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達利歐：我們正處于長期壓力測試的第一年

陳洋

圖/受訪者提供

按照瑞·達利歐（Ray Dalio）原本的規(guī)劃，2017年把自己一路走來處事和管理的原則寫進一本書，起名“原則”，之后，便可以逐漸步入“自由生活，自由老去”的人生第三階段，像他推崇的《千面英雄》一書作者約瑟夫·坎貝爾（Joseph Campbell）所描述的那樣。達利歐是美國傳奇投資家，曾創(chuàng)立全球最大對沖基金“橋水基金”。

“我不會把自己稱為‘英雄，但我需要留下那些在我去世后可能幫到別人的東西?！彼麑懽鞯摹对瓌t》很快風靡全球，僅在中國，銷量就已超過160萬冊（據(jù)中信出版社數(shù)據(jù)）。海爾集團董事局主席張瑞敏在中文版推薦語中寫道：達利歐在書中提供了一種在復雜多變的環(huán)境和人際關系中，創(chuàng)造獨特完美自我的可行方案。

這位把公司大樓建在樹林深處一條小溪邊的商人，一改曾經(jīng)的低調，在過去三年間，以每年一本的速度出版新書，從介紹生活、工作和管理原則的《原則》，到闡述典型債務危機周期及其應對原則的《債務危機》，再到新近出版的《原則》（繪本版），以及預計會在年末推出的《變化的世界秩序》。在《變化的世界秩序》中，達利歐對過去五百多年來幾大帝國的歷史，進行了多維度研究，希望能洞察帝國興衰背后的因果關系。

這些書雖然涉及不同領域，但主線都是達利歐最為推崇的“原則思維”。這也是他身上最顯著的標簽之一。他認為，擁有處理不同情況的良好原則，可以避免對各種難以預料之事孤立地做出反應，從而更快地做出更好的決策。和曾經(jīng)的競爭對手、有著“金融禿鷲”之稱的喬治·索羅斯（George Soros）一樣，達利歐并不希望將自己的身份局限在億萬富翁。在《華盛頓郵報》看來，對他身份更貼切的定義或許是“哲人投資家”。

不過，讓“原則”系列在中國獲得廣泛影響力的，不僅是達利歐在投資和管理領域一套獨特的決策系統(tǒng)，也在于他和中國長達36年的深厚淵源，以及和中國高層建立的友誼。在中美關系趨緊的背景下，作為美國商界領袖、全球宏觀投資者，他對中國的堅持“看漲”，也曾讓自己在美國國內被貼上“親中派”（“Pro-China”）的標簽。

達利歐不以為意，他深諳歷史。“中國會是美國的競爭對手。就如同在賽馬比賽上押注，多元化投資才是聰明的做法。如果非得等到局面完全明晰、條件完美了再去做投資，你往往會付出比即時反應更大的代價?！?019年8月，在橋水基金發(fā)布的一則題為《中國崛起對世界經(jīng)濟的影響》的對談視頻中，達利歐表達了他在當下對于對華投資的看法。

“我希望大家能客觀地看待中國，”正如他給基金取名“橋水”一樣，他致力于“在不同的水域之間架起橋梁”。這是生意，也是他的處事之道。在達利歐看來，正如最難被人們接受的原則是跳出自己的思維框架，從他人的視角來看待問題，對待中美關系，也不應該簡化為好人或者壞人的二元對立。

“痛苦+反思=進化”

不同于曾師從著名哲學家卡爾·波普爾（Karl Popper）的喬治·索羅斯，達利歐沒有哲學背景，“哲人投資家”的氣質更多源于他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

1949年8月8日，達利歐出生于紐約長島一個普通的中產(chǎn)階級家庭。他是家中獨子，父親是一名意大利裔爵士音樂家，擅長演奏單簧管和薩克斯風，活躍于曼哈頓一帶的爵士音樂俱樂部;母親則是一名家庭主婦，在他19歲那年去世。

