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家新事

張金鳳

遼闊的黃海上，竹岔島就如一粒沙，沉睡在膠州灣的臂彎里。來往的船只帶來一撥兒又一撥兒慕名而來的游人。他們的到來，緣于幾年前海島嫁進來的一個異鄉(xiāng)姑娘。

姑娘叫小梁，大學(xué)畢業(yè)后來青島親友家度假，愛上了海，更愛上了一個年輕的海島漁民。都市里少了一個大學(xué)生，小島上多了一個滿身書卷氣的漁嫂。

竹岔島，也叫雞鳴島，聽起來唯美而詩意，實際上卻是因為小島太小了，一聲雞鳴就能給整座島報時。前些年，島上許多漁民紛紛棄船擱網(wǎng)，到陸地做起打工族，小島上只剩幾家養(yǎng)殖戶。這個嫁進海島的女子，卻在日漸靜寂的島上掀起一股熱潮。

在金沙灘東的南屯碼頭坐上漁船，約30分鐘就來到島上。我去的時候正是休漁期。離舟登岸，小梁早已在等了。她戴頂寬邊遮陽帽，真誠的微笑中滿是親切感。經(jīng)過多年海風(fēng)吹拂和漁家生活的磨礪，她還是那樣白皙，氣質(zhì)中透出書卷氣。我們穿過開滿雜花的小路和一片蔥蘢的菜園，來到?jīng)]有上鎖的漁家小院。小梁告訴我們，一會兒走的時候也不用鎖門，用繩系一下就行。

躺在漁家平實的大炕上，寧靜的漁村里，只聽得見村前村后的海浪聲。浪潮把記憶帶回我第一次來竹岔島的深夜。那夜，我們在島外夜風(fēng)狂蕩的黑暗里等待潮漲行船，潮汛到來的10點半是如此難等。未曾謀面的小梁從最有經(jīng)驗的老漁民家里，給我們傳遞來了好消息：從碼頭往東走，有一個養(yǎng)殖場的私人小碼頭，可以提前上船登島。摸黑上島，安頓好眾人，我和小梁的母親躺在一個大炕上，潮聲如在窗外。我們倆都睡不著。她訴說著女兒的倔強：這個來自東北的英語系大學(xué)生，偶然的機會遇到了她現(xiàn)在的丈夫漁民小楊，戲劇一般，千里姻緣使小梁放棄了她在城市里的一切，來到這個小島。小梁的母親沒有怨怪孩子，但一聲淡淡的嘆息里，飽含著一位母親的擔(dān)憂：小島上只有一百多戶人家，留居島上的多是老人、中年婦女和孩子，生活前途在哪里？讀了十幾年書，難道要做新手下海捕魚嗎？

第二天，在幫小梁打理海鮮的時候，通過短暫的交流，我了解到，她嫁進海島不久，英語系大學(xué)生的底牌就被村里人摸清了。她先是被聘為村小學(xué)的英語老師，又受邀幫幾家人帶孩子，做起了兼職的“幼兒園教師”。閑暇時與丈夫耕海牧漁，小日子蒸蒸日上。但是小梁并不安于現(xiàn)狀，她感覺這個小島有著城市所沒有的氣質(zhì)，大有文章可做。她了解到旅游業(yè)是一項朝陽產(chǎn)業(yè)，休閑游有很大的市場，于是她多次努力申請，小島終于通了網(wǎng)絡(luò)。小梁用島上第一臺可以上網(wǎng)的電腦，把策劃已久的旅游宣傳文案發(fā)布到網(wǎng)上。逐漸地，有電話來詢問;逐漸地，有試探的腳步涉海而來。開始時不賺錢，她以超值的服務(wù)，像接待自家親戚一樣接待每一位上島的客人?！拔覜]想到，小島的旅游業(yè)很快就發(fā)展起來。我請村委會組織大家開會，成立旅游聯(lián)盟，許多漁民家騰出房子做民宿，在海產(chǎn)品上也互通有無，保證客人能吃到最好的海鮮?！毙×赫f。

正陷入初次進島的回憶深處，小梁打電話過來：“姐，過來吃飯吧，就在碼頭旁邊的銀海酒家。”幾年來，小梁夫婦已經(jīng)建起自己的酒店，將休閑游做得紅紅火火。夏季是竹岔島的旅游高峰期，甚至有許多省外的游客奔著小梁的旗幟來到這里。漁家民宿住不下了，有些自帶帳篷的游客就在碼頭和大街上安營扎寨，點篝火、開晚會，平靜的小島熱鬧了起來。

我問小梁，為什么不到對岸去？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是都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嗎？她說，自己嫁進漁島就是因為愛上了海，愛上了漁島，愛上了那個憨厚得只愿意撥弄帆船和漁網(wǎng)的男人?！皾O島原先只剩下些老人和不愿意出島的中年婦女，現(xiàn)在島上好多空房子被我們租用做了漁家賓館，大家都有活干了，而且很多年輕人計劃回島?！毙×赫f。這些留居島上的人中就有小梁的姑婆。姑父和孩子們都在島外，姑婆守著五間石頭房，可以給小梁提供十幾個人的住處。我們住在姑婆家的兩夜，遇見姑婆一次回來澆花。幾棵家桃花紅燦燦的，快高過墻頭了。

時隔幾年，許多年輕人從島外回來做旅游業(yè)。淳樸民風(fēng)和田園景致，給小島增添了無限魅力。

午餐是極為豐盛的海鮮餐。知道我們要來，小梁的丈夫從前一天開始，就在自己家的養(yǎng)殖場忙活。梭子蟹、蠣蝦、蝦虎、大蛸，蹦跳著，吐著氣泡。午餐后，我打著遮陽傘在村莊里閑步。碼頭上很熱鬧，光潔的水泥地上曬著各種各樣的干海鮮，垂釣的攤位主人在招徠客人。碼頭陸陸續(xù)續(xù)有漁船回來，帶著一撥兒又一撥兒游客。島上到陸地每天只發(fā)一班船，休漁期正是旅游最火爆的時候，許多漁船便自然賺起了“外快”。

休漁期的漁民，有的在樹蔭下打牌，有的臥在長條竹椅上打瞌睡。老人面對著海，遙望著海那邊的城市，女人們在樹蔭下用一把小刀給那些帶皮的粗糙蝦米一一“美容”，讓它們變得光潤起來。街巷里的許多門扉都是用細繩拴了一下，說明主人不在家。既然是路不拾遺的村落，何不直接敞著門？小梁答復(fù)了我的疑問：是為了讓串門的鄰居不走冤枉路。午后的海面上靜靜的，沒有船進來，也沒有船出去。碼頭上清晨曬下的蠣蝦和海魚，蒸發(fā)出濃重的腥味。碼頭在慵懶地打盹兒，只有垂釣的人群不時進出歡呼。

那晚，睡在漁家寬大的炕上，耳畔那海潮澎湃的喧嘩治好了我的失眠，一夜睡得香甜無比。

天邊微亮，海上又響起馬達聲。“快快起床，趕海去呀。”同伴催促著。退潮的礁石上濕漉漉的，那些辣螺的呼吸畢剝有聲。辣螺是竹岔島的特產(chǎn)，村后的礁石上非常多。我們揀大的拾，一會兒就拾了半塑料袋。濃重的晨霧籠罩著小島，一聲雞鳴打破沉寂。此時，戶戶門開，雞犬相聞，朝霞里的一切都生機勃勃。

（選自2019年5月13日《人民日報》，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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