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云玉
村莊散落如智齒,一匹矮風(fēng)
翻過村前渠堤。老屋更老了,院子里的青磚
已爬滿青苔,余暉在煙囪上泛著金光
枝丫跌落
綠意正草草收?qǐng)?/p>
麻雀端立松枝,我與母親在樹下乘涼
世間清苦,她從不提及
她說我童年的喊聲,仍停在屋檐
作為村莊的陌生人,我只能坐在遙遠(yuǎn)的暮色里
在一眼廢棄的枯井前
替她說出來,她沒有說出的一切
我回來了,舊式的鐵匠鋪
現(xiàn)在是父親的庭院?;鸸庥持哪?/p>
像一塊燒紅的鐵
爐火中,他臉上的灰塵,指甲里的污垢
我都能看見。他把手背在身后
舊傷被堆在臉上的笑容掩蓋,我也能看見
父親,我終于下定了決心
把那段生銹的鐵軌
帶回去敲打,融化
降溫、錘擊,鍛造得充滿張力
不會(huì)有比這更年輕的手法
不會(huì)有血液里生鐵的腥味
黑夜如果消耗得再慢一點(diǎn)
那年的打鐵聲會(huì)從小鎮(zhèn)深處傳來
我還未與斷折的草莖互為身體
替它們裹緊一身的皸裂和疤痕
用傷口親近故鄉(xiāng)
還未與年邁的鐘表匠,修改時(shí)間
和身邊的頹墻、生銹的鐵柵,腳下的落葉
和以后緊巴的日子告別
還未與絕望的異鄉(xiāng)人相遇
一起聊聊生活之外無關(guān)痛癢的話
還未與諸神交換身份
認(rèn)真地?cái)[弄手中的布偶
還未在落日下,與翱翔的幼鳥
共享最后一縷余輝
還未把命中的山水握在掌心
像緊握父親的手,慢慢走在
山的脊背
稻田里蛙聲一片
有時(shí)鄰里咚咚的敲門聲
夾雜著清澈的大嗓門,只有夜晚的耳朵
能聽到我在五歲時(shí)的房間里
打碎的一只杯子
那時(shí)我看不見,杯中隱藏著一條河流
也聽不見母親沉重的嘆息一聲接著一聲
落在房前屋后
驚慌的流浪貓?jiān)跁缫跋[
天空是金色的熔爐
明亮的光線鋪滿大地,填充著一只螞蟻小小的心
夕陽下都是鍍金的神話
我用手機(jī)小心拍下那模糊的身影
母親趿著涼拖,穿過菜圃
摘下圍裙
車子開動(dòng),我們?cè)诟髯缘淖簧?/p>
掩藏落寞。車廂輕輕搖晃
即將開往一個(gè)叫做鄭州的城市
在我寄身的喧鬧角落
一個(gè)男人盯著我,死死地
后來他不停地說,渴了就舉起杯中
劣質(zhì)的白酒。我們說著一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
他羞澀的笑,一嘴白牙
用歡樂所掩蓋的舊事,我看不見
我想這是怎樣的一個(gè)男人
身材矮小,面色發(fā)黃
他滿臉的胡碴,映著世故的臉
我找不出一個(gè)合適的理由勸慰
這樣的父親,我也有
而他苦難的大半生,恰恰是我最不能——
參與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