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
李夢的電影路已走過十年,她出演的《野馬分鬃》入圍了2020戛納電影節(jié),距離上一次她因參演《天注定》入圍戛納,也已經(jīng)過去七年,她仍在不斷否定和肯定自己中成長。陶虹監(jiān)制并主演的懸疑片《烈日之寒》也在不久前殺青,這個劇本藏在事件背后的真實之美吸引了她。
李夢:對陶虹姐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活動,我在臺上,有些人在聊天什么的,不一定會很專注地聽你講。但那天陶虹老師,我看到她,全程很認(rèn)真地在聽我說,我就有一種被照顧到的心情。當(dāng)時覺得陶虹老師成就這么多,這么光芒萬丈,而我還在往上走的階段,一位前輩這樣子專注地聽我這么一個晚輩在臺上說話,心里很溫暖。這是我對陶虹姐的初印象。當(dāng)然,電影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陶虹:那你夠“老”的,看過《陽光燦爛的日子》。
李夢:誰沒看過這部電影啊。而且所有合作過的人都會有受到陶虹老師照顧的這種感覺。
陶虹:沒有,其實每個人都是值得被尊重的,我去尊重別人也是因為我尊重我自己。
李夢:作為國家話劇一級演員,得了那么多獎,您也在轉(zhuǎn)型,開始慢慢做出品人,轉(zhuǎn)向幕后。您怎么看待演員這個職業(yè)?
陶虹:我可能不像別人以為的,我的身份是一個演員,然后我要處處像一個演員的樣子。我其實對自己的身份這件事從來沒有一個堅定的認(rèn)同。你在專業(yè)素養(yǎng)上一定要夠職業(yè),要做到職業(yè)的頂端。但是從姿態(tài)上,你沒有必要去演一個演員。你是就是了,不是就不是了,所以我無所謂,生活中大家說我是演員,我有時候還挺茫然,好像只有我站在臺上或者在鏡頭前的時候,這個說法才成立一樣。這是別人給你的標(biāo)簽而已。我原來做運動員的時候,人家老以為我是搞文藝的,后來等我真搞文藝了,人家都說我是個運動員,我覺得特別逗。
李夢:當(dāng)時在游泳隊的時候,是文藝分子吧?很愛看電影?
陶虹:我覺得是個人機遇。早前,有段時間我們在一個地方訓(xùn)練了五年,那個地方就是中南海的老干部俱樂部,里面有電影院,每個星期三會放一場電影,每個星期五會放一場錄像,在錄像廳里面。因為國家隊和北京隊都在那兒訓(xùn)練,我們每周會看兩部電影,你看得多了,有了一個積累。所以我說到《陽光燦爛的日子》是個機遇。比如說每次放電影、放錄像,我們隊里其他人可能不想去看,而對我來講就很開心,每天到那個時候不能錯過了。這就是一個注意力的問題,我把注意力擱這兒了。
李夢:其實我人生第一堂表演課就是在北京電影學(xué)院藝考的時候上的。第三試的時候,是現(xiàn)場放一段音樂,要我們在舞臺上去感受這段音樂,去表演,當(dāng)時演了一個在路邊乞討的女人。我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有一種很想要冒出來的欲望,你覺得你在這個臺上就想要撼動全場的感覺,你覺得全場的焦點都在你身上。其實臺上好幾個考生,不是就我一個,但你覺得那一瞬間完全忘我了,然后也忘記周邊所有的環(huán)境了。因為我小時候也沒有拍過廣告,什么都沒拍過。第—次正式面對鏡頭就是《白鹿原》,當(dāng)時因為太緊張了,完全忘記了王全安導(dǎo)演跟我講了什么,動作是什么,以及周邊還有攝影機,還有那么多人,幾百號人圍著你……就跟我第一次在藝考的臺上是一樣的感覺,你忘記周圍了,你就記著你自己眼下要走進冰涼的河水里面。
陶虹:你會忘記鏡頭的存在。
李夢:姜文導(dǎo)演有說大家有什么變化嗎?
