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玉 門薇薇
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1911—1980)出生于加拿大艾伯塔省埃德蒙頓市,是20世紀著名的媒介理論家、思想家,傳播學研究學派中多倫多學派的一代旗手。同其他傳播學者一樣,麥克盧漢也是站在“十字路口”上做研究的人。早先他從事工科研究,后轉(zhuǎn)向文學,并在加拿大曼尼托巴大學取得文學學士和碩士學位,1942年獲得劍橋博士學位;之后在美國多所大學執(zhí)教。麥克盧漢在執(zhí)教過程中發(fā)現(xiàn)他自己與相差不到10歲的學生們之間已經(jīng)有了溝通上的隔閡,這成為他轉(zhuǎn)向研究媒介與傳播的一個動因。
作為多倫多學派的核心人物,麥克盧漢勾勒出豐富、多角度的媒介研究框架,他將媒介的概念泛化為所有與人互動的介質(zhì),并開拓從媒介角度觀察人類的視角,賦予媒介新的使命和歷史作用。雖然他的研究重點經(jīng)歷多次轉(zhuǎn)向,但媒介研究成果的發(fā)布才使他真正進入大眾視野,他提出的“部落化”“地球村”成為人們描述社會現(xiàn)象的熱詞。
從1951年的第一本專著《機器新娘》開始,麥克盧漢逐步擴展著他的媒介學說版圖。在這本書中,麥克盧漢對媒介的獨特見解已初見端倪。他在狂熱的機械化浪潮中冷眼對待喧囂,深刻分析了廣告、報紙、廣播等媒介對人類心理和社會的影響,指出人們處于工業(yè)化時代下的“被催眠狀態(tài)”。此后的《古登堡星漢燦爛:印刷文明的誕生》(1962)表達了麥克盧漢對印刷、文字的思考,他探討人類哲學問題,并在此書中首次提出“地球村”的概念,指出電子媒介會使人類交往重新回到部落間個體對個體的交流,人人參與的地球村形成。這一理論的提出奠定了其新媒體預見家的地位。1964年,麥克盧漢出版了他最著名的《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一書。麥克盧漢是個“泛媒介主義者”,在他眼中,住宅、汽車、游戲都是媒介,他細致探討了這些媒介的區(qū)別以及與人類社會的關(guān)聯(lián),提出并闡釋了“信息時代”“媒介是人的延伸”“媒介即訊息”等學術(shù)觀點。媒介學者拉潘姆稱該書出版幾個月后就有了《圣經(jīng)》般的地位。
麥克盧漢的媒介觀點晦澀難懂,卻有超越時空的啟示意義。今天的傳播學媒介研究基于此,而這些理論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也不斷得到檢驗?!懊浇榧从嵪ⅰ笔亲顝V為流傳的觀點。麥克盧漢認為,一個時代最有價值的不是各類媒介傳播、提供的信息,而是媒介本身。正如我們現(xiàn)在使用的微信、抖音等APP,微信每天傳輸?shù)男畔⒉皇侵攸c,這種媒介帶來的變革、創(chuàng)造力和可能性才更應被關(guān)注。微信不僅承擔人際交流的渠道作用,還是傳播信息的媒體平臺、自我展示的窗口、支撐吃喝玩樂多重場景的工具、社群營銷的場所和組織工具,是線上線下的連通器。微信已融入日常生活,成為一種生活方式。媒介即訊息,麥克盧漢的偉大洞見穿越時光,成為描繪當今媒介特點的最恰切的定義。
作為傳播學者,麥克盧漢卻好像最不懂“傳播”?!懊浇榧窗茨Α薄袄錈崦浇椤薄懊浇槭侨说难由臁薄@些令人費解的表述給他的著作造成諸多閱讀障礙,以至于英語中有一個詞“麥克盧漢式”(McLuhanesque),即用來描述沒有聯(lián)系、讓人似懂非懂的事物。盡管這些語言習慣沒有影響他成為媒介世界的先驅(qū)式人物,但也使他飽受爭議。究竟是什么影響了他的語言風格呢?
