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有魚
最近,章芊芊很煩。她的心上人要成親了,新娘不是她,不是她也就罷了,那個男人還讓她肩負起籌措聘禮的重任,害得她成天不是去討債,就是在討債的路上。不過,這事不太對頭,章芊芊嚴重懷疑其中有貓膩!
1.冤大頭
“承惠,五文。”
門房窗臺上,一捆又一捆線香摞得整整齊齊。章芊芊懶洋洋地癱在搖椅里,發(fā)出半死不活的聲音,享受著得來不易的悠閑生活。
這是她在月老廟打工的第十天。
半晌,章芊芊沒等來銀錢落匣的響動,便拉高嗓門重復(fù)一聲:“承惠,五文?!?/p>
又半晌,章芊芊有氣無力地擺擺手說:“拿去吧,拿去吧,送你了?!?/p>
不知為何,往日人聲喧雜的月老廟變得格外安靜。章芊芊撩起半張眼皮,見窗臺上的線香半點兒沒少,繼而揉了揉僵硬的脖子,半身不遂地支起腰,接著撞上一張陰郁的臉。
陸祁站在搖椅邊看她,認真地端詳著,一副極不痛快的樣子。
章芊芊頭皮發(fā)緊,笑容干澀又無助。
陸祁一身風塵仆仆,修長的脖頸上青筋抽搐:“你竟敢趁我去江北道賑災(zāi),不說一聲就走人。你當我昭王府是什么地方?你讓本世子顏面何存!”
早料到有這一天,章芊芊把臺詞背得滾瓜爛熟:“契約上寫得清清楚楚,我在王府的雇傭期已滿,當然可以走。你若不信,我現(xiàn)在就回家取契約書給你看。”
章芊芊氣勢洶洶地踏出門房,立即被十多個侍衛(wèi)攔住。望著這堵熟悉的侍衛(wèi)墻,她一個一個瞪過去,示意他們速速讓路。
侍衛(wèi)們看看這位,又看看那位,不知該聽誰的,紛紛露出牙痛的表情。
“我去過了,沒找到?!标懫畹皖^剔指甲縫,慢悠悠地走出來,“不過,我順手把你的行李送回王府了?!?/p>
“你、你敢動我的東西!”章芊芊怒氣沖沖道。
陸祁對她的反應(yīng)甚是滿意,面色緩和許多,笑瞇瞇地說:“也不算動吧?你的包袱就扔在床榻上,想必是剛找到房子住,趕不及收拾就過來上工了?!?/p>
反正前幾天睡門房的事絕不能暴露,章芊芊握起拳頭:“過分了!世子了不起?。 ?/p>
“嗯,是了不起?!标懫铧c點頭,“聽我的,別掙扎了,跟我回去吧?!?/p>
“我不!”章芊芊轉(zhuǎn)身扒開侍衛(wèi)就走。
這時,陸祁悶悶地說了句:“我要成親了?!?/p>
章芊芊腳下一頓,又聞陸祁矯情地嘆了一口氣:“但是府里沒錢?!?/p>
陸祁要成親的事,她早就曉得。只是如今聽他親自說出口,她的心比之前更疼了。
聽到“府里沒錢”四個字,她憤而扒開侍衛(wèi),吼回去:“我在賬房十幾年,你少哭窮!”
陸祁蔫巴巴的,神色憂傷:“是真的。我娶的不是一般女子,須下重聘,所以需要你回去幫忙籌措聘禮?!?/p>
逼她回去搞錢,供他成親?呵,當她是冤大頭嗎!
章芊芊被眼前人的厚顏無恥徹底驚呆,遂擼袖子,撲上去就要揍人。
面對此等以下犯上的暴行,陸世子毫不膽怯,亦擼袖子,斗志昂揚。
一場惡戰(zhàn)在所難免,侍衛(wèi)們一擁而上,熟練地把兩人拆開。
2.人間軟柿子
諸如此類的互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自十三年前,章芊芊被昭王府賬房總管收養(yǎng)后,兩人便互不對盤。外人當是小世子有了新玩伴,實際上只有府里才明白這十多年雞飛狗跳的辛酸。
堂堂世子能如此野蠻生長,全然與昭王府的境遇休戚相關(guān)。當年朝廷削藩,昭王意外身亡,陸祁不過是被皇帝接到上京照顧的遺孤,直至成人才受到些許關(guān)注。
因此,當章芊芊從相熟的侍衛(wèi)口中得知陸祁于江北道賑災(zāi)時,曾親赴周知府府上求親,她心底才生出“情有可原”的感想。如此一來,陸祁算有了依仗,哪怕在上京城待不下去,往后也有個去處。
知府之女,當下重聘。既然昭王府庫房空虛,章芊芊自然有責任籌措,就當是還了昭王府的養(yǎng)育之恩,也當是她為陸祁做的最后一件事。
這不,章芊芊揣著陸祁給的欠條去追債了。
其實,當陸祁磨磨蹭蹭掏出欠條的時候,章芊芊是無比震驚的。畢竟一個弱勢世子在上京行私人借貸之事,極容易被有心之人參一本。
最最關(guān)鍵的是,她之前成日混跡賬房,竟然對借貸之事一無所知!
