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認祖

劉龍飛

金門有一家陳氏酒廠，出產(chǎn)“一水”牌高梁酒，在臺灣市場占據(jù)不小份額。陳氏酒廠創(chuàng)始人的孫女、現(xiàn)任總經(jīng)理陳良艷看中大陸市場的巨大潛力，又返銷回大陸，從福建廈門入市，一路北上，沿途銷售火爆。沒想到父親卻找到她，讓她避開浙東市場。

陳良艷沒當(dāng)回事，繼續(xù)進軍浙東市場，結(jié)果遭遇滑鐵盧。

陳良艷派人到浙江調(diào)查，得知浙東本地也有一家陳家酒廠，同樣出產(chǎn)高梁酒，商標(biāo)名為“瑪瑙紅”，因為它釀造出的高梁酒酒液是血紅色的。浙東陳家酒廠雖然實力遠不如臺灣陳氏酒廠，但是在浙東乃至浙江全境都頗有人氣，只要是有“瑪瑙紅”在的地方，“一水”就沒有存身之地。

陳良艷起初不以為然，覺得浙東市場既然沒法進去，就不如舍棄，于是讓銷售團隊放棄了浙東市場，轉(zhuǎn)攻浙江其他區(qū)域。結(jié)果卻發(fā)現(xiàn)，只要是在浙江，“瑪瑙紅”就是繞不開的強勁對手，這令她很是頭疼。

一次，陳良艷去杭州參加浙臺兩岸企業(yè)家交流會，帶來了“一水”高梁酒，送給與會的浙江各企業(yè)家品嘗，對方都禮貌地收下了。但是隨后她就偷聽到一位浙江企業(yè)家在跟一位臺灣企業(yè)家說：“什么‘一水牌？我們這里只認‘瑪瑙紅牌。而且浙東人都知道，金門陳氏的釀酒技術(shù)是從我們浙東陳家?guī)н^去的，連高梁都是從我們這里帶過去的?！?/p>

陳良艷壓著內(nèi)心的氣憤，沒去爭執(zhí)。中午的時候，組委會安排午餐，擺上桌的就是“瑪瑙紅”高梁酒。一位中年人笑著給大家倒?jié)M紅色的高梁酒，然后自我介紹：“來自臺灣的貴客們，你們好，我是浙東陳家酒廠的總經(jīng)理陳佳仁，這是我們廠出產(chǎn)的‘瑪瑙紅高梁酒，正宗百年傳承，與北方的高梁酒比不敢說，但在江南，我敢說是獨一份了！”

陳良艷一聽就憋不住了，冷笑道：“陳經(jīng)理，這話不合適吧？我是金門陳氏酒廠的總經(jīng)理陳良艷，我們廠出產(chǎn)的‘一水高梁酒也正宗得很呢！”

組委會秘書長一聽，趕緊打圓場：“老陳啊，‘瑪瑙紅很好，‘一水也不錯的?！?/p>

陳佳仁聽了卻大笑起來：“哈哈，金門陳氏？小姑娘，看你的年紀(jì)，應(yīng)該是金門陳氏第三代吧？我是浙東陳家的第二代，你該管我叫聲叔叔呢?！?/p>

陳良艷一聽臉頓時紅了，不知所措。陳佳仁看著她的樣子，也收起笑容，嚴(yán)肅道：“陳經(jīng)理，看來你是真不知道金門陳氏和浙東陳家之間的淵源吧？那就難怪了。不說了，不說了，大家喝酒。”

人們也不再提陳家和高梁酒的事，但陳良艷心里憋出個大疙瘩。她回到賓館后，打電話給父親，說了白天的事情，然后又問道：“爸爸，我們金門陳氏和浙東陳家之間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父親沉默許久，終于嘆了口氣，說道：“良艷啊，我們兩家其實是一家啊?！?/p>

陳良艷嚇了一跳，趕緊追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俊?/p>

父親又嘆了口氣，才說道：“當(dāng)年，你祖父就出生在浙東，家里世世代代釀高梁酒。他長大后想升官發(fā)財，就背著家里老人和哥哥跑去參軍，最后來到金門，退伍后結(jié)婚生子，憑借祖?zhèn)鞯氖炙?，?chuàng)立了‘一水牌高梁酒。后來他打聽到，老家的爹媽因為擔(dān)心他而去世了，他哥哥繼承了家里的酒廠，創(chuàng)立了‘瑪瑙紅。你祖父去世時留下過遺言，‘一水高梁酒可以賣到大陸很多地方，但是不能賣去浙東，因為他慚愧啊?！?/p>

陳良艷不解地問道：“那我們?yōu)槭裁床蝗フJ祖歸宗呢？”

父親搖搖頭：“你祖父一直有這個想法，給高梁酒取的‘一水商標(biāo)也是‘一衣帶水的意思，可是他在世時，兩岸不通航啊。他去世后，我又忙于工作，也就淡忘了此事?，F(xiàn)在是三通了，可這么長時間沒回去過，現(xiàn)在再回去，也不知道是什么局面呢。”

陳良艷嘴上沒再說什么，但她心里明白，要想“一水”被浙東乃至浙江民眾接受，只能讓“一水”高梁酒和金門陳氏認祖歸宗了。

陳良艷去了浙東陳家酒廠，找到陳佳仁，親切地叫叔叔，然后表示要認祖歸宗，不料陳佳仁冷笑道：“陳經(jīng)理，叔叔可不是隨便叫的。金門陳氏想要認祖歸宗，可沒那么簡單??！”

