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元明
老同學聚會,是當下的一個時尚。
我們初中同學第一次相聚,已是畢業(yè)43年后的重逢,當年的花季少年,已成花甲之人,大家除了高興,就是噓唏。
相聚雖然只有十幾人,可也是經(jīng)過多年的尋找聯(lián)絡(luò)的結(jié)果。世華同學功不可沒,他記憶力超好,同學們的名字、特點,甚至當年在班上的任職,他都記得一清二楚。世華和我是一個生產(chǎn)大隊的,從小學一年級就在一個班,但幾十個同學到上初中時只剩3人。
女同學小眉,則是大家關(guān)注的重點。她本來品學兼優(yōu),當過班長,后去川北一個農(nóng)場當知青。相聚快要結(jié)束時,小眉提議去看看當年的班主任肖老師,得到大家的響應(yīng)。她和另一個女同學去買水果,讓我們男生等她們。
不拘一格
肖老師,名叫肖善琴,在重慶市第四十八中頗有名氣。高高的個子,清瘦清瘦,短發(fā)齊肩,一雙銳利的眼睛,不茍言笑。別看是個女教師,人到中年,卻有學生背地里給她取了一個怪異的綽號:“苛性納”。這是燒堿的化學名。肖老師自己解釋說,因為她有點“歪”(厲害),學校安排她管我們二班(初65級二班)。二班學生大都是農(nóng)村娃兒,調(diào)皮搗蛋的多。
剛?cè)雽W時,我坐前一二排,近距離觀察,發(fā)現(xiàn)肖老師的厲害主要表現(xiàn)在嗓門高,一雙銳利的眼睛全方位掃視,講話時大手一揮,頗有老鷹抓小雞的架勢??僧斔湍阏勗挄r,會微微低頭,而且和顏悅色。
不久,學校舉辦運動會,在學校對面的軍校大操場進行,我報名參加短跑比賽。但臨到開運動會時,學校對參賽運動員著裝有要求:男生一律白襯衫、藍褲子。褲子好辦,白襯衫?那時,農(nóng)村學生有補丁衣服穿就不錯了,顏色不藍即黑,哪有什么白襯衫?我打了退堂鼓。肖老師知道后,馬上說,她剛給兒子買了一件,還沒下過水,沒準我能穿。她回家去取來白襯衫讓我換上,然后上下左右打量我一番,雙手一拍:哈,挺合身的!
雪白挺直的襯衫扎腰里,系上鮮艷的紅領(lǐng)巾,一下精神煥發(fā)!我拼命奔跑,大大地露了一回臉。賽后,我把襯衣脫下還給肖老師??赡前滓r衫的領(lǐng)子卻留下一道黑印。我很不好意思,肖老師卻笑著說:沒關(guān)系,洗洗就行了。
因為對俄語感到新鮮,又有興趣,我當上了俄語課代表。后來又當選為少先隊中隊長,有點“坐火箭”的味道。小學六年,我連小組長、小隊長也沒干過,一下升為中隊長,有點不適應(yīng)。那時的班干部、隊干部,主要是班主任提名,同學們舉手通過。不知肖老師看上我哪一點了。
當上中隊長,好像就有一種集體感和榮譽感,覺得不能再稀稀拉拉的,尤其臟話不能隨便說,學習得跑前頭,不然就對不住肖老師了。
少先隊15歲要退隊,提前幾個月,我悄悄地寫了入團申請書。
我和開鑫同學交了入團申請書后,高中班團支部負責培養(yǎng)我們。入團后,開鑫接替班長職務(wù),我負責團的工作,這也是肖老師的安排。我首要的工作是發(fā)展新團員,建立團支部。支部建立后,我任團支部書記,一下就覺得責任重大。
用心良苦
很快就到初三了。肖老師抓得更緊,特別是課堂紀律。但還是發(fā)生了一件震驚的“搶書事件”。
那天肖老師講著講著就沒聲了。她走下講臺,走到一個男生跟前,那小子還在張嘴胡咧咧,老師批評了他幾句,不料這小子突然躥起來,伸手奪下老師手里的教科書,使勁撕。肖老師一把抱住他,大聲喊:“快把書搶下來!”我們幾個班干部沖上過,按住他的手,掰開手指,把書奪了下來。
也許在肖老師教書生涯中,這是破天荒的。她氣得臉色發(fā)青,嘴唇發(fā)抖,半天沒言語。
我發(fā)覺團支部工作一個重大的失誤,光顧發(fā)展新團員,卻忽略了對后進同學的幫助。
我梳理了一下,全班調(diào)皮搗蛋的就是“二林一彪”。那個奪書的家伙就是一號“林”,他一起頭鬧,“一彪”就跟進起哄、助攻,然后就引起一幫人的呼應(yīng)。我單獨跟彪同學談心,希望他尊重老師,不要帶頭鬧事。
1969年春,我應(yīng)征入伍奔赴青海,3年后調(diào)北京,后去南開大學讀書。寒假回鄉(xiāng)探親,到家沒兩天就去學校拜望肖老師。
肖老師朝我上下左右打量一番,隨后驚喜地叫著我的名字。相互問候之后,我就把自己這些年的經(jīng)歷向老師作了簡單匯報。
暢談一陣,我問還有別的同學來看你嗎?肖老師雙手往腿上一拍,說前段時間就來了一個,老遠就喊:“肖老師,調(diào)皮娃兒來看您來啦!”我出去一看,嗨,這不是彪同學嘛。他說自己考上了中技學校,現(xiàn)在當車間主任了!肖老師一臉喜悅,還說當年我們班一半以上的同學都考上了學校,真不容易!
盡釋前嫌
當我問女同學小眉有什么消息時,肖老師笑容一收,搖搖頭。小眉沒能入團,也沒考上學,去川北當知青后,再無音訊。
多年以后,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找到了小眉的聯(lián)系方式。
40年后的重逢,沒有喜悅,當年那個端莊秀麗的少女不見了。開始交談時,幾乎是我問一句,她回一句,手里不停地打著毛線。
她對自己當年的班長被撤換還有記憶,對肖老師“前親后疏”不太理解,“怨”是自然的。我說那個特殊年代,老師也有難言之處,但她欣賞你,也一直惦記你?;謴?fù)高考后,小眉上了師范學校,還讀了研究生,成為一名外語教師,評上高級職稱。
小眉她們買水果回來后,我們一塊來到肖老師的家。
一頭銀發(fā)的肖老師,看到這么多學生,十分欣喜。她把大家——讓到屋里。
肖老師年近九旬,腰板挺直,眼不花,耳不聾,思維清晰。大家一個個自報家門,只要一提名字,老師全記得。肖老師一再表示,能在有生之年見到同學們,心滿意足了!
我舉著相機,拍下一個個的鏡頭。最后,我提議到外邊場地上合影。合影后,我給肖老師單獨拍了一張。剛要收起相機,小眉拉著老師的手沖我說:“我和肖老師照一張!”
我不禁心頭一熱,忙舉起相機。鏡頭里,肖老師慈眉善目,小眉偎依在她身旁,手搭手,笑得那樣燦然,像兩支金菊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