陶虹:前兩天姜文老師給我發(fā)了一張我們當(dāng)年的合影,我說“哎呀,誰沒年輕過啊”,我跟他開玩笑,后來就給他發(fā)了一張我現(xiàn)在的照片,他也又發(fā)了一張,說是前天拍的。我看了一眼,說“現(xiàn)在你笑起來好慈祥啊”,就互相開玩笑“老了”。
李夢:我覺得《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時候是拍的他的青春,他對自己少年時代的一個印象和記憶,他想把它拍下來。然后到《邪不壓正》的時候是他對北平的記憶,就是這個男人對自己人生某一個階段的回憶,花有重開日,人生再無少年般的感嘆。
陶虹:人長大了以后,有了孩子,還是一個挺大的變化。我們拍《一步之遙》的時候,他女兒正好跟他來現(xiàn)場,他還把她帶到我面前大家一起玩。他在看他女兒的時候一臉的憐愛,當(dāng)年哪兒有這種眼神啊,真的是只有做了父親、母親以后才有的表情。
我覺得可以說自己“老”的人是一種驕傲。誰沒年輕過啊,誰不會老啊。其實到了我這個年齡,我會更喜歡我的人生留下的是“人生真有趣”,希望繼續(xù)有趣下去。原來我可以這么有能量,原來我可以為那么多人提供一些東西,那為什么不呢?我既然這么有能量,趕快給?。?/p>
李夢:《演員的誕生》還有《小歡喜》那會兒,記得陶虹姐開玩笑說自己是“重新翻紅”。
陶虹:我一直是分割感很強的一個人。我記得。火”的那時,我經(jīng)常出了門以后被人圍觀,才想起來我是個演員,應(yīng)該回家戴個帽子,忘了,就買菜去了。有—次在機場碰到粉絲,兩個女孩,她們專門跑來找我,我就和她們聊天,我說不要只喜歡我一個人,因為每一個人的能量都是有限的。
李夢:現(xiàn)在我也感覺到粉絲越來越多了,對我來說很多時候會身不由己,想問題也會和以前不一樣。
陶虹:你這兩年也一直在拍戲,還有一部未上映的《749局》吧。
李夢:對,那個故事是關(guān)于一個少年的成長,核心是這樣子的,我在片中演一名科學(xué)家,但是它用一個非常宏大的視覺呈現(xiàn)去講述。最后一場戲是在甘肅白銀拍的,因為那邊有一個很深的天坑。那個地方是很難忘的,就感覺你好像不在地球上,在太空,那個地方的視覺效果是這樣的。那場夜戲,我們從晚上12點拍到第二天早上太陽出來。這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日出,也是陸川導(dǎo)演的電影中目前為止最美的日出。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特意去看日出,就因為拍一個通宵就去看了一個日出,也是站在懸崖邊看的。
陶虹:我還挺懷念在漳州拍戲時從窗口看出去的景象。開始看景的時候覺得他們這個地方風(fēng)景挺好的,我去了后一看,‘哇,好多海景房啊。住到第二天就明白了,只有海景和房,人也沒有,店也沒有。很空的房子,也沒店鋪,CBD就是一個菜市場,我們后來總?cè)ベI菜。那里就是一個空城,有點怪異。
李夢:這部您監(jiān)制的《烈日之寒》是講一個案件背后的故事?
陶虹:對?,F(xiàn)在的網(wǎng)絡(luò)世界,我們總是容易從表面去看待一件事或者一個人的發(fā)言,已經(jīng)沒有融心去了解這個人說這句話背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每個人都處在一個自以為知道的狀態(tài)去評判別人或者去評價別人的生活,其實很多事情的背后都不一定如你所見。
李夢:當(dāng)時年輕的導(dǎo)演給你看劇本時候,是想讓您從劇本角度、導(dǎo)演角度去給一些意見,還是說請您出演。
陶虹:是請我出演。他當(dāng)時的目的只是請我出演,只是我這個^比較事兒,覺得自己看到的問題就要告訴別人。我說有時候有點慫,人壓不住火,看到問題不告訴別人就覺得好像憋不住,得告訴別人才行。這個故事從整個劇作上來講每個角色都有威嚴(yán)很小的角色都很有威嚴(yán),我覺得它有著成為精品的一個基礎(chǔ)。很多戲,比如大女主的戲份很好,但是旁邊的人物都不出彩的時候,其實這個作品很難精彩。所以這一點也是我相對偏愛這個戲的一個原因吧。
李夢:對,所以我們從來不會真的在意角色的大小。
李夢:有時跟導(dǎo)演或其他人意見溝通不一致的時候,會用什么方式闡述自己的觀點呢?
陶虹:我覺得不是急著要闡述自己的觀點,要認(rèn)真地聽昕別人的想法。當(dāng)你真正地理解了他的想法,幫他實現(xiàn)。你幫他實現(xiàn)的時候,你的不同意見也會成為他的相同意見。
陶虹:前面說到你入行10年,但已經(jīng)有39部優(yōu)秀作品。
李夢:其實沒有那么多,有一些是客串或參演,數(shù)字不重要。但入行10年,也遇到過瓶頸期,也會遇到覺得我要不然不做了,太難了(的時候)。
陶虹:什么時候有這樣的感受?
