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贊
一撲進(jìn)桂花林場,就撲進(jìn)了萬綠叢中,一撲進(jìn)萬綠叢中,我就成了萬綠叢中的一枝。那沿著山脊起伏綿延的綠散發(fā)出來的青翠,氤氳般的陶醉著我的望眼;那一陣一陣隨著山風(fēng)歡笑的綠散發(fā)出的清涼,剎時就拂去了我身上披著的八月的酷暑;在這林莽之間,我作一次深呼吸,恨不能將這群山萬壑?jǐn)z入胸房。
山魂
桂花林場位于湘鄂贛三省交界的崇陽縣境內(nèi)。沿崇(陽)趙(李橋)公路西行不到20公里,就到了桂花林場。這里是幕阜山北麓低山丘陵與江漢平原的過渡地帶。如今,我們看到的桂花林場總面積有15萬畝,其中生態(tài)公益林面積7.7萬畝,天然林4.5萬畝,商品林面積2.8萬畝,活立木蓄積55萬立方米左右,楠竹立竹310萬支左右,森林覆蓋率92%。人們驚嘆先輩的創(chuàng)造力,是他們像大山一樣的堅韌,鋪就了眼前的錦繡。這里不得不提一個人,55年前的時任場長龔振海,他被林場人奉為“開山始祖”。接待我們的清華弟對龔場長的事如數(shù)家珍。
此時的高禿嶺,新長出來的芭茅草顯示出了頑強(qiáng)的生命力,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它吐出的白絮在迎風(fēng)搖擺,要不是間或有些燒得黑炭似的枯樹站立在山野上,還以為是到了梅花盛開的“香雪海”了。只是沒有一棵成活的樹木,連灌木叢都沒有。龔振海他們斫下沒有燒過心的枯樹枝,搭起了一個個的窩棚,割來芭茅草墊在地上,就成了他們的棲息地。一時,桂花林場的山山岙岙,溝溝壑壑,到處是衣著不一的民工,到處流淌著勞動的山歌,到處飄動著鮮艷的紅旗。沒有樹種,他們跋山涉水到100多公里外的鄂贛交界的大山去采集,真是一雙鐵腳板走天涯。夏夜,“露侵衣被夏猶寒”;冬季,寒風(fēng)凜冽,鋤振虎口,但龔振海他們沒有退縮,日常戰(zhàn)斗在桂花林場的會戰(zhàn)工地上。經(jīng)過6個月的大會戰(zhàn),原來荒草叢生,焦土成片的桂花林場被整飭一新。
人勤春來早。1966年春節(jié)剛過,龔振海和他的戰(zhàn)友們就迎著料峭春寒,鑿雪破冰,在整好的南山窩坡地栽上了第一批1500畝楠竹。沒想到,這年春秋大旱,土地都曬得裂出尺把的口子,先前還郁郁蔥蔥的楠竹,一時就蔫不拉嘰。龔振海見了,心急如焚,但也沒有嗟怨,“寧流千滴汗,不死一棵竹”,挑水抗旱,并身體力行。他們忙碌了一個月,挑水4萬多擔(dān),硬是讓1500畝楠竹喝夠飲足生命之水,竹苗終于保住了,而龔振海他們的肩膀上都磨起了厚厚的老繭。這一年,他們還栽植杉樹9000多畝,馬尾松4000多畝,其他雜木樹種150畝,成活率均在90%以上。
正當(dāng)龔振海準(zhǔn)備大干一場時,1967年春,“文革”波及到了這個曾經(jīng)的南蠻之地。一夜間,龔振海被打成了走資派,遭到了造反派的批斗,好在還讓他繼續(xù)呆在桂花林場,接受勞動改造。他慶幸仍然能與工友們擠到同一個工棚,和他們同起同落,上山植樹,巡林撫育。這一年,上級下達(dá)7000畝造林任務(wù),他們干到了1萬多畝。
龔振海在桂花林場干了十八年,正是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十八年。在他治下,林場從小到大,從無到有,人工造林面積達(dá)6萬多畝,活立方蓄積27萬方。這是有形的財富,而無形的財富則是他喜歡種樹,也極愛樹的精神。
龔振海在生命的最后時刻,最希望的就是能回到桂花林場,和他一手植成的幾萬畝綠融為一體。如今,他已然實現(xiàn)了這個愿望,不是嗎?那香楓,不就是他偉岸的身影?那斑駁的苦櫧樹,不就是他滄桑的面容?那挺拔的青松,不就是他奉獻(xiàn)的風(fēng)格?那蒼勁的古柏,不就是他不屈的堅貞?那亭亭玉立的楠竹,不就是他高潔的情操?山風(fēng)里有他的笑靨,澗水里有他的歡歌,桂花林場人的心中有他的豐碑……他已儼然化作桂花林場的山魂。
綠海
據(jù)清華弟介紹,經(jīng)過50多年的建設(shè)和擴(kuò)展,桂花林場現(xiàn)轄南山、江泉、洪下、百花四個分場,有植物126科700多種,珍稀動植物有200多種。在桂花林場徜徉,滿眼的都是綠,醉心的也是綠。不僅是綠色的海洋,也是綠色的寶庫。進(jìn)山的路上,到處彌漫著被暑氣蒸出的綠色植物的青味,就像兒時跑進(jìn)山里嗅到的味道,讓我流連恍惚。
