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眠眠

大黃米

“我想和你建立友好合作的長期關系，你同意嗎？”

01

這世間很多相遇，總會讓人覺得猝不及防，就比如說現(xiàn)在，蘇茶與秦陽大眼瞪小眼，空氣里彌漫著的東西，都叫尷尬。

一周前，時任她男朋友的秦陽在微信上肝腸寸斷地說自己得了胃癌，并發(fā)來一張黑漆漆的圖片，聲稱那就是自己病變的胃，現(xiàn)在憔悴不已，不想拖累她，然后就人間蒸發(fā)了。

一想到他因為胃癌纏綿病榻，食不下咽，苦苦思念著自己，蘇茶的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往下掉。直到……她在“鹵鹵茶餐廳”遇見他悶頭扒飯，紅光滿面，比自家那只哈士奇吃得還香。

四目相對的時間過長，秦陽差點打了個哈欠，連忙咽下嘴里的一大口飯：“你怎么跑到這來了？”

“鹵鹵茶餐廳”距離蘇茶的廣告設計公司足有五條街，這里最火熱的紅燒鹵肉飯總會放香菜，而她從不吃香菜，這估計就是秦陽選擇來這里吃飯的原因。他們這樣都能遇見，只能說秦陽命中該有此劫。

蘇茶冷笑一聲，沒說話。

秦陽很尷尬：“那個，如果我說紅燒肉是治療胃癌的新型療法，你信不信？”

蘇茶這次冷笑中還帶了點嘲諷。

秦陽更尷尬了：“其實是醫(yī)生誤診了，原來我只是胃潰瘍，哈哈?！?/p>

蘇茶等著他笑完，認真道：“從前有一只鴨子，他總是有很多借口，然后他的小伙伴就說，你duck（鴨子）不必。真的，你大可不必?！?/p>

在愛情面前不必解釋，也不必掩飾，那樣只顯得彼此都像個傻子。

不知是比喻太恰當，還是她突如其來的幽默感刺痛了秦陽，總之，他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我最討厭你這個樣子啊，強勢，清高，尖酸刻??！我為什么寧愿詛咒自己得病，都不想當面和你說分手，你自己就不檢討一下嗎？”

飯店里的吃飯群眾都停下了嘴巴，睜大了眼睛。

秦陽更來勁了：“別的就不說了，就說這茶餐廳的紅燒鹵肉飯吧，就因為你不吃香菜，我也就不能來，誰受得了你這么強勢、這么矯情的人？”

蘇茶茫然地盯著前方一個認真吃米線的腦袋，想：哦，一根香菜引發(fā)的失戀，她該去譴責誰，膳食專家？

“腦袋”卻突然抬起，露出一張男生的臉，他咽下一根米線后，開口道：“先生，有研究證明，討厭香菜是因為人體的OR6A2嗅覺受體基因出現(xiàn)了變異，導致遺傳該變異基因的人能感受到香菜那強烈的肥皂味，是生理反應，并不是矯情?！?/p>

秦陽一臉見鬼的表情，半晌才問蘇茶：“這是你請來的救兵嗎？”

蘇茶拉過男生，口齒清晰道：“哦，忘了介紹了，這是我們‘香菜聯(lián)盟’微信群中的成員。你知道我什么時候加入的這個群嗎，就是敘利亞機場暴亂死亡四十一人的時候啊。你連暴亂都不知道？你看你什么都不關心，只關心你自己，那就沒得談了，分手吧，你繼續(xù)吃你的紅燒鹵肉飯吧，涼了的話，小心真的得胃癌！”

秦陽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蘇茶拉著“香菜哥哥”優(yōu)雅地走掉了。

02

蘇茶像只落敗也不肯低頭的大公雞，直著身子走到街角背光的地方，才開始落淚，哭得兩眼昏花，一偏頭，才發(fā)現(xiàn)旁邊還站著個人。

哦，是剛才那個香菜哥哥。

蘇茶連忙擦一把淚：“你怎么還在這？”

對方認真道：“我就是想告訴你，剛才你說的那場死亡四十一人的暴亂，不是發(fā)生在敘利亞，而是土耳其。敘利亞最近一次暴亂是在四個半月前，人數(shù)是…”

蘇茶驚恐地打斷他：“那個，帥哥，我很感謝剛才你仗義執(zhí)言。我還想再哭一會，先這樣吧。”

對方點頭表示理解，友好地說了一句“節(jié)哀”，轉身瀟灑地走掉了。

蘇茶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重新醞釀了一下情緒，結果咧了咧嘴發(fā)現(xiàn)，哭不出來了。

還是算了吧，蘇茶自嘲地想，都是初次失戀，憑什么人家悶頭吃飯，她就要悶頭痛哭呢。

她之所以到“鹵鹵茶餐廳”是為了見一個大客戶，雖說眼淚不是說來就來的，但客戶是啊，想到這，她又硬著頭皮回到了餐廳。

好在倒霉催的秦陽已經(jīng)走了，蘇茶坐在座位上認真地翻看客戶資料，對方是一家設計制造智能小眾電器的公司，具體小眾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只看名稱的話，你完全不知道它的具體用途。

比如這個“全自動爬墻音樂吸塵器”，還有這個“空氣能爆炸式吹風機”，聽起來就有一種頭要掉的痛感。

蘇茶一邊翻看，一邊嘆為觀止，直到對面座位上坐下一個人：“你對我的這些設計有什么看法？”

