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秋風五丈原

◎ 文 | 吳鵬 編輯 | 謝澤

諸葛亮用兵以火攻見長，但其一生功業(yè)卻與大江大河相伴始終。他出生成長于長江最大支流漢水之濱，受劉備三顧之請，出山助其三分天下。為報劉備托孤之重，諸葛亮以興復漢室為己任，多次北伐中原，最終出師未捷身先死，在黃河最大支流渭水岸邊大星斗落五丈原，長使英雄淚滿襟。

街亭失利 千古遺憾

蜀漢建興六年（228）正月，諸葛亮經(jīng)過數(shù)年精心準備，第一次揮軍北上，攻伐曹魏。此次北伐諸葛亮采取兩路出擊的方針，東路由老將趙云與鄧芝率軍以為疑兵，揚言出斜谷進攻眉縣，牽制曹軍主力。東路則由諸葛亮親率十萬大軍出祁山，意圖先奪取隴右，隨后相機進取關(guān)中。

開戰(zhàn)初期，蜀軍進展頗為順利，一舉奪取天水、南安、安定三郡，收降曹魏少壯名將姜維，猛攻甘肅重鎮(zhèn)上邽、隴西兩郡。曹魏上下大為震驚，魏明帝曹睿急忙趕赴長安坐鎮(zhèn)，派張郃率軍五萬抵御蜀軍。諸葛亮遂令參軍馬謖率王平諸將渡過渭水，搶先控制街亭，意圖將西援魏軍阻擋在街亭以東，使之無法救援上邽、隴西等地。

歷史學界對街亭具體位置爭論頗多，但大多認為是在今天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隴城鎮(zhèn)東北六十里街泉亭一帶。從關(guān)中進入隴右的主要通道是渭水及其支流涇水等河流的河谷低地。渭水方向山勢險峻，不宜通行，只有涇水方向較為平坦，便于大軍移動。

街亭正是扼守涇水谷地進入隴右的要道，可惜馬謖麻痹輕敵，“違亮節(jié)度”，擅自修改諸葛亮事前制定的作戰(zhàn)方案，又拒絕王平的正確意見，機械的驅(qū)兵上山占領(lǐng)制高點，結(jié)果被張郃切斷水源糧道，大敗于街亭。

街亭的失守，對諸葛亮的打擊是戰(zhàn)略性的。按照戰(zhàn)前方案，只要馬謖堅守街亭，堵住魏軍西援通路，蜀軍便有足夠的時間攻下上邽、隴西，完成對隴右廣大地區(qū)的占領(lǐng)，控制從隴右沿涇水、渭水進入關(guān)中的通道，形成順流東下之勢。隨后解決街亭城下的魏軍，徹底打通出入關(guān)隴的交通線。如此，便可以隴右、漢中為基地形成鉗形攻勢，從容分兵進擊關(guān)中，甚至一舉拿下長安，第一次北伐便可部分實現(xiàn)“還于舊都”的戰(zhàn)略目標。只可惜馬謖堅守街亭三五天便失守，諸葛亮為免腹背受敵，只能在揮淚斬馬謖后退回漢中，以致留下千古遺憾。

街亭之敗，并非馬謖一人之過，諸葛亮亦負有相當責任，正如毛澤東所言“亮初戰(zhàn)，宜親屆街亭”，他應到街亭靠前指揮。戰(zhàn)后諸葛亮吸取教訓，每次北伐都堅持在前線親自指揮。故毛澤東又言，“后戰(zhàn)亮必在軍中”。

綠釉陶水井

三國蜀國，首都博物館藏。1978 年陜西省勉縣出土。

攝影/聶鳴/FOTOE

綠釉陶水田

三國蜀國，陜西歷史博物館藏。1978 年陜西省勉縣出土。水田模型作為隨葬品，田中可見青蛙、魚等，反映了墓主人死如生的渴求，來世享用的思想觀念。

攝影/聶鳴/FOTOE

再出祁山 嘆息扼腕

建興六年十一月，即首次北伐半年多后，諸葛亮得知魏軍大舉伐吳，關(guān)中空虛，再次率數(shù)萬軍隊伐魏，殺出大散關(guān)，包圍渭水重鎮(zhèn)陳倉（今陜西省寶雞市東部一帶）。陳倉為兵家必爭之地，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正如諸葛亮所言“陳倉西北是街亭，必得此城方可進兵”。諸葛亮勸降曹魏守將郝昭不能，只得被迫攻城，頓兵于堅城之下。為便于運兵轉(zhuǎn)運糧草，諸葛亮還沿著渭水小支流綏陽溪，開鑿了一條自斜谷到陳倉的綏陽谷道?？上褴娒凸リ悅}二十余日無法拿下，曹魏援軍即將趕到，諸葛亮被迫退軍。

建興七年（229），諸葛亮第三次北伐，不再強求遠攻，只近攻擴邊，拿下武都（今甘肅省成縣一帶）、陰平（今甘肅省文縣一帶），收攬當?shù)刎底?、羌族等少?shù)民族人心，使兩地成為蜀漢的穩(wěn)定疆土。建興九年（231），諸葛亮再次出兵祁山，發(fā)動第四次北伐，占領(lǐng)隴西。為解決糧草運輸困難，諸葛亮不僅制作木牛流馬轉(zhuǎn)運軍需，還用計收割曹魏上邽小麥。但司馬懿也由此看出諸葛亮糧草不濟，急于求戰(zhàn)，遂憑險據(jù)守，拒不出戰(zhàn)。又因李嚴假傳圣旨，諸葛亮只得遵旨撤退，并在退軍過程中伏殺張郃，大挫魏軍銳氣，出了當年街亭慘敗一口惡氣。

