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達
張磊/著
關于讀書,我不求甚解,一本書能對我有一兩個 “?!钡囊幌碌男襞菔絾l(fā),就足夠了。之于張磊先生的《價值》,我有兩個比較大的啟發(fā)可以跟大家分享 ——第一性原理(first-principle thinking);長期主義。
我們許多的知識其實來自于推論,其脆弱如一座沙塔。
比如,許多人對于風險的認知,就是波動。這是教科書誤國的典范。金融學教科書告訴你,價格波動大的資產(chǎn)風險就大,波動大的資產(chǎn)就要給予高貼現(xiàn)率。于是許多風險偏好低的投資人,錯以為權(quán)益資產(chǎn)根本就是地雷。
因為無法量化幻影無形的風險,我們就只能試圖找一個代理——比如標準差——來代表風險。 但標準差真的就是風險嗎?這僅僅是一個類比或者說是推論,并不是牢固的知識。
財務風險在本質(zhì)上,就是本金徹底滅失的可能,這與波動大小并無直接關聯(lián)。如果將風險錯比為波動,則我們就把知識建在了沙丘之上——波動大小都來自于歷史數(shù)據(jù),而未來又并不是歷史的重復。許多量化對沖基金就是這么玩波動,把自己給爆上天的。
所以《價值》強調(diào)投資的第一性思考模式,書中稱為第一性原則。所謂第一性思考,按照亞里士多德的說法,就是不借助任何其他命題或假設就能成立的公理,它們不能缺省,它們不遭違反。第一性知識是最牢的知識,比如兩點之間直線最短;而第一性知識以外,其他的知識要么就是類比而成,要么就是推論而成。
比喻(analogy)而成的知識往往最危險。比如社會達爾文主義,崇其者左手捧著《物種起源》,右手拿著“人類社會就像動物世界”這個比喻,雙手合十,于是有了一些人向一些人開戰(zhàn)的血腥叢林。于是人種清洗、民族優(yōu)劣、最適者生存等極端歪理邪說,都邏輯自然地生長開來。
推論(deduction)而成的知識,如果邏輯沒捋對,就容易智障。許多所謂的知識來自于下面這個三段論——1. 貓有毛;2. 我家空調(diào)開著的噪音像貓叫; 3. 所以,我家空調(diào)遲早要長毛。這類知識如果你不用腦子想而只用眼睛看,一般會感覺十分靠譜。
我們總是應無比警惕——“比喻”帶來的危險,讓罪惡有恃無恐、自我開解;而“推論”帶來的愚蠢,就像是傾瀉在地上的水,瞬間就流滿了你所有的智力洼地。
當然許多絕頂聰明的人也逃不過違背第一性原理的慘痛下場——古有被放血放死的喬治·華盛頓,今有諾獎得主云集卻灰飛湮滅的長期資本管理公司(Long-Term Capital Management)。
所以無論是張磊,還是亞里士多德,還是芒格和馬斯克,在第一性原理或者本質(zhì)化思維這一點上,都高度一致。對于認知對象,態(tài)度就是一定要刨根問底、理解事物本質(zhì)與底層邏輯。
具體到投資系統(tǒng)的第一性原理,《價值》一書認為投資有底層三要素:資本、資源、企業(yè)及其創(chuàng)造價值。好的投資是將好的資本、好的資源配置給最有能力的企業(yè),來創(chuàng)造長期價值。有許多類比可以幫助你理解企業(yè)與投資——比如你可以將企業(yè)的equity理解成一個期權(quán)——但這些都不是最牢的知識。比喻永遠都不會是第一性的真理。
對于投資者而言,長期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不長期的投資,是對自己不人道。
為什么?因為“短期”永遠是不確定的,無數(shù)研究顯示一個相對有效的市場,其短期游走就是布朗運動(Brownian motion),毫無規(guī)律可言;但是“長期”就相對會有確定性。無論是大數(shù)定理(the law of large numbers)也好,抑或是均值回歸(mean reversion)也罷,總有一些萬有引力一般的規(guī)律,可以將短期的不確定性熨平。
當我過度關心短期市場,則許多時候我都覺得,投資決策就是在賭大小。因為市場是一個超越人類理解能力的復雜系統(tǒng)。這里的人類指任何人類,包括愛因斯坦也包括巴菲特。你說你能理解市場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個左手右手慢動作,我是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在市場里浸淫久了就容易成為市場的不可知論者(agnostic),來到拉普拉斯之妖(Laplaces demon)的面前,虔誠地對其豎一個中指。面對復雜系統(tǒng)的風云詭譎,我們其實啥也不知道,如果你硬要說自己了如指掌,我只能說你就是哈耶克口中的“知識的僭妄”(the pretense of knowledge)。
