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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隱形的月亮

      2020-10-21 09:25:16劉鎖
      青春 2020年10期
      關(guān)鍵詞:陳果跑馬清流

      劉鎖

      姐妹花拉面館開業(yè)的時候,云炸裂般稠密地鋪在頭頂,太陽烈烈地炙烤著長樂巷。男人們被熱浪一波波往店里推,女人們在跑馬街屋檐下站成了一條條沉默的陰影。

      釘子和一群小人兒打著呼哨從陰影里打馬而過,他們是一朵云,可幻化成馬。丁老師和那輛郵綠的二八大杠從遠處的光亮里拖著一條黑影,一并從釘子身旁飛馳而過。這朵云立馬被撞得粉碎,零零落落,飄忽不定。釘子遠遠地看到那個花籃躲在父親灰藍色的夾克后面,嬌艷欲滴。和陳果、艾慶他們一樣,釘子把眼睛埋在白色的醫(yī)用口罩邊緣,可他的眼睛在燃燒,燒著了口罩,口罩把他焐得透不過氣。他拽下口罩的一只耳朵,呼氣。陳果依舊像個小老人兒似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蒼老的喘息。釘子,把口罩戴好,病菌會從鼻子進入,在身體里著床,然后像個鼓風機在身體里鼓起一陣颶風,命就被吹跑了。在釘子他們看來,這確實是陳果這個十歲的孩子能說出的話,渴了要喝水,熱了要流汗,這是獨屬于陳果的一種特殊方式的新陳代謝。

      傍晚的余溫將盡,拉面館的火候卻正旺,門額燃起了兩盞燈籠。燈籠里臥著兩個接了電線的白熾燈,借著燈籠血色的外衣,撒下大片黏稠又哀艷的紅光。夜晚降臨后,跑馬街悄悄蒙上一層霧障,巷道里會拐來拐去一綹綹煤油燈的煙火氣,聞起來叫人嗓子發(fā)干發(fā)癢。還有人屋里頭沒裝上電燈呢,裝了電燈的一多半還不舍得點開呢!所以,跑馬街不如老街通明透亮,正如跑馬街的來歷一樣叫人摸不著頭腦。有人說,跑馬街清末出了個武舉人,武舉人練馬術(shù)的跑馬田長成了現(xiàn)在的跑馬街。也有人說,跑馬田就是給清末縣衙供養(yǎng)馬仔的兩畝三分地,貧賤得很。不過這些如今已無法考證了,有些事情是長輩傳給孩子,孩子再轉(zhuǎn)述給孩子,事實就會走偏方向。但可以確定的是,姐妹花拉面館門額上的兩盞血色燈籠在跑馬街是個異類。

      “你白天往拉面館跑了?”張新蘭瞟了一眼丁老師,手中糖紅的砂鍋穩(wěn)當?shù)刈献烂妗?/p>

      “嗯!守禮、守芳是教導主任的遠房雙胞表妹,幫他捎帶送上個花籃,賀賀喜,驅(qū)驅(qū)邪?!倍±蠋煹哪X袋埋在一團白霧里,舀了勺砂鍋里的湯,湊到跟前,擦了擦眼鏡片上的霧氣,皺起眉,“說是老家那里病情鬧得厲害!”丁老師是不吃香蔥的,蒜葉兒、韭菜也是不吃的,生命里濃密的水草幾乎都被丁老師過早地刈割掉。

      “我放了一把小蔥,提提味兒。”張新蘭說這話的時候,看的是釘子,“這黑魚湯是燉給釘子吃的,最近老尿床?!?/p>

      釘子十歲了,懂起害臊,昂起頭嗆道:“哪有!”丁老師和張新蘭淹沒在霧氣里,悶聲笑著。

      “別忘了,把你那口罩拿出來讓我洗一洗。”釘子總叫張新蘭操心。

      “這口罩都是醫(yī)用的,洗了就沒療效?!睆埨蠋煆牟讳P鋼保溫杯里歪出一些茶水,兌在米飯里,順時針攪動,“關(guān)乎生命的錢能省嘛!”

      “屁兜大點兒地方!”張新蘭婦女主任的那個派頭冒出尖兒來,一股子不服輸?shù)膭艃海拔铱催@勢頭,就算傳遍全國,也會遺忘我們清流鎮(zhèn)!”

