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聚（三則）

佟掌柜

1

空氣中似又飄來淡淡的繆斯香氛的氣味，武抓過枕邊的泰迪熊娃娃，抱在懷里，將頭倚在它溫暖的臉上。黑暗中一個迷醉的眼神恍惚跳躍，勾起他的回憶。

前年，在公司舉辦的商務酒會上，武順著緊緊追隨他的眼神，看見了一個及腰長發(fā)、眼神冰冷，可嘴角微微上翹的女人。她身穿豹紋低胸晚禮服，酥胸半露，腳蹬八寸細尖高跟、鍍銀邊黑色瓢鞋，似對所有男人都伸出小手。

武很奇怪，他并不認識這個女人。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她竟跟了過來。輕聲對他說，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好嗎？她的眼睛里像噴出火焰，語聲熱切、自信。

武無力拒絕。

第二天，武仍沉浸在昨夜的云雨中。他覺得逝去的青春和未曾品嘗過的美妙，都在這一夜變成一束光環(huán)，將他緊緊包裹。突然，他意識到，竟沒留下她的聯(lián)系電話，只知道她叫雯。

武甩甩頭，自嘲地笑了笑。

大約過去兩月余，武竟然又遇見她。從此，兩個人開始交往。兩年的時間里，他記不清約會過多少次。

那天晚上，武對雯說，我要去美國了，可能不會再回國。雯只默默地點點頭，沒說一句話。雯睡著的時候，手臂還緊緊摟著他的腰身。

臨去美國前，武想同雯道別，手機里卻傳來此用戶已停機的聲音。

到美國后，武總是會想起雯，這時才發(fā)現他竟然不知道她的全名，不知道她多大、什么職業(yè)，更不知道她的家庭情況。雯也從未主動給他打過電話。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既沒有憧憬過未來，也沒有談起過人生。

近兩年的光陰，他從未想過，有沒有愛上她，雯有沒有愛上自己。他無數次問自己，如今這般思念，為何當初毫不自知。

2

星光透過薄薄的淡紫色窗紗，灑在毫無生氣的房間里。雯窩在沙發(fā)上，手中緊緊抱著泰迪熊娃娃。煙灰缸里，一只點燃的“和天下”香煙燃燒著，繚繞的煙霧像一張網包裹著她。煙草的淡淡檀香味，讓她感到一絲溫暖，因為這種味道是武特有的。

想起武，雯揪心的痛。狠心的男人，到底拋下她去了異國他鄉(xiāng)。

看見武的第一眼，雯就像著了魔，從不相信愛情的她，突然相信了愛情。武身材挺拔，無一絲中年男人慣有的贅肉感。凹陷的眼睛，深邃的眼神，細長而又骨骼分明的手指，與人交談時的專注溫文，都讓她心動不已。

在武從衛(wèi)生間出來的時候，雯對他說，找個地方坐坐好嗎？就我們兩個人。

有了第一次，雯就如吸了鴉片般無法自拔，于是刻意地與他第二次相遇。

武偶爾會問一些她的情況，她都巧妙回避了。她不敢給武打電話，她深深地知道，像武這樣的成功人士，最怕女人的糾纏。想要長久相處下去，就不能讓他感到牽絆。

多少個夜晚，她抑制住撥那個已深刻在大腦里的號碼的沖動。她不止一次地想過，和武一起生活。

武說要去美國的時候，她的心徹底崩潰了。她多么想說，帶我走吧。可是她知道，武和她本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真要在一起生活，武是絕不會喜歡她的。像她這樣的女人，除了一副好容貌，還有什么？她是沒有資格去愛像武這樣學識淵博、事業(yè)有成的男人的。與其有一天被拋棄，不如就此別過，彼此留一份美好，從此相忘江湖。

雯在武走后，每次去KTV唱《萍聚》的時候，都會淚流滿面。

去年她生日那天，武帶她吃飯的時候，在商場買了兩個泰迪熊娃娃。武說穿紫色裙子的娃娃是她，他得抱走，晚上陪他睡。然后把另一個娃娃的藍色裙子丟進垃圾箱，送給雯，說這個是他，晚上陪雯睡。

雯摟著這只沒有衣服的泰迪熊昏昏欲睡，刺耳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她看了眼顯示的號碼，厭煩地皺起眉頭。

鈴聲繼續(xù)響著，她無奈地按下接聽鍵，里邊傳出蒼老沙啞的男人聲音：“寶貝兒……”

