腦袋。

爸爸急了，“你戴著頭盔睡覺的？”

康妮像機(jī)器人似的點(diǎn)點(diǎn)頭。

“康妮，你真酷！”弟弟滿眼都是對姐姐的崇拜。

“因——為——我——是——機(jī)——器——人！”康妮學(xué)著電視里機(jī)器人說話的調(diào)調(diào)，一步一步走到餐桌前坐下。

爸爸伸手想幫她取下來，被她阻止了。她覺得自己今天的新造型特別酷，她想戴著頭盔去學(xué)校，把她的新同桌嚇一跳，哈哈哈哈！為了配合今天的頭盔新造型，康妮還換上了一套白色的連體防雨衣，這是爺爺、奶奶去年送她的圣誕節(jié)禮物。穿上它，康妮瞬間變得英姿颯爽，像摩托車手，像宇航員，像機(jī)器人……總之，很酷很酷。

爸爸說長時間戴著頭盔很危險，吃完早飯必須摘下來。

今天的早餐是媽媽親手做的蔥油餅，媽媽做的蔥油餅香得隔了兩條街都能聞到呢?？的菀Я丝谑[油餅，心滿意足地笑了，“媽媽，謝謝你，你做的蔥油餅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蔥油餅！”

康妮的小嘴抹了蜜一樣的甜，難怪去哪兒都討人喜歡呢。

媽媽遞上一個裝了兩顆透明小藥丸的瓶蓋，提醒姐弟倆早餐完了別忘記吃魚肝油。

魚肝油是康妮的外公、外婆特意買來的，說是能幫助孩子提高記憶力，孩子吃魚肝油可比“吃毛栗子”管用多了！

康妮的外公、外婆對康妮媽媽的教育方式表示不滿的時候，康妮媽媽總會反問老人：“為什么我小時候?qū)W習(xí)成績不理想你們不給我吃魚肝油補(bǔ)補(bǔ)腦子啊？你們還說，小孩子嘛，‘吃兩記毛栗子就長記性了！”

原來媽媽也是“吃毛栗子”長大的啊。

“媽……媽……我頭……暈……”

突然，康妮抬起頭盔的面罩，大口喘著粗氣，她伸手去抓“粘”在頭皮上的頭盔，想要把它扯下來。

爸爸見狀，一個箭步跑過來，讓媽媽按住康妮的肩膀，他把頭盔往上提。

但是，這個辦法好像不管用，康妮感覺自己的腦袋和身體馬上就要分家了！

情急之中媽媽去陽臺拿來一把大剪刀，那是她平時剪花枝用的！

媽媽舉起了大剪刀。

“我害怕……”媽媽望著爸爸。

爸爸接過大剪刀。

康妮嚇得不敢睜開眼睛， 她哭著求爸爸：“爸爸，快點(diǎn)幫幫我！我害怕！我情愿‘吃毛栗子也不戴這該死的頭盔了！”

也許是康妮的哭聲提醒爸爸要冷靜，他放下剪刀說：“我們不能魯莽行事，可以求助消防隊，他們應(yīng)該有辦法幫助康妮！”

是啊，怎么沒想到呢？電視里經(jīng)常有淘氣的孩子卡在椅子上了、掉進(jìn)井口里了，不都是消防隊幫助解救的嗎？

學(xué)校附近正好有消防隊！爸爸指揮六神無主的媽媽去發(fā)動車子，他抱起康妮就往外沖去！

車子路過學(xué)校門口，正好是家長早上送學(xué)生的時間，校門口的車子堵成一條長龍。

怎么辦？怎么辦？媽媽急得想請自己“吃毛栗子”！

爸爸打開車門，把女兒扛在肩上，一路小跑往消防隊的方向奔去。

無論是走在路上的還是坐在車?yán)锏?，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

消防隊離學(xué)校大概兩千多米，康妮的爸爸身材高大體力好，用最快的速度把女兒送到消防隊。

隊長很有經(jīng)驗(yàn)，對著康妮的頭盔端詳了一會兒，讓人取來一把小鋸齒，在頭盔的頂部鋸開一個口子，然后輕輕把頭盔往外掰了掰，粉色的塑料頭盔瞬間分成兩半，康妮的腦袋一下子變輕松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咧開嘴對著拿鋸子的叔叔笑了，“我以為你要把我的小腦袋鋸成兩半呢！”

叔叔告訴她，頭盔太小是腦袋被困住的根本原因！康妮這才想起，這頂粉粉的頭盔是她一年級時戴的呀。

康妮抱住爸爸，開心地說：“爸爸，我活過來了！我以為我會死掉呢！九歲就死掉太可憐了！”

她緊緊地抱著爸爸不肯放開。爸爸也很激動，一面對消防員表示感謝，一面做自我檢討：“都怪我大意，我以為她昨晚上沒來找我就是自己把頭盔取下來了，唉！”

“什么？這孩子戴著頭盔睡了一個晚上？她怎么做到的呀？仰睡？側(cè)睡？俯伏睡？”

康妮露出她的招牌笑容，開心地告訴叔叔們：“跟你們說哦，每一種姿勢我都嘗試過了，最后發(fā)現(xiàn)……哦，不告訴你們。你們猜，是哪種姿勢最舒服？”

解除腦袋上的“緊箍咒”后，康妮又恢復(fù)了往日的調(diào)皮。

而開車的媽媽也在此時趕到了消防隊，見披頭散發(fā)的女兒又綻開了笑容，她心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媽媽看了看手表，從包里找了根橡皮筋飛快地揪起女兒的頭發(fā)扎了個辮子，像一把掃帚，而且是一把用了很久的掃帚！她心急火燎地拉起女兒，“康妮，快，來得及去學(xué)校上第二節(jié)課！”

外婆說，有了孩子后，康妮媽媽瘦瘦的身體就好像上足了發(fā)條，每天像個打不敗的戰(zhàn)士，沖、沖、沖！

康妮被媽媽塞進(jìn)車?yán)?，趕到了學(xué)校，正好是喬老師的語文課。

李拜天指指康妮的頭發(fā)，又指指她的白色連體雨衣，倒抽一口涼氣，壓低了嗓音問：“你……你……你從哪里來？”

康妮摸了摸被頭盔擠壓久的脖子，驕傲地回答：“消防隊?！?/p>

消防隊？李拜天糊涂了，他繼續(xù)壓低了嗓音：“今天早上在校門口，我見到一個大胡子外國人肩上扛了一個小女孩，穿了和你一模一樣的衣服，戴了粉色的頭盔！我以為是天上掉下來的外星人！”

“外星人？哈哈哈哈，我就是那個外星人??！”康妮沒想到那狼狽的一幕被同桌見到了，她整了整身上的“戰(zhàn)衣”，問：“是不是很酷？”

李拜天把她上下打量一番，帶著一絲遺憾：“要是戴個頭盔就完美了！”

“別跟我提頭盔！”康妮捧住腦袋大喊一聲。

“賈玲老師”向他倆投來一道可怕的寒光，“難道——話多也會傳染的嗎？”

康妮咧開嘴給生氣的老師一個無法拒絕的笑臉，小聲說：“賈玲老師，下課了我給你講頭盔和我的腦袋長在一起的故事哦！”

這個愛笑的小女孩，無論是開心的還是疼痛的，只要經(jīng)歷過了，就會成為她的新故事。

發(fā)稿/莊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