早知如此,兩年前她就不該客氣,領(lǐng)了總管一職,也不至于被蒙在鼓里。
出門前,陸祁緊盯著章芊芊,最后才猶猶豫豫地申請:“不如,我陪你去吧?!?/p>
章芊芊憋了一肚子火,又不能真把他揍一頓,只好冷笑著將他勸退:“陸世子,你能乖乖待家里別動嗎?討債是小事,你跟去就太興師動眾了。一旦對方給你扣上仗勢欺人的帽子,昭王府的處境只會雪上加霜,下回就不是賑災(zāi)這種差事了?!?/p>
如今,章芊芊有點兒后悔了。
欠債人是城東的趙四,面對逾期債務(wù),居然沖章芊芊叫囂:“不還就不還,你能把我怎樣?昭王府就來你一個人,我怕你呀!”
滿腔怒火終于有了宣泄之處,章芊芊臉上陰云翻滾,狠狠把人往墻上一摁,沉聲地在他耳邊說:“不還,我就讓你剛才的話成為遺言。”
趙四顫抖著截住章芊芊的拳頭,一臉驚恐道:“你、你……陸祁他知道嗎!”
聽他這話的意思,陸祁一個討債不得的苦主還能救他?章芊芊的白眼幾乎翻到了后腦勺,她開始思考怎么才能把這人揍一頓而瞧不出外傷。
沉思之際,一只手橫空抓住趙四的小臂,用力一扭。
章芊芊聽到了骨骼碎裂的脆響與殺豬般的號叫,陸祁輕輕拍著她的拳頭,好似在拍灰塵:“這里太危險了,我們回家?!闭f罷,他還吹了一下。
暖洋洋的氣息從手背上掠過,激得章芊芊一陣戰(zhàn)栗。她鎮(zhèn)定地將手縮了回去:“眼下這狀況,應(yīng)該是你比較危險吧,世子爺?”
腳邊的趙四痛叫出聲:“姓陸的,我是兵部侍郎的小舅子!你居然敢?guī)瓦@婆娘打我!”
陸祁臉色驟變,火速道歉:“對不住,對不住,都是誤會。我還以為是流氓……哎,趙公子,需要我送你去看大夫嗎?”他說著拾起地上欠條,“這個不著急。您慢點兒,慢走啊趙公子!”
看看趙四踉蹌著離開的背影,又看看陸世子的狗腿樣,章芊芊隱約領(lǐng)悟到這些舊債的來歷。
章芊芊頂著腦殼疼,問他:“不會是他們逼著你借的吧?”
陸祁護著懷中欠條,干笑道:“怎么會是逼呢?我好歹是個世子,哈哈哈。反正我在上京城也沒什么花大錢的地方,幫朋友解點兒燃眉之急,應(yīng)該的。”
這是什么人間軟柿子?隨便一個比他橫的人逼他掏錢,他就乖乖掏了?還朋友?
章芊芊的頭更疼了,伸手道:“你拿來,我來?!?/p>
也不知陸世子吃錯了什么藥,幼稚地將手往她掌心一拍,接著揣上欠條溜之大吉。
真是錢途未卜。
3.去吧,都去吧
當夜,章芊芊逼迫陸祁交出所有欠條,領(lǐng)著五個賬房先生,徹夜查賬。
這不查不知道,一查氣得章芊芊的大腦徹底燃燒。
第二日清晨,章芊芊掛著一對黑眼圈殺進陸祁的臥房,將賬本糊他臉上,徹底把主仆尊卑拋諸腦后:“陸祁,你可真大方,都上萬兩了!”