無言的結局

珊珊和阿成是在網友聚會上認識的，那時是春天。席間二十多個男男女女，珊珊沒記住幾個。珊珊總說自己是外貌協(xié)會的，往往帥氣的男人最先入她的眼。那天的男人中，阿成不是最帥的，但不知怎么，珊珊偏偏記住了他。阿成笑容里有陽光的味道，柔柔的，暖暖的。

聚會結束后，兩人過著各自的日子，偶爾在網上打個招呼，或者開兩句無傷大雅的玩笑，都沒有深入交往的心思。

到了秋天，飄落和未飄落的銀杏葉，讓城市有了“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況味。一天快下班的時候，阿成的QQ頭像閃了起來，“珊珊，看你的簽名說，想去拍銀杏葉，一起去？”

珊珊立刻回了一個OK的表情。

阿成騎著電動車帶著珊珊來到市郊的一所大學，據說這所校園里的銀杏樹是整座城市里最美的。銀杏樹下，成幫的學生、年輕的情侶、帶著孩子玩耍的父母，有的嬉笑，有的舉著手機拍照。兩人在人群中穿梭著，一片葉子恰巧落在阿成的肩頭，珊珊拿在手里，笑著說：“不虛此行?！?/p>

阿成也笑了：“滿地落葉，偏是落在我肩頭的你才高興?！鄙荷盒囊粍?，張張嘴又閉上。

從校園出來，阿成帶著珊珊來到一家西餐廳。在聊天中珊珊得知，阿成比自己小一歲，離婚兩年了，現在有個女朋友，相處得還不錯，但他沒有結婚的打算。

阿成問珊珊的情況，珊珊想起自己不溫不火的家和在外地工作的丈夫，端起酒杯笑了笑，岔開了話題。

走出西餐廳的時候已將近午夜，深秋的夜晚，寒氣襲人。珊珊坐在疾馳的電動車后座，禁不住有些顫抖。阿成的兩只手來回調換著，一只手扶著車把，一只手呵護著珊珊的膝蓋。到珊珊家樓下，囑咐她上樓后給他發(fā)個短信，好確定安全。

這之后，兩個人一起參加過幾次網友聚會，每次阿成都會送珊珊回家。

一天，網名叫“岸上的魚”的女人加她，珊珊沒多想就通過了申請。聊了幾句才知道，她是阿成的女朋友。女人講了很多和阿成在一起的事，珊珊能感覺到，她很愛阿成。

女人說：“因為你，阿成已經兩次和我提分手了，我想見見你可以嗎？”

珊珊不知道女人從哪知道的她，沒解釋什么，對女人如此莫名奇妙的言語笑笑就做罷了。

再見阿成的時候，珊珊打趣他：“這么大的人了，也不懂疼女孩子，還真讓人操心。”

阿成愣了下， “她找你了？她偷偷加了我?guī)讉€好朋友。對不起，打擾你了?！?/p>

珊珊皺了皺眉，感覺不好說什么，兩個人沉默了好一會兒。

阿成先開了口，有些像自言自語：“她總是讓我叫她起床，洗衣服的時候從來不把外衣和內衣分開，最讓我受不了的是，時常向朋友打聽我的事情。”

珊珊靜靜聽著，沒說一句話。

阿成苦笑了下，“不知道為什么，今天跟你說這些。”