      清流鎮(zhèn)早年間被遺忘得厲害,瑟縮在一隅,不敢哆嗦。直到肩頭上發(fā)達的老大哥打著經(jīng)濟共榮的名義,把敏銳的觸角伸向這個南方小鎮(zhèn),卻被喚作北方的小城時,城醒了。清流鎮(zhèn)活了,活出個鮮亮。清流鎮(zhèn)每一寸閑適的土地都被翻了個身,臉朝下,脊梁朝上,拱出一幢幢高樓,房價連炒上了三番。時間總會這么乏善可陳地推翻一切如常的認知。

      晚飯過后,丁老師伏在燈光里,右手的鋼筆在書上游走,眼睛跟著字跡旋轉(zhuǎn)。釘子像只小貓溫順地趴在長條凳上,凳子上一字排開的有三本書,語文、數(shù)學、自然,還有圣斗士貼畫冊,天火溜溜球,咬了幾口的蘋果。這條凳子上整齊擺放的好像就是釘子現(xiàn)有的人生。

      “也就是你回來,釘子才老老實實地坐到書本前?!睆埿绿m從頸子上脫下圍裙,甩了甩,揉作一團,扔在丁老師二八杠的后座,“動畫片都不看了,怪不得說‘子不教,父之過?!?/p>

      丁老師大專畢業(yè),讀的師范。他運氣好,抓住了國家包分配浪潮的尾巴,分在市郊的育紅中學,教數(shù)學。離家不近,加上課時任務緊,丁老師只有在周末才能回家住兩天。釘子想他爸,嘴上不說,但是張新蘭知道,這孩子仁義,重感情。

      凳子上的整齊劃一在張新蘭手起圍裙落之后,乖張地散落一地,除了那顆她給洗過的蘋果。

      “媽!”釘子一聲怪叫,頭頂?shù)陌谉霟艋瘟嘶巍?/p>

      “孩子好好地在學習……”丁老師聲音糟糕起來,鋼筆的影子圍著筆尖打晃,眼睛發(fā)蒙,無法落筆。

      “好了好了!平時也沒見你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釘子還不抵你教的學生?!睆埿绿m總是有理,“早睡早起,增強免疫力!”

      丁老師喝不了這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水,被噎了個滿懷。

      釘子睡不著。窗外的月亮開得正明,窗簾遮住了月光灑下來的透明,房間里的黑暗被灼傷,變得渾濁起來。狹長的窗簾縫擠進一道明亮的光,像一把利劍,把睡不著的釘子攔腰斜切成兩半。釘子睡不著,用眼睛在渾濁的房間里尋找,先是落在了桌子上的一只嶄新的口罩。這是成人用的口罩,釘子這些孩子臉太小,每每都會把釘子他們一半的眼睛擋在口罩的邊緣。可是,這是病毒肆虐的一年,這一年被相對地拉伸,變得很長很長。釘子和陳果他們這群孩子就被逼著把多余的話語擋在這塊白布后面,從雙馬小學經(jīng)過跑馬街,穿過2號橋墩飛奔回老街的時候,他們就變成了一朵云,在離地一米多的空氣里聚合與消散。

      釘子還是睡不著。釘子的視線往窗戶的方向移動的時候,房間瞬時遁入另一層黑暗里,窗外像是結(jié)了一張密封的網(wǎng),窗簾變得愈來愈笨重。房屋試圖細微地膨脹和收縮,開始呼吸,小心翼翼。釘子覺察得到,索性跳起來,跪在床尾,雙手一掀,把簾子推到兩邊。沉重的黑褪了些分量,輕盈倒也談不上。月亮一半躲在烏云背后,一半在清流河里晃悠。幾抹白霧貼著清流河的胸膛游走,不安分的雙手招惹出兩股生猛的煙霧,一股是紅色的,一股是藍色的,從清流河的河床里拔起,搖曳生姿。兩股煙霧的力量有些懸殊,紅色纏繞著藍色,藍色回應著紅色。這時,月亮的大半個身子已經(jīng)藏進藍紫色的云層里,露出一小塊,被洗碎在清流河清涼的波光里,晶晶亮亮的很多滴。兩股煙霧還在忘我地生長,從水面鼓起巨大的身體,延伸向釘子的窗口。釘子一個激靈躲進被子,不敢呼吸。他們在撞擊窗子,窗子的抖動從墻體延伸給床板,床板又把這股力量透給釘子,釘子被捂出了汗。窗子倏然間不哆嗦了,煙霧也退回清流河里,房間又變得方方正正,不再擠壓空氣。釘子突然感到小腹微脹,或許是想尿尿了??墒轻斪舆€是提著膽子,只是把腦袋從被子里拽出來,月光復明了,然后釘子就在一陣酸脹酸脹的憋尿感里睡著了。

      清晨是在張新蘭的一碗油汪汪的蛋炒飯里抖擻起身的。廚房的窗戶背陽,太陽照在隔壁的窗玻璃上,借著玻璃順勢拐了個身體,跨過三尺的巷子,從隔壁的窗戶里直愣愣地鉆進張新蘭的廚房。半握雪白馨甜的豬油,一個土雞蛋,兩大勺粳米飯,張新蘭的三鏟子,一碗油汪汪的蛋炒飯就出鍋了。

      “哦喲!又尿了一床臊喲!”張新蘭剛做起早飯,這邊又得把釘子臊烘烘的被褥攤在陽光下,聲音有些發(fā)冷,可是表情一定叫人發(fā)笑。她扛著被褥從前廳往屋外走,童孩子屙尿不僅臊,還腥氣。