達利歐小時候并非一名循規(guī)蹈矩的學生。他不擅長機械記憶，對老師認為重要的事情也提不起興趣。他8歲開始打零工掙錢：送報紙，做球童，幫別人家的車道鏟雪，在餐廳擦桌子、洗碗碟，做百貨商店的理貨員……除了積攢不同的工作經(jīng)歷，他也因此早早擁有了一筆可以獨立支配的資金。

憑借這筆資金，他在12歲那年開啟了自己的投資生涯。那是上個世紀60年代，美國正值極盛期，經(jīng)濟總量占全球的40%，證券市場一片紅火。他當時在一家名叫明斯克的地方高爾夫俱樂部擔任球童，服務一袋球，可以得到6美元。一些華爾街投資家是俱樂部?？?，常在那里討論股市及其帶來的巨大收益。耳濡目染，年幼的達利歐躍躍欲試。

據(jù)美媒報道，在父親的支持下，他用做球童積攢的300美元，購入了人生第一只股票——美國東北航空公司。這是他當時聽過的唯一一只股價低于五美元的股票。隨后，股價漲了兩倍。沉浸在賺錢的喜悅中，還是中學生的達利歐沒有意識到這場游戲的兇險。他不知道當時東北航空公司已經(jīng)瀕臨破產(chǎn)，是一場及時的收購挽救了他的積蓄。

認定自己可以在股市中賺到更多錢，他進一步加大投入（包括割草和投遞報紙的收入）。與此同時，他開始廣泛閱讀《財富》世界500強企業(yè)的財報，并向專業(yè)投資者尋求建議。到高中畢業(yè)，其股票投資規(guī)模已達數(shù)千美金。

在長島大學讀書期間，因為可以自主選擇感興趣的課程，達利歐的成績迅速提升。畢業(yè)后，他成功被哈佛商學院錄取，并開啟了職業(yè)投資人的旅程。1975年，26歲的達利歐在曼哈頓的一所兩居室公寓創(chuàng)立了橋水基金。

早期，橋水的主要業(yè)務是為客戶提供市場咨詢服務。一個典型案例就是麥樂雞的順利推出。當時，麥當勞和雷恩加工（注：美國雞肉生產(chǎn)商）都是橋水的客戶。因為擔憂雞肉價格上漲會擠壓利潤率，主要產(chǎn)品為牛肉制品的麥當勞猶豫是否要推出新開發(fā)的“麥樂雞”。而雷恩加工等雞肉生產(chǎn)商也不愿以固定價格向麥當勞出售雞肉，他們同樣擔心生產(chǎn)成本（飼料等）上升會擠壓利潤。

達利歐給出了一個雙贏的方案——他建議雷恩加工通過一種谷物期貨和豆粕期貨的投資組合鎖定成本，繼而可以在不影響未來利潤的前提下，向麥當勞提出一個固定報價;而麥當勞在成功降低自身價格風險后，決定推出麥樂雞。

正如大多數(shù)極為成功的人都曾經(jīng)歷慘痛教訓，達利歐同樣沒能免于風浪。他人生最慘重的失利出現(xiàn)在1982年。那年8月，墨西哥債務違約，隨后拉美國家相繼爆發(fā)嚴重的債務危機。（注：1970年代，隨著布雷頓森林體系解體，全球金融一體化進程開啟，歐美商業(yè)銀行加大了對拉美地區(qū)的放貸規(guī)模。）考慮到美國向墨西哥等高風險市場提供的貸款總額已達其資本金總和的250%，達利歐判斷，美國經(jīng)濟走向崩潰的概率極大。為了規(guī)避信貸問題加劇的風險，他開始買入黃金和國債期貨，作為對歐洲美元（注：指存放在美國以外銀行的不受美國政府法令限制的美元存款或是從這些銀行借到的美元貸款）的對沖。在11月的《路易斯·魯凱澤華爾街一周》（注：市場交易工作者在當時必看的一檔電視節(jié)目）等公開場合，達利歐頻頻斷言，蕭條期迫近。