但當我關心長期的東西——關心公司業(yè)務、商業(yè)模式、行業(yè)景觀,關心長期回報而非美聯(lián)儲的貨幣政策,那么這種長期主義下的投資方法與體系,就讓我自信滿滿,感覺不再是賭個開大小那么粗暴。未來雖然仍然叵測,但至少可以將贏面盡可能地撥過50%。
不去勞神勞力、喪失睡眠地關注變幻莫測的短期市場,而是放眼長遠,專注于長期投資,是對自己的人道。所以長期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當你不能理解短期市場,則應該放棄對其強行理解;因為長期主義,遲早會為你帶來市場的自我糾正。
張磊把自己首先定義為創(chuàng)業(yè)者,再是投資者。創(chuàng)業(yè)一定是一個長期的事情,因此《價值》將高瓴“做時間的朋友”這個口號強調(diào)了一遍又一遍。當然此梗有點被玩壞了,但其大多數(shù)的投資,還是讓時間的復利翻滾,與時為友。
長期主義的關鍵是理解時間的價值。有四個維度,一是大家最熟悉的復利的威力,此號稱世界第八奇跡;但理解時間的價值還包括其他三個維度:理解時間的跨度;將時間作為選擇;時間是最好的復盤。
理解時間的跨度容易理解——閱人閱十年,閱企業(yè)則閱數(shù)十年,閱商業(yè)則數(shù)百年,閱文明則數(shù)千年,閱人類史則以萬年計。不將投資放入長期時間的尺度,則投資就是企圖賺快錢的投機行為,一些乍起又乍泄的明星項目就是摒棄了時間的尺度——諸如瑞幸咖啡,我個人仍然認為其實是個達美樂式的好模式,但問題就是跑太快了。
第二是,理解時間作為選擇。對于什么是錢(這里不指通貨),我見過最好的定義是說,錢是你選擇的度量(a measure of your choices)。這很容易理解,你錢越多,選擇越豐富。錢是你選擇的度量而非幸?;蛘呱亩攘俊接绣X不代表越開心,越有錢也不一定越長壽。
時間也一樣,從這個意義而言,時間也是一種錢,你將其分配給能夠帶來價值的事情,復利方才有效。否則復利就是“復損”,時間會將你帶向傾家蕩產(chǎn)的結(jié)局。你一塊錢投給了企業(yè)A就不能再投給企業(yè)B,而你選擇對公司權(quán)益持有的每一天,也是排他的,時間是你選擇的尺度。
第三是,時間是最好的復盤。意思是長期的時間跨度是事后檢驗投資的尺度。因為投資成敗有時就是分不清是差了運氣還是差了實力,長時間后復盤可以最小化運氣的影響因子。比如巴菲特這樣的長期成功——即便有些人仍然認為他是三個標準差以外的超級超級幸運兒——但大多數(shù)人不會如此認為。
長期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也因為其符合人性。格雷厄姆式的價值投資為什么那么難?因為格氏價投反人性,它要求你在人群貪婪或恐懼的時候做出與人群截然相反的心理反應,而這不就是變態(tài)的反社會(sociopath)么?
而長期主義卻非常順應人性。人性懶,長期投資不需要你日日打板;人性貪,長期投資帶來的復利回報巨大;人性嗔,愛積怨,善嫉妒,長期投資讓你心態(tài)平和,所謂獲得 inner peace(內(nèi)在平和);人性癡——也就是蠢,長期投資,大概率會抬高你智力洼地的海拔。
做時間的朋友,就意味著你也可以做時間的敵人,尤其是在融資端。比如你用了杠桿,比如你融券做空,比如你的基金投資人都是短線玩家,那你的長期主義就要被嚴重拖累。所以高瓴和張磊的選擇是,要做就做常青基金 (evergreen fund):選擇超長期出資人;擁有超長期研究的能力;完善價值投資內(nèi)涵;就是給價值投資擴容唄。價值投資從格氏價投,發(fā)展到現(xiàn)在的動態(tài)護城河,以及“創(chuàng)造價值”式價值投資。
而說到投資的大原則、大方向、大觀,其實因人而異。對我而言,投資最重要的原則一是長期,二是分散。分散不是本文主旨,而且《價值》一書并不認同分散——所謂“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雖然我的分散也不是天女散花,但重倉一瓢,我實難安眠?!欢伴L期主義”,是《價值》一書想要傳遞的一個精髓。長期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
You need time to make money.
世界上只有一條護城河,就是企業(yè)家們不斷創(chuàng)新,不斷地瘋狂地創(chuàng)造長期價值?!ㄟ^時間,這個老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