陸祁睡眼惺忪地摟著賬本,掀被子下床,赤足站在晨曦里,白衣墨發(fā),清俊疏朗。
章芊芊一晃神,差點兒忘了正事。她氣呼呼地抽出一張欠條,拍在他胸口:“若不是我瞧得仔細,還不曉得你長出息了。拆了東墻補西墻,把錢借給別人,又自己借錢過日子。陸世子,你可以啊?!?/p>
陸祁低頭一看,瞬間清醒,幾欲當場毀滅證據(jù),可惜太遲了。
十二張欠條,唯獨此張與眾不同,落款處的欠債人正是陸世子本人。
章芊芊睨著他那張變幻多彩的臉,往凳子上一坐:“現(xiàn)在錢要不回來,你打算怎么還債!”
陸世子乃抓乖賣巧之能人,見自家賬房大人怒氣沖天,立即端茶遞水:“消消氣,消消氣?!?/p>
查賬一夜,章芊芊滴水未進,自然而然地轉(zhuǎn)身接茶,然后自然而然地瞄見某人松垮的襟口。于是,她嗓子里的火燎得更厲害了。
她低頭喝茶,別開視線:“快去把衣服穿上,府里沒閑錢治病?!?/p>
陸祁從善如流地去穿衣束冠,回來時熟練地替章芊芊續(xù)茶,輕輕推回她手邊。
章芊芊摩挲著杯沿,愁眉不展道:“這回你必須聽我的,否則你放債又欠債的,遲早被人捅到皇帝跟前。那些錢款,短期內(nèi)是追不回來了,但欠的得先還上,還有聘禮……”話說一半,她余光瞥見陸祁的嘴角竟往上翹了翹,“你還笑得出來呀?”
陸祁笑意不減:“當然,有你在,我怕什么?聽你的就是了?!?/p>
章芊芊眉心舒展,道:“這可是你說的。”
向來心大的陸世子陡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俊顏嚴重扭曲,逐漸崩壞。
五天后,章芊芊將陸祁的預(yù)感化為一本名冊,親自交到他手中。
白玉鳥銜花如意、象牙染雕插屏、鎏金百花銀盤……陸祁的雙眸越睜越大,眼珠子幾近脫出眼眶:“這、這……你想干什么?”
章芊芊無情地丟出兩個字:“籌錢。”
名冊上的物件全是陸祁心愛的物件,他登時體會到一種不能呼吸的感覺。
章芊芊解釋道:“王府東西不多,除去御賜之物,還有王爺、夫人所珍視的,林林總總也就這一十九件。要不你把書房的掛畫取下來,湊個整?”
陸祁倒吸一口冷氣,佯裝鎮(zhèn)定,試圖挽救心愛的寶貝們:“雖然你的想法很好,但這些畢竟是昭王府的物件,隨意拿去變賣,極有可能傷及王府顏面。再說了,這些都是好東西,找買家也需要些時日。不如再等等,說不定他們過幾日就還錢了?!?/p>
“過幾日?你唬誰呢?”章芊芊直接掐滅他的希望,“名冊我已經(jīng)送去黑市了?!?/p>
“黑……”陸祁窒息了。
章芊芊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今晚你可以親臨現(xiàn)場同它們道別?!?/p>
陸祁依舊垂死掙扎:“就沒有別的辦……”
“我回月老廟算了。”
“今晚什么時辰!”
對陸祁而言,這無疑是他有生以來最痛徹心扉的夜晚。
黑市拍賣現(xiàn)場,他用猙獰的表情全力闡述何為心如刀絞,顫抖的手抬起又放下,眼睜睜看著錘子一次次落下來,無語言傷。
最后一件拍賣品即將被請上臺,那正是從陸祁書房里取下的湊整之物——秋暝山居圖。
陸祁不甘心地拉住章芊芊:“這個,算了吧?”
下一刻,章芊芊狠狠剜了他一眼,陸世子霎時安靜如雞,虛弱地擺手:“讓它去吧?!?/p>
拍賣進行得相當順利,由于是最后一件,按照規(guī)矩,當由物主將東西親手交予買家。此等拋頭露面的事,自然不能由世子爺來做。
臺上,章芊芊笑盈盈地對買家表示感謝。她拿起畫軸,雙手遞出,哪知對方并不接。
肥頭大耳的買家直勾勾地望著章芊芊,毫不掩飾好色本質(zhì)。好在章芊芊常年替王府采買,同各類商賈打交道打得多了,處理這種情況可謂游刃有余。
她順勢將畫軸一收,輕巧地避過買家的咸豬手,卻聽聞身側(cè)傳來一記悶叫。
原本在屏風后捶胸頓足的陸祁,此刻正手捂小腹,縮成一條蝦卷。即便如此,他依舊身殘志堅地向章芊芊擺手:“不妨事,不妨事。”
章芊芊猛然記起這畫軸乃金剛烏木制成,堅硬無比,也不曉得陸祁被砸到哪兒了。
章芊芊隨手將畫往買家懷里一丟,焦地急地去扶他:“你要不要緊?”
