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味星星

作者有話說：我最近可能是太累了，覺得故事里的大悲大喜讓人疲憊，開始喜歡那種淡淡的感覺——更接近現(xiàn)實(shí)，不那么滾燙，很溫柔很溫柔地從心底鋪開。

希望你們喜歡。

她想起初次見面時，他蹲在校園一角看一朵花，眼神溫柔得像星星。

新浪微博：@蔣臨水

1

九月的某個中午，振英中學(xué)二年（二）班的教室內(nèi)非常安靜，一定是因?yàn)榇巴獾那锢匣⑦^于毒辣，讓人提不起精神。

當(dāng)然，讓夏明提不起精神的也不止天氣太熱這一個原因。

從三天前開始，坐在前面的黃小知同學(xué)只要一得到機(jī)會就追在他的身后說“對不起”，順便往他的桌上放飲料之類的東西，好像迫切想得到他的原諒。

問題并不復(fù)雜，只要說聲“沒關(guān)系”就可以解決，可夏明好幾次試著張開嘴，都像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喉嚨，什么也說不出來。

夏明討厭黃小知，主要是開學(xué)第一天的時候，她把香蕉皮扔到了他精心打扮的發(fā)型上的原因。她當(dāng)然不是故意的，只是時機(jī)太巧，她恰好在早上七點(diǎn)鐘吃完一根香蕉，恰好第一排座位和垃圾桶離得不遠(yuǎn)，她扔過去，又那么恰好，他在此時進(jìn)門……

他花了一早上的時間把頭發(fā)用干膠固定得根根直立，以此拉高自己的海拔，現(xiàn)在卻成了笑柄——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班上已經(jīng)爆發(fā)雷鳴般的笑聲。

他憋紅了臉，佯裝鎮(zhèn)定地把香蕉皮拿掉，罪魁禍?zhǔn)讈淼剿纳磉?，舉著那只罪惡的小手伸向他的頭發(fā)，他警惕地按住她的手腕：“你要干什么？”

黃小知支支吾吾：“那個，我裹在香蕉皮里一起扔的橘子籽掉到你的頭發(fā)上了?！?/p>

夏明站在垃圾桶旁邊，撥浪鼓似的抖了半天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干膠黏性太大，把橘子籽都粘住了，怎么抖也抖不掉，最后不得不借助黃小知的手。

眼看她把橘子籽從他的頭發(fā)上面一顆一顆拿出來，他硬著頭皮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笑聲，這樣子，就算是一貫以好脾氣自詡的他，也忍不住想掐死她。

此刻，夏明搖著頭，想甩掉這糟糕的記憶，斜前方的沈倩倩在跟同桌聊著什么，歡快的笑聲傳過來，他抬頭去看，卻剛好撞上迎面走來的黃小知的視線。她捧著兩罐冰可樂，正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夏明覺得撞鬼了，迅速把頭低下，想假裝什么也沒發(fā)生?？諝獬良帕藥酌?，黃小知把其中一罐可樂放到他的桌上。他不想要她的東西，伸手去抓她的袖子，布料從指尖輕擦而過，她輕飄飄地閃回自己的座位，他的手僵在空中。

可樂罐上冒出的絲絲涼氣讓他異常煩躁，他扶著額頭，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2

夏明從初中就認(rèn)識黃小知了。

那時他滿臉青春痘，走路不敢抬頭，他原本就不算高，駝背后更矮了，又正好處于變聲期，他很怕尖細(xì)的聲音會引人嘲笑，便總是沉默。

他坐在第一排，和黃小知同桌三年，與她的對話一共好像也沒超過十句，他從不看她的眼睛。

在他的印象中，她一直很安靜，獨(dú)來獨(dú)往的，他們回家的路一樣，在路上碰到過幾次，卻從沒停下來說過話。他討厭和別人并排走路，是害怕對方偏頭打量時能看到他尚未痊愈的痘印，所以盡量走得很快，想超過她?？伤哪_步總是緊跟其后，后來他干脆慢下來，想等她走到前面去，她卻也跟著放慢腳步，始終保持在他身后不遠(yuǎn)的距離的地方。

