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城
很多年來,總是做一個相同的夢。夢中,在開滿鮮花的田埂上走著。那些花,有些是常見的野花:如藍色的婆婆納、黃色的山苣荬;有些是絕無可能在田埂出現(xiàn)的,如玫瑰。有一次,居然夢到鋪天蓋地的虞美人,紅灼灼的,觸目驚心,行走在這樣的田埂上,簡直就像在烈焰中舞蹈。
醒來后,總是很惆悵。
多少年來在曠野游走,那些田埂,的確是常常鑲著花邊的,尤其是在春天。
春日,在那麥田中的小道上,星星點點地開著淡白的薺菜花;蒲公英也有很多,一朵一朵金黃,貼著地皮艷開,帶著濕潤的笑意。地丁更是隨處可見:紫花地丁妖艷而神秘,白花地丁清素而淡雅,它們都是很香的,仿佛女郎發(fā)間插的小釵子,在太陽下曬著,氤氳著溫暖的頭油氣。
趕羊的老漢來了,黑和白的山羊在田埂上迤邐而行,鮮嫩的青草汁染綠了胡須。尖尖的羊蹄子給田埂留下細碎的腳印,一串省略號,消失在碧綠的地平線上。
牧鵝的少年來了,淡黃的雛鵝散布在田埂兩邊。柔弱的鵝采食柔弱的嫩草,那是田埂新鑲的一條動態(tài)花邊。鵝去遠了,花邊漫渙了,牧鵝人對于春的懷想,卻才開始。
午間的大地蒸騰著祥瑞的地氣,放學的孩子抄近路走過田埂。細碎的野花讓他們驚喜,采來插在上衣的扣眼里,是好的,編成花冠戴在頭上,也是好的。
茅草抽出了嫩芽,綠色的衣苞里藏著一道美味。新生的茅芽,潔白柔軟,如絲,吃起來鮮嫩而清甜,我們家鄉(xiāng)土話喚作“茅蜜”。孩子大捧大捧地采來,一路走,一路吃。那里面有春天的味道。
村子里的大嫂挎著籃子走在田埂上,看見一窩薺菜,嫩生生,綠油油,趕緊蹲下,剜在籃子里,回家擇洗干凈,燙了涼拌,或包餃子,清香四溢,也是美味。
村小學的老師,總是選擇步行回家。他穿過春天的田埂,泥土的氣息在鼻端縈回,千千萬萬朵野花在他腳邊盛開,一行詩句就涌上來了:“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p>
時光一直前行,田埂的花邊愈加葳蕤:打碗花擎起粉色的小喇叭,吹響對生命的贊歌;等到打碗花歇了,夏天也快過去了,金黃的旋覆花仿佛勛章,把田埂鑲成另一種模樣;等到旋覆花也消歇,秋深了,冬來了,花邊的底子變成赭色,雪白的茅花在其上搖著。茅花能夠搖滿整個冬天,直到臘盡春回。
行走在鑲花邊的田埂上,心中只覺它的好;一朝遠離,就會進入夢里。這是回憶,是思念,是想追回的逝水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