隨后的發(fā)展大相徑庭。美聯(lián)儲及各國際金融機構的努力獲得了成功，美國經(jīng)濟不僅沒有崩潰，反而在接下來的18年里經(jīng)歷了一段繁榮的無通脹增長期。這次慘痛的投資失利，讓達利歐在從業(yè)八年后，事業(yè)重歸原點。大量的虧損讓他不得不忍痛辭退所有員工，甚至一度從父親那里借走4000美元。

不過，達利歐沒有就此沉淪。他信奉“痛苦+反思=進化”的原則，“我從這次經(jīng)歷中學到：當債務是中央銀行有能力印刷和重組的貨幣時，債務危機可以被妥善處理，不會產(chǎn)生系統(tǒng)性風險。當央行大量生產(chǎn)貨幣和信貸并使其更便宜時，更積極地持有資產(chǎn)是明智的?！?h3>“一只試圖理解宇宙的螞蟻”

受的挫折越多，達利歐越能體會到把握市場時機的困難，無論掌握多少信息、多么勤奮，都不能妄自斷言?！翱克蛑\生的人注定要吃碎在地上的玻璃?！彼庾R到要做好投資，最重要的不是預知未來，而是知道如何在每一個時間點，針對可獲得的信息做出合理的回應。他清醒地知道，既然性格決定他必須追求伴隨著種種風險的精彩生活，那就必須找到穿越這片危險叢林而不在途中被殺死的方法。

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痛苦后的反思，他逐漸摸索出了一條可行之道：首先從自己的直覺出發(fā)，用合乎邏輯的方式將直覺整理成一套決策標準，并用系統(tǒng)的方法描述這些標準;這套系統(tǒng)會被用于處理歷史數(shù)據(jù)，比如過去100年所有主要經(jīng)濟體與市場發(fā)生的活動;觀察這套決策標準在過去的投資表現(xiàn)，并依據(jù)具體結果加以改進。經(jīng)過不斷地測試升級，他開始把這套計算系統(tǒng)運用于實際投資。

在之后的三十多年間，達利歐一直致力于讓人類大腦與計算機形成一種完美合作。在他看來，計算機能同時處理大量信息，決策更精確快速，且不易受情緒干擾。隨著橋水的發(fā)展，這套計算系統(tǒng)也在不斷吸納更多同事的知識和智慧。而另一方面，人所擁有的想象力、理解力和邏輯能力是計算機所不具備的。

“我的視角不再為個人的直接經(jīng)歷所限，從而變得更為廣泛、更為深刻?！边@套決策系統(tǒng)幫助他和橋水在與市場的博弈中更加頻繁地獲得成功?！熬拖褚晃簧飳W家在叢林里遇到一只可怕的動物時一樣：首先確定它的種屬，利用已有的知識預測它的行為，然后合理地做出反應。” 2010年，橋水旗下兩個“純粹阿爾法”（Pure Alpha）基金的收益率分別接近45%和28%。此外，橋水還多次成功預測全球經(jīng)濟和市場的重大變動，最著名的一次是2008年金融危機前夕，向客戶發(fā)出市場即將崩盤的預警。

目前，這家老牌對沖基金為全球約350家機構管理著超1600億美元的資產(chǎn)，其客戶包括各國央行、主權基金、養(yǎng)老基金、大學捐贈基金等。據(jù)對沖基金投資機構LCH investment 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2015年，橋水基金旗下旗艦基金“純粹阿爾法”以450億美元的累積凈收益擊敗了索羅斯的量子基金（428億美元），一舉成為全球最賺錢的對沖基金。據(jù)福布斯網(wǎng)站的實時統(tǒng)計，截至2020年9月14日，達利歐的個人凈資產(chǎn)已達169億美元。

達利歐不僅把原則思維用于獲得最佳投資策略，也傾向于將之應用于幾乎一切事物，從待人處事到企業(yè)管理。他將現(xiàn)實視為一部華麗的永動機，一些原因引起一些結果，這些結果又成為原因，循環(huán)往復?！岸嗝字Z骨牌一直是在以符合邏輯的順序倒下?！边@讓他作為一名超現(xiàn)實主義者，始終對歷史抱有一種健康的尊重，“就像一只試圖理解宇宙的螞蟻。”

