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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回顧:
在校門口等候已久的傅家司機第一時間撐著傘跑來,把兩人罩到傘下,從兩人一濕一干的鞋子他就明白怎么回事了,連聲道謝,為表達謝意,他提出要送倪名決回家:“小伙子,你住哪?”
回想到開學第一天搶出租車的經(jīng)歷,倪名決瞥傅明灼一眼:“不用了,不順路。”
(傅明灼:小氣鬼?。?/p>
下期預告:
倪名決有點好奇她會送什么。
看禮盒體積,糖?糕點?
或者是惡作劇,會彈出個奇奇怪怪的嚇唬人的玩意?嗯,這個可能性比較大。
當里面的東西露出來時,他愣了兩秒,把東西拽了出來確認了一下,然后趴到桌子上笑得樂不可支。
一只小天才兒童手表。
還沒忘記給他使用說明書。
傅明灼當然也想起來了,她裝作沒聽到,裝模作樣地感慨:“叔叔,雨可真大呀?!?/p>
司機大叔不知道其中的貓膩,熱情非常,不容拒絕:“不順路也不要緊的,走、走、走,這么大的雨,你傘都沒帶,你怎么自己回去呀,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謝謝你把灼灼背出來?!?/p>
上了車,司機大叔已經(jīng)做好反方向開一趟的準備了,結(jié)果一問倪名決的目的地,司機大叔就樂了:“我們也去錦都壹號院啊,何止順路,根本就是同一個小區(qū)嘛?!?/p>
倪名決看著后座另一邊的傅明灼,她左右手同時開工,正在糊著霧氣的車窗上寫寫畫畫,充耳不聞。
直到寫滿了整面窗戶,傅明灼回頭很期待地看著他。
倪名決有些許的迷茫。
傅明灼說:“難道你沒發(fā)現(xiàn)我的左手也會寫字嗎?”
倪名決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她這是在炫耀自己的看家本事,并且渴望得到他這個傷了右手的人的羨慕和夸獎。
他偏不如她愿,微微一笑:“哦?所以你是想自告奮勇幫我寫作業(yè)嗎?”
這下輪到傅明灼無語了。
錦都壹號院是別墅區(qū),錦城排前幾的富人區(qū),家家戶戶擁有面積驚人的私人花園和游泳池,小區(qū)占地之廣不必多說,說是同一個小區(qū),事實上送倪名決回去也要繞會路。雨已經(jīng)小了,但司機大叔不但堅持送倪名決到家門口,還撐著傘把他送到別墅大門口,道別的時候殷殷囑托:“小伙子,麻煩你在學校多多照顧一下傅明灼噢?!彼緳C大叔特別憂愁,“這么小個人,家里真的很怕她被同學欺負了?!?/p>
倪名決嗤笑。她家里人的親情濾鏡也太厚了。她不欺負別人就很好了。
傅明灼看著倪名決的身影消失在兩扇雕花木門背后,不一會,她收到他發(fā)來的微信:“謝謝你救了王中王?!?/p>
完了,那種把阿拉斯加叫作狼狗的丟臉的感覺又來了。
沒等傅明灼回“我救的又不是你的王中王”,他已經(jīng)把下一條發(fā)來了:
“我是代替所有丟了王中王的人謝的。”
傅明灼覺得倪名決這人不算壞,而且關鍵時刻很識時務,所以晚上袁一概又來問她要答案的時候,她還特意關心了一句:“那今天倪名決的作業(yè)怎么辦?”
袁一概回復:“我給他抄啊,他的作業(yè)都在我這呢。”
傅明灼:“他為什么不直接跟老師說他的手受傷了???”
袁一概:“可能不想老師大驚小怪關心他的傷勢吧?!?/p>
傅明灼沒法理解這種心理,要是她受傷了,她肯定會好好賣慘,讓哥哥姐姐心疼,讓七大姑八大姨還有老師都心疼,以獲取特權。
另一方面,傅明灼覺得自己挺挫敗的。雖然表面看來,她有很多朋友,身邊總是熱熱鬧鬧的,而倪名決的朋友少得可憐,但他的一個抵她十個,起碼她沒有任何一個朋友好到可以全權負責她的回家作業(yè)。
第二天午飯時間,袁一概看到傅明灼還是穿著前一天穿的鞋子,奇道:“明灼,你的鞋居然沒濕?!?/p>
“沒有。”傅明灼伸出一只腳去,展示給他看。
“教學樓出口那邊那么大一攤水,你怎么過去的?”
