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杰
很多事情,我們早已知道了結(jié)果。
化療,吃藥,頭發(fā)一大把一大把地掉。辛勞了大半輩子的三伯,剛剛放下鋤頭,就撿起了藥瓶。在鄉(xiāng)下,野草野花長得很快,三伯去醫(yī)院,七天不見,門前的薺菜花就探出了頭。陽光盛大,萬物都開始褪色,只有這群草莽,一尺一寸地蔓延。長滿墻角,鉆出門縫,把人的腳印再一次蓋得嚴實。
三伯出院,帶著一個結(jié)果,行走在泥土高濺的人世。除草,挖土,填沙,平整路面。黃白色的沙礫在陽光下滾動,三伯與這群植物博弈,反反復復地失去,反反復復地收回。怕草荒了屋子,三伯用水泥,把每一道縫隙填滿,把每一個漏洞撫平,一絲不茍,像是交付一生的答案。
閑下來,三伯會閑逛,果園、河岸、農(nóng)田……像是壩頭開好的一朵蒲公英,在等一陣風,刮起。
門前的桃花開了又落,簡簡單單的幾個輪回,就勾畫出一個人的大半輩子?,F(xiàn)在,門上的大紅福字漸漸褪了顏色,一同褪色的還有頭頂稀薄的墨色。
早些年,院內(nèi)的人當過教師,寫過通訊,稿費沒得幾個,卻得了個名字“三先生”。樹葉泛黃的季節(jié),三先生下了崗,開始販賣鋼筆,天天在學校打轉(zhuǎn)兒,轉(zhuǎn)得同事見面就走。雪落了一層又一層,三先生用寫通訊的手提起了茶壺。北方的冬天,風總往窗縫里鉆。劈柴,添水,點火,爐灶上的一溜兒水壺“噗噗”地冒著熱氣,雞叫三遍,門前就開始熱鬧。蹲在火灶前的三先生,總喜歡說幾句之乎者也,沒人理的時候就背《三字經(jīng)》《百家姓》。他的婆娘罵他憨,一罵就三十多年。
三先生只發(fā)過三篇通訊,兩篇登上報紙,一篇登上雜志。在這荒蕪的北方小村,很少有人讀報,更極少有人讀書。夏天乘涼,三先生擠在打牌的人堆里,給大家背他的通訊,一遍兩遍,一年兩年……五十多歲了,村里的老小都聽過他的稿子。還有一篇,三先生只寫了一半,聽說壓在自家的炕頭,年輕下崗后,再也寫不下結(jié)尾。
如今,三先生琢磨了生意,批發(fā)了整箱整箱的凍肉碎骨,每天開著電動車去外鄉(xiāng)鄰鎮(zhèn),吆喝,賣肉,順帶吹噓一下,年輕時寫過的三篇通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