中美博弈：雙方只是在各自竭力走出最好的招式

2020年，疫情突襲全球，逆全球化和再全球化成為并存的相反趨勢，周期性、結構性和戰(zhàn)略性脫鉤顯現(xiàn)，地緣政治緊張局勢升溫……世界發(fā)展的走向讓許多人驚惶無力，措手不及。

達利歐不在此列?！拔也徽J為正在發(fā)生的事情不尋常，這些事情只是在我們的一生中沒有發(fā)生過。只要對過去五百年的歷史有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除了一些細微差異，大多數(shù)事情都在周而復始。”過去半年來，他不時成為各大美媒的連線嘉賓，談論的話題從新冠疫情如何影響經(jīng)濟，到中美關系的變化和出路。

背景通常是達利歐的書房。在這座位于美國康涅狄格州格林威治鎮(zhèn)的房子里，達利歐和妻子一起生活了近四十年。鏡頭中，他頭發(fā)灰白，身材高挺瘦削，穿一件藍色襯衣，眼鏡背后是一雙深邃的灰藍色眼睛。透過身后的玻璃鏡面，還能看到窗外陽光下偶爾隨風搖晃的綠樹。

“三十多年來，你曾無數(shù)次到訪中國，結交了很多朋友?，F(xiàn)在中美關系趨緊，作為美國人，你未來可能將中國視為敵人么？我們應該如何應對當前的局勢？”2020年7月2日，彭博社電視新聞主播埃里克·夏茨克（Erik Schatzker）拋出了這個問題。

達利歐眉頭緊蹙?！昂芏嗳讼矚g從好人或壞人的二元對立角度來思考問題，而不是將之視為各自運行的系統(tǒng)。中美共享一個世界，但運行系統(tǒng)各不相同。當然，敵人的定義很復雜。你可以將之視為敵人，也可以把它看作一場棋盤對弈，雙方只是在各自竭力走出最好的招式”，“相比對抗，我更關注美國自身（國力）的發(fā)展狀態(tài)，比如我們在實現(xiàn)教育公平、解決政治分歧等方面是否能做得更好……但確實，美國的棋局對面，是一位睿智且對歷史有深刻洞見的對手?！?/p>

達利歐和中國的淵源可以追溯到1984年。那年年初，鄧小平完成第一次南巡（注：鄧小平南下視察深圳和珠海等經(jīng)濟特區(qū)）。之后，中國進一步加快對外開放的腳步。不少優(yōu)秀的國外企業(yè)家和各領域專家在中國國際信托投資公司（注：當時中國唯一允許與外界交流的“窗口企業(yè)”）的邀請下訪華交流，當時已在香港設立辦公室的達利歐便是其中之一。

他見證了中國金融市場的創(chuàng)建?！斑@個小組（注：中國證券市場研究設計中心）在1989年啟動，他們最初是在一個很小的賓館房間運作，幾乎沒有任何資金。我現(xiàn)在還清晰地記得，去他們的辦公室要經(jīng)過一個彎曲的金屬樓梯，樓梯下有一個巨大的垃圾箱。我真的很敬重這些年輕人敢在這種時候冒這個風險，所以我向他們捐了一筆小錢，助他們一臂之力，并對能和他們分享我了解的東西而感到興奮?！?/p>

以對中國的好奇為起點，達利歐開啟了一段“成果頗豐的歷程”。據(jù)《華爾街日報》報道，如今橋水基金為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和中國國家外匯管理局等中國客戶管理著數(shù)十億美元的海外投資。（注：橋水基金的服務對象主要是機構投資者，約半數(shù)在美國之外。）2016年9月，橋水在上海設立分公司，成為為數(shù)不多獲準在中國本地金融市場直接交易的海外機構之一。2018年，拿下首批由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yè)協(xié)會頒發(fā)的私募證券投資基金管理人牌照，橋水得以面向中國投資者開發(fā)和銷售投資產(chǎn)品。