傅明灼揚揚得意,胡說八道:“我有秘密武器?!?/p>
倪名決在她背后發(fā)出一聲嗤笑,敢情都是她自己厲害,他別說功勞,就是連苦勞都沒有。他昨晚上洗澡發(fā)現(xiàn)小腿上三塊淤青,都是拎她那會讓她給踢的。
傅明灼已經(jīng)和袁一概一塊吃了整整一個月的中飯了,她從來沒有那么自由地吃過飯,但奇怪的是,沒有了大人的監(jiān)督和強迫,她的胃口反而好了不少,對吃飯也不再那么抗拒。
飯后,傅明灼照常要去小賣部買冰激凌吃,每天飯后一個冰激凌是她雷打不動的習慣。
兩個男生站在外面等她。
“她怎么每天都能吃冰激凌?”袁一概有點好奇,不過畢竟是女生的隱私問題,他沒問過傅明灼,這會趁她不在,就近從和她同班的倪名決那兒打聽,“她沒有那什么嗎?”
“哪什么?”倪名決心不在焉地問。
袁一概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
“噢。”倪名決反應過來了,“沒有吧?!?/p>
他也不確定,只是猜的,不止一次聽班里女同學在痛經(jīng)的時候說過羨慕傅明灼。
“我第一次見識這么晚還沒發(fā)育的人,她都過了十五周歲,比我小兩個月都不到。”袁一概有點替傅明灼著急,“她該不會是不會發(fā)育吧?你知道吧,有一部分人就是一輩子都不會發(fā)育,就沒有生育功能?!?/p>
倪名決看著小賣部里,傅明灼站在冰柜前拿著兩個冰激凌難以割舍,最后把兩個都給要了,他挪開視線,淡淡說道:“瞎操心什么?!?/p>
就算是出于關心,總歸是背后議論人的隱私,袁一概意識到了不妥,沒再繼續(xù)說下去。
又等一會,袁一概叫道:“匿名?!?/p>
“啊?”
“后天你生日?!?/p>
倪名決停頓一下,才說:“嗯?!?/p>
“還過嗎?”
倪名決又是好一會的沉默,直到看到傅明灼付完錢出來,他才回了一句:“過什么過?!?/p>
袁一概原想再說點什么,不過他也看到了傅明灼過來了,就把嘴給閉上了。
傅明灼眼尖,注意到他們兩個是看到她了才不說話的,她帶著懷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轉(zhuǎn)了一圈,刨根問底:“你們在說什么?”
“沒什么?!痹桓帕ⅠR否認。
“你們肯定在說我壞話!”傅明灼更懷疑了,“要么你們在搞小團體排斥我?!?/p>
袁一概心虛,開始支支吾吾。
“男人的話題,你一小屁孩,聽來干什么?”倪名決淡定地接過話茬。
瞧瞧,瞧瞧,這臨危不亂的臨場反應,這讓人無法辯駁的答題方式,果然是名冠嘉藍的狀元郎,袁一概想給他鼓掌。
傅明灼大大咧咧的,根本沒當回事:“男人的話題我也懂,我什么都懂?!?/p>
“你懂個頭。”倪名決說。
“我本來就懂?!?/p>
你名決還是那句話:“你懂個頭?!?/p>
傅明灼也還是那句話:“我本來就懂?!?/p>
一來一去幾個回合,倪名決彎起手指拿指關節(jié)在她頭上敲了一下。
“小孩子不許懂?!?/p>
午休之前,徐忠亮讓傅明灼統(tǒng)計吃飯的人數(shù),他好提前跟餐廳預定留位置,傅明灼舉著印有全班名字的表格在班里吆喝了一圈:“今天晚上有誰不去聚餐的嗎?”
傅明灼就近借用了一個同學的桌子,在不去的人名字后面畫上小“×”。倪名決不在教室,她直接最先在他名字后面畫了個“×”。
被借用了桌子的女生叫夏芝芝,看似很隨意地小聲問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不去啊?”
“他肯定不去?!备得髯普f著,正好倪名決從教室外面進來,她沖他問了一句,“倪名決,你去聚餐嗎?”
