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蘇聯(lián)作家馬克西姆·高爾基以自身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自傳體小說三部曲中的第一部(其他兩部分別為《在人間》《我的大學(xué)》)。
該作品講述了阿廖沙(高爾基的乳名)三歲到十歲的童年生活,生動地再現(xiàn)了十九世紀七八十年代沙俄下層人民的生活狀況,寫出了高爾基對苦難的認識,對社會人生的獨特見解,字里行間展現(xiàn)了他對美好生活的期待。
回憶過去,我以為自己那時可以說是個蜂窩。各式各樣的知識和思想,都盡可能地被我吸了進來,其中自然不乏骯臟的東西,可我以為只要是知識就是蜜!
“好事情”走了以后,我和彼德大伯挺要好。
他也像姥爺那樣干瘦干瘦的,個子矮小很多,像個小孩扮成的老頭兒。
他的頭發(fā)是淺灰色的,煙斗里冒出來的煙跟他的頭發(fā)一個顏色。
他滿口的俏皮話,好像在嘲笑所有的人。
“開始那幾年,伯爵小姐達尼婭·列克塞鞭娜命令我:‘你當鐵匠吧?!蛇^了一陣子,她又說:‘你去給園丁幫忙?!邪?,干什么都行,一個大老粗嘛!可過了一陣子,她又說:‘你應(yīng)該去捕魚!’行啊,去捕魚!我剛愛上這一行,又去趕馬車,收租子……再后來,小姐還沒來得及再讓我改行,農(nóng)奴就被解放了,我身邊只剩了這匹馬,它現(xiàn)在就是我的公爵小姐!”
這是一匹衰老的白馬。它的皮包著骨頭,兩眼昏花,腳步遲緩。
彼德對它一向畢恭畢敬,不打它,也不罵它,叫它丹尼加。
彼德很愛清潔,他總是把院子里的碎磚爛石踢開,一邊踢一罵:“礙事兒的東西!”
他很喜歡說話,似乎是個快樂的人??捎袝r他坐在角落里,半天不說一句話。
我們那條街上搬來了一個老爺,腦袋上長著個瘤子。
他有個很奇特的習(xí)慣,每逢周日或假日,他就坐在窗口用鳥槍打雞、貓、狗和烏鴉,有時候還向他不喜歡的行人開槍。
有一回,他擊中了“好事情”的腰,幸虧“好事情”穿著皮衣才沒負傷。他拿著發(fā)著藍光的子彈看了好久。
姥爺勸他去告狀,可他把子彈一扔,說:“不值!”
另一次,他打中了姥爺?shù)耐取?/p>
姥爺告了狀,可那個老爺不見了。
每次聽到槍聲,彼德大伯總是匆忙地把破帽子往頭上一戴,跑出門去。
他挺胸抬頭,在街上來回走,生怕打不中他似的。
那個老爺顯然對他沒興趣,眾目睽睽之下,彼德大伯經(jīng)常一無所獲地回來。
有時候,他興奮地跑到我們面前:“啊,打著下襟了!”
有一回,子彈打中了他的肩膀和脖子。姥姥一邊用針給他挖子彈,一邊說:“你干嗎慣著他?小心打瞎你的眼!”
“不會的!他算哪門子射手?”
“那你在干什么呀?”
“逗他玩兒!”
他把挑出來的小子彈放在手心里,看了看說:“算哪門子射手?。〔粜〗阌形徽煞?,叫馬蒙德·伊里奇,是位軍人,啊,那槍法,簡直無與倫比!他只用那種單個兒的大子彈,不用這樣的一大把小東西!他讓傻子伊格納什加站在遠處,在他腰上系一個小瓶子,瓶子懸在他的兩腿之間?!尽囊宦暎孔铀榱?!伊格納什加傻笑著,高興透了。只有那么一次,不知是什么小東西了咬他一口,他一動,子彈打中了他的腿!馬上就叫了大夫來,剁了他的腿,埋了,完了。”
“傻子呢?”
“他沒事兒!他不需要什么手啊,腳啊的,憑他那副傻相就有飯吃了。人人都喜歡傻瓜,俗話說,只要是法院的就能管人,只要是傻子就不欺負人……”
這類故事一點也不讓姥姥感到吃驚,因為她知道很多類似的事。
我可不行,便問:“老爺這樣打槍會打死人嗎?”
“當然。他們自己還互相打呢!有一回一個槍騎兵和馬蒙德吵了起來,槍騎兵一槍就把馬蒙德給打到墳里去了。自己也被流放到了高加索。這是他們打死了自己人,打死農(nóng)民就是另一回事兒。因為農(nóng)奴沒解放以前,農(nóng)民還是他們的私人財產(chǎn),現(xiàn)在隨便打!”
