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的青春偽證：竹馬戀人走過“強奸門”

郝思嘉

2015年1月11日晚上10點多，大連市甘井子區(qū)星悅賓館303房的大門被猛烈敲響。方寧剛打開房門，一名中年婦女硬闖進來，拿著手機對準(zhǔn)床上衣衫不整的葉梓曦一陣狂拍，謾罵其無恥、不要臉，要告她賣淫。葉梓曦嚇得大叫起來——

被強拆的青蔥戀：青春偽證難以撤回

2015年1月11日下午，葉梓曦剛走出大連北站，就看到方寧抱著玫瑰在等她。久未見面的兩個人緊緊擁抱在一起。為了這次見面，他倆特意給家里撒謊說12號才放假，就為了騰出一天時間好好待在一起。

葉梓曦和方寧從濱海路一路逛到星海廣場，晚上又去吃海鮮大排檔。海風(fēng)、啤酒、綿綿的情話，葉梓曦不知不覺喝到微醺。方寧打車帶著葉梓曦去了離家不遠(yuǎn)的星悅賓館，攙扶著不勝酒力的她進了303號房。就在倆人纏綿繾綣、難舍難分之時，房門被猛烈地敲響。他們一頭霧水，盯著房門不知所措。來人不依不饒，持續(xù)的敲門聲在靜寂的夜里十分刺耳。

慌亂間，方寧只好披了條浴巾，開門看個究竟。門剛打開一條縫，看到怒氣沖沖的劉玉芬，方寧吃驚不已。劉玉芬迅速擠進來，關(guān)上房門，一把推開方寧。

此時，在床上的葉梓曦衣冠不整，因為酒精的作用人暈乎乎的。當(dāng)看見來人是劉玉芬時，她又羞又尷尬，嚇得大叫了起來。劉玉芬用手機對著葉梓曦一頓狂拍，嘴里還罵道：“無恥！不要臉！你給我聽好了，以后要是再和方寧來往，我告你賣淫！再把這些照片發(fā)到你學(xué)校，發(fā)到你媽單位的網(wǎng)站上去！”

任憑方寧在一旁如何阻止，盛怒之下的劉玉芬根本攔不住。匆忙間，她抓起方寧的外衣，拉著方寧揚長而去，留下被嚇壞了的葉梓曦一個人在房間內(nèi)。葉梓曦大腦里一片空白。滿腦子都是“賣淫”這樣的字眼，她害怕極了，慌亂之間只好給爸媽打電話。

葉梓曦的媽媽李婷和爸爸葉剛趕到酒店。從女兒斷斷續(xù)續(xù)的講述中，李婷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氣得渾身發(fā)抖：“這個瘋女人是沖著我來的。太欺負(fù)人了，我一次次地容忍她，不和她計較，沒想到，她居然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對付我女兒！”葉剛也斬釘截鐵地說：“報警！告她兒子強奸，不然她會拿照片威脅咱女兒一輩子?！?/p>

說罷，葉剛拿出手機撥打110。李婷在一旁提醒女兒：“警察馬上到，你千萬咬定自己是被強迫的，知道嗎？不然人家告你賣淫！”葉梓曦喝了不少酒，在經(jīng)歷這些措手不及的事情后，腦子根本無法思考，完全被父母牽著鼻子走。

20分鐘后，警察迅速趕到現(xiàn)場，各種取證。酒店的監(jiān)控顯示，葉梓曦是在醉酒狀態(tài)下被方寧帶進酒店，床單上和葉梓曦體檢時下體殘留的精液，以及葉梓曦的口供等，都可把方寧的行為鎖定為酒后強暴。

12日凌晨1點，方寧被警察從家中帶走。盡管事后劉玉芬申訴方寧與葉梓曦是自由戀愛，但律師告知，即便是自由戀愛，假如是在違背女方意愿的情況下發(fā)生性關(guān)系，也被視為強暴，方寧洗脫嫌疑的機會渺茫。從方寧被警察帶走的那一刻起，劉玉芬一夜白頭。

平時對妻子言聽計從的方衛(wèi)國沒想到，劉玉芬會做出這樣的糊涂事，把兒子的人生徹底地毀了。葉梓曦家也不好過。大家都住在同一個單位家屬院，有點什么風(fēng)吹草動立馬傳得滿單位都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什么的都有。李婷兩口子對女兒也是恨鐵不成鋼。那個春節(jié)，一家人過得雞飛狗跳。劉玉芬夫婦連著幾次上門求情，李婷連門都沒給他們開。