倪名決走到她身后瞥了一眼名單,看到自己名字后面的“×”,手繞到她身前在紙上點了兩下,什么也沒說,走開了。
一個模棱兩可的動作而已,旁人理解不了,傅明灼卻很篤定地說:“看吧,我就知道?!?/p>
不去的人大概有四分之一,其中還包括林朝。
班里大部分人很喜歡傅明灼,其中有幾個表達得格外夸張,比如夏芝芝就是其中之一,每次見到傅明灼都要大呼小叫,揩個油在她手上臉上摸一把。傅明灼統(tǒng)計名單的過程中,夏芝芝一直在逗她玩,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明灼,你怎么這么可愛,你是吃可愛多長大的嗎?我好喜歡你哦?!?/p>
林朝就坐在夏芝芝背后,不堪其擾,“嘖”了好幾聲。
夏芝芝還在繼續(xù)。
林朝忍無可忍,猛地踹了一腳夏芝芝的凳子:“你煩不煩?”
她沒留余力,直把夏芝芝踹得連人帶椅往前移了一段距離,撞到桌子上才停下來,猛烈的撞擊力掀翻了夏芝芝桌上的水杯,剛從飲水機接來的熱水打濕了桌面上的書本和試卷,還流到了夏芝芝腿上。
夏芝芝尖叫著蹦起來。
林朝性情乖戾,平日里大家都有點怕她,但這會夏芝芝平白無故受了欺負,也顧不上害怕了,一邊扇著褲腿降溫一邊憤怒地質(zhì)問:“林朝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有病啊?”
“踢的就是你?!绷殖炎约旱淖雷油罄貋硇鮾豪僧?shù)亟乐谙闾?,“嫌你煩就踢了咯,我就是最看不慣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見?”
腿上灼傷的痛感越來越強烈,夏芝芝沒忍住,哭了出來。
班里一團亂,周遭圍滿了人。
傅明灼身為高一(七)班的一班之長,豈能容忍自己眼皮子底下發(fā)生這種欺凌同學的行為,當即指責林朝:“現(xiàn)在是下課時間,夏芝芝想說話就說話,你憑什么嫌她煩?”
林朝盯著她看了兩秒,無所謂地笑了一聲:“小鬼,你搞搞清楚,我是在幫你。”
“你幫我什么了?”傅明灼問。
林朝張了張嘴,良久,卻又低下頭去搗鼓手機:“算了,是我多管閑事?!?/p>
班里有學生去告訴了徐忠亮,徐忠亮嚇得心驚肉跳,馬不停蹄地趕來教室。
夏芝芝已經(jīng)把褲腿卷上來了,所幸水不是非常燙,她又躲得快,傷勢并不很嚴重,范圍也不大。徐忠亮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這才落地,讓夏芝芝的同桌帶她去校醫(yī)處擦藥。
“林朝你跟我來辦公室?!毙熘伊粱剞k公室之前叫走了始作俑者。
林朝一直到下午第二節(jié)課下課了才回來,學校讓她回家思過,她身后還跟了個三十歲左右、濃妝艷抹、打扮時髦的女人,林朝回教室整理書包,那女人就止步在教室門口等她。
說是整理書包,事實上林朝一本書都沒帶,在全班神色各異、不乏幸災樂禍的目光的注視下,慢條斯理地拿了點錢包手機之類的東西就拉上了書包拉鏈。
她走出教室,門口的女人試圖去幫她拿書包,被她嫌惡地避開。
女人在她背后露出一個尷尬的笑,手足無措地拂了拂自己的頭發(fā)。
傅明灼從廁所回來,在走廊上和她打了個照面。
林朝視若無睹,腳步不停。
擦肩而過的瞬間,傅明灼把她攔住了:“林朝,你剛才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好說的?!绷殖每谙闾谴盗藗€泡泡,仍然是那副什么都無所謂的樣子,“說了你又不信,到時候說我挑撥同學關系,這罪名我可擔不起。”
“你不說怎么知道我不信?”傅明灼反問。
林朝“嘁”了一聲,邁開步子走了。
傅明灼氣得牙癢癢,二話不說也走開了,她最討厭別人話說一半,她好奇心強,這無異于是種折磨。
“小鬼?!?/p>
背后傳來林朝的聲音。
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
傅明灼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露出高興的痕跡,假裝無所謂地回頭:“干嗎?”
“不是別人當面說喜歡你就是真的喜歡你,背后不知道怎么在說你。”林朝說。
傅明灼這下確認林朝是什么意思了:“夏芝芝說我什么了?”