過去的三十多年里，達利歐曾數(shù)十次到訪中國。據(jù)《原則》一書描述，每次去中國，他都會和王岐山交談60到90分鐘。“我們討論世界形勢、當前形勢與數(shù)千年的人類歷史的關系，以及不變的人性。”在他看來，幸運地結識一些中國經(jīng)濟的重要塑造者，能夠讓他轉變視角，更深刻地理解相關政策和舉動背后的動因。

除了中國，作為全球宏觀投資者，達利歐和許多國家的決策者打過交道。在他看來，國際關系真實的運行狀況與大多數(shù)人想象的大相徑庭?！爱攪冶舜苏勁袝r，它們通常表現(xiàn)得像是國際象棋比賽的對手，或者在街市上交易的商人，將自身利益最大化是唯一的目標。聰明的領導人知曉本國的弱點，利用別國的弱點，并預期其他國家的領導人也會這么做?！?/p>

達利歐也點明了個體和媒體在面對國際事件中可能出現(xiàn)的“偏見”，特別是當前貧富差距加大、民粹主義愈發(fā)強勢的背景下（注：達利歐在2020年6月CDF TALK論壇中展示的數(shù)據(jù)顯示：目前，頂部0.1%的最富有的美國人，凈財富接近底部90%的人群的財富總和，貧富差距是美國自1930年代以來的最高點）。

“大多數(shù)人沒有與本國及他國的領導層直接打過交道。他們基于從媒體了解到的情況形成自己的觀點，因而變得非常天真，并持有不合理的偏執(zhí)觀點。”他稱，“如果報道告訴人們本國是多么道德，敵國是多么不道德，人們就傾向于接受，而大多數(shù)時候這些國家只不過利益不同，并努力將其利益最大化。”

過去的經(jīng)驗積累、對歷史周期的因果總結、更多視角的直接交流，使得達利歐在當前紛繁復雜的局勢中多了一分冷靜，也多了一分擔憂。由此，他更希望人們能以史為鑒。

近期，借《原則》推出繪本版的機會，本刊記者輾轉聯(lián)系到達利歐，希望他能就不變的原則和變化的時局分享一些新知，比如，作為個體，應該如何看待并應對局勢的起伏？作為經(jīng)濟主體，應該如何在對抗升級、世界貿易體系遭遇挑戰(zhàn)的背景下生存發(fā)展？作為領導者，該如何盡力爭取雙贏，避免兩敗俱傷的糟糕局面……受限于時局，達利歐挑選了其中的一些問題做了郵件回復，以提供一種理解現(xiàn)狀的思考角度。

人：人民周刊 達：達利歐

“長期壓力測試的第一年”

人：除了在自己的工作和生活中迭代原則，你怎么研究自己所關注的企業(yè)或組織的原則？

達：我很幸運，幾乎所有我想與之交流的人，我都能找到對話的機會，去了解他們眼中現(xiàn)實運轉的邏輯，以及他們會運用哪些原則更好地應對現(xiàn)實。（注：《原則》一書中提到，達利歐曾和他認識的、已被證明是“塑造者”的人交談，比如比爾·蓋茨、埃隆·馬斯克等，并請每人做了一個小時的自我評估。）另外，閱讀和研究也啟發(fā)我得出了很多有價值的觀點。

人：在《原則》（繪本版）中，你提到，“妥善處理深思熟慮后的分歧是門藝術?！蹦阍跇蛩畠炔繉嵺`這套原則的過程中，哪條受到的爭議最大，最后是如何解決的？

達：對人們來說，最難運用的原則往往需要他們跳出原有的思維框架，從他人的視角來思考問題，以及能夠正視自己的弱點。可一旦他們開始踐行這些原則，并發(fā)現(xiàn)這些原則能幫助他們在過去失敗的地方獲得成功時，這些改變就會自我強化。同時，經(jīng)歷過這些變化的人，還可以跟尚未經(jīng)歷這一階段的同伴分享經(jīng)驗，讓更多人獲得改變的信念。