劉玉芬也顧不上面子了，托以前的老領(lǐng)導(dǎo)從中說情，把李婷兩口子約到一家茶樓。劉玉芬忍辱含悲給李婷兩口子道歉，說是自己太沖動，照片她早已經(jīng)刪除了。希望看在多年鄰居的分上，讓葉梓曦能跟警方說她是自愿，去申請撤回案件。她可以在公眾場合給葉梓曦道歉，并給他們一定的經(jīng)濟補償。

劉玉芬說到痛心處，聲淚俱下，一點沒有當(dāng)時囂張跋扈的影子。李婷有些動容，但葉剛不置可否。

回家后，葉剛跟律師朋友通電話后告訴葉梓曦母女，不能去申請撤案：公安機關(guān)已立案偵查，強奸案為公訴案件，撤不撤案不是他們能左右的;去申請撤案，葉梓曦還有可能會因虛報假案而受到處罰。李婷一聽，立馬警告葉梓曦不要再胡思亂想了，過些天開學(xué)他們夫妻倆一起送她去秦皇島，這件事情就過去了。

其實從那晚的事情過后，葉梓曦就有些抑郁癥狀，一方面是對方寧內(nèi)疚得要死，另一方面也覺得給父母丟臉了。媽媽天天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她吃不下、睡不著，經(jīng)常無端流淚，不敢見外人。開學(xué)了，李婷見葉梓曦的精神狀態(tài)實在太差，聯(lián)系了她的班主任，商量后給她辦理了休學(xué)。

2015年4月28日，此案經(jīng)大連市甘井子區(qū)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甘井子區(qū)人民法院受理判決：方寧以戀愛為名，將葉梓曦灌醉并實施強暴，強奸罪名成立，判處其有期徒刑5年，移送大連瓦房店市監(jiān)獄關(guān)押服刑。令劉玉芬絕望的是，方寧當(dāng)庭認(rèn)罪，不予上訴。

自方寧一案宣判之后，葉梓曦精神一度崩潰，成天呆滯地說是自己害了方寧，她也不想活了。

面對這個兩敗俱傷的結(jié)局，李婷后悔了。她也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演變成了這樣。她那時還不知道，更大的打擊還在后面。

兩個母親斗心機：兩敗俱傷落入深淵

葉梓曦1994年生于遼寧省大連市，從小人小鬼大。方寧比葉梓曦小3個月，性格內(nèi)向，但成績很好。李婷和劉玉芬是大連市一知名國企的同事。兩家孩子同住在一個家屬院，又是同班同學(xué)，兩小無猜。

然而，世事難料，因為一場競聘，兩家的關(guān)系微妙起來。2008年，李婷升職為新的辦公室主任，而本來占絕對優(yōu)勢的劉玉芬落聘了。劉玉芬一向要強，哪里受得了這份打擊。她憤憤不平，百般打聽，最終認(rèn)定是李婷在后面搞鬼。李婷自上任后，難免也要給劉玉芬指派工作。心高氣傲的劉玉芬更覺得憋屈——從前人前人后喊自己“劉姐”、給自己端茶倒水的人，現(xiàn)在居然端起了架子，支使她干這干那，李婷也配？

劉玉芬?guī)状稳谙聦倜媲昂屠铈锰Ц?。一次，在辦公室，兩個人又因為工作上的事起了爭執(zhí)。氣頭上的劉玉芬一時情緒失控，居然將杯里的水直接潑到了李婷臉上……事情發(fā)生后，好面子的劉玉芬下不來臺，干脆辭了職。從此，兩家人雖然同住一個小區(qū)，卻老死不相往來。

劉玉芬職場失利，心中總是憋著一口氣，恨意難平。所以，她將人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兒子的身上。有時，葉梓曦在院子里遇到方寧，剛要上前打招呼，方寧就被劉玉芬一把拽走。李婷也警告女兒，不要再與方寧來往。此時兩個孩子都已是初中生，早已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他們并不理會大人之間的恩怨。中考后，葉梓曦和方寧考入同一所高中，方寧在重點班，她在普通班。

高二的一天，葉梓曦聽方寧說很想去看剛上映的電影《哈利·波特與死亡圣器》，當(dāng)天晚自習(xí)就拉著方寧去了電影院。不巧的是，散場時他們碰到了教導(dǎo)主任。方寧成績好，教導(dǎo)主任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方寧的班主任向劉玉芬告了密，同時暗示兩個孩子似乎在早戀！劉玉芬肺都?xì)庹?，?dāng)晚跑到葉梓曦家大鬧了一場：“真是什么人教出什么樣的孩子，沒皮沒臉，害了我不算，還要讓女兒來害我兒子！”事后，她還以性命相逼，要方寧寫下一封與葉梓曦斷絕關(guān)系的“絕交信”，甩到李婷跟前。

