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 晨
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和2009年歐債危機雙重沖擊下,歐洲各國進入了以削減公共支出,轉型社會政策為特點的“后危機時代”。在這一過程中,歐洲各國學前教育體系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福利多元主義傾向,尋求通過多渠道和多形式遞送學前教育服務,①帶來了政府和市場在政策體系中角色和責任的重構。其中,英國和法國作為歐洲學前人口數量最多的兩國,面臨著學前教育需求激增和財政緊縮影響供給的矛盾,選擇了不同的轉型路徑。英國促進學前教育市場的發(fā)展,法國更多依靠政府對學前教育體系進行積極干預。隨著“自由市場”和“政府主導”兩條路徑對學前教育發(fā)展的三個關鍵定位:供給的數量可獲得(Availability),成本可負擔(Affordability)以及質量有保證(Quality)②的影響逐漸顯現,引發(fā)了社會公眾和學術研究對兩國轉型的關注。
我國對歐洲學前教育政策的研究,主要關注普惠趨勢,而相對忽視了后危機時代分異的福利多元傾向。2019年我國政府工作報告明確指出“多渠道擴大學前教育供給”,考慮到我國學前教育發(fā)展基礎薄弱,面臨發(fā)展困境多的現狀,③如何在落實多渠道供給學前教育中界定好政府和市場的責任,亟須借鑒國際上學前教育發(fā)展的經驗。因此,本文從學前教育供給、財政支持和治理監(jiān)督三個層面分析后危機時代英法兩國政府和市場定位的重構,并從學前教育三個關鍵定位:數量、可負擔性和質量來比較政策轉型的效果,以此討論對我國學前教育體系建設的啟示。
從上世紀70年代起,歐洲第三產業(yè)發(fā)展吸引了女性就業(yè)。因此,在需求拉動下,歐洲各國陸續(xù)將托幼服務視為就業(yè)和家庭政策的組成,關注增加托幼服務的數量。④2002年歐盟委員會設定了巴塞羅那目標:即2010年33%的3歲以下幼兒,90%的3歲到義務教育階段間的幼兒能獲得正式的學前教育。進入21世紀后,隨著幼兒教育對個體和社會福祉的意義逐漸被證實,⑤歐洲各國又在供給驅動下共同推進學前教育普惠建設,關注學前教育可負擔性和質量問題。
然而,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和2009年歐債危機的影響下,歐洲各國進入了以長期財政緊縮為特點的后危機時代,也導致了教育領域公共支出持續(xù)下降。受此影響,直到2016年,歐盟32.9%的3歲以下幼兒和86.3%的3歲以上幼兒獲得正式學前教育,基本達到3歲以下的巴塞羅那目標(33%),但未實現3歲以上的巴塞羅那目標(90%)。⑥
其中,英法作為歐盟學前人口數量最多的兩國,在同樣面臨學前教育需求與財政緊縮制約供給的矛盾下,普惠進程受到影響,選擇了不同的應對路徑。英國通過供給中強化市場力量,財政投入中便利市場運行,以及治理監(jiān)督中去管制化,成為了學前教育體系運行市場化的代表。而法國保持政府全面干預,適度引入市場力量,有限放松規(guī)制,成為了政府主導學前教育體系的典型。兩國選擇不同轉型路徑的原因可能在于:普惠建設前,英國在自由主義福利體系下,主要依靠市場機制滿足托幼需求;而法國在保守主義福利體系下,嘗試政府干預來平衡女性的工作和家庭照護問題。