林朝沒給她復述,只說:“長點心吧,你?!弊咔?,還不忘自我夸獎一把,“不像我,表面討厭你,事實上就是真的討厭你,為人真誠,從來不玩虛的?!?/p>
傅明灼不甘示弱:“我也討厭你?!?/p>
林朝聳聳肩:“Who cares.”
一整個下午包括晚上班級聚餐,傅明灼都對夏芝芝很冷淡。夏芝芝再傻也看出來不對勁了,在聚餐結(jié)束后找到傅明灼,十分真誠地說:“明灼,我覺得你好像對我有點誤解,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林朝跟你說了什么,但我以前對你怎么樣全班有目共睹,她又是個什么人我們也都知道,你該信誰是很明確的事吧?”
誠然,夏芝芝一直是班里對傅明灼最熱情的人之一,而傅明灼和林朝一直莫名地不合拍,但不知道為什么,在這兩個人之間,傅明灼內(nèi)心的天平毫不猶豫地偏向了林朝。
周末,傅行此和宴隨夫妻倆出門約會,去兩小時車程之外的鄰市游玩,過二人世界。
傅明灼被單獨撇在家里,老虎不在,山雞稱王,生活樂逍遙。
周六晚上,在床上吃零食看電視劇的傅明灼收到一條意料之外的微信,來自林朝:“小鬼,作業(yè)做完沒有,借我抄抄。”
傅明灼:“沒有?!弊鐾炅艘膊唤?。
林朝沒再回復。
傅明灼原本沒想再搭理,一不小心看到了時間,都半夜一點了,準確地說,這會已經(jīng)是周日了,深更半夜問她要作業(yè)抄,好像不太正常。傅明灼腦補了一大串犯罪片劇情,覺得自己現(xiàn)在身負解救人質(zhì)、救同窗于危難之中的艱巨使命,膽戰(zhàn)心驚地又給回了一條:“你沒事吧?”
對話框頂部一會顯示“林朝”,一會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反反復復好幾次,林朝終于回復了:“小鬼,明天有空沒有,有空陪我過個生日?!?/p>
下一句很快也來了:“要是沒空就算了。”
倪名決幾乎一夜沒睡著,輾轉(zhuǎn)反側(cè)到臨近天亮才有了些許睡意。
夢是紅色的。
那是血的顏色。
林昭的血。
他大喘著氣從夢里掙扎著醒來坐起身,一背的冷汗,上身裸露的皮膚一經(jīng)暴露在冷氣開到二十二攝氏度的室內(nèi),立刻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稍稍平復了心情,倪名決才意識到那連續(xù)不斷的“嗡嗡”聲是自己的手機在震動。
林幼華給他打電話了。
自林昭死后的兩個多月以來,他和母親的聯(lián)系少得可憐。
最近的兩次,一次是他在銜接班請假,徐忠亮不同意,要他家長來請,他沒有直接聯(lián)系林幼華,聯(lián)系了她的助理,不過她助理看到來電,直接把電話給了林幼華,林幼華的聲音很疲倦,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顫抖:“名決?!?/p>
他開門見山:“我想請假,班主任讓你打電話給他?!?/p>
當時林幼華在電話那端沉默了好一會,問:“你想請多久?”
倪名決原本跟徐忠亮提的是一周,到了這會,改了主意,直接三倍起叫:“我不想去上銜接班?!?/p>
林幼華真的變了,面對這樣無理取鬧的“獅子大開口”,沒有發(fā)怒,竟心平氣和地一口答應了:“好?!?/p>
另一次聯(lián)系是軍訓之前,林幼華不知道怎么得知的他手受了傷,給他打了兩個電話他都沒接,她打給了陸沅。
陸沅接了電話,向他轉(zhuǎn)告:“你媽讓你好好養(yǎng)傷,別去軍訓?!?/p>
其實,如果林幼華不打電話,倪名決確實沒打算去軍訓,他找醫(yī)生開好了證明,也填完了軍訓請假的手續(xù),家長簽字那一欄,他自己簽上了林幼華的名字。
但誰叫林幼華打了這通電話。
至于今天,林幼華會打電話來,目的也很好猜。
今天是他十六歲的生日。
倪名決想了想,還是把電話接起來了。
“喂。”少年的聲音沙啞著,鼻音很重,聽不出喜怒。
林幼華說:“我吵醒你了嗎?”