諸葛亮四次北伐，大多因糧草轉(zhuǎn)運艱難而失敗，遂暫不出師，而是集中精力“休士勸農(nóng)”“教兵講武”，招募百姓到氣候濕潤、河流眾多、水源豐富的漢中墾荒種田，積蓄軍糧。為提高糧食產(chǎn)量，諸葛亮還整修“山河堰”，擴大灌溉面積。漢中今日的良田美池，與諸葛亮當年興修水利、屯田墾荒不無關(guān)系。

建興十一年（233），諸葛亮在斜谷口修建糧倉，疏通棧道，用木牛流馬將糧食源源不斷運到斜谷糧倉，為再次北伐囤積大量糧草。

甘肅禮縣祁山古戰(zhàn)場，位于禮縣東祁山堡，是三國時諸葛亮六出祁山會師點將之處。 攝影/FOTOE

大星斗落 壯志難酬

經(jīng)過三年多的積聚軍資，建興十二年（234）二月，諸葛亮率十萬大軍出兵褒斜道，以魏延為先鋒，開始了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北伐。出兵前，諸葛亮還約東吳孫權(quán)共同伐魏，以成掎角之勢。

負責曹魏關(guān)隴地區(qū)防務的司馬懿聞知諸葛亮出兵，先期率十八萬軍隊到渭水之北今天陜西省岐山縣蔡家坡一帶，留部分軍隊駐守渭北，親率主力渡過渭水，背水為壘。四月，蜀軍突出斜谷北口，兵抵渭水南岸，諸葛亮終于來到讓后世無數(shù)英雄扼腕痛惜的五丈原。

五丈原位于岐山縣落星村南，是一塊長僅6里，寬僅2 里的狹小平原，因南端東西只有五丈多寬，故名五丈原。雖地形狹窄，但五丈原地形險要，西南依秦嶺棋盤山，連接斜谷北口，北據(jù)渭水，背靠武功水北段即石頭河。諸葛亮駐軍于此，可保證斜谷糧道暢通，如果出師不利亦可安全撤回。且五丈原東西北三面山勢陡峭，魏軍難以仰攻，蜀軍卻可俯沖而下，有利于扎穩(wěn)陣角。

諸葛駐軍五丈原，意在先渡過渭水奪取五丈原北邊二十余里的北原，占領(lǐng)雍縣，切斷曹魏隴右軍隊救援關(guān)中通道，然后襲擊司馬懿側(cè)翼，沿秦嶺南麓進取關(guān)中。這一計劃相當高明，如能實現(xiàn)，足以破局。可惜北原高達600 米，且地勢高陡，加上渭水阻攔，蜀軍跨渭水登北原計劃失利。諸葛亮遂撤軍回渭南，試圖從渭水南岸秦嶺北麓東進，但因魏軍在武功水東十余里的馬冢山一帶頑強阻擊，又是無功而返。

諸葛亮北攻東進均無法奏效，向西又有堅城陳倉阻擋，只能被迫在五丈原周圍不足二十里，根本沒有用兵回旋余地的渭水南岸尋求與魏軍決戰(zhàn)?？上抉R懿老謀深算，看破諸葛亮窘境，堅守不出，閉門不戰(zhàn)，企圖拖垮蜀軍。諸葛亮遂做長期打算，在駐地分兵屯田，墾荒種地，以為長久之計。

諸葛亮連年北伐，鞍馬勞頓，風餐露宿，加上事必躬親，流汗終日，以致過分勞累，身體素質(zhì)急劇下降，加上欲進不能、欲戰(zhàn)不得、欲罷不忍，“己志不伸”，心情焦慮，終于憂勞成疾。七月，孫權(quán)大軍被魏明帝親征擊敗，全線退兵，蜀漢失去東吳掎角之援，陷入單方作戰(zhàn)的不利境地。五丈原又進入雨季，渭水、武功水大漲，蜀軍行動困難。

八月下旬，諸葛亮病情加重，臥床不起，交代身后軍國大事后悵然長逝，大星斗落于五丈原北伐大營，終年54 歲。諸葛亮“進欲龍驤虎視，苞括四海；退欲跨陵邊疆，震蕩宇內(nèi)”的抱負歸于難伸，“興復漢室，還于舊都”的壯志最終難酬，“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忠魂卻萬古千秋長存五丈原。東逝渭水淘盡英雄，三國人物漸次謝幕。是非成敗轉(zhuǎn)頭成空，青山依舊夕陽正紅。

諸葛亮出師未捷身先死，不僅是蜀漢的失敗，更是這一時期華夏文明步入低谷期的前奏。三國期間和西晉短暫統(tǒng)一后，渭水之西和黃河以北的匈奴、鮮卑、羯、狄、羌等游牧民族集體南下，西晉屢屢應對失策，以致釀成五胡亂華的歷史慘劇。漢人最終失守黃河流域，衣冠南渡，退守江淮，憑借長江天險保存華夏文明火種于江南，不絕如縷。

留守北方尤其是渭水流域的漢人則忍辱負重，積蓄力量，“取塞外野蠻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頹廢之軀，舊染既除，新機重啟，擴大恢張”（陳寅恪先生語），經(jīng)過南北朝數(shù)百年民族大融合，終于等到天下有變，興復中原，一統(tǒng)南北，依托盛世隋唐再造新的華夏輝煌。

潼關(guān)故城西門遺址。此處往西3 公里有黃渭洛三河匯流觀測臺，是觀渭河入黃河的最佳位置。 攝影/稅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