      張新蘭是清流鎮(zhèn)的婦女主任,也是長樂巷丁老師的愛人。她工作時嚴肅認真,像個婦女主任的樣,閑余時又是長樂巷的一位普普通通的婦女。這兩種身份的快速轉(zhuǎn)換與界定,要得益于張新蘭非同一般人的長相。她長得不丑不美,但是好辨認,臉盤子像壽桃,嘴巴和鼻子往前伸,眼睛下方和鼻子周圍被隨手撒上了七八星的雀斑,毛發(fā)生得比一般女人要重,所以人中兩側(cè)各掛了一道謙遜的唇須。做婦女主任時,一臉的嚴肅勁兒,鼻子眉毛唇須揪在一起,有股不怒自威的態(tài)勢。做丁老師的愛人時,說起閑話,張新蘭的嘴臉就像一只精怪的老鼠,啾啾啾啾。

      “你得空把釘子換下來的褲子洗干凈,叫太陽烤一烤,一褲子的尿滴子!”張新蘭有一半的身體坐在隔壁窗戶折射進來的陽光里,豬油把她的嘴唇刷得油亮亮的。

      “我還放個周末,你倒是一刻不得閑,這官當給誰看的?!倍±蠋熑矶茧[藏在黑暗里,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這句話絕不是在發(fā)問。

      張新蘭沒聽出這股子語氣,接起話茬:“你們這些知識分子不懂鄉(xiāng)里街坊這些雜碎事,通通告訴你,比你書本里那些函數(shù)還要讓人摸不著頭腦?!?/p>

      丁老師搞得懂函數(shù),他覺得函數(shù)是數(shù)學里一個迷人的存在,它不僅可以理性地計算這個世界,也可以感性地丈量人間事。任何事情都可以比作一個函數(shù),等式左邊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因素,等式右邊只是一個結(jié)果,你輸進去什么樣的自變量,就輸出來什么樣的因變量??墒嵌±蠋煵]有反駁張新蘭,他知道如果自己輸進去的是自己的立場,輸出來的結(jié)果就是一場無休止的辯駁,因變量再充作自變量,這個函數(shù)無限地循環(huán)下去,最后也許就是場災難。

      丁老師索性享受般地吃著面前的炒飯。爸爸是愛吃媽媽做的菜的,釘子這樣想。太陽從隔壁窗戶的右側(cè)開始往左側(cè)移動,張新蘭一半光亮的身體像盞燈被滅掉了,丁老師的一半身體卻被張揚在陽光里。釘子一抬眼就看見丁老師一筷子往嘴里劃拉進一大口飯,沒嚼上兩口,喉結(jié)被迅疾地往上一提,然后快速地墜落,丁老師又繼續(xù)往嘴里重新扒拉進一大口蛋炒飯。丁老師說過,張新蘭做的菜里有一種粗糲和溫柔,闊斧和板實。釘子不知道,丁老師到底是在評價做的菜,還是在說這個人。但是釘子知道,他是吃不出母親做的菜里所蘊含的五味雜陳的。他是覺得,雞肉是雞肉的味道,豬肉還是豬肉的味道,釘子甚至覺得,媽媽做的菜的味道都是一樣的,換了誰也都是一樣的。當然,這蕓蕓眾生里要單單剔除掉陳果的媽媽。他媽媽是不做菜的。

      小暑當頭,早飯過后,陽光已經(jīng)招搖過市了。

      遠處的空氣里蠕動著無數(shù)只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透明的蟲子,張新蘭在熱氣里飄。她左手捏著一本姜黃色的硬殼兒的筆記本,右手勾著一條麻繩,麻繩底下吊著一只四五寸的水紅色塑料盆,盆底漬掉一張塑料皮兒貼畫,貼畫在盆底納上了一幅富貴花開圖,花正開在張新蘭的右手上。這個時候,她常常要拐進每一個有女人的屋門,絕了經(jīng)的除外。張新蘭沒有回頭,跑馬街的輪廓在她的眼角扎根,長大,充斥了她整個眼眶,直到最后裝不下了。

      跑馬街的房子像水田里剛冒頭的青秧兒,細細碎碎,矮矮高高,它們不像老街規(guī)矩工整的五條大巷子。張新蘭只掃了一眼姐妹花拉面館,沒有多看,就飄進巷弄里。計生工作組刨去流動的工作人員以外,常駐人員有仨,張新蘭是事必躬親的領導,麾下另兩員大將是兩個老年婦女。

      陳果的家境優(yōu)渥,整個老街上也沒人能比他們家的日子過得更舒適。他們家盡是會賺錢的人。他爸爸長年累月地往外頭闖蕩,做生意,去過蕪湖、合肥,還去過南京、蘇州、無錫,上海也去過一次,就一次。上海對他這行生意抓得嚴,他拳腳施展不開,所以上海也就去過那么一次。他爸是倒賣藥品的,這個藥品有些特殊,是男人藥,老街上的百姓大藥房暗地里還有一摞這個藥,不能擺上臺面,私下里卻賣得緊俏。