陸祁暗暗削了那買家一眼,繼而沖章芊芊扯了扯嘴角,虛弱地說:“你說呢?”
章芊芊的一顆心懸到嗓子眼,忙同買家告辭,小心翼翼地攙扶陸世子離開。
4.有一點點貪心
三更天了,章芊芊睜著一雙大眼睛,遲遲無法入眠。
今晚她將陸祁扶出拍賣廳后,這位陸世子登時變得生龍活虎,甚至還精神抖擻地陪她去黑市后院清點現(xiàn)銀。
章芊芊擔心他是逞強,苦勸他坐回馬車上,哪知陸世子硬說車上銀錢箱子硌人,死活不肯湊合,異常堅決地要求步行回府。章芊芊沒法子,只好陪著他。
街頭的燈籠將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陸祁偷瞄了她好幾眼,忽然憤憤不平地數(shù)落起她來:“你明知那肥豬要揩油,怎么也不知道躲一下?要是他……你讓本世子顏面何存!”
章芊芊斜了一眼他完好無損的“顏面”,嘆氣道:“我準備躲來著。你上臺做什么?被打中了不說,要是被人認出來,你……”
“我……”陸祁的喉結(jié)滾了又滾,欲言又止,最終停在原地不走了。
“怎么不走了?”章芊芊回頭尋他,卻不慎被他的眼神攝住了神魂。
陸祁一字一句地問她:“為什么要走?”
從小哭包到搗蛋鬼,再到后來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陸祁向來是不正經(jīng)的典范。章芊芊鮮少見他如此認真地同她說話,一時之間難免語結(jié)。
今日陸祁的耐心似乎是前所未有地差,見章芊芊不答話,憋著一口氣問她:“你是對王府的月俸不滿嗎?還是對賬房的環(huán)境有意見?我可以命人重新裝潢……”
“我總不可能一輩子待在王府吧?”章芊芊打斷他的話。
陸祁幾乎下意識地答道:“我說能就能?!?/p>
章芊芊心底一震,浮起一絲遐想,偷偷抬頭看他。結(jié)果就看見陸世子揚起高傲的下巴,志得意滿地來了句:“你管賬,我放心。”
對呀,她就是個管賬的。
眼角止不住地酸澀起來,章芊芊壓著嗓聲說:“陸祁,總有一天,我要嫁人的?!?/p>
他要成親,她要嫁人,兩人終歸要分開。
陸祁沒心沒肺地來了一句:“嗯,這個我知道。”
章芊芊記得,那時她難過得說不出話,與陸祁一前一后地回了昭王府。
眼下她躺在床上擺弄著手指,反復(fù)回憶陸祁的神情,反復(fù)推想他話里的意思,直到一只野貓踹翻了屋外的花盆。
章芊芊那又直又粗的腦神經(jīng)被那聲響嚇得拐了個彎,終于回過味來。
莫非是……她拍拍自己的臉,清醒過來:“想什么呢?陸祁都快成親了。”
臨近四更天,章芊芊禁不住失眠的折磨,干脆起身盤點庫房。
黑市拍賣的收獲是顯而易見的,如今王府的財產(chǎn)足以把債務(wù)還上,剩余的也不知夠不夠得上陸祁口中的“重聘”,也不知那位周小姐是否長得花容月貌。
章芊芊覺得自己有點兒魔怔了,不論做什么都能想到陸祁。唉,真是不應(yīng)該。
不過,庫房似乎有點兒不對勁。
章芊芊清點了一遍,心頓時涼了一大截——少了兩箱銀子!
她趕忙去尋侍衛(wèi),豈料還未出門,一只大手便狠狠捂上她的口鼻。
有賊!