“那時候也隨便打!”姥姥說。
彼德大伯也這樣認為:“是啊,私人財產(chǎn),可不值錢啊……”
他跟我很好,比和大人說話要和氣,可他身上有一種我不喜歡的東西。
他給我的面包片兒抹得果醬總比別人的厚,談話的時候總是一本正經(jīng)的。
“將來想干什么?小爺兒!”
“當兵?!?/p>
“好?。】涩F(xiàn)在當兵也不易?。‘斎?,最容易的是漁夫,什么也不用學(xué),習(xí)慣了就行了?!?/p>
他模著鱸魚、鯉鯉、石斑魚,樣子十分可笑。
“你姥爺打你,你生氣嗎?”
“生氣!”
“小爺兒,這可是你的不對了。他可是在管教孩子啊,為了你好!我的那位伯爵小姐,那打人才叫打人呢!她專門養(yǎng)了一個打人的家伙,叫赫里斯托福爾,那家伙太厲害了,遠近聞名。鄰近的地主都向伯爵小姐借他,借他去打農(nóng)奴!”
他細心地描摹著這樣一幅圖畫:
伯爵小姐穿著白細紗衣裳,戴著天藍色的頭巾,坐在房檐下的紅椅子里,赫里斯托福爾在她前面鞭打那些農(nóng)夫和農(nóng)婦。
“小爺兒,這個赫里斯托福爾雖然是個梁贊人,可他長得很像茨岡人或是烏克蘭人,他唇上的胡子連到耳根兒,下巴刮得青虛虛的。也不知道他是真傻,還是怕別人找他幫忙而裝傻,反正他常常坐在廚房里,手里拿著一杯水,然后捉了蒼蠅、蟬螂、甲殼蟲往里放,直到它們被淹死為止。有的時候,他從自己的領(lǐng)子上捉到虱子也會將其放到杯子里淹死?!?/p>
我知道很多這類型的故事,都是姥姥、姥爺講的。
故事千奇百怪,可總有這樣的內(nèi)容:折磨人、欺負人、壓迫人!
我請求他:“講點別的吧!”
“好好,講點別的?!?/p>
“我們那兒有一個廚子……”
“哪兒呀?”
“伯爵小姐那兒呀!”
“伯爵小姐好看嗎?”
“好看,她還有小胡子呢。漆黑的!”
“她的祖先是黑皮膚的德國人,很像阿拉伯人……”
“好了,咱們還是講那個廚子吧,這個故事也很逗人呢!”
故事是這樣的:廚子弄壞了一個大餡餅,主人就逼他一下子吃完,后來他就一病不起了。
我很生氣,說:“不可笑!”
“那,什么才可笑?”
“我不知道……”
“那就別說了!”
過節(jié)的時候,兩個薩沙表哥都來了。
我們在屋頂上奔來跑去,看見貝德連的院子里有個穿綠色皮禮服的老爺,他坐在墻邊逗幾只小狗玩。
一個薩沙表哥建議去偷他的狗。我們制定了一個完美的偷竊計劃。
兩個表哥跑到貝德連的大門前,我從這兒嚇唬他,把他嚇跑以后,他們就進去偷狗。
“怎么嚇唬呢?”
一個表哥說:“往他頭上吐唾沫!”
吐唾沫算什么,更殘酷的事兒我都聽多了,我毫不猶豫地執(zhí)行了我的任務(wù)。
結(jié)果是一場軒然大波。
貝德連來了一大群人,當著他們的面,姥爺痛打了我。
因為我執(zhí)行任務(wù)時,兩個表哥正在大街上玩兒,所以沒他們的事。
彼德大伯穿著過節(jié)時的衣服來看我了:“好啊,小爺兒,對他就該如此,應(yīng)該用石頭砸!”