普惠建設中,英國起步較晚,依賴于政府大規(guī)模參與和快速投入,實現了跳躍式發(fā)展,但也導致了政府收縮后,市場之外難以出現合適的力量補充學前服務供給;而法國起步較早,在政府持續(xù)遞增的投入下,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多部門遞送學前服務的機制。⑦下一部分將從服務供給,財政投入以及治理監(jiān)督三個層面,具體比較后危機時代兩國學前教育體系的轉型的特點。
1.政府角色:英國聚焦托底,法國主導供給
英國在1997年工黨執(zhí)政后推動了學前教育體系的大規(guī)模普惠建設。然而,2010年聯合政府和2015年保守黨先后執(zhí)政,以2013年發(fā)布的兩個關鍵政策:《更好的幼兒照護》和《可負擔的幼兒照護》為標志,改變了普惠政策框架:政策目標回歸普惠前的支持父母就業(yè);政策重點轉向了依靠有限財政遞送“質優(yōu)價廉”的學前教育;在政策工具和內容上,政府則從供給中收縮,聚焦弱勢幼兒群體。具體實踐包括:一方面,大批依靠政府資金運行的、面向全體幼兒的兒童中心被關閉,在站服務內容被削減。另一方面,2014年起,40%最貧困的2歲幼兒可以獲得每周15小時的免費學前教育服務;2017年起,3歲以上幼兒的免費學前教育服務從每周15小時延長到30小時,但也僅限于每周工作16小時以上,且年收入處在最低工資到稅前10萬英鎊之間的家庭。⑧
法國擁有著學前服務支持家庭-工作生活平衡的傳統(tǒng),早在上世紀70年代就開始了學前教育的普惠建設。同樣在財政緊縮的制約下,法國在2013年出臺了兩個文件:《消除貧困和社會融合計劃》和《重建共和國基礎教育法案》,體現了政府在其中的積極角色:政策目標定位更具戰(zhàn)略性,在支持幼兒父母就業(yè)的同時,還試圖通過干預學前教育實現治理貧困,緩解社會、代際和區(qū)域不平等;政策重點集中到回應3歲以下幼兒的需求;在政策工具和內容聚焦在弱勢幼兒的同時,還繼續(xù)完善已有學前教育服務。在具體實踐上,法國在保障3歲以上幼兒每周共24小時的免費學前教育服務的同時,還包括:首先,提高貧困地區(qū)3歲以下幼兒獲得學前教育的機會,2017年將免費學前服務目標群體擴展到落后地區(qū)50%的2歲幼兒。其次,推動學前教育服務多樣化,滿足不同家庭需求,2009年發(fā)布《郊區(qū)希望計劃》,為受經濟危機影響需要在非常規(guī)時間工作,但居住地較遠的母親提供每天超過10小時的托幼服務。南特市還為參加面試的父母提供緊急托幼服務。最后,政府繼續(xù)完善學前教育體系,嘗試從2019年9月起將3歲以上的幼兒納入國家義務教育范疇。⑨
2.市場作用:英國快速市場化,法國有限私有化
英國政府尋求強化市場在供給中的作用,試圖依靠市場的高效和靈活,滿足增長的學前教育需求。在聯合政府和保守黨治下,學前教育部門出臺了降低準入門檻,減少擴充限制,賦予運行自由,允許自主定價,并鼓勵政府購買服務等多種措施,促進市場力量供給學前教育。這些措施一方面反映了學前教育服務被更大程度上界定為消費品;另一方面促進資本力量的擴張。具體表現為:首先,獲得私人供給學前教育的幼兒數量迅速增長。如圖1所示,從2013到2017年,進入私人機構的幼兒數量增長了近30%;其次,私人投資快速擴張。如圖2所示,從2012到2015年,學前教育部門來自私人的資金增長率超過30%。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期間政府投入僅增長0.46億,增量約為私人的1/40,而增長率(0.6%)僅為私人的1/50。