夏明覺得她是故意的，這讓他很不舒服。

他當(dāng)時看了很多醫(yī)生，涂了很多顏色奇奇怪怪的藥膏，也吃中藥調(diào)理營養(yǎng)不良的身體，所以身上總有不好的味道。女生見了他都繞路走，一見他靠近就嫌棄地掩著嘴笑，以至于他到現(xiàn)在一聽別人的小聲議論就警惕，擔(dān)心對方在取笑自己;男生則動輒把他的書包掛到高處，或者在他值日的那天把字寫到黑板最高的地方，以看他一跳一跳的滑稽樣子為樂。

這樣的噩夢一直持續(xù)到初中結(jié)束，離開那所學(xué)校的時候，好多人在畢業(yè)會上哭得稀里嘩啦，只有夏明面無表情。彼時，他的痘印正在慢慢脫落，身高也長了一些。他發(fā)誓要將所有不好的記憶留在那個夏天，所以很努力地讀書，考到了離家最遠(yuǎn)的振中。

升入高中后，他嘗試改頭換面，他交到了朋友，和他們在假期打游戲、晚課前溜出校門去網(wǎng)吧。他不想再不一樣，便學(xué)著喜歡同齡人都喜歡的東西，追他們都喜歡的電影，在宿舍議論年級最漂亮的女生。他吃很多飯，堅(jiān)持每天跑步，在發(fā)型上面使一些不仔細(xì)看就察覺不到的小手段——可那些好不容易一點(diǎn)一滴建立起來的自信，都在和黃小知重逢的那一刻消失了。

他會這么討厭黃小知的原因，其實(shí)也不是難以理解，畢竟她那么近距離地見證了他不堪回首的三年。

初二那年，他的校服丟過一次，被綁在最高的雙杠上，他爬上去解開的時候不小心摔下來，磕了一身瘀青。校服上寫了不同字跡的不堪入目的話，下午上課的時候，他一直低著頭，每次眼淚要溢出來的時候，都被他迅速抹去。他以為沒人發(fā)現(xiàn)，直到黃小知從旁邊遞來一包紙巾。

他才知道，他一直假裝自己不在乎，以為可以欺騙那些人，才可以保護(hù)他僅剩的自尊，可她的手肘與他只有十幾厘米遠(yuǎn)，他所有的情緒變化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她自以為是的溫柔摧毀了他用來保護(hù)自己的城墻，他再也沒辦法以裝傻的態(tài)度來模糊那段令人窒息的記憶。

他害怕再看到那雙眼睛。

黃小知的眼睛。

3

夏明捶桌子的聲音讓前面那些聊天的女生停下了原本的話題，她們齊齊地看向他這里。屋里只有他一個男生，本就容易引人注意，這下子他更是成了焦點(diǎn)。

夏明回過神來，僵著身子迎接她們的注目禮，硬著頭皮解釋說：“抱歉，我剛剛手癢……”

沈倩倩捂著嘴笑出聲，夏明的耳根紅了一片，他覺得自己一定是被討厭了。

都是黃小知的錯。

在高二重新分班前，夏明并不知道自己和黃小知進(jìn)了同一所高中。振中那么大，不是一個班的學(xué)生，很難正面碰到。

他搞不懂，振中明明很難考，又很遠(yuǎn)，不管怎么說，她應(yīng)該首選的都是離家更近的勝中才對。

他們的相遇形式很糟糕，而且，因?yàn)辄S小知的出現(xiàn)，他再次想到從前。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和她認(rèn)識，怕有人問起初中的事情，那些稍微想一想都會牽扯到神經(jīng)的記憶，他只希望能挖個坑埋起來，永遠(yuǎn)也不要提。

可黃小知不懂他的心情。

他得找個機(jī)會跟她談?wù)劇?/p>

最后一節(jié)課上完，學(xué)生們第一時間沖去食堂，夏明慢悠悠地等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他和黃小知。他醞釀了半天，讓她等一下，把可樂還給她：“以后不用給我買這個了?！?/p>

罐子已經(jīng)不冰了，上面存留著他的體溫，黃小知接過來后小聲問：“那你喜歡果汁嗎？”