      這藥是黑藥,經(jīng)不起藥監(jiān)局的審查,只能從黑地里來,黑道里走。陳叔給老街的鄰里都塞上過幾盒,他不擔心這藥能把人吃出什么問題。

      丁老師家里也收到過這藥,張新蘭接的手,是周一,丁老師剛走,他要周末才能回。從收到藥的那刻起,有根細若發(fā)絲的情緒就從那包黑藥里溜出來,通過張新蘭的手心鉆進血肉里,再順著她的血管一路蜿蜒至她的心房,然后在張新蘭的身體里像棵水草招搖地生長起來。她開始數(shù)起日子過:周二上午的婦女代表會議,就來了五個代表,工作完全無法開展,材料就沒法寫,寫不充實又不敢捏造,弄得亂糟糟的。周三,怎么這一周才過到一半……然后是周四,唉,這日子過得跟烏龜爬似的,今天帶張老四老婆去了趟計生室,檢查身體就排了兩個小時隊,超生不僅是婦女主任工作的失職,還是女人的罪。終于到了周五,等到周五的時候,她這個婦女主任的辦公室一天也沒人踏進半個門檻,閑得她身上要落層灰。張新蘭就跟石膏似的被雕塑在椅子上,可她身體里的水草已經(jīng)盤根錯節(jié)愈發(fā)生機勃勃,潮水一波一波地在身體里翻涌,要把她這尊石膏像撞得粉碎。張新蘭終于看見丁老師騎著那輛二八杠威風凜凜地回來了,她早就張羅好一桌子好菜,有牛肉,有西紅柿、秋葵,還有菠菜,飯后水果從蘋果變成圣女果。她不是在給丁老師洗塵,是要給丁老師身體里的枯草撒上強力生長液,以喚醒他身體里的沉寂與冷靜。

      丁老師一直像是一個守著清規(guī)戒律的僧侶,不唐突不逾矩,生活被他過得冷冷清清,張新蘭骨子里的那團火焐不暖他。年輕時,大家都說張新蘭其貌不揚,站在丁老師跟前像個書童。丁老師的面色清冷,像一本書,翻過封面就是目錄,循規(guī)蹈矩。他上門相親的時候,一米八二的身高在岳丈家的人群里更是顯得有些鶴立雞群,父母輩都信奉——“男漢子攔門站,不會做事也好看。”可是大家又說,張新蘭和丁老師才是門當戶對。清流鎮(zhèn)那時候讀書的女子掰著手指頭都數(shù)得清,張新蘭卻是讀過高中的,否則后來哪能輪到她來做這個婦女主任。張新蘭應當是清流鎮(zhèn)女性里最能懂得丁老師脾性的,她讀過書,還讀過高中,就應當知書達理,知丁老師這本書,達丁老師那個理兒??蓮埿绿m這團火始終沒能把丁老師身體里暖出新芽兒,反倒要燒毀丁老師身體里的枯草。

      夜晚停止了行進的足跡,清流河漾不起一絲波紋,老街的五條寬敞的大巷子森嚴地端坐在清輝里,凹在清流河婀娜的曲線里。丁老師精確地計算過,滁寧鐵路與二號橋墩相互垂直,把清流鎮(zhèn)無痕地割裂出四個象限,跑馬街獨得一隅,跑馬街以北的方向擠在一方,而老街闊綽地擁有另外兩個相鄰的象限,長樂鄉(xiāng)的巷道貼著軸線把五條大巷子平均劃進這兩個象限里。清流河身形的外緣線與內(nèi)邊線則是兩條臥向同一方向且相切的凹曲線。就連清流河的懷抱都是給的老街人,跑馬街看到的月亮都是蒙著一層怨憤的霧紗。所以有那么一句話,跑馬街看月亮,月亮潛得很深,躲在清流河密布的濃云里;老街看月亮,月亮就浮得很淺,一打眼就能照見水面上單薄晶亮的大油滴。

      這個夜晚是倉促又冗長的。張新蘭在今晚像是個鼓風箱,將丁老師身體上匍匐的幽藍色的火星兒扇出一叢火焰,可這火焰擦過他身體里的枯草,燎起一道黑煙。釘子就是在這個夜晚以后開始尿床的,他覺到小腹以下有股灼熱感,憋不住就尿了。

      陳果從聽見鐵閂轉(zhuǎn)動擠壓的金屬聲到鐵閂滑脫后的自由感,淑芬姨已經(jīng)完成了關(guān)上大門、跑上二樓、爬下樓梯,重新又坐進樓梯口那張實木的柜臺下這一系列動作,前后不到十分鐘。

      淑芬姨開著一家旅社,叫清流旅社,是清流鎮(zhèn)唯一一家旅社。從跑馬街到老街需要穿過二號橋墩,再經(jīng)過一條逼仄的古橋。這座橋的肚量太小,像一根浮起的枯木,容不下一輛大皮卡,想要進老街,必須叫皮卡在橋墩下停步,卸下所有的貨物,再由一輛板車給拖過去。老街旺盛的生命力就是被這一輛輛板車給拖出來的。因為這條窄橋,愈發(fā)讓人覺得老街似乎孤絕得令人生畏。淑芬姨的臉躲在一頭泡面般的頭發(fā)里。媽不開心,陳果這么想,雖然他看不見泡面頭發(fā)里淑芬姨不爽適的表情,可陳果就是知道。爸許久才回家了,媽還是不開心。陳老板從安徽到江蘇,去過東北,再回清流鎮(zhèn)時,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半月??蛇@一個半月的分開,身體上的隔離,男人藥的滋養(yǎng),到頭來陳老板還是沒有讓淑芬姨獲得滿足,只是悻悻地草率結(jié)束。