陳良艷笑道：“叔叔，又有何難呢？”

陳佳仁搖頭道：“陳經(jīng)理，浙東陳家酒廠的老創(chuàng)始人已經(jīng)過世了，他生前沒有兒女，酒廠也是我們這些同族在幫著料理。但他思念親人啊，四處打聽，終于打聽到他弟弟在金門，還開了酒廠，釀出了‘一水高梁酒，他是一直想讓他弟弟回來的，可是直到去世也沒如愿。他去世時留下遺囑，要把酒廠交給他在金門的弟弟后人。如果你真的是他弟弟的孫女，那肯定比我們更有資格繼承陳家酒廠和‘瑪瑙紅，但你究竟是不是，還沒有定論呢！”

陳良艷說可以通過測DNA，確定親緣關(guān)系。陳佳仁冷笑道：“老人家都火化了，又沒有子孫，哪里還能測DNA？”

陳良艷明白，對方是擔(dān)心“瑪瑙紅”落入她手里，于是陳良艷問對方：“那我怎樣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呢？”

陳佳仁笑道：“說起來也容易，‘瑪瑙紅之所以叫‘瑪瑙紅，是因為酒液是紅色，而釀造紅色高梁酒是浙東陳家的祖?zhèn)髅胤?。如果你們金門陳家能釀出紅色酒液的高梁酒，就說明你們確實是浙東陳家后人，我們就接受你們認祖歸宗?！?/p>

陳良艷無奈只得答應(yīng)，回去后她向爸爸詢問對策。爸爸說：“你祖父從來沒說過怎么釀紅色高梁酒，這應(yīng)該是你伯祖自己發(fā)明的吧？”

陳良艷聽完陷入沉思，最后作出決定。轉(zhuǎn)天又開車來找陳佳仁，一下車就要求陳佳仁給她找個地方住下，還說：“叔叔，我看高梁馬上就要成熟了，我決定留下來，親自體驗‘瑪瑙紅的釀造過程?！?/p>

陳佳仁一聽就笑了：“好啊！既然陳經(jīng)理有這個心思，那我們就成全你。不過我要告訴你，酒液如何變紅可是不傳的秘密呀！”

陳良艷笑道：“叔叔，雖然你們說是不傳的秘密，但是我相信憑借我的聰明才智，一定能破解其中的奧妙?！?/p>

于是陳良艷在村里住了下來，每天跟著大家一起收高梁，挑選高梁米，篩選、蒸煮、攤晾、發(fā)酵，但是到了最重要的蒸餾環(huán)節(jié)時，工人就把她從蒸餾車間里趕了出來。

陳良艷站在蒸餾車間的門外，聞到從車間里散發(fā)出來的高梁酒特有的清香，心里百感交集，真想;中進去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樣的秘方使高梁酒變成了紅色。她仔細回想著自己被趕出車間前工人們的一舉一動，發(fā)現(xiàn)他們并沒有帶什么特別的東西，甚至手里還拿著高梁桿兒玩弄。

等了好久，蒸餾車間的大門終于打開了。工人們推著一缸缸的紅色酒液，走向了儲藏車間。

陳良艷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在酒廠里待了一個多月卻依然無法破解高梁酒變紅的秘密。這時，陳佳仁不知道從哪里走出來，笑著問道：“釀酒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有什么收獲嗎？”

陳良艷失望地搖搖頭。陳佳仁笑道：“陳經(jīng)理想得太復(fù)雜了啊。不管是‘一水還是‘瑪瑙紅，都是用同一種高梁釀的，血濃于水??！”

陳佳仁說完就笑著走開了，陳良艷陷入了沉思。她望著田里一摞摞的高梁桿，突然靈機一動，跑了過去。這天之后，陳良艷就消失了。

轉(zhuǎn)眼過去了一個月，陳佳仁正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忙碌，陳良艷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大叫：“叔叔，我知道啦！”

陳佳仁笑著問道：“你知道了什么?。俊?/p>

陳良艷說道：“如何把無色高梁酒變成紅色‘瑪瑙紅的秘密呀！”

陳良艷說完，把在地里掐來的高梁桿，拍到了陳佳仁的桌子上，繼續(xù)說道：“我買了本地的高梁米和高梁桿，帶回了金門，用你們的釀制方法釀出了高梁酒，結(jié)果仍是透明的。直到我把高梁桿放進煮沸的高梁酒里，酒液頓時紅了。我又把它加到煮沸的‘一水高梁酒里，結(jié)果有同樣的效果，畢竟我們所用的高梁都是同一種。這就證明了，我們雖然分隔兩地，但我們的血脈是相通的。祖父為高梁酒取名‘一水，就是取‘一衣帶水之意?。　?/p>

陳佳仁笑了：“大侄女，你過關(guān)了。先前我擔(dān)心酒廠會落入無德無能之人的手里，所以一直在考驗?zāi)?，而你用誠意和聰明打動了我，你可以繼承酒廠了?！?/p>

陳良艷卻搖頭道：“叔叔，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你們也是勞苦功高，我怎么能吃現(xiàn)成的？我決定，代表金門陳氏酒廠入股浙東陳家酒廠，雙方各占一半股份，凡事商量著來，‘一水與‘瑪瑙紅兩個牌子都保留，合力把陳氏酒廠做大做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