“我是說，你以后不用跟我道歉了，我已經(jīng)……”他磨了磨后槽牙，“不生氣了?！?/p>

黃小知聞言，精神一振，仰起臉來眼巴巴地看著他：“那我們以后可以一起吃飯了嗎？”

夏明怔了怔：“吃什么飯？”

“你不生氣了，就代表能跟我做朋友了，朋友之間一起吃飯，應(yīng)該沒問題吧？”

“誰跟你說的？”

黃小知摸著發(fā)梢說：“我看他們都那樣，還有一起上廁所，但是，我們倆要一起去廁所好像也不合適……”

夏明黑著臉打斷她：“我是說，誰告訴你我要跟你做朋友了？我是希望你別再跟我套近乎了?！彼麆e開臉，補(bǔ)充道，“而且我現(xiàn)在朋友可多了，根本不缺你一個，你別把我跟初中那時候比?！?/p>

黃小知擺著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再見到你很高興，想和你聊聊天。”

夏明連忙跟她拉開距離：“打??！我們之間有什么好敘舊的？拜托，黃小知，你不要搞得好像我跟你很熟悉的樣子?。　?/p>

黃小知木木地看著他，眼睛閃了兩下，夏明被她看得心虛：“總之，你不要隨便跟別人說我們認(rèn)識，還有，初中時的事情，”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你不要提?！?/p>

她終于低下頭，捏緊那罐可樂，夏明有些不忍，卻硬著心腸地慶幸她總算聽懂了。他以為事情會就此結(jié)束，沒想到她猛地抬起頭來說：“這是你第一次跟我說這么多話?！?/p>

夏明被她的反應(yīng)驚到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不知道為什么感到心里緊了一下，愣在那里半天沒說出話來。

那是他第一次直視黃小知的眼睛。

4

黃小知仍然樂此不疲地纏著他，而且比從前更膽大包天。

之前她最起碼會挑一個時機(jī)，叫他名字的時候也很小聲，現(xiàn)在卻一進(jìn)班級就喊他：“夏明，我買了果汁，你要不要？”

正在和向尤聊天的夏明差點(diǎn)被一口水嗆死，想知道是誰給黃小知的勇氣讓她用這么熟稔的語氣跟他講話的，他背對著她，連頭都懶得回：“不要?！?/p>

“你還沒問是什么口味的呢。”

他態(tài)度堅(jiān)決：“是你買的，我就不想要?！?/p>

可那瓶果汁還是被遞了過來，是石榴味的。向尤看著一臉嫌棄的夏明，意味深長地發(fā)出感嘆聲：“你的魅力很強(qiáng)嘛，這才開學(xué)沒幾天，就已經(jīng)俘獲了一顆芳心啦？”

夏明的眼睛瞪回去，還沒說什么，沈倩倩忽然主動過來加入話題：“聊什么呢？”

向尤搶著回答：“說黃小知對他……”

夏明捂住他的嘴：“沒什么?！?/p>

沈倩倩笑了一下，說：“昨天老師布置的物理題，你能不能給我看看，我記得上學(xué)期你的物理分?jǐn)?shù)最高?！?/p>

夏明傻乎乎的：“可以是可以，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倩倩笑得更開心了：“我看了成績榜啊?！?/p>

夏明撓了撓頭，“哦”了一聲。

夏明把物理練習(xí)冊遞給沈倩倩，回頭發(fā)現(xiàn)向尤的嘴已經(jīng)噘得能掛啤酒瓶了：“真不公平，早知道我也好好學(xué)習(xí)了?！?/p>

少年們看很多英雄電影，爭相模仿主角說話，做很酷的表情，希望能得到漂亮女生的崇拜。眼下在整個二年級眾女生當(dāng)中，人氣最高的當(dāng)屬沈倩倩，要是能吸引到她的視線，一定能讓所有人都羨慕。