他獨具一格、天馬行空的表達,與早年接觸文學不無關(guān)系。“電子媒介敲響了西方文化的喪鐘,并給它的棺材捶上了鐵釘,馬可尼星座遮蔽了古登堡星漢的光輝,機械時代被趕出了歷史舞臺……”作為文學學者,麥克盧漢用詩一般的語言描繪他心目中的媒介世界。新批評學派的象征主義也影響了麥克盧漢的思維邏輯。他認為,依靠感覺和官能可以把握事物的本質(zhì)特征,因此他常用“冷”“熱”等詞語描繪他對媒介的感受。在學術(shù)思維上,麥克盧漢反對邏輯證明,不注重實證方法,而是“只探索不解釋”,習慣采用各種不同意象和事物的類比、暗喻來呈現(xiàn)自己的觀點,因此有了頗具詩性的學術(shù)表達。
文學除了影響麥克盧漢的表達方式,還影響他的研究視角。麥克盧漢曾在劍橋大學攻讀英國文學,后去往美國、加拿大的高校教授文學,過著中產(chǎn)階級的體面生活,對資本主義持保守態(tài)度。在《機器新娘》中麥克盧漢表達了對廣告的厭惡,認為廣告影響人們的現(xiàn)實生活和道德判斷;但他認為這只是資本主義發(fā)展過程中的短期陣痛,會慢慢消失,因此他高歌媒介的變革與發(fā)展,并對未來的電子媒介充滿期待。
除了文學,麥克盧漢的著作中還可以見到宗教的影子?!疤焓够蜕衩噩F(xiàn)象都是電子世界的副產(chǎn)品”“技術(shù)產(chǎn)生的普世理解和同一……這種整合開創(chuàng)了淡定預見的意識普適性”。對于未來媒介發(fā)展的想象,麥克盧漢用宗教化的語言給予描述。天主教也影響到他看待媒體的視角。他相信“媒介善論”,無論是廣告還是游戲,任何媒介造成社會的混亂復雜只是暫時的亂象,這些都會由媒介本身的發(fā)展來挽救,救贖終會到來。正如他所期望的“地球村”能將全球語言統(tǒng)一,任何人可以彼此連接,回到希望的伊甸園。
詩意、宗教化的表述給理解麥克盧漢的觀點帶來諸多困難,但也正是這樣獨特甚至怪誕的表述,吸引著世人關(guān)注和探究的興趣。這或許正是這位傳播學大師的“功力”所在。
由于對媒介的推崇以及對無理性人格的悲觀態(tài)度,麥克盧漢被視為“技術(shù)決定論者”而飽受批評。然而,他關(guān)于“地球村”的前瞻式表述在今天愈發(fā)被證實。20世紀60年代,第一臺計算機誕生還不到20年,信息尚無指數(shù)式爆炸,廣泛連接還未實現(xiàn),麥克盧漢便創(chuàng)造性地預測了傳媒的未來圖景。他認為,世界在經(jīng)歷了部落化、脫部落化之后,仍會重新回到部落化,人們相互依存深度卷入,社會距離縮短,時空界限不復存在,“處處是中心”。在他的描述中,世界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人類命運共同體和社區(qū)世界,休戚相關(guān),榮辱與共。這不正是我們現(xiàn)在的時代面貌嗎?2020年初的新冠肺炎疫情,逐步蔓延至全球,格陵蘭島也無法幸免于難。整個世界就是靠航班、鐵路和密密麻麻的交通線路連接起來的地球村,地域界限消失;而除了這種物理上的鏈接之外,媒介則幫助人類形成了更大意義上的全球互聯(lián),使全人類聚焦共同的生存發(fā)展議題和社會問題,如“Me Too”運動(女性反性騷擾、 性侵運動)、“BLM”運動(黑人國際維權(quán)運動)在全球如火如荼地進行。
麥克盧漢為何會做出準確的預測?這或許與他的“逆轉(zhuǎn)”思想有關(guān)。“我們透過后視鏡來觀察目前,我們倒著走向未來”,先了解一種媒介的前世今生,深入到過去才會看到未來的發(fā)展方向。麥克盧漢的“后視鏡理論”給了我們答案。在描述印刷術(shù)帶來的影響時,他追溯到航海時期探索航路時對大量地圖的需求,追溯到字母表對木版畫的書面轉(zhuǎn)換效果,由此得出印刷術(shù)流行的深層原因。印刷品的同一性、可重復性造成文字的廉價,從而打破貴族文學的神話;印刷技術(shù)帶來可量化的、時空連續(xù)的思想,使上帝與自然分離,世界失去神圣的色彩。由此,印刷術(shù)下的未來將是平民文化的未來。想必“地球村”理論也是麥克盧漢在對媒介做出大量研究而得到的啟發(fā)。麥克盧漢運用“后視鏡”的方法研究媒介歷史、演化進程及其影響,洞見媒介發(fā)展趨勢,預見“信息時代”“信息高速公路”的到來,他的前瞻性與批判性使其成為“IT世界的先知”。
在那個時代,麥克盧漢的敏銳洞見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他也因此招致無數(shù)的批評,被稱為“攻擊理性的暴君”“走火入魔的形而上學巫師”,以至于關(guān)于他的去世也只有寥寥幾條報道。但在多年之后,偏見與不解消融,真理探出頭角,麥克盧漢又占據(jù)了我們的頭腦,我們再次談論他的“媒介即訊息”,再次發(fā)現(xiàn)他的無限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