“有事?”倪名決問。
“今天回家嗎?”踟躕兩秒,林幼華說,“你爸爸今天也特意把時間空出來了,我自己學著做了蛋糕,味道還不錯,你有喜歡的圖案嗎?”
記憶中強勢專治、說一不二的林幼華何曾用這般小心翼翼的口吻說過話。
從前,像做蛋糕這樣的業(yè)余愛好,林幼華絕對嗤之以鼻,在她眼里這叫不務正業(yè),浪費時間。
倪名決閉眼復睜眼,眼前還殘留著閉眼瞬間眼前蔓延的血色,他吐出一口氣,那些銳利的、帶刺的語言偃旗息鼓,最終,他只冷淡地說了一句“不回”。
撂了電話,倪名決重新躺回去,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門把手從外被摁下的輕微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萬千,來人動作很輕,唯恐把他吵醒。
房間里拉著遮光窗簾,光線很暗,袁一概看不清,只看到倪名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袁一概慢慢關門,攔住想擠門而入的王中王,小聲說:“欸、欸、欸,別去別去,你舅還在睡?!?/p>
倪名決掀了被子坐起來,把他叫住:“一概?!?/p>
“匿名,你醒了啊?”袁一概又把門開大了,王中王順利從門后擠進來,狗爪子踩在木地板上發(fā)出清脆的“嗒嗒”聲,它跑到倪名決床邊,兩只前腳搭到床沿上。
“嗯?!蹦呙麤Q薅了幾把王中王的頭,問袁一概,“你怎么來了。”
“我跟陸沅剛從昭昭那回來?!?/p>
倪名決反應很平靜,拍了拍王中王的頭:“你也去了?”
“它差點把別人的貢品水果給吃了?!痹桓趴扌Σ坏玫卣f。
倪名決也忍俊不禁地翹了翹嘴角,又拍一下王中王的頭:“去上墳還惦記著吃,沒良心的東西,饞死你算了。”
袁一概摁亮房間里的燈走進來:“匿名,你絕對猜不到我在山上看到了什么?!?/p>
倪名決抬眸看他。
袁一概沒賣關子:“王中王不是去吃人家的貢品嗎,我就追過去死命把它攔住了,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旁邊那座墳墓是明灼她媽媽的,就在昭昭正下方。怪不得我從來都只聽她說她哥哥姐姐怎么怎么樣,從來沒聽她說過媽媽……她好像也沒提過她爸爸是吧?而且最奇怪的是她媽媽墓碑上都沒有寫時間,明灼的名字還是用油漆寫上去的,不是刻的。”
倪名決記起自己和傅明灼在山上的那次遇見,那會他心煩意亂情緒失控,哪里顧得上思考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里。后來每次跟她相處,她都是那副沒心沒肺沒煩惱的樣子,一看就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長大的小孩,根本不知人間疾苦,他也就下意識沒把那天她掃墓的事想得太嚴肅。
現(xiàn)在想來,那天的雨那么大,她和她的家人卻還堅持上山祭拜,墓主人的身份必然非同小可。
溫室的花朵也有自己不為人知的痛楚。
人間多苦難,又有誰能幸免呢。
袁一概的話題又轉(zhuǎn)到了陸沅身上:“陸沅這樣下去不行啊,人都瘦得脫相了。他還準備去上學嗎?要我說干脆也轉(zhuǎn)來嘉藍跟我們一塊得了,一個人待在明輝有什么意思。”
陸沅比他們大一屆,事實上他只比倪名決大一個多月,他七月底的生日,而倪名決九月四號的生日,正好被攔在了六歲上一年級的線外。陸沅正在明輝讀高二,按照原計劃,他們所有人都是會去明輝上學的。
袁一概跟倪名決聊了會天,他家里給他打電話問他回不回去吃午飯,他看倪名決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就說回,等掛了電話,他跟倪名決告別:“那我回去了啊,你再睡會。”
倪名決點頭。
袁一概嘆了口氣,好幾次張嘴想說什么,書包里鼓鼓囊囊的。
“想跟我說聲生日快樂?”倪名決看穿他的欲言又止。
既然是他自己提的,袁一概松了一口氣,把書包拿下來,從里面拿出一個鞋盒來,正是倪名決前幾天被水淹沒的那雙的同款,“沒想到你自己也買了,買都買了,你就兩雙調(diào)換著穿吧。生日快樂?!痹桓捧剀X著,小心翼翼地組織語言,“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快樂不起來,但是活著的人總要繼續(xù)活下去,代替昭昭好好活,你知道的,你是這個世界上最能代替她活下去的人?!?/p>
倪名決拿著鞋子,低頭沉默不語。
袁一概拍拍他的肩,走開了。
“一概?!蹦呙麤Q把他叫住。
“???”袁一概回頭。
“留下吧,陪我過個生日。”
傅明灼閑著也是閑著,一覺睡到自然醒,在家吃了個午飯,真的去陪林朝過生日了。
林朝把地點約在一家KTV的包廂里,點歌屏正在播放童聲版的《祝你生日快樂》。林朝一個人坐在沙發(fā)上,跟著節(jié)拍敲話筒,看到傅明灼進來,她也不起身,朝旁邊沙發(fā)揚了揚下巴示意傅明灼坐。
“原來你真的沒人陪你過生日???”傅明灼第一句話就如是說。
林朝聽出她的潛臺詞了——你人緣真差。
她翻了個白眼。
傅明灼環(huán)顧四周:“你的生日蛋糕呢?”
