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斌
每當我在微信朋友圈記錄自己與娜姐的“愛恨情仇”時,總有好友評論:“你天天秀媽媽,不怕爸爸吃醋嗎?”我一臉委屈。寫小說的人都知道,小說要角色性格飽滿,情節(jié)跌宕起伏,才能吸引人眼球,像我老爸這種新世紀的三好男人,單調得像一張白紙,有什么好寫的?
不了解我爸的人,常常會被他強大的氣場震撼到。唉,誰讓他明明是劉備的脾氣,卻長著一副曹操的模樣呢?他不說話時,總是抿著嘴,表情淡淡的,再加上魁梧的身材,強大的氣場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墒牵谕獠黄堁孕?、冷靜沉著的老爸,一旦回家就變成了任我“欺負”的海哥。面對我的“撓癢癢大法”,他所有的“武功”統(tǒng)統(tǒng)失效,一下子就被我擊倒在沙發(fā)上。他只好一邊不停閃躲、大聲求饒,一邊笑得像彌勒佛,眉毛和眼睛都分不開。
這些年,論“拼爹”,我還沒有輸過誰。小時候,每逢過年走親戚,海哥必定會給我準備一筆不菲的“出場費”;考試考砸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打電話給海哥,與他商量好對策,等晚上回家,我們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逗得娜姐樂不可支,赦免我一頓皮肉之苦;每當我和娜姐因為生活瑣事打擂臺時,海哥總是二話不說,如英勇的禁衛(wèi)軍沖上前線,用他那沙袋一般的啤酒肚,替我遮擋“敵人”的炮火。無奈海哥實力太弱,根本抵不過娜姐的“佛山無影嘴”,反而屢屢拖我后腿。
幾番下來,我就不愿和海哥合作了,憤憤地說:“你倒是拿點脾氣出來啊!”海哥信誓旦旦地點點頭,一邊走一邊嘟囔:“不是所有的女兒都是小棉襖,也有可能是‘黑心棉??!”只見他雙手叉腰,昂首挺胸地走到娜姐面前,好家伙,那架勢,一分鐘內,聲音真是如雷貫耳,一分鐘過去,迅速偃旗息鼓,什么聲響都聽不見了。
海哥還是我的“御用廚師長”。我常常看書、寫稿到深夜,肚子嚴重糧草不足,“咕咕”抗議,跟飆山歌似的,這邊唱來那邊和。每到這時,我就會悄悄地溜到隔壁房間,爬到床上,用小拇指輕輕戳戳海哥的肚子,以舞臺劇式夸張的腔調說:“我最愛的父親,您睡得好嗎?”海哥揉揉惺忪的眼睛,秒懂我的潛臺詞,仗義地說:“想吃點什么?”“老母雞湯下面條。”我答道。“沒問題!再放一個鹵蛋,切幾片牛肉如何?”海哥大氣地回應。
凌晨一兩點的廚房,切牛肉和撕火腿腸包裝的聲音此起彼伏,蛋液澆到熱鍋里的“噼里啪啦”還沒有停,一股濃濃的鮮香就飄向了我的鼻尖……半掩的門里,流淌出溫和的橘色燈光,像5月的河流,柔柔地滋潤著暗夜。
海哥年輕時讀過不少書,是鎮(zhèn)子上第一個從名校畢業(yè)的大學生?,F在的海哥是個釣魚高手,無論是艷陽高照還是細雨霏霏,他都可以沉心靜氣地獨釣一江碧色,直到夕陽浸透了蘆葦蕩的晚風,把水面調成了迷人的葡萄酒色。
在海哥熟知的領域里,他是當之無愧的“超人爸爸”??墒窃诳萍及l(fā)達的今天,歲月磨平了海哥對新鮮事物的好奇和期待,他把大部分的時間和心力都放在工作和照顧我這兩件辛苦的事兒上,漸漸活成了一個滿是人間煙火氣的平凡大叔。
傍晚,我和海哥一起散步,遇見有小販推著板車在賣櫻桃。當海哥聽到小販說自己走了很遠的路進城時,便拿了一個塑料袋,大把大把地裝櫻桃。直到付款時,海哥才猛地想起來出門時他換下了西服。他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睡衣的口袋,嘴巴抿得更用力了,汗珠從灰白的兩鬢砸落。我拿出手機,熟練地掃碼付款,眼前的男人見狀,擰得緊緊的眉毛才如釋重負地松開。
回家路上,我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海哥抱著滿滿一袋櫻桃緊緊地跟著。櫻桃在他的啤酒肚上一顛一顛,像他抱著幼時的我出門,我的小腳站在他的肚子上一樣。
和海哥比起來,我媽娜姐是一個妥妥的網絡小達人,表情包發(fā)得得心應手,隔三岔五就會轉發(fā)兩篇健康飲食的科普文督促我養(yǎng)生,微信頭像也換成了我的自拍照,每次和她聊天,我都有種在自言自語的錯覺。更要命的是,一點開她的微信朋友圈,鋪天蓋地都是我獲得的證書照片和刊登了文章的樣刊曬圖。
無論是朋友聚餐還是年夜飯,親戚朋友常常樂于以“我家孩子怎么樣”“賺錢經驗”“如何升職”為主題發(fā)表一番即興演講,海哥總是靜靜聆聽,默默不語。他像一片寧靜的大海,寬和地接受著世間萬象的倒影,卻從不主動將水底的寶藏宣之于人。
可自身寵辱不驚的海哥,總是在我獲得一些獎項時,第一個豎起大拇指;又會在我得意揚揚得像《格林童話》中那只吃了葡萄的狐貍時,用非常溫和又委婉的方式教會我外兼內斂,不忘初心。
人們常說:“母愛如水,父愛如山?!笨墒?,我的父親是個非常浪漫,又善于表達感情的人。我是他的小太陽,他是我的月亮先生,傾盡全力陪我度過地平線以下的黑暗,卻又在黎明的鐘聲響起時,悄然地退出我的世界,把人生的主動權交給我。
月亮先生說,他一生中所有動人的燦爛,都源自太陽遙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