李夢:經(jīng)常,你有時候會覺得在低谷,無力改變周遭的環(huán)境,覺得很難跟命抗衡,會有這種感覺。甚至想過,要不然我還是去做個白領(lǐng)吧,回深圳。后來問自己,你能接受朝九晚五的工作嗎?我接受不了。那現(xiàn)在做的這個事情你喜歡嗎?我真的還挺喜歡的。而且干這個行業(yè)我唯一明確的事情是,我還挺喜歡這行的,這還真是我唯一擅長的一件事,我不知道我除了干這個還能干嗎。
陶虹:很多演員都有這個問題。演員這個職業(yè)很特別,它需要你全方位的技能。其實戲劇是一個特綜合的東西,不是說只有表演是戲劇,或者不是只有劇本或?qū)а菔菓騽?,戲劇本身包括心理學(xué)、社會學(xué),包括簡簡單單的與人接觸的能力。那些工作都是需要你一步一步積累去成長的。你把生命花在這件事情上這么久了,尤其像你都已經(jīng)做得很不錯了,為什么要改行呢?
李夢:我覺得我也是在慢慢成長。演員其實挺脆弱的,尤其在拍戲的時候,去體驗角色,會變得越來越敏感,所以可能導(dǎo)致你隨機抓取到一些信息,然后會很受影響,你不能完全活在一個真空狀態(tài)。做演員就要成為全世界最堅強的一個物種,真的是這樣。
陶虹:今年你又有作品入圍了戛納電影節(jié),怎么和這部電影結(jié)緣的呢?
李夢:魏書鈞導(dǎo)演為這個電影籌備兩次,第—次籌備其實就找我了'第二次籌備是《延邊少年》剛拿完獎回來。我看了《延邊少年》之后,覺得他是一個非常有想法的導(dǎo)演,錄音系的,北京人,這部電影就是講男孩跟一輛車的故事。
陶虹:前不久你又轉(zhuǎn)發(fā)了《天注定》劇組在戛納,你穿?;晟赖脑煨?。那次戛納行,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印記吧?
李夢:離現(xiàn)在七年了,但是那是我第一部電影。正兒八經(jīng)的第一部電影,就是《天注定》,那個印記對于我來說非常深刻。因為我其實考上大學(xué)之后就沒有怎么在學(xué)校待過,我沒有什么同學(xué)情、同學(xué)聚會什么的。去戛納那天就是我畢業(yè)典禮同天,5月17號,我印象特別深。
那天我發(fā)了一個朋友圈,我說“我畢業(yè)了,在戛納”。這句話帶有一點傷感,也有一點對未來的期許。傷感在于因為你太早入行,所以錯過了你的大學(xué)時代。而期許在于說,我也算幸運吧,我在戛納畢業(yè),可能是一個還不錯的成績吧。所以那時候我在微博上發(fā)了在戛納拍的照片,那時還是很青春還是很浪漫的。這一晃七年過去了,確實自己比那會兒要成長了。
我之前看您的采訪,有次頒獎典禮,化妝師漏帶了化妝包,很著急,您還安慰她說“人生不能不出—點錯”。
陶虹:她沒有帶化妝刷,現(xiàn)場也沒有借到,就沒法化妝了。當(dāng)時她就瘋了—樣回家去拿,但是等她回來的時候,紅毯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沒有走那個紅毯,后來我對她說,沒有關(guān)系,人生要錯過的事多了,何止這一件呢,確實沒有關(guān)系。而且錯過了對你有多大損失?你這輩子只能輝煌這—次嗎?
李夢:陶虹姐是一個非常樂觀和豁達(dá)的人。
陶虹:人生有時候是一個能量,如果你都想好的事的話,它就往好的事上走,你要是想的都是很悲觀的事的話,它就相反,認(rèn)為那是你要的。我老說聊天的時候不要說“不要怎樣”,因為你的潛意識是昕不懂“不”這個字的,比如“我可不要摔一個大跟頭”,“啪”就摔一個大跟頭,因為你潛意識認(rèn)為你想,就是這個道理。要多想積極的那一面,是因為你要給自己一個更好的能量和更好的方向。
李夢:一直覺得自己活得很真實最重要,我都是特別真實地感受萬事萬物以及自己的存在,我沒有錯過我人生的任何一個瞬間,每一個瞬間我都會去感受自己的感受,在不斷否定自己又不斷肯定自己中度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