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像打獵的,只是不知道獵物是什么?!币袄顷牰喟胨丫葘ο笫抢先耍灿忻月返捏H友(自助游愛好者)和離家出走的孩子。有時找到失蹤者,對方搖著頭,滿腦子是“我要死了”。搜救隊員的第一句話是告訴對方“你還活著”。
他們被稱作“民間110”,他們不屬于任何一支正規(guī)隊伍,他們的“辦公室”是公墓山前建起的兩間房屋。
杭州富陽野狼公益搜救隊(以下簡稱野狼隊)的隊員幾乎全來自農(nóng)村。瓦匠、電焊工、獵人、派出所協(xié)警、村衛(wèi)生院醫(yī)生……他們把自己裝進統(tǒng)一的墨綠色隊服,自掏腰包尋找失蹤于山水間的人。
“跟他耗,耗到天亮,人也許就活了”
“我們像打獵的,只是不知道獵物是什么?!币袄顷牰喟胨丫葘ο笫抢先耍灿忻月返捏H友和離家出走的孩子。有時找到失蹤者,對方搖著頭,滿腦子是“我要死了”。搜救隊員的第一句話是告訴對方“你還活著”。
去年剛過完年,富陽新登鎮(zhèn)一位65歲的老人跟家里慪氣,帶著餅干和一包煙,消失在山里。傍晚接到消息,隊員們放下碗筷,從各自的村子趕到老人最后現(xiàn)身的地點,有人開面包車,有人開轎車,有人騎摩托,全在顯眼的位置貼上了野狼隊的標志。
野狼隊教練孫海良分析,老人跟家人吵架,很可能去尋死?!皩に罆プ约疑筋^,不會給別人找晦氣,而且會死在山的南面?!标爢T們需要在相似的山間尋找不一樣的痕跡,最明顯的是煙蒂和餅干袋,還有他采過野果的痕跡、腳印的痕跡。
晚上8點,12名隊員開始上山尋找,相隔5米橫式排查,搜索過的地方用繩子標記。在去往老人自家山頭的路上,發(fā)現(xiàn)兩顆白菜被踩過的痕跡,“肯定就在周邊”。搜索持續(xù)到夜里11點,隊員們撤下,換親屬們繼續(xù)找。
過了半夜,家屬也無進展,冬天太冷,一行人決定第二天早上繼續(xù)尋找。次日,野狼隊剛要出發(fā),接到電話,說老人躺在竹林的一塊石板上,喝農(nóng)藥死了。
孫海良判斷,老人前一天故意躲起來,所以他才換上親友去找,“想感動老人”?!澳翘焱砩喜粦?yīng)該休息,跟他耗,耗到天亮,人也許就活了?!?/p>
在野狼隊38次救援中,沒有找到的情況是少數(shù)。成立3年里,60人被找到,3具溺水的尸體被打撈上來。
“跟天斗,跟地斗,最好還是退三步”
“得先有危機感再去救人?!睂O海良給野狼隊上的第一課,就是如何保護自己?!扒f不要跟自然抗爭,跟天斗,跟地斗,最好還是退三步”。他的3個朋友是游泳高手,一次看到金沙江虎跳峽水流平穩(wěn)就跳了下去,“差點兒沒上來”,一個人眼看就要被水吞沒,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抱住了一塊石頭,從此聽到“金沙江”三個字便會不自覺發(fā)抖。
“驢友的失蹤也是因為盲目,對自己的體能沒有真正去考量,完成不可能的任務(wù)是對生命的挑戰(zhàn)?!睂O海良說。
2008年,孫海良開始接觸公益救援,3年前成為野狼隊的教練。他教隊員們看等高線,教他們?nèi)绾渭本?、怎樣用繩子巖降,但最重要的一課留給安全。他要求大家救落水者一定不能毫無準備單獨下水。“大家來做這個事情也不是賺錢來的,要是傷殘了,家人會不會傷心?”
孫海良今年54歲,膝蓋因登山而凸起。前不久,他才參加完鄱陽湖水災(zāi)的救援,感慨體力有些下降,“我最怕有一天,我報名參加救援,結(jié)果第一梯隊沒有我,第二梯隊沒有我,第三梯隊還沒有我?!?/p>
他始終記得自己第一次參與救援,失蹤者是27歲的小伙子,媽媽獨自把他帶大。救援隊員去山里搜尋,那位媽媽拿著快餐面等在一旁,見有人回來,總是先問“兒子找到了嗎”,大家搖頭。她把快餐面端到大伙面前,說“你們辛苦了”。
接過快餐面,孫海良哭了,“她來的時候滿頭黑發(fā),剛才一低頭,頭頂已經(jīng)有碗大的一圈白發(fā)?!?/p>
救援出的是體力,即便最累的時候,人沒找到,“你也不敢看家屬的眼神”。
“救援最幸福的時刻是把人找到”
“野狼隊解決當?shù)厝顺霈F(xiàn)的意外情況,實際是老百姓每時每刻發(fā)生的事情?!毙碌擎?zhèn)派出所副所長裘科慧說,當?shù)匾粋€月平均有一起老人走失,全所只有30名警力,分散在不同條線。野狼隊有40名隊員,能上山下水,“沒有他們,我們動不動就要全所加班”。
每次救援結(jié)束,“狼頭”(野狼隊隊長)陳青偉就把參與行動的隊員名字發(fā)在朋友圈。年底,他自己做了“公益愛心之家”的牌子掛在隊員門前,“畢竟沒有工資”。他指著15面錦旗說:“救援最幸福的時刻是把人找到?!?/p>
田間地頭出了什么麻煩事,“野狼”一抵達,陳青偉聽到圍觀群眾嘴里說著“野狼來了”,眼睛放光,好像事情即將得到解決。那種時刻,他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價值感。
陳青偉跟妻子開玩笑說,等到自己80歲時,可以自豪地跟孫子談起,“爺爺那時候是個勇敢善良的人,救了很多人?!?/p>
(《中國青年報》2020.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