可夏明正為了那瓶果汁而苦惱，高興不起來，他只想知道怎么能讓黃小知離開。

他想了好幾天都無頭緒，不管他怎么明示暗示，她都像看不到似的朝他笑。他實(shí)在沒轍，只能一看到她走來就假裝睡覺，然而，這樣也只能避開一會兒。

中午他跟向尤一起吃飯的時候，黃小知端著盤子過來，以別的桌子都沒有空位為由，還沒等他同意就坐到他的身邊。

周圍都是男生，她卻不難為情，向尤輕咳一聲，拼命地向夏明眨眼睛。

夏明戳著餐盤里的土豆塊，對向尤亮了亮拳頭，黃小知驀地拽住他的衣袖：“這個西藍(lán)花，你要不要？”

“??？”

“我吃不下。”

夏明感到不可置信，一字一頓，門牙都快被咬碎了：“我們的關(guān)系可沒好到我愿意吃你的剩菜剩飯的地步?！?/p>

食堂的規(guī)則是不許剩菜，老師正來回巡視，黃小知解釋說：“我還沒碰它呢，不算剩菜。”

夏明懶得理她：“你要是不喜歡西藍(lán)花，干嗎還點(diǎn)它？”

黃小知理直氣壯：“我想吃和它一起炒的蝦仁，特意跟打菜的老師說不要西藍(lán)花了，可她還是手抖掉進(jìn)去很多?！?/p>

“你想得是不是太美了？這是食堂，而不是飯店。要是人家手不抖，所有人都跟你一樣挑三揀四，只吃葷的，不要素的，你要剩下的西藍(lán)花情何以堪？”

“話是這么說沒錯啦……”

“而且蝦仁要有西藍(lán)花襯托才最好吃?！?/p>

“真的假的？”

“不然蔬菜品種那么多，為什么偏偏把它們放在一起炒？”夏明一本正經(jīng)，“不信，你先吃西藍(lán)花，再吃蝦仁試試?！?/p>

黃小知半信半疑地照做了，還是覺得西藍(lán)花難以下咽。她皺眉看向夏明，等待后者解釋，而他慢慢放下筷子，拿紙巾不慌不忙地擦嘴：“既然一口都吃了，剩下的也肯定能吃光，我看好你。”

他扔下這句話，端著餐盤快速離開。

5

從食堂出來后，向尤和幾個男生一直拿夏明和黃小知說笑，夏明急切地想跟她撇清關(guān)系，可不管怎么說，都沒人相信。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瘋了。

夏明正犯愁，黃小知又拿著一張?zhí)鹌返甑男麄鲉蝸碚宜骸斑@家店過幾天做活動，蛋黃酥買一送一，兩個人一起買特別合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夏明言簡意賅：“不去?！?/p>

“去看看呀，他們家平常人很多的。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排隊(duì)的問題，我有超級會員卡，里面的積分剛好攢到能兌換一次不用排隊(duì)的特權(quán)。我正想找個人一起去，不然積分就要過期了，多可惜?！?/p>

夏明皺眉說：“我討厭甜食，聞了就想吐?！?/p>

黃小知接著說：“要是我請客呢？”

他終于忍無可忍，提高了嗓門：“你能不能不要煩我了？算我求求你?！?/p>

這句話有了作用，黃小知怔在那里，撓撓頭給自己搭臺階：“好吧，我知道啦?！?/p>

世界總算恢復(fù)寧靜，夏明揉了揉臉，把校服外套脫下來遮在頭上擋住光線，伏在桌上閉上眼睛，希望能阻隔一切外面的聲音。

他也不是故意這么對她。

他只是想過平靜的生活，忘記一些不應(yīng)該被記起的糟糕往事而已。

他沒錯。

不要因?yàn)辄S小知失落的表情而愧疚，他告訴自己，他一點(diǎn)也沒錯。

夏明極度心煩的時候，有人敲他的桌子，他不理，那聲音便不停息?；饸鉀坝慷粒崎_衣服，朝對方吼：“黃小知，你有完沒……”

話說到一半被他咽回去，因?yàn)閬砣瞬⒉皇屈S小知，沈倩倩明知故問：“我打擾到你了嗎？”