      清流旅社的客流像是個沒頭沒尾的大蟲,進進出出,絡繹不絕。不僅是過路人來光顧,清流鎮(zhèn)上的人也常有光顧。鎮(zhèn)上常來光顧的客人多是青年,男青年,女青年,有認識的,也有認識的攜著不認識的。他們常來開鐘點房,兩個小時起開。紅著臉來,紅著臉離開。有些小伙子今天來,隔天換著女伴還來。淑芬姨見怪不怪,見的人多了,她便能識記起每一張臉。淑芬姨唯一崇拜起陳果他爸的只有男人藥營生這一行事,自從這個藥扎根在清流鎮(zhèn),旅社的生意比往日紅火。他也就這么一點用了。

      淑芬姨埋頭織著毛衣,女人們常常從夏天里便開始為家里的男人孩子制備冬天的毛衣衫。媽在為自己織毛衣披風,毛線是恒源祥的雙股白色綿羊絨線,用的是雪花針花樣,織就的毛衣能從毛線的骨子里掙扎出數(shù)以萬計的絨線,這樣的披風在冬天好像披了一件白雪紡織的戰(zhàn)衣。陳果在衣食住行方面總是最出風頭的那一個。陳果知道,媽織毛衣,不僅是為了給自己織毛衣,她把所有的經(jīng)歷都奉獻在這家旅社,這方柜臺里。媽媽甚少出門去,她的快樂長在這家旅社里了??墒浅鲎吡艘粋€半月的爸爸并沒有給媽媽帶來快樂。媽在多少個白日黑夜里,見證過客人的快樂,屬于成年男女的快樂。所以,陳果討厭這家旅社,討厭這家旅社讓媽媽圍觀了眾人的快樂,卻囚禁了自己的快樂。陳果也就這么理所當然地想逃離這家旅社。他注定不能被困囿于此,所以格外珍惜不在旅社的時光。作為一個十歲的孩子,他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逃離旅社的時光只有上學,因此陳果是愛上學的。學校是他的避難所,或者中繼站,他早晚得借助于此,然后逃離得遠遠的。

      今晚的空氣已經(jīng)不止于滿足一場窸窸窣窣的響動了,吱呀吱呀了好一會,持續(xù)時間要比昨晚長久。最后這場空氣里的戰(zhàn)斗還是在釘子的冥想里偃旗息鼓了。再要持續(xù)一時,釘子怕這幾乎要沸騰的空氣在半夜里閃了腰。釘子今晚不那么害怕了,只是小腹里還是鼓鼓脹脹的。晚飯時候,張新蘭沒在家里吃飯,丁老師便給釘子備了一大碗排骨面,足有三兩面二兩湯,把釘子的肚子撐得溜圓兒。釘子放機靈了些,沖下床,拿起桌子上的瓷缸,褲頭一扒,沖里頭心滿意足地尿了起來。

      丁老師朝懷里掖了掖毯子,順勢往外拱了拱脖子,故作不經(jīng)意地往床外邊移了幾寸。

      “你傍晚去拉面館了。”張新蘭不像是在問,明明白白的語氣。

      丁老師沒打算隱瞞,他是去了趟姐妹花拉面館。傍晚暑氣未歇的時候,守芳就俯首站在門邊上。

      “丁老師在嗎?”

      “在里屋批改孩子們的作業(yè)。”丁老師從臥房出來的時候,還是一副整整齊齊又肅靜的樣子,只是額前的頭發(fā)被風扇吹得稍亂了些。

      “丁老師!筆墨紙硯都給您備下了。對于文化人來說,這文房四寶它是一種儀式。遲些時間題字不重要,可這儀式少不了啊!您說我說的在不在理?”守芳婷婷裊裊里混著幾絲張揚。

      “也不必大動干戈費這些事。講究了。”

      “丁老師,這太陽這樣烤,進來一起撐傘??!”

      “不礙事。太陽底下光明。”丁老師原本是讓了半個身位跟著守芳,走著走著,下意識地留了兩腳,現(xiàn)在整個人距離守芳還有半米。

      “喲呵!原來丁老師是書法家呀!好看?!笔胤季o緊盯著丁老師題的字,手指不停地摩挲著紙張的邊沿,“嘖嘖嘖。噢喲喲!就是好看。丁老師您別見怪,我讀書不多,除了說好看,也擠不出好聽的形容詞!”

      “但是,這幾個字什么意思呢?”守芳彎著腰,托著腮,手肘撐在桌子上,屁股遠離桌凳撅得老高,像個小女孩一樣,眼里充滿了狐疑。

      “一個人是一滴水,一群人就是一鍋水?!?/p>

      “怎么不是一池子水,一河水?”