經(jīng)歷了這場早戀風(fēng)波，兩家人舊恨新仇，更加格格不入。劉玉芬每天開車接送兒子，嚴(yán)防死守。劉玉芬的大鬧讓葉梓曦全家感覺屈辱，她答應(yīng)了媽媽不再理會方寧。方寧性格大變，原本就內(nèi)向的他越來越沉默，每天都垂頭喪氣的。葉梓曦心痛不已，讓方寧班上的同學(xué)給他帶去一封信，告訴方寧，她知道那封絕交信不是他的本意，希望他振作起來，考一個好大學(xué)，上大學(xué)后一切皆有可能。兩個孩子偷偷又和好了。

方寧告訴葉梓曦，他真的很恨他媽媽，一點都不理解他。在葉梓曦的耐心勸慰和鼓勵下，方寧收拾心情，一心只想考上大學(xué)，來脫離母親的掌控。

2012年高考，葉梓曦考入秦皇島市一所大專院校。原本能上一本的方寧最后僅被大連某二本院校的設(shè)計專業(yè)錄取。劉玉芬在心里認(rèn)定是“早戀”導(dǎo)致方寧高考發(fā)揮不佳。為避免兩個孩子“舊情復(fù)燃”，當(dāng)年夏天，劉玉芬就迫不及待搬進了新房，她希望和李婷一家永不再見。上大學(xué)后，葉梓曦與方寧雖然不在一處，每天卻都在微信上互訴相思。節(jié)假日，方寧還會專程趕到秦皇島。北戴河的海灘上處處留下了他們浪漫的身影。方寧和葉梓曦約定，畢業(yè)了他們一起去外地發(fā)展，等結(jié)婚有了孩子，看在下一代的分上，雙方父母肯定會接受他們的愛情。

2015年1月11日考完最后一門，葉梓曦迫不及待地趕回大連。那天晚上，當(dāng)方寧媽媽推開了賓館的房門，仿佛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一切開始失控。直到方寧入獄，兩家人滑入了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攜手走過“強奸門”：讓愛彌合所有傷痛

在黑暗中苦苦泅渡之時，2015年5月初，葉梓曦意外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不敢想，如果父母知道了，會如何處置她肚里的孩子。這個21歲的姑娘，勇敢地做了一個決定。幾天后的一個深夜，葉梓曦拿著一張存有兩萬四千元壓歲錢的銀行卡及事先收拾好的行李偷偷去了成都，因為方寧曾說畢業(yè)后要帶她去成都看大熊貓。

到了成都，葉梓曦在市郊租了個簡陋的房間。安頓好后，葉梓曦手機開機，給媽媽微信留言：“爸媽，我和方寧從小要好，不知道為什么你們所有人都反對。我做得最錯的一件事就是誣陷他，原本我應(yīng)以死謝罪，但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自己懷了他的孩子。我要好好活著，等他出來。你們不要找我，否則我會再次離開！”

正在焦急尋找女兒的李婷夫婦得知女兒平安，心里略感安慰;看到女兒未婚先孕且要獨自生下方寧的孩子，又憂心不已。怕葉梓曦受到刺激再做出過激的事情，李婷沒問她到底在哪里，而是真誠地給她道歉：“我和你爸也十分后悔，沒想到害了方寧和你。我本想去跟劉玉芬說聲對不起。但聽說她恨極了我，我也沒敢去。寶貝，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p>

信息沒有被接收，李婷才發(fā)現(xiàn)，女兒的電話停機了，微信號也被注銷了。李婷因此大病了一場。

葉梓曦找了份淘寶客服的工作，有時凌晨還在回復(fù)客戶?？恐⒈〉氖杖?，葉梓曦一直撐到即將生產(chǎn)。日子雖然十分艱難，但葉梓曦覺得這是一種贖罪。臨盆在即，醫(yī)院要求葉梓曦必須有親友陪同方能住院。葉梓曦迫于無奈，聯(lián)系了大專同學(xué)程媛媛。

程媛媛是成都人，大學(xué)時和葉梓曦十分要好。得知好友身上發(fā)生的一切后，她十分動容，跑前跑后替葉梓曦張羅著準(zhǔn)備待產(chǎn)。

2015年10月，葉梓曦平安誕下女兒盼盼。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葉梓曦重新和父母取得了聯(lián)系。

程媛媛在成都郊外龍泉區(qū)開了一間民宿“江畔尋花”。葉梓曦出院后，程媛媛便邀請她過去。每天，葉梓曦一邊帶孩子，一邊幫忙打理民宿。稍有空閑，葉梓曦的心里就會隱隱作痛。