“沒有?!绷殖f。
傅明灼瞪圓了眼睛:“連生日蛋糕都沒有,那你叫我過來干什么?”
林朝換了個姿勢,懶洋洋地窩在沙發(fā)上,答非所問:“那你怎么過生日?說來我參考一下。是不是開個很盛大的宴會,叫一大群親戚朋友給你慶生?”
“你想多了?!备得髯普f。
林朝并不在意傅明灼的答案,她閉上眼睛,類似囈語:“你知道我為什么不喜歡你嗎?”
這個問題又成功勾起了傅明灼的好奇心:“為什么?”
林朝沒再說話。
她睡著了。
“林朝,林朝?!备得髯平兴?。
林朝沒反應。
這下傅明灼傻眼了,覺得自己被欺負了,哪有人這么過生日的,客人來了也不知道招呼,居然自己睡了?
她原想一走了之,眼睛卻靈敏地在林朝的嘴角發(fā)現(xiàn)了淤青和裂痕,像是被打了。
不知怎的,傅明灼沒有離開,默默在旁邊坐下了。
林朝足足睡了兩個多小時才醒來,拿出手機看一眼時間,然后跟傅明灼大眼瞪小眼互看了足足有十幾秒鐘,接著,她不可置信地問道:“小鬼,你為什么沒走?”
傅明灼說:“因為我想知道夏芝芝在背后說我什么了?!边@問題困擾她兩天了。
星期五的時候,林朝聽到夏芝芝和顧愿幾個在聊天,顧愿心情很差,起因是因為倪名決前一天放學不肯背她過地面的積水,卻背了傅明灼。
有女生安慰她:“你跟傅明灼有什么好比的嘛,她連‘大姨媽’都沒有,我就不信倪名決會喜歡她?!?/p>
夏芝芝語氣有點微妙:“就是啊,她不會發(fā)育,以后也生不了孩子,連個正常的女人都算不上。真可憐哦?!?/p>
“好奇心會害死貓,你知不知道?”林朝輕嗤,“明知道是不好聽的話,為什么還非要聽?”
見鬼了,回想到星期五那一幕,她為什么又開始生氣了。
這小鬼有那么多人喜歡,輪得到她心疼嗎?
那好吧,傅明灼勉為其難換話題:“你被誰打了?”
林朝聳肩:“我爸?!?/p>
傅明灼的眼睛里瞬間求知欲爆棚,巴巴地等著林朝說下去。
林朝遂了她的意:“那天來學校接我的女的,記得吧?”見傅明灼點頭,林朝繼續(xù)說,“那是我后媽,小三上位的,害得我爸媽離婚了,后來我媽也不管我了。她一直裝模作樣對我好,因為她來學校接我,我沒給她面子,還罵了她,我爸一生氣就打了我一巴掌,讓我滾?!?/p>
傅明灼還在等后續(xù)。
“說完了。”林朝說,“小鬼,你爸打過你嗎?”