圖1 2013年,2015年和2017年英法學前教育私人部門覆蓋人數(單位:千人)
圖2 2012年和2015年英法兩國學前教育資金來源的比較(單位:百萬歐元)
法國同樣也尋求包括市場在內的多元渠道來彌補學前教育服務供給短缺。但較之英國,法國學前教育仍然被視為公共物品,3歲以上幼兒的學前教育服務遞送仍主要由教育部基本負責,3歲以下的學前服務供給允許市場作為多元渠道之一,在政府規(guī)制下參與。截止2017年,私人運營的3歲以下幼兒保教機構僅占總數的15%。⑩如圖1和圖2所示,與英國學前教育部門私有化的規(guī)模和速度相比,法國無論在私人部門覆蓋的幼兒數量,私人資金的規(guī)模和增速上都處于較低的水平。
1.財政支持方式:英國改變分配機制,法國調整支持重心
英國在1997年推進的學前教育普惠建設,主要依靠中央財政投入分配到地方政府,再由地方政府分配到公立教育機構,而私人機構需要向地方政府提出額外申請。然而,2011年《學前教育單一基金方案》,以及2017年《國家學前教育基金方案》出臺,導致英國學前教育分配機制出現轉折。主要體現在:一是新的方案表面上強調所有機構“平等”獲得財政支持,但意味著之前被排除在外的私立機構,獲得了支持機會;二是新方案傾向于支持能夠落實托底政策,為弱勢家庭幼兒提供免費服務的機構。而私人機構往往可以靈活擴充規(guī)模,開發(fā)額外收費項目來彌補免費服務的成本,因此比完全依靠政府投入的公立機構更能競爭到財政支持。?因此,該轉折一方面刺激市場發(fā)展;另一方面弱化地方政府的權力,減少了公立機構的資金。
法國在財政緊縮影響下,奧朗德政府的5年計劃,即到2017年增加27萬5千個學前教育機構的目標未能實現。而具體到作為學前教育服務重要組成的托兒所,公立部分占比也從2010年66.5%下滑到了2018年36.4%。?但是,法國政府根據現實調整了支持重心:一方面,為避免現有機構關閉,政府專門為兒童中心提供了每年1900萬歐元的支持;2017年馬克龍政府上臺后集中資金支持貧困地區(qū)托兒所90%的運營成本。另一方面,為促進機構的增加,2017年政府依據現實調低目標,即未來五年新建3萬個托兒所,并為保障這一目標確定為新建機構提供最高可達80%成本的一次性支持。
2.補貼重點:英國需求導向,法國供需全面
作為歐洲少數主要以需求導向進行學前教育補貼的國家之一,英國主要通過稅收減免,托幼津貼和員工托幼券項目(childcare vouchers)三類政策工具,直接補貼幼兒父母。這三種政策工具都展現市場化特點:首先,補貼群體局限在有工作的父母中,重點支持父母就業(yè);其次,鼓勵父母用腳投票,促進學前教育市場競爭;最后,體現政府間接購買服務的思想,有利于私人機構發(fā)展。而英國政府在聚焦托底后,進一步提高補貼門檻,便利了市場擴張。具體措施包括:在稅收優(yōu)惠與員工托幼券方面,僅保留低收入群體的免稅額度,而調低了中高收入群體的額度;在托幼津貼方面,具體數額被限制在為每8英鎊學前教育支出補貼2英鎊,且最高每個幼兒每年不超過2千英鎊,同時父母收入也被限定在最低工資或每周至少工作16小時且收入在稅前年薪10萬英鎊以下。?