我腦子里浮現(xiàn)出那個老爺?shù)哪槪簣A乎乎的,沒有胡須,像個孩子,他像狗崽子似地叫了起來,一面用手絹擦著腦袋。
想到這兒,我注意到了彼德大伯那張皺紋堆積的臉,說話時肌肉哆嗦,跟姥爺別無二致。
“滾開!”我大叫一聲。
從此我再也不愿意跟他說話了,同時開始期待著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此事以后,又發(fā)生了一件事。
貝德連家一向過著喧囂不已的生活,家里有很多美貌的小姐,軍官們和大學(xué)生們常來找她們。
他們家的玻璃窗是亮堂堂的,快樂的歌聲和喊叫聲永遠從那后面飄出來。
姥爺非常不喜歡他們家。他還用極其下流的字眼兒罵這家的人,彼德大伯解釋給我聽,非常讓人惡心。
與他們家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奧甫先尼可夫家。
我覺著他們家頗有童話色彩:
院子里有草坪,中間有一口井,井上有一個用柱子支起來的頂棚。
簾戶很高,玻璃是模糊的,陽光下映出七彩的光。
大門邊上有個倉庫,也有三個高高的窗戶,卻是假的,畫上去的。
院子有點破舊,卻非常安靜。
偶爾,院子里有一個瘸腿老頭兒,雪白的胡子,光光的。
偶爾,又有一個絡(luò)腮胡子的老頭出來,從馬廄里牽出一匹馬來。
那是一匹瘦瘦的灰馬,像個謙恭的尼姑。
在我的感覺里,這個老頭想要離開這個院子,可他被魔法鎮(zhèn)住了,走不了。
院子里似乎總有三個孩子在玩,灰衣、灰帽、灰眼睛,只能依據(jù)高矮來區(qū)分。
我從墻縫里看他們,他們看不見我。
我真希望他們能看見我!
他們是那么快樂地玩著我不熟悉的游戲,彼此之間有一種善意的關(guān)切,兩個哥哥對他們矮胖的弟弟尤其好。
如果他摔倒了,他們也像平常人那樣笑,可不是惡意的、幸災(zāi)樂禍的。他們會馬上把他扶起來,看看是不是摔著了,和藹地說:“看你笨的……”
他們不打架,不罵街,又團結(jié)又快樂。
有一次,我爬到樹上沖他們吹口哨。
他們一下子就都站住了,看著我,又商量著什么,我趕緊下了樹。
我想他們立刻就會向我扔石子兒了,所以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里都裝滿了石子兒。
可等我又爬到樹上去以后,發(fā)現(xiàn)他們都到院子的另一個角落里去玩了。
我感到有點惆賬,因為我是不愿意挑起戰(zhàn)爭的。
一會兒,有人喊他們:“孩子們,回家啦!”
有好幾回,我坐在樹權(quán)上等著他們叫我跟他們一起玩,可他們沒叫我。
不過,我早在心中跟他們一起玩了,跟他們一起大笑。
他們看看我,又商量著什么,我有點不好意思,就從樹上下來了。
有一回,他們捉迷藏,該老二找了。他誠實地蒙著眼睛。
哥哥迅速地爬進了倉庫里的雪橇后面,小弟弟卻手忙腳亂地繞著井跑,不知道該往哪兒藏。
最后,他越過井欄,抓住井繩,把腳放進了空桶里,水桶一下子就順著井壁下去了,不見了。
我稍一楞,立刻就果斷地跳進了他們的院子。
“快,掉井里去了……”
我和老二同時跑到井欄邊,抓住了井繩,沒命地往上拉!
大哥也跑來了,邊拉邊說:“請您輕點兒!”
很快小弟弟被拉了上來,他手上有血,身子全濕了,臉上也蹭臟了。
他努力微笑著:“我——是——怎么——到井里——去了……”
“你發(fā)瘋了!”
二哥抱起他,為他擦著臉上的血跡。
大哥皺著眉說:“回家吧,瞞不住了……”
“你們得挨打了?”我問。
他點點頭,向我伸出手來:“你跑得真快!”
我很高興,可還沒來得及伸出手去,他就對二哥說:“走吧,別著涼!我說他摔倒了,別說掉井里了!”
“對,別提!我是摔到水洼里了!”小弟弟說。
他們走了。
一切都太快了,我扭回頭來,看到跳進來時扒著的那根樹枝還晃呢,正有一片樹葉從上面掉下來。
三兄弟有一個星期沒露面。
后來,他們終于出來了,比以前玩得還熱鬧,見我在樹上,就說:“來玩吧!”
我們坐在倉庫里的雪橇上談了許久。
“你們挨打了嗎?”我問。
“挨了。”
他們也和我一樣,會挨打。
“你干嘛捉鳥?”小弟弟問。
“它們會叫,叫得還特別好聽。”
“別捉了,應(yīng)該讓它們飛……”
“好吧,不捉了?!?/p>
“不過,你再捉一只送給我吧!”
“你要什么樣的?”
“好玩的,能裝進籠子里的。”
“那就是黃雀了?!?/p>
“貓會吃掉它的,爸爸不讓玩……”二哥說。
“你們有媽媽嗎?”