傅明灼頓了一下,搖頭。
“想想也沒有?!绷殖f,“懂了吧,這就是我為什么討厭你?!?/p>
林朝第一次見到傅明灼,像所有人一樣詫異于她孩童似的外表,林朝原以為她是跳級生,沒想到她是正兒八經(jīng)正常年齡上的學,相由心生這話不假,傅明灼的幼稚不僅僅表現(xiàn)在外表,更表現(xiàn)在內(nèi)心,這種涉世未深的單純和童真,得是一個家庭怎樣精心、全方位無死角的保護和嬌慣,才能讓它停留在一個高中生身上。
這小鬼天生就是被人寵愛的命,開學第一天,老師已經(jīng)把她捧在手心愛護,同班同學一個比一個喜歡她,就連倪名決——整個班里林朝唯一能入眼的人,看著傲得要命,卻也給了那小鬼特殊待遇。
林朝與其說是不喜歡傅明灼,倒不如說是嫉妒。
同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有人被陌生人圍著轉(zhuǎn),有人被最親的人拋棄。
一句話后面藏著那么多彎彎繞繞,傅明灼當然聽不懂,她皺起鼻子,露出一個費解的表情,過了會,試探著問說:“你在發(fā)酒瘋嗎?”
離開KTV前,林朝給自己唱了一首生日快樂歌。
傅明灼聽完,說:“你唱得還挺好聽的?!?/p>
林朝抽了抽嘴角:“就一首《生日快樂》,你還能聽出好聽來,厲害。”
傅明灼說:“我可是專業(yè)的。”
“怎么個專業(yè)法?”林朝問。
“學過音樂的那種專業(yè)?!备得髯普f。
林朝好奇:“你學的什么?”
傅明灼說:“架子鼓?!?/p>
林朝無言以對。
退了包廂,兩人向外頭走去,傅家的司機已經(jīng)在路邊等候。
傅明灼問林朝說:“你回家嗎?”
“不回?!?/p>
“那你去哪?”
“隨便吧?!绷殖f。
“哦,拜拜。”傅明灼走了兩步,回頭,“那你要不要去我家?”
上了傅家的車,林朝冷靜下來,漸漸有些后悔,打定主意在傅明灼家待一會就找借口離開。
車開進小區(qū),傅明灼突然“咦”了一聲,靈活地越過林朝的膝蓋,趴到了她旁邊的窗前,并快速搖下車窗探出頭去喊:“一概,一概!”
司機大叔把車停下。
袁一概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明灼,你怎么在這?”
“我家在這啊?!备得髯破车剿掷锏牡案夂?,“誰過生日?”
“你家也在這???匿名過生日?!痹桓抛宰髦鲝?zhí)鎵坌茄埜得髯?,“明灼你也一起來吧!?/p>
傅明灼就等他這一句話,本來她今天去陪林朝過生日的目的之一就是想吃蛋糕吃個爽,誰料到林朝過生日居然連蛋糕都沒有。
這會面對袁一概的邀請,她當然是滿口答應,熱情地邀請袁一概上車:“上來,一概,你坐我家車走,這里到倪名決家還有好遠呢?!?/p>
袁一概繞到副駕駛座的時候,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了:傅明灼怎么知道倪名決住哪?這兩個人的關系也進展得太快了吧?
等袁一概上了車,傅明灼趴到副駕駛位的椅背上去了:“那你不介意我再帶個人吧?”
袁一概回頭,看到后座的林朝。
林朝露出經(jīng)典的痞笑:“Hi.”
傅明灼說:“她也今天生日?!?/p>
袁一概的表情變得很精彩,話都說不太利索了:“你,你……你也是今天生日?”
這下袁一概沒空關心傅明灼怎么知道倪名決住哪,也不關心傅明灼怎么和林朝好上了,他恨不得立刻消失,弱弱地說:“明灼,那不是匿名家,是陸沅家,匿名只是最近住在陸沅這里?!?/p>
袁一概是在委婉地表達拒絕——我們要去的不是倪名決家,而是倪名決的朋友家,不適合隨便帶朋友。
“嗯……”傅明灼眨了兩下眼睛,看起來挺鄭重其事的。
她一定是聽出潛臺詞了,袁一概松了一口氣。
下一秒。
傅明灼對司機大叔說:“李叔叔,你還記得前天跟我們一起回來的那個人他家里怎么走嗎?我不記得了?!?/p>
袁一概心驚膽戰(zhàn),越想越覺得自己必須給倪名決和陸沅打個預防針,他給倪名決發(fā)微信:“我碰上了明灼,帶她一起?”