法國相比之下對學前教育的補貼方向和方式都更為多樣。除了執(zhí)行與英國類似的稅收減免、托幼券和津貼等補貼外,政策工具和內容的不同還體現在:首先,目標群體更為聚焦。因為法國3歲以上幼兒的學前教育體系已經良好運行,需求補貼主要面向3歲以下幼兒,讓資金集中發(fā)揮效果。其次,需求補貼基于收入水平差別化執(zhí)行,允許父母根據收入水平而支付不同的托幼費用。最后,托幼券應用靈活,賦予父母更多選擇。法國發(fā)放的托幼券屬于普遍服務券(universal service vouchers),一方面,額度能根據孩子數量和身體狀況靈活調整;另一方面,托幼券還能抵扣其它家務開支,例如清潔整理、學習輔導、照護老人等,便利父母可以選擇自己照顧幼兒而雇傭他人承擔家務。?四是有側重的,依靠多種形式進行供給補貼。例如,重點補貼更能便利周邊居民,但也對市場波動更敏感的社區(qū)私人微型托兒所(mini-crèches);同時還依靠稅收優(yōu)惠,分擔幼教工資等形式鼓勵企業(yè)自辦托幼機構,不僅滿足了雇員的需求,還向社會開放多余位置。
1.師資建設:英國降低從業(yè)標準,法國放寬師生比
英國在學前教育普惠建設時期,針對從業(yè)人員缺乏專業(yè)資質和兼職化嚴重兩大問題,設立了從業(yè)資質證書。但在財政緊縮下為了促進市場供給,增加從業(yè)人數,政策工具轉為簡化從業(yè)資格,降低準入門檻。具體措施包括:一是將復雜的認證體系簡化為兩級,即相當于本科的學前教師,以及相當于高中的學前培訓師,二是降低準入標準,將準入目標從69個降至19個,并在2019年推出更易獲得的,相當于初中的學前助理認證。由此,如表1,以英格蘭地區(qū)為例,形成了更寬松的準入體系,除了面向3歲以上幼兒的機構主管和教師需要相當于本科以上的證書外,其他學前機構的主管、教師、助理等和居家托管人的準入都是相當于高中到沒有任何要求。
而法國繼續(xù)保證了對學前教育從業(yè)人員更高的準入要求。從表1可見,面對3歲以上幼兒的主管和教師,需要碩士以上資格;所有學前助理需要高中資格和培訓;居家托管人還需要通過相當高中水平的國家資格考試。但是,在財政緊縮壓力下,法國調整了面向3歲以下幼兒的人員組成,適度放松了員工幼兒比。具體措施包括:一是2010年起,面向3歲以下托幼機構中被列為“有技能”的人員比例從60%下降到50%;二是2011年起,面向3歲以下托幼機構中每11個員工中,1到3個員工轉為兼職或短期合同;三是有40個位置以上的,40到20個位置之間的,以及20個位置以下的托兒所中幼兒數量分別增加20%,15%和10%;四是居家托管人照看的幼兒數量從3個上升到4個。?這樣結果是,與英國相比,法國從業(yè)人員對幼兒比例的規(guī)定都更為寬松。但是,也體現出更詳細和精準的規(guī)定。
表1 英法兩國學前教育從業(yè)資格比較
2.監(jiān)督評估:英國去管制化,法國多方參與
英國主要依靠政府對學前教育機構進行外部監(jiān)督評估,其中主要包括安全健康、員工資質、員工幼兒比等結構性內容,也包括課程執(zhí)行情況、師生關系,幼兒相互關系等過程性內容。但在促進市場擴張的過程中,出現了去管制化的傾向。政策工具和內容包括:首先,弱化地方政府的監(jiān)督角色。從2014年起,地方政府監(jiān)督和評估學前機構的質量后再進行資金分配的權力被剝奪。而由中央機構教育、幼兒服務和技能標準辦公室(Ofsted)單獨負責學前教育的監(jiān)督評估。其次,弱化對商業(yè)機構的監(jiān)督。2015年英國出臺法案,不再對加入機構的托管人進行監(jiān)管,而幼兒托管人機構大多為商業(yè)性質,進一步便利托幼市場的發(fā)展。?