“沒有。”他穿上外套，四處看了看，黃小知不在教室。

沈倩倩在旁邊坐下：“我來還你昨天借給我的練習(xí)冊，幫大忙了，可這道題我看了好幾遍都搞不懂?！?/p>

夏明定了定神，拿筆給她講解，她聽過之后仿佛醍醐灌頂，做出十分崇拜的表情，夏明不好意思地?fù)蠐虾竽X勺：“這不算什么?！?/p>

“后天星期六，我?guī)闳€好地方吧?！?/p>

“什么好地方？”

沈倩倩說得神秘：“去了就知道啦?！?/p>

夏明被沈倩倩邀請這個消息在宿舍傳開之后引得一群人發(fā)出嫉妒的呼聲，為了配合他們，當(dāng)事人也盡量顯得激動。

晚上洗漱完，夏明照鏡子，臉上的痘痕完全消了，身高也長了不少，雖然在這個巨人林立的二班沒法突出，最起碼算不上矮了。

按說他應(yīng)該自信一點(diǎn)，可黃小知的眼睛就像是某種為了提醒他別太得意的詛咒，他連笑都不敢太大聲。

星期六，夏明到沈倩倩給的地址赴約，是一家名叫“歡樂屋”的甜品店。門口人潮擁擠，隊(duì)伍排得老長，招牌下的海報上有很誘人的蛋黃酥，夏明想起不久前黃小知留在他桌上的那張宣傳單，在心底小小地“呀”了一聲。

沈倩倩嘟嘴：“這隊(duì)伍這么長，也不知道要等多久?！?/p>

夏明剛要附和著點(diǎn)頭，忽然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壓住心里不好的預(yù)感，和沈倩倩一起看過去——果然，黃小知就在路邊朝他們招手。

夏明扶了扶額頭。

這還真是……

“真巧啊，你們要來，怎么不跟我說呢。”黃小知從口袋里掏出金光燦燦的會員卡，拉著沈倩倩的手，越過所有人往店里走，并示意夏明跟上，“跟我堂堂VIP做朋友，怎么能讓你們在這兒排隊(duì)，多沒面子?！?/p>

“誰跟你是朋友？”夏明在心里反駁，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沈倩倩很高興：“你真是上帝派來給我解圍的天使，我剛才還犯愁呢?！?/p>

除了蛋黃酥外，其他的東西也有折扣，味道好吃而且劃算。兩個女生聊得熱絡(luò)，夏明成了空氣，只能自顧自地吃東西。

他按亮桌上那盞綠色的蘑菇燈，聽到黃小知說：“這家店是我朋友的爸爸開的，裝修的時候，我還提過建議呢，那盞蘑菇燈是我親手做的?！?/p>

夏明把手縮了回來。

黃小知注意到夏明的動作，搓了搓手邊的玻璃杯，忽然沉默，過了兩分鐘后站起來，說：“我要回家啦。”

三人一同起身，沈倩倩走另一個方向，夏明和黃小知坐同一路公交車。

車上只有兩個空座位是并排的，黃小知坐下后，想問夏明喜歡坐靠窗的位置，還是自己坐的那個位置，卻發(fā)現(xiàn)他壓根沒有過來的打算。她垂下眼簾，一個人坐到窗邊去，戴上耳機(jī)靜靜地聽歌。

大概過了十二站地，兩個人一起下車，夏明走得很快，黃小知原本不打算追的，卻覺得有些誤會應(yīng)該解釋幾句，便大聲說：“我今天不是故意打擾你們的?！?/p>

夏明停下來，轉(zhuǎn)頭看她，她接著說：“我真的只是偶然碰到你們的。”

“我也沒說什么。”夏明低下頭，放慢了腳步，“今天還要謝謝你，不然排隊(duì)要浪費(fèi)很多時間?！?/p>

難得和他并排走路，黃小知低頭看地面，數(shù)著路過了幾片樹葉：“我沒騙你，那個蛋黃酥真的很好吃吧？”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太好啦，”她如釋重負(fù)似的，“以前我們一起回家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了，每次路過甜品屋，你都會看很久，就想著以后有機(jī)會一定帶你來吃‘歡樂屋的蛋黃酥。怕你覺得排隊(duì)浪費(fèi)時間，我就一直努力攢積分。你之前說你不喜歡甜食，我可失望了，以為自己猜錯了，但是……”她說到這里停了一下，“總之，你喜歡的話真是太好啦?！?/p>