倪名決答應得很爽快:“噢?!?/p>
袁一概:“明灼還帶了個朋友一起?!?/p>
倪名決:“隨她吧?!?/p>
袁一概:“那朋友你也認識?!?/p>
倪名決不耐煩了:“我在給狗洗澡,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
袁一概一次性說完了:“明灼帶林朝,林朝也是今天生日?!?/p>
袁一概的預防針打得很不及時,反正倪名決完全沒來得及跟陸沅知會一下,傅家的車子就停在了別墅外頭。當然,倪名決覺得也沒什么知會的必要。
傅明灼腳步歡快地跑近柵門,先熱情地跟王中王打招呼,照樣去了姓:“中王!”然后才輪到倪名決,“倪名決,祝你生日快樂?!?/p>
這是倪名決第二次看到她沒穿校服的樣子,跟開學第一天一樣,她還是穿著白T恤搭配寬松背帶褲,酷酷萌萌的。
傅明灼走近些,圍著耷著毛的王中王走了半圈,確認了,蹲下來看倪名決洗狗,嘴里感慨著:“它不是虛胖,是真胖?!?/p>
王中王不滿地甩了她一身泡沫。上次由著她說胖,是它餓了顧不上。
倪名決離得近,被甩得更慘,他皺起眉打了王中王一下:“別動?!比缓笥檬直巢亮艘幌履樕系呐菽瑢Ω得髯普f,“它最討厭別人說它胖?!?/p>
傅明灼根本不聽勸,火上澆油:“喲嗬,這么胖還不讓人說啦?”
又被王中王甩了一身泡沫的倪名決瞇起眼睛,二話不說,捧了一把泡沫直沖她面門襲去。
事發(fā)突然,傅明灼嚇得一個沒蹲穩(wěn),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倪名決發(fā)出一聲愉悅的笑來,余光瞥到林朝和袁一概一起進來,他停止跟傅明灼的打鬧,朝二人看去。
林朝挑眉,吊兒郎當?shù)卣f:“生日快樂?!?/p>
“嗯。”倪名決應了一聲,“進去坐吧。”
袁一概招呼林朝在客廳沙發(fā)坐下,自己去廚房監(jiān)督陸沅家的阿姨有沒有給他做他最愛的菜。
屋里隱隱有吉他彈奏的聲音,似乎是從地下室傳來的。
林朝一個人在沙發(fā)上百無聊賴地坐了一會,走下了通往地下室的樓梯,站到門前。
果然,聲音是從這里發(fā)出來的。
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開一條縫。
是間很寬敞的樂室,琳瑯滿目地擺放著很多樂器,鋼琴,吉他,貝斯,架子鼓,合成器,書架上擺滿了與音樂相關的書籍。
有個年齡相仿的男孩子在彈吉他,手法熟練,干凈的手指輕輕撥動,流利的音符便傾瀉而出。
不消多說,是袁一概口中的陸沅。
陸沅余光注意到門開,看去,是一張陌生的臉龐,他停下了彈奏,咬著煙問道:“匿名的朋友?”
“對。”
陸沅頷首,繼續(xù)彈奏,是一首外文歌曲,來自Rachael Yamagata的《Deal Breaker》,林朝挺喜歡這首歌,跟著哼唱了一遍。
女孩子的聲音很輕,慵懶又隨意,帶著少女獨有的懵懂和青澀。
樂聲繾綣,一點點溫柔,一點點憂傷。
一曲完畢,陸沅抬眸,語氣很淡:“唱得不錯?!?/p>
林朝問:“你玩樂隊?”
“曾經(jīng)?!?/p>
林朝:“為什么現(xiàn)在不玩了?”
“缺了鼓手和主唱。”
林朝原想說外面有個小孩自稱會打架子鼓,而自己的嗓音還勉強過關,剛好可以湊齊空缺,不過話在喉嚨口滾了一圈,又咽下去了。
她很久以后才明白為什么。因為她的防備意識比心跳提前一步察覺到了失控的預兆,趨利避害的本能下,她選擇了逃避未知的危險。
陸沅繼續(xù)下一首曲子。
林朝沒有聽過。
陸沅彈完整首,抬頭問:“不會?”
“不會?!?/p>
“那你會什么?”
林朝想了想,揚了揚眉:“生日快樂?!?/p>
陸沅意外,隨后了然,他的手虛虛在弦前揮了兩下,落了下去。
簡單的生日快樂歌被奏響。
林朝走到他身邊,靜靜聽。
等他彈完,她大方地朝他伸手:“我叫林朝。”
陸沅的身體一下子被定在原地僵住了,過了幾秒,他問:“哪個zhā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