法國對學前教育的監(jiān)督和評估的政策工具較為細化和多樣。除了對3歲以上幼兒的學前教育機構進行與英國相似的外部評估,法國評估監(jiān)督網絡更為開放:首先,增加了差別化的內部評估。內部評估主要依靠從業(yè)人員自己評價學前教育的內容和服務質量,并提出改善建議。其次,3歲以上幼兒學前服務的內部評估常規(guī)化進行,而3歲以下的學前教育的運行情況則交由地方政府自主監(jiān)督。此外,增加了專業(yè)性的評估機構。由總監(jiān)察局依靠專家團隊進行抽樣和實地調研,以此對政策執(zhí)行、體系運行、教學質量等進行系統(tǒng)性的評估。例如2017年該機構發(fā)布了《學前教育專題報告》,對2013年《重建共和國基礎教育法案》的執(zhí)行效果進行了系統(tǒng)性的調查評估。
首先,在獲得學前教育的充分性方面,英國的市場化路徑導致了獲得學前教育的比例持續(xù)下降,而法國在政府積極干預下獲得學前教育的比例穩(wěn)步上升。如圖3,英國3歲以下幼兒獲得正式學前教育的比例,由2007年高于法國(27%)和歐盟(26%)的38%,降至2017年的33.2%,遠低于同期的法國(50.5%)與歐盟(34.3%)。而在3歲以上幼兒群體中,如圖4所示,英國獲得正式學前教育的比例由2007年的84%降至2017年的67%,也低于法國與歐盟的平均水平。與之鮮明對比的是,法國在較高的起點上繼續(xù)提升了學前教育可獲得性,保證了95.1%的3歲以上幼兒能夠獲得正式學前教育服務。
圖3 英、法和歐盟平均3歲以下幼兒獲得正式學前教育比例(%)的變化(2007年~2017年)
其次,在獲得學前教育服務的均衡性方面,英國市場力量的增長加劇了兩極分化,而法國在政府干預下實現了全面改善。如圖5所示,從2007年到2017年,在正式學前教育服務覆蓋方面,英國沒有任何服務的3歲以下幼兒的比例從16%上升到33%,與之對應的是每周獲得30小時以上服務的比例也從21%上升到22.5%。而法國同期則呈現出與歐盟相似的趨勢,沒有獲得服務的幼兒比例從8%下降到4.9%的同時,獲得30小時以上服務的比例從42%大幅上升到了56.3%。
圖4 英、法和歐盟平均3歲以上幼兒獲得正式學前教育比例(%)的變化(2007年~2017年)
圖5 2007年和2017年英、法和歐盟平均3歲以下幼兒每周獲得正式學前教育時間的比例(%)
首先,在對學前教育可負擔性的總體程度上,英國家庭比法國家庭更難以負擔學前教育的費用。如圖6,2016年英國共有42.4%的家庭認為在負擔學前教育方面有困難,其中有8%的家庭很難承擔該費用。相比之下,同期法國有負擔性困難的家庭占比為32.7%,僅有2.9%的家庭很難負擔學前教育服務。
其次,在學前教育的絕對支出上,英國家庭支付學前教育費用遠高于法國。截止到2018/19財年,英國英格蘭地區(qū)3歲以下幼兒每月學前教育的費用高達900歐元,成為了歐洲費用最高的國家之一。形成對比的是,法國該年齡段每月學前教育費用為133到301歐元,僅為英國費用的1/3左右。?
此外,在學前教育的相對支出上,英國學前教育支出占家庭收入的比重也遠高于法國。經合組織根據2015年的各國學前教育成本和家庭收入的比較測算,在家庭擁有兩個幼兒且每周均入園40小時的情況下,英國學前費用的支出占到家庭總收入的64.1%,是法國家庭支出占比20.1%的3倍以上,也是歐盟家庭平均支出占比22%的近3倍。?
