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云
孟子曰:“君子遠庖廚。”
我非君子,卻也遠庖廚久矣。偶爾下廚,露一手,卻發(fā)現(xiàn)菜刀鈍得不行,連胡蘿卜切片都得費勁地拉來鋸去,好端端的一把名刀落到我手里,活生生變成了一把鋸子。買來磨刀棒,上下摩擦,再切菜,依然故我。
“磨剪子嘞戧菜刀!”樓下適時傳來叫賣聲,這是老小區(qū)的天然優(yōu)勢,雖吵得人頭皮發(fā)麻,但生活很方便。
我提刀下樓,但見一年長師傅,靜立破舊單車旁,后座上架一小板凳,這人這車早年常見,最近很少看到。這個安徽來的師傅,扯破嗓子沿街叫喊,將簡易的“流動工坊”,流轉(zhuǎn)到城市各個角落。
我問:“師傅,磨把刀多少錢?”
師傅說:“十五元?!?/p>
原以為三五元,頂多十元就能搞定的事兒,沒想到磨把刀都這么貴。尤記得搬家前,在第一個住處也叫師傅磨過刀,五元磨了兩把。
我驚問:“怎么這么貴?”
師傅說:“不會貴啦,一直都是這個價?!闭Z氣淡淡,像是漠不關(guān)心似的,但眼神出賣了他的嘴,透著熱切的渴望。
我不服氣,略帶輕蔑地說:“還不貴,磨刀又沒有什么難的,我以前五元磨兩把呢!”
師傅也不惱,耐心地回答:“不是你說的那樣,我要磨三道呢。你說的價錢那是以前,現(xiàn)在不行了。”
我們圍繞十五元錢,言來語去,討價還價,竟也旖旎成景。在這難得一見的景致里,我看到了一個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人對手藝的自信,對自己生存狀態(tài)的滿足。
我將菜刀遞給師傅,催促快點磨。師傅不緊不慢,像名廚顛鍋弄勺那樣,掂量了一下我的刀,感嘆道:“是把好刀,可惜還沒開口,得費點兒功夫。”
師傅骨骼清癯,精神飽滿,但畢竟年事已高,身板和手腳僵硬。不過,他提刀上手,按下打磨,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仿佛水袖長長的昆曲老生,一招一式,萬種風(fēng)情融入其中。
師傅先用粗砂石嘎嘎嘎地開口,左右開弓,正反全磨,聲噪,屑多;再用中砂石吱吱吱地精細打磨,聲音柔和了點,但仍刺耳,屑沒有了,化成了灰塵;最后,師傅將電機取下,放一塊細嫩的磨刀石,邊潑水邊嘩嘩嘩地收口,屑和塵不見了,只有烏泥水,順著磨刀石下流,流到小板凳上,垂掛而下,滴到地上。整套程序下來,聲音由大變小,塵灰漸磨漸稀少,最終融水成泥,師傅動作嫻熟,行云流水一般,看得我都驚呆了。
把刀遞回給我的時候,因了滿足感,師傅的眼角紋蕩起微笑的漣漪,像迎春花一樣在臉上盛放,讓我艷羨不已!是啊,我有多久沒有這么滿足過,這般開心過了呢?
顯然,這不是掙十五元錢,就能換來的人生得意。
哲學(xué)家蘇格拉底說:“快樂就是這樣,它往往在你為著一個明確的目標忙得無暇顧及其他的時候突然來訪?!?/p>
始信,每一長技登頂之際,都透著藝之風(fēng)骨,有銷魂的魅力。我眼前這位不起眼的老者,與老師上講臺、博士搞科研、醫(yī)生看病,畫家作畫……并無二致。長技在手,諸事不愁,這個師傅讓我看到技藝的光輝和專注的力量,并從中悟到快樂的源泉從何而來。
善于做什么,專注在上面,快樂自然來。
為善至樂。
悟到這一點后,再碰到不開心的事,令人不開心的人,我的腦海里不由地浮現(xiàn)那位老者迎春花一樣的微笑,煩惱頓消,快樂自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