章芊芊被拖得一個踉蹌,一口氣硬生生被堵回肺里,憋得她沁出淚來。不過,她素來不是什么普通女子,與陸祁常年斗毆的經(jīng)驗訓練出了她敏捷的身手。
章芊芊一腳踩中那賊的腳背,同時用力翻折捂住嘴巴的那根小指。趁賊人吃痛松懈,迅速脫身撲到門前,本能地大喊:“陸祁救命!陸祁,救……嗯!”
她失策了,庫房里竟然不止一個賊。
昭王府的侍衛(wèi)都是干什么吃的!不漲月俸就怠工到這個程度嗎!
莫不是黑市那群混蛋出爾反爾,打算把銀錢再劫回去?
腹部被砸了一拳,章芊芊的恐慌被劇痛打散,她聽見另一個賊氣急敗壞地說:“別管這娘們了,快去幫那頭找銀票,銀票才是大頭!撤!”
糟了,賬房的銀票!章芊芊猛地一撲,死死抱住賊人的大腿。
“芊芊!芊芊,我來了!”
“世子慢點兒!世子小心??!”
這時,陸祁破門而入,出手快如閃電,不到十招就救下章芊芊。他焦急地問:“你有沒有事?”
章芊芊捂著肚子,嗆咳個不停,但這并不妨礙她審視眼前這位世子。回想陸祁十多年來皆是她的手下敗將,她不禁感覺受到了欺騙。
這貨完全就是那種表面上口口聲聲說沒念書,背地里瘋狂挑燈夜戰(zhàn)的人渣!
庫房外,又有幾個賊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與侍衛(wèi)打成一團。
章芊芊擼起袖子朝外喊:“他們偷了兩箱銀子,還有一撥人在賬房搜銀票,絕對不要放過他們!”說罷,她起身企圖參與揍人。
這時,陸祁突然發(fā)出一聲慘叫,跪倒在地:“我好像受傷了?!?/p>
章芊芊手足無措地攙住陸祁:“你傷到哪兒了?你……”話沒說完,人就沒動靜了。
侍衛(wèi)們見狀,紛紛放棄追逐盜竊團伙,急匆匆地圍上來:“世子!”
盜竊團伙在章芊芊眼前逃之夭夭,她當場決定把這些廢物的月俸給掐了。
據(jù)廢物侍衛(wèi)所言,陸祁先前去江北道途中遇到山賊,打斗時曾受過傷,眼下八成是舊傷復(fù)發(fā),總而言之,不礙事。
章芊芊瞧著昏迷不醒的陸祁,糊里糊涂地就信了。
蒙蒙天光里,陸祁乍看起來有點兒脆弱。趁著四下無人,章芊芊忍不住湊近了幾分,小心翼翼地懸著手指,描摹他側(cè)臉的輪廓,心里又一陣難過。
陸祁再不受寵也是未來的昭王,而她原本只是身份不明的小叫花子,二者有云泥之別。
陸祁問她為什么要走,她很想說是因為聽聞他要迎娶知府小姐。可是,她說不出口。
章芊芊望著這張睡顏,不由得起了貪念。
喜歡他這么多年,難道連親一下都不可以嗎?待他成親,只怕連親近的機會都沒有了。
有道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在章芊芊察覺自己做了什么的時候,她已經(jīng)低頭在陸祁的唇上親了一口。蜻蜓點水,一觸即分。
她驚悚地發(fā)現(xiàn)世子大人正眉眼帶笑地看著她。她還未反應(yīng)過來,世子大人攬著她的腰肢,順便翻了個身,上下顛倒。
陸祁的身體微微傾向她,埋頭在她的耳郭輕輕抿了一下,抿得她猛地打了一個哆嗦。
“禮尚往來?!标懫钤谒系托?,“若知道你也喜歡我,這事就能早些做了?!?/p>
陸祁嘆了口氣:“這一早上,你趕了我十回了。哦,我知道了,你是擔心我名譽受損。”
章芊芊冷漠地搖頭:“你誤會了。我是擔心周小姐名譽受損。周小姐溫柔又善解人意,將來定是一個完美的妻子。況且人家還沒嫁你,就費勁貼補你。陸祁,你長點兒心吧?!?/p>
陸祁忍不住笑出聲:“誰說我要娶她了?”
看章芊芊傻乎乎地愣在那里,陸祁又道:“莫不是哪張嘴在你跟前胡說八道了?”
章芊芊可不相信那幾個侍衛(wèi)會騙她:“你敢說你不遠千里送上門不是為了求親?”