      “密度因個體而存在差異?!?/p>

      “哦……噢噢。”守芳若有所思地坐下來。

      “這一鍋水焐著焐著便燒開了,熱氣騰騰的,每滴水都長出一張暗譎洶涌的臉譜,噗噗噗,誓要把那些最不合群的水滴給擠出去?!?/p>

      “跟守芳煮面時,一鍋沸騰的水是蠻像的喔!那丁老師的意思是我們是面?一鍋水始終還是水,加了面條它就不是水了。不對,它是水,也不是水?!?/p>

      課間鈴聲一響,老師還未合上書本,鄭重其事地說出一句“下課”,班長也還沒做好起身喊出“起立”,學生們就“轟”的一聲炸開了。就鬧吧。老師悻悻地留下這么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搬斪?,接著!”艾慶像一條光滑的泥鰍,從自己的座位上縱身而起,滑溜過三個桌面,撞飛了好幾本書,一躍飛至陳果的身邊,“借我們欣賞欣賞優(yōu)秀作文?!标惞€未從驚愕中回過神來,作文本已經(jīng)不偏不倚地飛到釘子的手中。陳果不慌不忙地走出座位,是要向我走來嗎?釘子這樣想。“釘子,扔給我?!卑瑧c遠遠地沖釘子喊,驚喜又急促,生怕陳果搶回釘子手上的作文本。釘子本就沒有意愿參與到艾慶這場嬉鬧里,如果陳果走過來站在他面前,他一定會把作文本還給他?;蛘?,即使說陳果沒走到釘子跟前,他也會把作文本還給他。可是陳果并沒有朝釘子走過去,他徑直走向艾慶的座位。釘子知道,艾慶有比陳果的作文還要值得的寶貝。陳果此刻已經(jīng)“挾持”住胖丁。胖丁是一個瘦弱的小熊玩偶,睜著兩顆大大的眼睛,從很小的時候就陪在艾慶的身邊,走到哪艾慶都會帶著他,上學也在書包里裝著它。陪艾慶上課,陪艾慶睡覺,陪艾慶玩耍。

      釘子一度認為,胖丁是一個可以替代他們所有人的功能性存在,他們也不會觸碰艾慶這一底線??墒顷惞藭r卻“失心瘋”似的非要惹惱艾慶。艾慶當然毫不示弱,撲身過來,也像是飛過來似的,重重地撞向陳果。陳果踉蹌了幾步,手里卻仍緊緊攥住半個胖丁,胖丁的另一半身體此刻正被陳果緊緊抓住。兩人僵持了幾秒,便開始爆發(fā)搶奪胖丁之戰(zhàn)。陳果胳膊腿文弱,敵不過艾慶。艾慶雖然搶回了胖丁,但也全然沒有掌握全勝的局面,因為胖丁的一只眼珠子此時正緊緊攥在陳果的手心。因為用力,陳果有些發(fā)抖。釘子知道此刻不妙了,還沒等到艾慶殺過來,班主任已經(jīng)走了進來,揚起手中的報紙卷捶打著門框,“安靜,安靜?!标惞砷_手心胖丁的眼珠子,放在艾慶的桌面上,惶然地坐回去。艾慶臉上的紅色剛發(fā)起,還未消弭,有些粗魯?shù)貙⑴侄∪M課桌下。這是釘子從未見過的艾慶對待胖丁的態(tài)度,他竟有些惶惶。

      “安靜。最近因為病毒不太安全。少先隊員們也要為家鄉(xiāng)盡點綿薄之力,如果家里有人最近從外地回來,最近兩周就不要來學校上課了。大家也可以互相監(jiān)督,如果發(fā)現(xiàn)這種情況,可以向我報告?!卑嘀魅谓淮赀@段話,就走出了教室,顯示班主任并沒有重視這件事,只是例行通知。

      上課鈴緊接著歡鬧起來,艾慶抓過桌面上胖丁的一只眼睛就往教室外沖出去,險些撞上還未踏進教室的數(shù)學老師。釘子錯愕地看著眼前的艾慶消失在教室里,只留下課桌里露出半個頭的胖丁,而胖丁此刻正從消失了眼珠的眼窩里長出了一根毛線,像一只手從眼窩里鉆出來,向人討要回眼睛。

      艾慶回來的時候,釘子和另外三個同學正被數(shù)學老師叫到黑板前解方程。他看見艾慶臉上的紅色已經(jīng)褪去,生出了一副倔強的綠色,釘子知道他已經(jīng)氣消了。待釘子正要回過頭繼續(xù)解黑板上的方程式時,班主任急匆匆地走到門口,把陳果叫了出去。再后來,陳果就沒有回過教室。課間,班主任交代釘子,讓他幫忙把陳果的書包帶回去。會是什么急事連書包都沒讓陳果自己拿走呢?唯一可能的事情就是班主任知道陳果爸爸從外地回來。那又是誰去告密的呢?