人：現(xiàn)在你希望分享一路以來積累的“原則”，幫助更多人。進入新的人生階段，從一個成功的投資者到一個布道者，最大的挑戰(zhàn)在哪里？

達：我沒有想到，更多地出現(xiàn)在公眾視線中并不痛苦，反而是件愉悅的事情。我以為人們會對我進行更多的抨擊，但我在這個過程中獲得了許多的認可。我現(xiàn)在最大的快樂，就是看到自己能幫助許多人過上更好的生活。目前我最大的挑戰(zhàn)是時間管理。做這些事情需要很多時間，而時間恰恰是我最稀缺的。

人：你是否和孫輩分享過新出版的《原則》（繪本版），他們是否有給你一些有趣的反饋？

達：我們一起閱讀并討論了這本繪本，也對現(xiàn)實是怎樣運行、如何很好地應對現(xiàn)實等話題進行了很好的討論。我兩個孫子現(xiàn)在分別是五歲和六歲，思維已經(jīng)非常敏銳，并能以開放的頭腦來進行高質量的對話。他們很喜歡繪畫版的人物，以及畫中所體現(xiàn)的概念。

人：如果讓你用幾個詞來形容2020年，會選擇哪幾個詞？近半年來，哪些事情讓你感到擔憂？

達：我會用“長期壓力測試的第一年”來形容2020年。有三件令我深感憂慮的事正在發(fā)生，歷史上，這三件事同時發(fā)生都造成了極為痛苦的后果。第一，我們正步入長期債務周期的尾聲，大舉債務與瘋狂印鈔最終會導致貨幣體系的崩塌，人們會陷入更深的貧困（注：2020年3月以來，新型冠狀病毒全球大流行，隨之而來的是隔離，收入、就業(yè)和經(jīng)濟活動大幅下降，美國聯(lián)邦政府承擔了大量債務，為民眾和公司提供了大量資金，美聯(lián)儲大量印鈔，購買了大量債務。其他央行也是如此。中央銀行印鈔和購買金融資產(chǎn)的數(shù)量均接近或超過了戰(zhàn)爭年代的歷史最高水平——摘自達利歐《變化的世界秩序》第四章）;第二，社會財富、價值觀念、政治立場的嚴重分化，導致國家內部出現(xiàn)急劇的沖突（特別是在美國）;第三，一個大國的崛起，使當下的世界大國受到挑戰(zhàn)，從而引發(fā)激烈沖突，歷史上這種沖突經(jīng)常升級為戰(zhàn)爭。

人：你對歷史有深刻的研究，認為歷史就是類似的事情在不斷重演，許多不變的因果關系在推動事態(tài)發(fā)展。就像當年其他贏得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的國家挑戰(zhàn)此前的霸主一樣，基于對這種情況的預期，中美雙方都會采取一些行動。但你同時認為，這并不意味著中美之后的發(fā)展及未來的結局注定走上20世紀40年代的老路。我們能從過去的歷史中得到哪些啟示？

達：我想任何知道過去的戰(zhàn)爭是多么殘酷的人，都不會希望熱戰(zhàn)發(fā)生，因為幾乎所有參與者都要承擔戰(zhàn)爭的后果。我希望人們，尤其是中美高層能意識到這一點，集思廣益，通過磋商與談判，避免兩敗俱傷的最糟糕局面。同時，更重要的事情在于，能找到雙方認為有價值的東西相互交易，以促成共贏，而不是俱損。我們能從歷史中學到的一點是，交戰(zhàn)這種雙輸方式是非?？膳碌?，但經(jīng)常很難避免。所以，我們每個人都需要為最壞的情況做好準備，同時，也要為最好的結果做最大的努力。

人：與以往相比，我們正在進入一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你有什么具體的建議可以給到中國的年輕人么？你覺得哪些投資和人生原則可以幫助我們穿越這個周期？

?達：你擁有的機遇是你的父母和先輩未曾擁有的，要珍惜它們、利用它們。要知道你正進入一個風險與機遇并存的時代。如何才能從容應對？機敏靈活，攻守結合，不放過任何的發(fā)展良機。以史為鑒，反觀歷史上相似的時期;與智者對話，為你將要遇到的問題找到相應的原則。

（實習生包莉婷、陳媛媛、盧琳綿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