陸祁贊許地點頭:“不錯不錯,消息很靈通。我去周府確是為了求親,你可以猜猜我求的是誰?!?/p>
去周府求親,如果求的不是周家女兒,難不成還能是周家兒子?
章芊芊睨了陸祁半晌,可惜除了嘚瑟,她什么也沒能從他臉上看出來。
此時,街頭一陣喧嘩,章芊芊探頭去看,看見一隊官兵簇擁著一頂轎子走來。
那轎子裝飾華貴,一看便知來自宮中。果不其然,沒多久那轎子就落在門房前。
轎里下來一位老太監(jiān),陰惻惻地朝門房內(nèi)瞧了一眼,道:“都出來接旨吧。”
章芊芊與陸祁一同跪地,聽那老太監(jiān)陰陽怪氣地說:“近日有人上疏,報世子陸祁于黑市私賣御賜之物,不敬君王,理當論罪,此乃其一。今日另有下臣早朝上奏,報世子陸祁赴江北道賑災(zāi)途中遭劫,賑災(zāi)銀損失過半?yún)s意圖瞞天過海,罪犯欺君,此乃其二。陛下念及與昭王舊日之誼,現(xiàn)宣陸祁入宮質(zhì)詢?!?/p>
“這不可能!”章芊芊當即脫口而出。所有在黑市拍賣的物件,她都仔細查過,絕無可能摻有御賜之物,這分明是有人誣陷!
“姑娘,請慎言?!崩咸O(jiān)厲聲警醒。
章芊芊正欲辯解,陸祁突然拉住她的手,抓緊時間說:“是我賣的,晚點兒再解釋。你且安心回家等我?!闭f罷,在她掌心捏了捏。
這是他們小時候聯(lián)手捉弄街邊小孩的暗號。
難不成……有貓膩?
陸祁隨老太監(jiān)入宮,章芊芊忐忑不安地回了昭王府。
一進門,周小姐就匆匆迎上來問:“聽說世子被人參了一本,被宮里人帶走了?”
章芊芊魂不守舍地點點頭,滿心想著該如何安慰她。
不料,周小姐竟喜形于色,握起章芊芊的手說:“真是太好了!”
“啊?你說什么?”
“姐姐,我是說,這真是太好了!”周小姐寬慰道,“姐姐盡管放心,世子很快就回來。”
“等等,等等!什么太好了?什么姐姐?”章芊芊可不信自己有個妹妹。
周小姐倏而愣住,臉色變了又變,難以置信地說:“他還沒告訴你,他去周府,是為了求我父親認你作周家女兒嗎?姐姐,世子想娶的是你?!?/p>
7.我家有礦
五日后,陸祁回來了,一根頭發(fā)也沒少。
隨陸祁一同回來的,還有那位老太監(jiān)。后者依舊是那副陰惻惻的模樣,他展開明黃絹帛,朗聲道:“世子陸祁揭發(fā)酈王雇兇搶劫、私吞賑災(zāi)款一案有功,擇吉日承昭王位,賜婚江北道知府長女芊芊,賞黃金萬兩,欽此。”
章芊芊怔住了。誠如周小姐所言,周知府還真看在與昭王昔日情分的分上認了她做女兒。
不過,酈王是哪位?章芊芊莫名覺得這倆字有點兒耳熟。
此間,老太監(jiān)已放下圣旨離開。周小姐熱情地挽起章芊芊的手:“姐姐,我們擇日啟程吧。”
章芊芊朝陸祁那頭一瞥,果真瞧見那位世子爺?shù)靡獾靡咸斓男”砬椤?/p>
他笑得也太早了點兒吧?雖然周小姐早已告訴她,此次上京是來接她前往江北道“認祖歸宗”,但除此之外,周小姐一個字也不肯多說,包括她塞給陸祁的那沓銀票。
章芊芊冷笑了一下:“把我蒙在鼓里有意思嗎?陸祁,酈王與賑災(zāi)銀的事,我勸你一次性解釋清楚。否則,我很懷疑你求親的誠意?!?/p>
說到誠意,陸祁頓時嚴肅起來:“你還記得我家有礦嗎?”
章芊芊恍然大悟,難怪那么耳熟,因為這些年替陸家代為采礦的便是酈王!