      秦二嫂一邊用薄薄的嘴唇吸溜著稀飯,一邊試探性地把嘴唇往里拱,還不忘抱怨,“圍英嬸……嘖嘖,她呀……嘖嘖,老沒有責任心……嘖嘖,不適合干工作……嘖嘖。”

      “稀飯也堵不住你嘴。”張新蘭有些氣不順,伸起了腦袋,往廚房里瞥一眼,“現(xiàn)在說什么也沒有用,剩下的人還是要做好工作,人今天不回,我們明天就還來。不信她不回來?!?/p>

      艾有福蹲在屋檐下,筷子不停地磕碗沿,叮叮叮,“別貓在里頭,快出來看看熱鬧?!边@話顯然不是說給張新蘭和秦二嫂聽的。艾嬸聽見了,捧著碗,從廚房里探出頭來。秦二嫂坐不住,夾著筷子便起了身,朝屋外去?!爸魅慰靵砜?,馬路邊好熱鬧!”張新蘭跟了出來,艾嬸也跟了出來。“是張老板,他起的熱鬧。”張老板就是那個有錢的投資人。張老板在的地方當然配得上熱鬧,錢就是熱鬧,可以讓冷漠變得喧囂。張新蘭看不過眼,想去止住這喧騰的動靜,眼下又對艾有福夫妻倆不是很滿意,遂擺擺手,側(cè)過半個腦袋,說:“你倆給我傳個話,躲也沒用。趁孩子還沒生下來趕緊‘投降,未婚女子帶著孩子總是不光彩,政策也不允許。鄰里街坊住著,不要鬧得不好看?!?/p>

      張新蘭口中的“她”是艾有福的大女兒,也就是艾慶的親姐姐,二十六七歲了,仍待字閨中,卻未婚先孕。家里托人介紹過幾個男子,她沒有中意的,她說自己的愛情要自己把握。握著握著就折在手里了,不僅沒把自己嫁出去,肚子還給家里招了個小的回來。問她是誰干的,她不說,她說他倆會結(jié)婚的,得等等。等到肚子顯懷,孩子的爸爸還沒有出現(xiàn),她又不肯做人流。即使張新蘭默許了三兩月,可肚子瞞不住了,要么找個人結(jié)婚,要么把孩子做了,可艾有福大女兒這兩項一樣也不肯做,索性跑了。所以,這是張新蘭帶著計生辦的秦二嫂、圍英嬸來艾家堵門的第二周。

      “這貼的什么喜訊?”

      “什么喜訊?要拆你家房子?!?/p>

      “拆房子不要經(jīng)過我同意?”

      “挖土機一來,幾秒就拆掉了,還要經(jīng)過你同意?”

      “老鄉(xiāng)老鄉(xiāng),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我們是要講法的,上頭馬上就出文,動員大家伙自愿拆遷?!?張老板單手拈著公文包,說一句話,就往前揮一揮。這個動作是聰明的,張老板每揮一次手中的公文包,人們的眼神就跟著來回搖晃一次。公文包是財富,取之不竭的財富。

      “是?。「魑皇迨灏⒁蹋蟾绱笊?,人家張老板是守法的生意人,不會干違法的事,拆遷是有補償款的,可以讓大家住上新房子,帶電梯的新房子。以后都不帶爬樓的?!笔胤嫉昧四樏妫瑥埨习灏褎舆w告示就貼在了姐妹花面館的屋檐下,熠熠生輝。

      “拆遷也是響應政策,建設發(fā)展清流鎮(zhèn),讓咱們清流鎮(zhèn)越好越快發(fā)展。而且咱們也不白拆,會給大家發(fā)相應的動遷款。即使房子拆了,我們也會給大家蓋新的安置房,就在這街上,馬路兩旁,一幢幢大樓拔地而起。房子到時候都是賤賣?!睆埨习逭f得好聽。

      “房子不是一家一戶免費發(fā)啊,怎么還要賣?”

      “鬼想的好事呢!是給你一筆動遷款讓你買他的房子,沒準還得倒貼,賺錢的還是他們。”

      “什么,天下哪有這缺德事。”

      “缺德事缺德人干,缺德人就在眼前?!?/p>

      “買賣都是你情我愿,不要說得太難聽?!睆埿绿m試圖壓制住群眾的聲音。

      “張老板和鎮(zhèn)里當官的都是一伙的,張新蘭早知道了,沒準從中揩過油水?!?/p>

      張新蘭不僅沒平息眾怒,反倒中了一記回旋鏢,惹得一身騷。

      “大家別錯怪好人,主任是站在情理之外,法理之中,說得堂堂正正呢!”守芳覺得在拉面館面前她得出來當和事佬,堆著一臉笑。

      “不是什么好貨,一個外地人還說三道四,誰給你的權(quán)力?!比巳褐性俅握ㄩ_。

      “就是就是,他們都是一伙的。我之前還看見丁老師在拉面館里跟她眉來眼去?!?/p>

      “就在哪個下午,我還看見她跟張老板往清流旅社里鉆,能有個好事?”