“沒有?!崩洗笳f。
老二改正說:“另外有一個,不是親的,親的死了?!?/p>
“那叫后娘。”我說。
大的點點頭。
三兄弟有點神色黯然。
從姥姥講的童話里,我知道了什么是后娘。所以我非常理解他們突然的沉默。
他們像小雞似地依偎著,我想起了童話里的后娘怎么狡詐地占據(jù)了親娘的位置。我便安慰道:“等著吧,親娘還會回來的。”
大哥聳了一下肩:“死了,還能回來?”
“怎么不會?人死而復(fù)生的事太多了!剁成肉塊的人灑點活水就活了!死了,可不是真死,而是壞人的魔法!”
我興奮地跟他們講起了姥姥的童話,大哥笑了笑,說:“這是童話!”
他的兩個弟弟一聲不響地聽著,臉色嚴肅。二哥以肘支膝,小弟勾著他的脖子。
天色漸晚,紅色的落霞在天空上悠閑地散起步來。
一個白胡子老頭兒來了,他穿著一身神父式的肉色的長衫,戴著皮帽子。
“這是誰?”他指著我。
大哥向我姥爺?shù)姆孔訑[了一下頭:“從那邊兒來的?!?/p>
“誰讓他來的?”
他們默不作聲地回家去了,像三只鵝。
老頭兒抓住我的肩,向大門走去。
我嚇得幾乎哭不出,他邁著大步,在我哭出來之前到了大街上。
他站住,嚇唬我:“不準上這兒來了!”
我很生氣:“我沒來找你,老鬼!”
他又拎起了我來,邊走邊問:“你姥爺在家嗎?”
算我倒霉,姥爺正好在家,他站在那個兇惡的老頭面前,慌慌地說:“唉,他母親不在家,我又忙,沒人管他!請原諒,上校!”
上校轉(zhuǎn)身走了。
我被扔到了彼德大伯的馬車里。
“為什么挨打啊?”彼德大伯問。
我講了,他立刻火了:“你干嘛要和他們一塊玩?他們可是毒蛇一樣的少爺!看你,為他們挨了揍,還不去打他們一頓!”
我很厭惡他的樣子。
“沒必要打他們,他們是好人!”
他看了我,怒吼道:“滾,滾下來!”
“你是個混蛋!”我大喊一聲。
他滿院子追,一邊追一邊喊:“我混蛋?我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我一下子撲到了剛走到院子里的姥姥身上,他向姥姥訴起苦來:“孩子讓我沒法活了!他竟然罵我母親,罵我是騙子,什么都罵啊……”
我感到震驚極了,他竟當著我的面撒謊!
姥姥強硬地回答他:“彼德,你在撒謊!他不會罵那些詞兒的!”
如果是姥爺,就會相信這個壞蛋了。
之后,我們之間就發(fā)生了無言的、惡毒的戰(zhàn)爭。
他故意碰我、蹭我,把我的鳥兒放走、喂貓,添油加醋地向姥爺告我的狀。
我覺得他越像個裝成老頭兒的孩子。
我偷偷地拆散他的草鞋,不露痕跡地把草鞋帶兒弄松,他穿上以后就會斷開。
有一回,我往他帽子里撒了一大把胡椒,使他打了一個小時的噴嚏。
我充分運用了體力和智力來報復(fù)他,他則無時不刻地監(jiān)視著我,向姥爺報告。
我仍然和那三個兄弟來往,我們玩得很愉快。
在兩個院子的圍墻之間有很多樹,有榆樹、菩提樹和接骨木。
在樹下面,我們鑿了一個洞,三兄弟在那邊兒,我在這邊兒,我們悄悄地說著話。
他們之中的一個總在小心地站著崗,怕被上校發(fā)現(xiàn)。
他們跟我講了他們苦悶的生活,我為他們悲傷。
他們說了我為他們捉的小鳥,說了很多童年的事,可從來不提及后母和父親。
他們經(jīng)常是讓我講童話,我一絲不茍地把姥姥講過的童話又講了一遍。如果其中有哪兒忘了,我就讓他們等一會兒,我跑去問姥姥。
這使姥姥很高興。我跟他們講了很多關(guān)于姥姥的事,大哥嘆了一口氣,說:“可能姥姥都是很好的,以前,我們也有一個好的姥姥……”
他十分感傷地說起“從前”“過去”“曾經(jīng)”這類詞,好像他是個老人,而不是一個才11歲的孩子。
我記得他的手很窄,身體瘦弱,眼睛明亮,像教堂里的長明燈。
兩個弟弟也很可愛,讓人非常信任他們,經(jīng)常想替他們做點事。當然,我更喜歡他們的大哥。
我們正講得起勁兒的時候,常常沒留心彼德大伯出現(xiàn)在背后,他陰陰沉沉地說:“又——到一起啦?”