夏明有些驚訝，一時不知說什么好：“你為什么要做這些？”

“我一直在看你，只是你沒發(fā)現(xiàn)，因?yàn)槟悴幌肜砦遥揖陀X得不應(yīng)該隨便打擾你。能再次跟你分進(jìn)同一個班級，我很開心。當(dāng)時我對自己做了一個決定，要是你愿意看我的眼睛，那我就一直跟著你。不過，仔細(xì)想想，那只是我自己的胡亂雀躍吧，都沒想過你會不會煩惱。”

她語調(diào)很歡快，忽然快跑幾步超過他，又在距離他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轉(zhuǎn)過身來面向他：“你放心，初中的事情我一個字都沒跟別人提過。我以后都不會再跟你說話啦，就算在街上碰見，我也會繞開的，所以你不用再覺得煩惱了哦?！彼f完這些又轉(zhuǎn)回去，邊跑邊跟他揮手，“再見啦，夏明?！?/p>

而且她也不是被孤立了，她只是選擇和夏明站在一起而已。

有很多可以更換座位的機(jī)會，是她堅(jiān)持要跟他坐在一起，并不是沒人愿意跟她做朋友，而是她不想跟那些嘲笑過他的人講話而已。

最開始或許是因?yàn)楸l(fā)的正義感，她坐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目睹了他所有的寂寞，實(shí)在沒法視若無睹。

可她除了陪伴以外，不知道還能做些什么，她也嘗試過努力靠近，可他從來不肯看她的眼睛。

她想到這里，合上手里的書，摩挲著封面的燙金文字，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原來我靠得太近會給他帶來那么大的壓力，幸好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交到其他朋友了，所以，我也沒必要再為他擔(dān)心了。其實(shí)他也用不著我擔(dān)心吧，他巴不得我離遠(yuǎn)點(diǎn)呢。”

“沒那么回事?！?/p>

黃小知睜大了眼睛抬頭看，朋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出去了，說這話的是夏明。

他也是剛才記起她后來說的話。

在他想要逃到只有一個人的世界的時候，她說：“我想坐在你身邊，不行嗎？”

她那么溫柔地在爭取他的同意，而他鼻子忽然發(fā)酸，把臉轉(zhuǎn)向別的地方，說：“可以?！?/p>

每次分組，她都主動說要跟他坐在一起，班上所有人都討厭跟他同桌，可她始終坐在那里，中間幾次調(diào)整座位，她都一直坐在那里。他被欺負(fù)的時候，她保持沉默，是為了維護(hù)少年脆弱的自尊，她以自己的方式為他抗?fàn)?，爭不過，便默默地陪在那里。她陪他一起回家，跟他一起上學(xué)，從來不吵不鬧，靜靜地等他回應(yīng)。

唯一一次她忍不住想安慰他，卻被他誤解為是想看他的笑話。

和他一起去振中，是因?yàn)榉挪幌?，她想著要是他交到了朋友，她就再也不去打擾他。

可是為什么呢？偏偏讓她在這個時候看到了他的眼睛，所以她才放不下。

“對不起。”夏明把醞釀了很久的歉意一股腦地倒出來，“我其實(shí)一直都是感激你的，只是因?yàn)楹ε?，才把感知能力徹底關(guān)起來了，卻沒想到屏蔽了惡意的同時連善意也一起屏蔽了。但是……”他低著頭，忍著鼻酸，重復(fù)著說，“我是真的感激你?！?/p>

是因?yàn)橛兴?，他在那三年才不至于過于可憐;是因?yàn)橛兴?，他回頭去看才不是一片黑暗。

他只是太膽小，不敢依賴，也不敢承認(rèn)。

黃小知捏了捏耳垂，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

她想起初次見面時，他蹲在校園一角看一朵花，眼神溫柔得像星星。

她羨慕那朵花，希望那樣的星光也能落在她的眼睛里。

她轉(zhuǎn)回頭，笑得眉眼彎彎，語氣里帶著濃重的鼻音。

“那么，以后請看著我的眼睛?！?/p>

編輯/沐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