圖6 2016年英法、歐盟家庭負擔學前教育服務困難程度的比較(%)
在學前教育的質量方面,英國全面去管制和親市場的政策工具,以及法國堅持政府主導下適度放松管制的方法,在短期上并沒有導致兩國在總體質量評價上出現明顯差異。如表2所示,一方面,在英法兩國擁有一個以上幼兒的家庭中,認為學前教育有質量問題的比例分別為0.4%和0.6%,都低于歐盟的平均水平0.7%;另一方面,這也體現出,相比于更為突出的以價格為代表的可負擔性問題,以及以距離、學位和開放時間為代表的可獲得性問題而言,質量還未成為英法家庭使用學前教育的主要障礙。
表2 2016年英、法和歐盟幼兒不使用或者未更多使用正式學前教育服務的原因
但是,英國全面去管制化與法國適度放松的轉型路徑,對從業(yè)人員數量和師生比這兩個反映質量的指標上產生不同影響,威脅著英國學前教育質量。
首先,英國學前教育從業(yè)人員數量下降。從2014年到2018年,如圖7,英國學前教育從業(yè)人員數量下降了46.9%,僅為法國從業(yè)人員數量的37.4%。其原因一方面是政府從供給到投入收縮,造成公立機構的減少;另一方面則是去管制措施盡管有利于私人部門的擴張,但是市場在逐利的同時,并沒有雇傭更多從業(yè)人員。形成對比的是,法國在政府干預下,從業(yè)人員數量保持穩(wěn)定。
圖7 2014和2018年英法兩國學前教育的從業(yè)人數的變化
其次,英國學前教育員工幼兒比下降。從2014年到2018年,英國從業(yè)人員與幼兒的比例從1∶24.1下降到了1∶23.8,低于英國政府劃定的最低標準。而法國同期從業(yè)人員與幼兒的比例達到了法國政府規(guī)定的最低標準。這一現象體現了,英國盡管未放松師生比,但市場力量的快速擴張,加上監(jiān)督管理的弱化,導致了師生比例規(guī)定難以落實,可能影響學前教育質量。而法國盡管適度放松了師生比例,但是,在多元監(jiān)督和全面評估體系的制約下,較為嚴格的執(zhí)行了政策內容,一定程度上成為了學前教育質量的保證。
綜上可見,面對學前教育需求激增和財政緊縮影響供給的矛盾,英國選擇了依靠市場擴張,法國則推進政府積極干預,具體表現為在供給方面,英國政府從普惠轉向托底角色并尋求促進市場力量增長,法國政府在保持主導下漸進式的促進市場有限參與;在財政支持方面,英國政府全面收縮而奉行需求導向的親市場化補貼,法國政府調整重點并進行有側重的補貼;在治理監(jiān)督方面,英國政府全面去管制化,法國政府適度調整但建立了多方監(jiān)督評估機制。英法兩條不同轉型路徑也導致了衡量學前教育發(fā)展的關鍵指標出現了較大差異。在可獲得性方面,英國更加不充分不均衡;在可負擔性方面,英國家庭面臨著更嚴重的負擔性問題;而在質量方面,英國面臨著更大的挑戰(zhàn)。
據此,本文為我國在科學落實多渠道供給學前教育中,如何界定好政府和市場的責任,更好發(fā)揮政府和市場的作用,提出了如下可供參考的啟示:
一是在發(fā)展多渠道供給之前,要客觀認識政府和市場在學前教育服務遞送中的能夠發(fā)揮的作用,才能促進政府作用和市場力量的更好結合。首先,要了解學前教育體系處于社會經濟結構之下,同時也嵌入到國家福利體系之中,理解發(fā)展多元供給渠道的基礎和可能面臨的限制。其次,要明確單獨依靠市場力量難以實現學前教育服務的有效遞送,也不能解決學前教育的供需矛盾。例如,英國過多過快促進市場規(guī)模擴大,反而因為市場的逐利性和盲目性造成供給的不充分不均衡,增加了家庭負擔,潛在威脅學前教育的質量。最后,更要認識政府能夠起到和應該起到的作用。法國政府主導路徑的經驗也體現了,一方面,政府積極干預并不意味著大包大攬,保持投入也不代表著能夠提供無限支持;另一方面,要根據發(fā)展基礎,去界定政府應該發(fā)揮的作用。法國學前教育政策的轉型正是基于已有體系發(fā)展的優(yōu)劣勢,繼續(xù)由政府負責良好運行的3歲以上幼兒的學前教育服務,而規(guī)范和促進市場力量參與面向3歲以下幼兒的學前教育服務遞送。
二是在實踐多渠道供給的過程中,要注意發(fā)揮政策漸進性、側重性和精準性與市場靈活性的有機結合。英國面對財政緊縮的壓力,改變普惠發(fā)展方向,拋棄普惠建設的成果,政府從直接供給,財政支持到治理監(jiān)督中快速、全面收縮,一定程度上忽視了政策的銜接性,造成了學前教育從可獲得性,負擔性到質量上的惡化和混亂。與之對比的是,同樣面臨財政緊縮,一方面法國尋求積極應對,保證政府對供給,財政和監(jiān)督的干預。另一方面,法國還與后危機時代的現實相結合,首先,調低發(fā)展目標,設計合理的發(fā)展計劃;其次,有所側重的支持多元渠道,例如保證已有托幼機構運營,優(yōu)先補貼更有利于公眾、但抗市場風險能力差的社區(qū)微型幼兒園等;最后,促進與市場靈活性結合的有機結合,例如精準設計差別化收費情況、積極尋求與企業(yè)共同負擔提供托幼服務的成本、分類適度降低不同幼兒與從業(yè)人員比例等,實現了可獲得性全面持續(xù)提升,同時還保證了適度的可負擔性的和一定的質量水平。
三是推行多渠道供給之后,要考慮制定并不斷完善開放性的監(jiān)督評估機制。要充分認識推廣多元渠道要建立多方參與的監(jiān)督措施和評估體系,才能保政策被有效落實,推進學前教育部門的持續(xù)良性運行。英國在促進市場發(fā)展的過程中,依賴較為封閉的外部監(jiān)督評估體系,同時還弱化了地方政府從資金分配到監(jiān)督評估的權力,導致了從業(yè)人員與幼兒比這樣不利于逐利的規(guī)定未被嚴格執(zhí)行,潛在威脅著學前教育的質量。而在法國,正是由于建立了包括中央和地方政府的外部評估,以從業(yè)人員為主的內部評估,以及專家團隊參與的第三方評估,形成了較為開放的監(jiān)督評估體系,考慮了多方利益,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政策落實,也為學前教育的發(fā)展提供了依據。