彼德大伯每天回來時的心情我都能提前知道,一般情況下,他開門是不慌不忙的,門鈕慢慢地響;如果他心情不好,開門就會很快,吱扭一聲。
他的啞巴侄兒到鄉(xiāng)下結(jié)婚去了,彼德大伯獨住,屋子里有一股子臭皮子、爛油、臭汁和煙草的混合味道。
他睡覺不滅燈,姥爺非常不高興。
“小心燒了我的房子,彼德!”
“放心吧,我把燈放在水盆里了?!彼劬粗赃吇卮鸬?。
他現(xiàn)在常這么著,也不參加姥姥的晚會了,也不請人吃果子醬了。
他臉上沒了光澤,走路也搖搖晃晃的,像個病人。
一天早晨起來,姥爺在院子里掃雪,門咣當一聲開了,一個警察破門而入,手指頭一勾,讓姥爺過去。
姥爺趕緊跑了過去,他們談了幾句。
“在這兒!什么時候?”
他有點可笑地一蹦:“真有這么回事嗎?”
“別叫喚!”警察命令他。
姥爺只好打住,一回頭看見了我,罵道:“滾回去!”
那口氣跟那個警察一模一樣。
我躲起來,看著他們。
他們向彼德大伯的住處走去,警察說:“他扔掉了馬,自己藏了起來……”
我去問姥姥。她搖了搖頭,一邊和著面一邊說:“許是他偷了東西吧……好啦,去玩吧!”
我又回到院子里。
姥爺仰頭向天,看見了我,怒不可遏地叫道:“滾回去!”
他也回來了。
“過來,老婆子!”他吼著。
他們到另一個房間里耳語了半天。
我明白,發(fā)生了可怕的事。
“你怎么了?”我問。
“住嘴!”他壓低聲音回答。
這一整天,他們倆總是時不時地互相望上一眼,三言兩語地低聲說上幾句。
驚恐的氣氛籠罩了一切。
“老婆子,將長明燈都點上!”
午飯吃得很潦草,大家好像在等待著什么似的。
姥爺嘀咕著:“人應(yīng)該誠實,可你看看!”
姥姥嘆了口氣。
壓抑的空氣讓人窒息。
傍晚時來了一個紅頭發(fā)的胖警察。
他坐在廚房的凳子上打盹,姥姥問:“怎么查出來的?”
“我們什么都查得出來?!?/p>
沉悶的空氣讓人窒息。
門洞里突然響起了彼德蘿芙娜的叫聲:“快去看看吧,后院是什么啊!”
她一看見警察,立刻返身向外跑,警察一把抓住了她的裙子。
“你是什么人?來看什么?”
她驚恐地說:“我去擠牛奶,看見花園里有個像靴子似的東西?!?/p>
姥爺跺著腳大叫:“胡說八道!圍墻那么高,你能看見什么?”
“哎喲,老天爺啊,我胡說!我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有腳印通到你們的圍墻下,那兒的雪地被踩過了,我往里頭一看,發(fā)現(xiàn)他躺在那兒……”
“誰,誰躺著?”
大家好像都發(fā)了狂,一齊向后花園涌去。
彼德大伯仰躺在后花園的地上,頭耷拉著,右耳下有一條深深的傷口,紅紅的,像另外一張嘴。
他浸在血里。
一片混亂。
姥爺大叫:“不要毀了腳印兒,保護現(xiàn)場。
可他忽然轉(zhuǎn)過頭去,嚴厲地對警察說:“老總,這不關(guān)你們的事,懂嗎?”
大家都不作聲了,注視著死者。
后面有腳步聲,姥爺絕望地大叫:“你們干嘛糟踏我的樹莓???!”
姥姥哽咽著,拉著我的手回家去了。
“他干什么了?”我問。
“你看見了……”她答。
直至深夜,外面都擠滿了陌生人。
警察指揮著,大家忙碌著。
姥姥在廚房里請所有的人喝茶,一個麻臉兒的大胡子說:“他是耶拉吉馬的人,真實姓名還沒查出來。啞巴一點不啞,他招了。另外一個家伙也招了。他們早就開始搶劫了……”
“天?。 北说绿}芙娜一聲嘆息,淚水流了下來。
我從上往下看,所有的人都變得那么小……
語數(shù)外學(xué)習(xí)·高中版上旬2020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