按照規(guī)矩,陸祁繼承昭王爵位,便可繼承礦脈,倘若陸祁永遠成不了昭王,那么……
陸祁與章芊芊四目相對,點了點頭:“是的。不過,這只是其一?!?/p>
原來,自削藩后,酈王致力于結(jié)黨營私,皇帝不悅他已久。他劫賑災(zāi)銀,更有弄兵謀反之意,還意圖讓陸祁背鍋,讓陸家礦脈徹底成為他的財源。但他沒想到,陸祁竟然動用昭王府的家底堵上賑災(zāi)銀的缺口,而皇帝似乎也打算就此作罷。
酈王極不甘心,便趁陸祁于黑市甩賣藏品之后,夜劫昭王府庫房,企圖將黑市的銀子與藏品一道作為呈堂證供,拉陸祁下水??上В懫畋谎核腿雽m后,皇帝既不嚴刑逼供,也不下判,酈王按捺不住,親自出馬了。
說到這里,陸祁抑制不住興奮地說道:“你知道嗎?一切都在陛下與我的計劃之中。賑災(zāi)銀被劫一事,我收拾得極為保密,外人不可能知曉內(nèi)情。他在殿上陳情,卻不慎說漏了嘴。再加上這段日子,他收買的山賊與那夜的劫匪統(tǒng)統(tǒng)招供,這才徹底錘死了他?!?/p>
章芊芊震驚了:“如此刺激的事,我竟然一點兒也不知道!”
陸祁安慰道:“你一無所知,事情才能發(fā)展得比較順利。你想想,要是讓你知道,你肯定上黑市都帶著殺氣?!?/p>
章芊芊想揍人。
周小姐含笑道:“早知昭王府家底如此豐厚,我父親也不必催著我千里送銀票了?!?/p>
說到那沓銀票,章芊芊腦內(nèi)不由得飄過“軟飯男”三個大字,頓時倍感尷尬。
陸祁盯著這張愈發(fā)紅潤的臉,打趣道:“喲,臉怎么紅了?”
章芊芊顧左右而言他:“那天晚上,那些賊……還是追上了呀?”
陸祁沒揭穿她,順勢點點頭:“嗯,還尾隨他們?nèi)チ酸B王的京郊別院?!?/p>
不知不覺間,院子里的人都走了個干凈,安靜極了。
章芊芊有些待不住了,僵硬地挪出步子:“我去廚房……??!”
陸祁又把人攬在懷里,笑得春風得意:“我說過,我籌錢是為了成親。如今不負圣命,我可以告訴你了,是為了與你成親。”
是圣命。章芊芊忽然懂了,她與陸祁本不相配,即便被周家認作女兒,亦是如此。陸祁八成是以扳倒酈王為籌碼,向皇帝討到了這個恩典。
陸祁心有靈犀地看她:“對不起,之前大事未成,我怕你失望,沒敢告訴你?!?/p>
章芊芊紅著臉,嬌嗔地一甩手:“你現(xiàn)在這么窮,把債討回來再說吧?!?/p>
陸祁拍胸脯說:“放心,我算準了他們會還,計劃之中的事嘛?!?/p>
“算準了?”章芊芊狐疑地盯他,“那還要我?guī)湍阕穫?/p>
陸祁直冒冷汗,緊張地解釋道:“此前我不知你心意,生怕你在外面喜歡上別人,便想著先把你弄回府,豈料你對我也……”
說到這里,準昭王還羞澀起來:“若非如此,你豈會心軟回府?只是沒想到我賤賣了那么多珍寶,你還是棄我而……哎哎,芊芊,你別走啊……”
心機太深了,這哪是什么軟柿子!
尾聲:
兩天后,如某人計劃的那般,欠債者們紛紛登門還錢,生怕得罪昭王殿下。
陸祁領(lǐng)著章芊芊查看庫房銀兩,喜滋滋地炫耀:“你看,這是本王為你準備的聘禮。”
章芊芊白他一眼,第二日就隨周小姐回了江北道。
兩個月間,章芊芊沒給陸祁寫一封信。她認為該讓這位準昭王長長記性,什么事都瞞得嚴嚴實實,哪里當她是求親對象了?
又過了半月,陸祁正式繼承昭王爵位,于同日快馬加鞭趕赴江北道。
那是一個涼爽的清晨,章芊芊正在街頭與幾個孩子玩彈珠,她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
章芊芊癡愣愣地望著陸祁:“你來做什么?不是下個月就成親了嗎?”
“誰讓你不理我?”陸祁撫了撫心口,長嘆一聲,“私藏都被你賣光了,我只剩你一個寶貝,可不能再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