葉梓曦終于鼓起勇氣給服刑的方寧寫了一封信：“我知道你在庭審時認(rèn)罪是為了保全我，我沒有勇氣去看你，但我會在外面一直等你，帶大我們的女兒！”葉梓曦沒有等來回信。她深知，要解凍一顆冰封的心，不僅需要暖流，更需要時間。她開始每周雷打不動地給方寧寫信，隨信還寄去女兒的照片。

“程媛媛說盼盼的眉眼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翻看大學(xué)的照片，那時我們笑得多開心啊。等你回來，我們帶盼盼去北戴河故地重游吧……”

“今天又是客人爆滿的一天，程媛媛說早晚得開家分店才行。到時候你設(shè)計，我做掌柜，盼盼嘛，當(dāng)?shù)晷《昧恕Ｎ医o你寄去了設(shè)計專業(yè)的書籍，你一定要多多學(xué)習(xí)，我們的新店就靠你啦……”

其實，方寧第一次收到葉梓曦的信，看到盼盼的照片時，就忍不住掩面痛哭。他才知道，他愛的這個女孩，默默付出了這么多。

他沒有回信，因為對自己的未來沒有信心。但他又是那么盼望每周收到她的信。2016年10月11日，方寧照例收到了葉梓曦的信，信中說：“盼盼滿周歲了，我們給她過了人生第一個生日。盼盼今天清晰地叫出了‘爸爸，我真希望她能當(dāng)面叫你啊?！闭掌?，盼盼頭戴皇冠，舉著小胖手在許愿。蛋糕上畫著一家三口，還寫著一行字“我們等爸爸回家”！方寧崩潰了，把照片抱在胸口號啕大哭。在管教的開導(dǎo)和鼓勵下，方寧第一次鋪開信紙給葉梓曦回信。有了生活的希望與期待，方寧一改往日的頹廢，有了改造的動力。

當(dāng)葉梓曦得知方寧一直拒絕他父母的探望時，她給方寧講了獨自帶盼盼時的艱難，說她有了盼盼之后，才體會到父母對子女的那種愛。以前就是因為誤會，才釀成了如此大錯，她不愿意盼盼以后也因為兩家人的誤會，繼續(xù)受到傷害。所以，她希望方寧也能放下對母親的怨恨，為不堪的往事畫一個句號。

2016年寒冬，劉玉芬夫婦終于見到了兒子。看到兒子瘦削的身影，劉玉芬哭得撕心裂肺：“兒啊，對不起，都是我鬼迷心竅害了你！”

方寧看到父母滿頭白發(fā)，也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冷靜后，方寧告訴劉玉芬自己從未忘記過葉梓曦，正是因為葉梓曦的鼓勵他才有了活下去的動力。他希望母親能放下當(dāng)年的是是非非。

劉玉芬早已沒了當(dāng)年的跋扈，她終日沉浸在悔恨中。后來，她聽聞李婷女兒也離家出走，多次想上門安慰，卻始終沒有勇氣走進當(dāng)初那熟悉的家屬院。

如今，聽聞自己有了孫女，劉玉芬又驚又喜。第二天，夫妻倆便帶著禮物敲響了李婷家門。

兩位母親欲語淚先流。在過去的歲月里，她們有過悔有過恨，但更多的是對兩個孩子的掛懷。同為人母，這份對子女的惦念感同身受！歷經(jīng)世事滄桑后，她倆忍不住抱頭痛哭，就這樣算了吧。

2017年春，在葉梓曦的邀請下，劉玉芬與李婷兩家人一起來到成都。他們終于看到葉梓曦和不到2歲的盼盼，她的眉眼像極了方寧。

2017年秋和2018年春，劉玉芬又兩次到成都看望孫女。后來，為了幫葉梓曦減輕負(fù)擔(dān)，劉玉芬將孫女帶回大連就讀幼兒園。

2019年3月19日，方寧因積極改造，提前出獄。時隔4年多，這對歷經(jīng)坎坷的戀人終于團聚！出獄后，方寧為了盡快承擔(dān)起家庭責(zé)任，日日看書設(shè)計到深夜。不久，方寧設(shè)計的民宿“花滿曦”獲得一眾好評，他終于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2020年初，因為疫情的原因，方寧與葉梓曦暫時關(guān)閉了民宿。他們回大連補辦了婚禮，4歲多的女兒在他們的身邊跑來跑去。雙方父母充滿愛意地看著這一對璧人，眼角卻不禁流下滾燙的熱淚。

（因涉及隱私，除葉梓曦和方寧外，其余為化名。）

編輯/李雪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