阿成和“岸上的魚”還是分了手。

那段時間，珊珊正在備考建筑師全國考試。阿成跑了幾家書店給珊珊買來兩本之前珊珊沒買到的考試用書。傍晚的時候，阿成時常會陪她玩一會兒卡通游戲。

考完試那天，珊珊請阿成吃飯。飯后在阿成的邀請下，珊珊半推半就地跟阿成回了家。

一進門，阿成拾起他和珊珊脫在地上的鞋，走進衛(wèi)生間，珊珊聽到從衛(wèi)生間傳來的水聲。阿成的家面積不大，一室一廳的結構，屋內一塵不染。

兩人又喝了大半瓶紅酒，都有些醉意了。阿成抱起珊珊走進臥室。突然，珊珊瞥見臥室門后掛著一件肉色真絲睡袍，她僵直了身子，蹭地坐了起來。

阿成順著珊珊的眼神看見那件睡衣，急忙解釋道：“珊珊，你千萬別誤會，前幾天一個朋友被他丈夫打得很慘，無處可去，我收留她兩天，我和她沒什么的?！?/p>

珊珊沒言語，整理好衣衫，離開了阿成的家。

不久，阿成聽別人說，珊珊和丈夫協(xié)議離了婚。那時，珊珊已將阿成的QQ和電話都拉進黑名單。

后來

薇剛從一場失敗的婚姻中走出來。也許是為了打發(fā)寂寞，也許是希望遇到可心的男人，無聊時她就去新浪聊天室里閑聊。

一個無風的夏夜，連月亮都被白晝的熱氣熏得昏昏沉沉。薇和凱在聊天室相遇了。兩人越聊越覺得投緣，聊到半夜的時候，儼然已似故交。凱打字很快，他告訴薇，兩年前，為買一張CD，他曾經跑遍整個城市，可那個喜歡這張CD的女人還是離開了他。他還說，不知為什么，覺得你能讓我從痛苦的記憶中走出來。

當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兩人仍在不知疲倦地憧憬著未來。

不久他們見了面。凱高高的、瘦瘦的，黑色樹脂框架鏡后面的眼睛，有著梁朝偉般的憂郁。他拉著薇繞著城市轉的時候，說，愛一座城是因為一個人，薇，有了你，這座城會更美麗。

他帶她去吃飯，然后去KTV，給她唱《后來》的時候，含著淚光。送薇到家后，凱發(fā)來短信，記得想我。

不久，凱帶著薇去參加網友聚會，送薇回家的路上，在她的大腿上輕咬下一圈齒痕。他說，這會讓薇更加念他想他。

又一個黃昏，兩個人吃過晚飯，沿著河邊的小路手拉手閑逛。

“薇，讓我背背你，我喜歡你靠在我后背的感覺?！?凱蹲下身，對薇說。

薇趴到凱的后背，摟緊了他的脖頸。

凱背著薇走了幾步，說，“薇，我有些累了，我們找個房間休息下，洗個澡好嗎？”

“那樣不好吧。”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們就靜靜躺一會兒?！?/p>

那天什么也沒發(fā)生。當薇成為凱的女人的時候，薇甚至以為，他是她永遠的愛人。

后來，薇斷斷續(xù)續(xù)聽到凱和幾個女人有染的傳聞后，他們已經走過整個秋季。薇無法讓自己面對那個名字，毅然退出聊天室。

后來，通過別人介紹，薇認識了一個叫軍的男人。他中等身材，長著不大不小的眼睛，不高不矮的鼻梁，梳著不長不短的平頭。薇說不出他哪里好，也說不出哪里不好。那天晚上，劉若英低徊的歌聲在薇的房間里反復地飄來蕩去。

她和軍一周約會一兩次，有時在外面，有時在家里。在外面的時候，總是和軍最要好的幾個朋友一起，他們有時帶家屬有時不帶。在家里的時候，軍會下廚做薇愛吃的菜，掛嘴邊的話總是那句，看你的小說就好，飯好叫你。

在薇拒絕了軍想要親近的念頭后，軍再沒要求和薇發(fā)生情侶間該發(fā)生的事情，也從來沒有說過“我愛你”之類的情話。薇有時希望他說，有時又害怕他說。

不知不覺又到了夏天。

一天傍晚，薇和軍還有他的朋友們，來到和凱曾去過的一家飯店吃飯。席間去衛(wèi)生間的時候，薇竟與凱走個對面。薇聽見自己的心跳，想裝作不認識走過去。凱的眼神閃過一絲驚喜，猛然攥住薇的手腕。

“你去了哪里？為什么突然離開我？”凱說。

薇瞪圓了眼睛。

“你為什么突然不上線？有人說你有男朋友了，是真的嗎？”

薇想甩開他的手，可是凱攥得好緊，“松開我，我們的事早已經過去了?！?/p>

“薇，不能這樣，你把話說清楚，到底為什么突然離開我？！”

薇看著凱有些發(fā)紅的臉，他的眼神仍是那樣讓她著迷。

“我不想做你眾多女人中的一個”，這句在心里不知想了多少遍的話，到了嘴邊竟成了“我沒上線，你也沒有再找過我，不是嗎？”

凱怔了怔，松開手，“聽說你有了別人，難道不是？”

“你呢？”

凱又抓起薇的手，“我們走，我?guī)阕摺?/p>

薇被凱拖著往門外走，沒走幾步，軍從走廊的那端走來，看見凱拉著薇的手，不知所措地停住腳步。

兩人就這樣從軍的身邊走了過去，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薇回頭看軍還愣在那里。薇用力甩開了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