      “不要血口噴人。”守芳的臉從鼻子尖紅到頭皮,一陣陣地發(fā)燙。

      “我沒血口噴人,問陳果媽就知道?!?/p>

      眾人齊刷刷地看向一旁站在人群邊緣織毛衣的陳果媽,她不疾不徐地在手上翻出兩三朵花,然后才抬起眼,一句話也沒說。張老板怔了一下,忙不迭地整理整理臉上的表情,一邊作勢把守芳往里屋推,一邊往腋下夾好公文包,嘆了口氣,灰著頭鉆出了人群。

      公文包不在了,一切都遜色不少,人群漸漸散了,跑馬街安靜許多。今晚拉面館額前的兩盞燈像一雙喑啞不出聲的玩偶,呆呆地倒立在屋檐下。今晚暫不營業(yè)。

      釘子自從上次把書包交給陳果之后,已經(jīng)快有一周沒見過他了。

      我們再次見到陳果的時候,是在清流河的下游,這里距離釘子、陳果他們常玩耍的二號橋墩不到一公里。應該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因為那天,我好像看見熹微的陽光正從釘子、陳果、艾慶他們仨晶瑩剔透的耳廓里穿過,灑向地面,再從地面爬上屋頂,爬一階,涂滿一階。人們總習慣性地對記憶里模糊的事情言之鑿鑿。就當那是一個晴好的早晨吧,因為只有初升的太陽,才配得上把岸邊濕噠噠的艾慶曬個溫暖,才會叫離去的艾慶不那么悲傷。

      艾慶不小心落水的時候,身邊竟沒有那只瘦弱的小熊——胖丁。釘子顧不上害怕,折起一根棍子,在河岸邊,朝水里攪一攪,挑了挑,只撈上來一串串水珠。隨即釘子便被河岸邊的大人呵斥住了,手中的“武器”也被搶走,扔了。這時,釘子才顧得上害怕。陳果遠遠地坐在埂上,雙手抱著膝蓋,往下看,像是在看陽光下的艾慶,又像是在往遠處看。艾慶這下,再也不會像青草一樣茁壯成長了。

      多年后我遇見陳果,隔著川流的人群,十字路像支利劍把我們劈成兩半,我們沒有相認。既然沒有相認,我們自然無從提及過去。釘子如今的境遇又怎樣,張新蘭是否還在給丁老師的碗里加上香蔥丁,艾慶爸媽是否悲傷,他姐是否生了胖娃娃,守禮守芳雙胞姐妹是否嫁得好人家,嫁了人拉面館是否還能正常營業(yè),陳果他爸還在做老營生嗎?清流旅社還在嗎?這些我都無從得知。當然也沒問到他過得好不好。我希望他過得好。

      我記得,張老板賠了不少拆遷款,新街終于敞開了肚皮,隆起一根根鋼筋混凝土質(zhì)地的“青草”,茁壯生長。那次拆遷后,我便跟爸媽離開了清流鎮(zhèn)。之后發(fā)生的事情我無從知曉,但我又不敢把自己摘除得干干凈凈,然后妄用旁觀者的姿態(tài)去重述這段瞬息萬變的歲月,因為我也曾是個局內(nèi)人。于是,我只能懷著無限的懷念和遺憾告訴你,我所想象的結(jié)局。

      張老板的拆遷款賠得比預期中的大,工地張羅得也無邊,他想要建個食品城,待食品城一落地,供應鏈要撲向全國各地,可是他生早了幾年。張老板破產(chǎn)了,跑得沒影兒,公文包被落下,倒是把守禮帶走了,就是那個能拉得一把頭發(fā)絲般拉面的守禮。沒了守禮,守芳依舊在開著姐妹花拉面館,雇了個本地的拉面師傅,守芳還是一副活色生香的樣子,生意還是紅火。

      艾有福夫妻倆依舊過著日子,大姑娘生了個孩子,后來找了個二婚沒孩子的男人過得不好不壞,就和平常夫妻一樣。陳果爸應該沒再做老生意了。陳果媽媽的清流旅社還在營業(yè),生意肯定不如往日,畢竟?jié)h庭、七天連鎖酒店遍地都是,清流鎮(zhèn)上也一定還有家清流大酒店。

      張新蘭也不做婦女主任了,準確地說是被人一擼到底。因為張新蘭懷孕了,釘子多了個弟弟。丁老師被調(diào)到私立中學后,便舉家遷至市里。釘子一定是在搬家前的某個下午,從窗戶往后望,屋后是漣漣湖水,他和陳果家一排整整齊齊坐落在清流湖的上游,所以他才能看見陷在水草里的胖丁。胖丁早就被人遺忘了,艾慶在我們的記憶里也逐漸被淡忘,更何況胖丁這只瘦弱的小熊。沒人會在意艾慶與形影不離的胖丁為何分道揚鑣。既然沒人在意,釘子拯救了水草中的胖丁后,就把它塞進床底下的那個木箱子里,和記憶一起慢慢消退,也就是再常情不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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