在這些綠色中,我特意去南山林場看了苦櫧樹林。因為清華弟說,桂花林場的苦櫧樹林不僅是幕阜山脈僅存的天然地帶性植被;還是南方同緯度唯一保存完好的天然苦櫧樹林,面積有65公頃之多,平均樹齡在100年以上,是森林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天然頂級群落,具有較高的科研價值。
面前的苦櫧樹,林林莽莽,密密麻麻,蔚為壯觀。那高聳的樹干,筆直挺拔,粗若30-50公分不等;樹冠枝葉葳蕤,繁盛青翠,最大的樹蔭直徑竟有數(shù)米,好似將炙熱的陽光擋在云端之外;林相偉岸,儀態(tài)萬方,應(yīng)該是樹中的美男子;樹形優(yōu)美,靈氣陽剛,有著良好的防火性能,像站立著的消防兵士。我們穿行其中,仿佛在穿越100多年前的時空,感受到了絲絲涼意和神秘幽深;我們仰望天空,在樹與樹的縫隙之間,陽光也碎片化的落下斑斑點點;櫧樹林的地面,長著不知名的灌木和植物,蓬勃著向上的朝氣;間或有一些枯樹橫在荊棘之中,不知匍匐了多少年?那枯樹的枝干,長滿綠色的苔鮮,頗有點像神農(nóng)架的原始森林。我們走過去時,一只野雉“嗖”地飛起,嚇得我們本能的往后一仰,隨后對視,哈哈大笑。笑聲仿佛從櫧樹林里的通道傳向了林外,在遠(yuǎn)方的山谷有了回聲。
離開櫧樹林,我們便去洪下,與萬頃竹海來一次親密接觸。竹,在鄂南,隨處可見,房前屋后,這里一叢,那里一絲?!皩幙墒碂o肉,不可居無竹”,深深印在鄂南人的生活中。
我喜歡楠竹,始于袁鷹先生的《井岡翠竹》,“井岡山500里林海里,最使人難忘的是毛竹”;再是郭小川寫于咸寧向陽湖畔的《楠竹歌》“,南方的楠竹呵/似乎不能與青松相比/我們敬重青松/但也不能把楠竹貶低/青松如同老兵/楠竹如同少女……不愛紅裝/愛綠色軍衣/一身光潔/一派青香”我們?nèi)找顾姷拈瘢谠娙斯P下,竟然如此美妙;一詠三唱,激情澎湃,朗朗上口,我一直喜歡著。尤其是,他就寫在我們身邊,更為親切。
背著前輩的美文、詩篇,我們驅(qū)車沿雋水北去,行至洪下,這里有桂花林場最好看的竹,有100多萬枝。只見彎彎曲曲的雋水兩岸,連綿不斷的群山,舉目四望,無論是山坳,還是山巔,皆是一山一山的竹,一峰一峰的竹,那綠色,橫無際涯,汪洋恣肆;那綠色,隨山形起伏,好似山腳下的波浪;那綠色,如歌的行板,泣也纏綿,訴也反側(cè);一陣風(fēng)來疏竹,風(fēng)過而竹不留聲,那山上的綠色與山腳下的雋水相映成趣,相互成全成了最美的所在。
夜宿
結(jié)束一天的行程,清華弟招待我們在洪下吃過地道的農(nóng)家樂后,便帶領(lǐng)我們往馮家?guī)X趕。馮家?guī)X地處桂花林場腹地,那里有一處賓館,我們今夜就宿在那。
“遙望群山擁翠鬟,紆回一徑倦躋攀”,汽車在林區(qū)簡易公路上爬行,密匝匝的林木在路兩邊紛亂的生長,在車燈的照耀下,像一排排威武的儀仗隊;如蓋的樹冠,遮天蔽月,不露一絲星光,黑魆魆的,有些怕人。我們一路說說笑笑,指指點點,評山品水。就在這虛與實,動與靜,緊張與談笑中,我們到了馮家?guī)X。
下車伊始,來不及放下行囊,人人猛吸一口氣,一股甘甜撲來,心曠神怡莫過于此。松杉翠竹將賓館掩蔽,不經(jīng)意就能聞到淡淡的竹香;婆娑的竹影在月光的輝映下,像出浴的少女;一陣微風(fēng)吹過,將山林的清新浸入全身,暑氣頓消。
清華弟回家去了,同行的老獻(xiàn)把我們帶到賓館的平頂上。仰望星空,星星格外明亮,把我們的身影照得拉長;黑黑的樹影也籠罩在星輝之下,朦朦朧朧,頗有詩意。老獻(xiàn)又開始給我們講“古”了。
我們饒有興趣地聽著老獻(xiàn)的掌故,不知不覺,時針就指向了凌晨,老獻(xiàn)還意猶未盡,但我們不得不結(jié)束談話。大家這時才感到實在是有點困了。
走進(jìn)房間,一股沁涼迎面而來,和山下的溫差大概有4—5度都不止。躺在潔凈的床上,不時能聽見一些不知名的山雀在林間嬉鬧,不時能聽見一些不知名的蟲子在草叢里鳴唱,一絲一絲的,一陣一陣的……
就在這種輕曼的奏鳴曲和美妙的和聲中,我很不情愿意地沉入了夢鄉(xiāng)。頓時,我撲進(jìn)了桂花林場的萬綠叢中,也成了萬綠叢中的一枝。而萬山的青翠拂過我的季節(jié);紛繁的葉子覆蓋著我的青春。“夢中做夢最怡情,蝴蝶引人入勝”,我就像只蝴蝶承載著很多很多的憧憬在綿延不絕的群山間翩飛,“滿目蒼山暮影”。
一次神奇而讓人快樂和老是做夢的夜宿,啊,馮家?guī)X!
責(zé)任編輯:高士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