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倫
夜靜悄悄。管賢士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起床,披衣趿鞋來到兒子的房間。
“噗——噗——”兒子鼾聲起伏,拉風箱一樣。
管賢士站了半天,一手捂嘴,夠著手去推兒子。
兒子翻了個身,面墻又睡著了。
管賢士扒開被子,拳頭在兒子的屁股上擂了好幾下。
兒子嗡聲嗡氣:“干嘛?”伸手去抓揭開的被子。
管賢士厲吼一聲:“起來,給你說個事兒?!?/p>
兒子睜開惺松的睡眼,慢騰騰地坐了起來。
“武漢都封城了,一天數(shù)千人確診,鄉(xiāng)下的人都不當回事……”
兒子不煩耐了:“你操空心,有社長呢……”說完又倒在床上。
“今天你沒見社長勸王春蓮家那陣勢嗎?”
管賢士的語氣一下溫柔起來:“你跟我演出戲?!闭f到這兒,他怕一語成讖,猶豫半天才說,“你裝病,裝——裝——”管賢士摸著后腦勺,努力斟酌詞兒——“疑似病人。”管賢士目不轉睛地看著兒子,像個犯錯的孩子。
兒子怒不可遏地從床上彈起來。
管賢士后退一步,右手做著下壓的手勢,左手依然捂在嘴上:“你不是一直想要個平板電腦嗎?你只需藏在家里二三天,不讓他們看到你就行。”
兒子亦喜亦憂:“爸,你這是造謠啊,你不要亂來啊……”
管賢士嘿嘿嘿笑,一臉自信:“我有分寸。”
賢士悄悄地出門,按著摩托車的喇叭不放,持續(xù)達一分鐘之久。然后回屋,逐一給白天和兒子照過面的人打電話。
電話通了,沒人接,接著打,一遍又一遍,不接誓不罷休。
總算有人接了。
“你有不舒服的感覺嗎,我兒子放假回家路過武漢的,今晚上他咳得厲害,全身乏力,還有些發(fā)燒……疑似新冠肺炎患者,剛被縣人民醫(yī)院救護車接走了,你快快量下你的體溫啊,有沒有乏力的感覺,胸悶不……”賢士心情悲慟,語氣急迫。
我的媽媽呀,武漢的新型冠狀肺炎真的能傳到我們這里來?
第二天天還沒亮,鄉(xiāng)鄰們站在自家院門口伸長脖子向管家這邊瞧。
好不容易看見管賢士出了門,嘴上突然戴著一塊白布,再想想昨晚半天隱約的汽車喇叭聲,人們心里喊著完了完了,趕緊溜進自己的屋子,砰地將門關上。
一天時間不到,整個鄉(xiāng)都知道了里仁村有人得了新冠肺炎;再一天,原來的一個人變成了一家人,還有個剛出生的嬰兒;又一天,老人病危了,小孩也成了重癥……
還真別說,這樣一鬧,串門的少了,打牌的沒有了,街空了,計劃娶媳嫁女的停了,拜年走親的黃了。
第三天,兒子“刑滿釋放”,和往常一樣現(xiàn)身在院前院后。
和賢士一墻之隔的王春蓮不干了,端著凳子,叉著腰,千遍萬遍地點著管賢士家的大門罵開了。
王春蓮罵賢士的謠言讓她家昨天的喜事停辦了。正月里,正好在外的親戚朋友全都回來了,好不容易的一個黃道吉日啊!
“你個死瘟的,你個砍頭的,你個栽跟斗的,你想得肺炎就去武漢啊,你住在那個叫什么雷神山醫(yī)院里不出來都可以……”
正罵著,管賢士從屋里走了出來,手里提著個行李包,兒子在扯著他的左手,“爸,你這是善意的謊言?!崩掀抛е男欣畎f:“你這人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派出所都沒找你,你竟然還去找派出所?!?/p>
管賢士站定,先看兒子,從上到下,再看妻子,從下到上,哼哼兩聲算是清嗓,臉繃得緊緊地說:“無中生有就叫造謠,再善意也是謠言,造謠就是犯法。我去一趟,是該澄清的時候了,要不就會有恐慌了……”見兒子和妻子陰沉著臉,管賢士想逗趣一下,扭頭看了一眼王春蓮,壓低嗓門兒:“那么多家人的嫁娶都黃了,就是關幾天,也值。”
看到這一幕,王春蓮始料不及,竟然停止了叫罵。
管賢士筆挺著身子大步流星地遠去。兒子嘟著嘴,想不通;妻子抬著手臂默默地擦拭眼角。
待管賢士走遠,王春蓮突然想起自己本來要干的“活兒”,接著剛才的“干活”,叫罵一句,指戳一下:“銬起來,關起來,永生永世不許出來……”正罵到高潮處,老公氣喘喘地趕來,附在王春蓮的耳朵上:“你妹夫被確診為新冠肺炎?!?/p>
當頭一棒,王春蓮連連打了幾個趄趔,口里反復嘀咕:“怎么會這樣?怎樣會這樣?”好半天,她才像斗敗的公雞一樣往自家走,剛到門口,突然想起什么,又發(fā)瘋似地朝管賢士離家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