①Lloyd Eva and Penn Helen,“Childcare Markets in An Age of Austerity,”Europea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Research Journal,vol.22,no.3(July 2014),pp.386-396.
②參見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Starting Strong IV:Monitoring quality i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and care,Paris:OECD Publishing,2015,pp.19-33.
③沈有祿:《學前教育立法應重點解決七個問題》,北京:《光明日報》,2019年6月4日,第13版。
④Mahon Rianne,“Child care:Toward what kind of‘Social Europe?”Social Politics:International Studies in Gender,State&Society,vol.9,no.3(December 2002),pp.343-379
⑤Penn Helen,“The Business of Childcare in Europe,”Europea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Research Journal,vol.22,no.4(October 2014),pp.432-456.
⑥參見European Commission,Barcelona objectives,Luxembourg:European Commission,2018,pp.10-13,18-19,17.
⑦Fagnani Jeanne,“Recent Reforms in Childcare and Family Policies in France and Germany:What Was at Stake?”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vol.34,no.3(March 2012),pp.509-516.
⑧聶晨:《破解不均衡不充分:福利主義視角下英國學前教育政策的發(fā)展及其啟示》,長沙:《學前教育研究》,2020年第3期。
⑨?? 參見European Commission,Key Data on Early Childhood Education and Care in Europe-2019 Edition,Eurydice Report,Luxembourg: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2019,pp.29-42,175-76,71-92.
⑩參見France Inter,Crèches:Bonne nouvelle,le nombre de places décolle, 26 March 2018, https://www.franceinter.fr/societe/creches-enfance-petitehollande-augmentation.
? West Anne and Philip Noden,“‘Nationalising’and Transforming the Public Funding of Early Years Education(and Care)in England 1996-2017,”British Journal of Educational Studies,vol.67,no.2(May 2018),pp.145-167.
?參見Ministere de l'education nationale France,Repères et références statistiques sur les enseignements,la formation et la recherche2019,Paris:Ministere de l'education nationale,2020,pp.28-29.
?參見European Commission,Country Profiles-United Kingdom:Policies and Progress towards Investing in Children,Luxembourg:Publications Office of the European Union,2018,p.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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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agnani Jeanne and Math Antoine,“The predicament of childcare policy in France:What is at stake?”Journal of Contemporary European Studies,vol.19,no.4(February 2012),pp.547-61.
?參見Organization for Economic Co-operation and Development,PF3.4:Childcare Support,Paris:OECD Social Policy Division,2017,pp.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