蘇茶愣了五秒才理清局面。也就是說，面前這個在半個小時前見證了她慘劇的香菜哥哥，應該和被她吐槽腦子有問題的客戶衛(wèi)斯年，是同一個人。

這就尷尬了，來見面前，總監(jiān)再三叮囑她，對方是智能研發(fā)領域的天才人物，桀驁，高冷，非常注重廣告的高端格調(diào)，所以才派了最優(yōu)雅、最冷靜、最睿智的她來搞定。

那么，現(xiàn)在問題來了，是號稱桀驁、高冷、有品位的人在這種地方吃米線比較奇葩，還是號稱最優(yōu)雅、最冷靜的設計師因為不吃香菜被人甩了比較奇葩？

衛(wèi)斯年又道：“你想做我們公司的廣告設計，那對這些產(chǎn)品有什么看法？”

對方神色如常，難不成是沒有認出她來？像這種左腦型理科男，對女生臉盲也是正常的。

想到這，蘇茶佯裝鎮(zhèn)定地回答道：“呃，我仔細了解過你們的產(chǎn)品，對你們產(chǎn)品的性能定位都很清楚，就比方說那個空氣能爆炸式吹風機吧，我覺得，就非常適合化妝時間緊張的職業(yè)女性，三秒鐘吹干濕發(fā)，大大節(jié)省了時間，嗯，很不錯。”

對方認真地看著她，然后問道：“你還記不記得剛才那只鴨子？”

秦陽那只鴨子？！

衛(wèi)斯年起身：“鴨子說，你說得太棒了，但duck不必，因為那個空氣能爆炸式吹風機是專門給狗烘干毛發(fā)的?！?/p>

03

失戀和失業(yè)帶來的痛苦哪個更大一點，蘇茶覺得還是失業(yè)，尤其是被人嘲諷一番后再失業(yè)。她只要一想起衛(wèi)斯年給她鄭重其事地介紹“空氣能爆炸式吹風機”是利用何種原理、運用何種方式、如何變換手勢高低幫愛犬吹出不同的發(fā)型時，就忍不住想沖他大喊一聲：“汪！”

雖然她憋住了，而且憋得很辛苦，但衛(wèi)斯年還是對她不甚滿意，理由是覺得她不夠?qū)I(yè)。

蘇茶據(jù)理力爭：“我承認對產(chǎn)品了解不夠是我的疏忽，但是，這只能證明我事前準備不足，并不代表我的廣告設計水平。你又不是廣告界的人，怎么能隨意評價我的專業(yè)程度呢？”

衛(wèi)斯年輕飄飄地扔下一句“我評價一臺冰箱不怎么樣，還得自己先會制冷嗎”，轉身瀟灑地走掉了，蘇茶被噎得差點背過氣去。

思來想去，蘇茶覺得既然情場失意，那就努力讓賭場得意吧。她拉不下臉去挽回一個變了心的男朋友，還不能去挽回一個自大的男客戶嗎？

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出發(fā)之前，蘇茶專門去請教了朋友圈里智商最高的周師兄。周師兄站在同類的角度，言辭懇切道：“像我們天才呢，都是很孤獨的，自然是需要認同感啦。只要他在你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味道，嗅到了熟悉的氣息，那合作不就是水到渠成的事嗎？”

雖然蘇茶覺得他把衛(wèi)斯年形容得很像某種動物，但委實很有道理。于是，她真誠地問道：“那天才身上都是什么樣的味道呢？”

“天才嘛，高冷，孤傲，不食人間煙火，喀喀。”周師兄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咕嚕?！蔽艘豢谀滩?，被里面的珍珠嗆得涕泗橫流。

蘇茶遞給他一張紙，若有所思地轉身走了。

身后好不容易順過氣來的周師兄：“喀喀……那些都是亂扯的，天才也是人??！”

衛(wèi)斯年一打開門，就看見一團黑漆漆的人影，仔細一看，才認出是蘇茶。她把頭發(fā)高高在頭頂綰了個丸子，露出光潔的額頭，看起來像個資深道姑。

偏偏“道姑”還沖他輕輕一笑，又邪魅又深沉：“啊，失眠人的太陽！憂郁的星！”

衛(wèi)斯年被她“嗷”一嗓子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就想關門，對方迅速用手抵住，從門縫里露出她的大臉，嫣然一笑：“衛(wèi)總，我覺得這首拜倫的詩，特別適合咱們這種在無邊的黑暗中尋找光明的孤獨者，所以特意來和你分享一下，買賣不成仁義在，你別把我拒之門外嘛?！?/p>

衛(wèi)斯年機智的大腦瘋狂地轉動，條理清晰地分析了一下當前的局面。

“道姑頭”意味著看破紅塵，拜倫的詩是傷春悲秋，黑暗中尋找光明是……腦子有問題。

所以連起來就是，她因為失戀想看破紅塵又看不破，一時間受到的打擊太大，導致腦子出問題了？

那么，現(xiàn)在問題來了，她為什么要纏著我？是因為我忍不住對她男友科普了一番香菜和基因序列之間的關系？

這是有可能的，女生一般來說都是毫無邏輯的群體。現(xiàn)在重要的問題是，她到底有沒有攻擊性？

特意梳丸子頭顯得干脆利落的蘇茶留心去看衛(wèi)斯年的反應，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呆若木雞和若有所思的狀態(tài)里來回切換，內(nèi)心頗為感慨：沒想到效果這么好啊，選拜倫的詩真是選對了，兩句詩就觸動了這位天才的心靈。

她趁著這工夫，迅速從門縫鉆了進去，衛(wèi)斯年被她驚動，忙伸出胳膊去攔，她下意識地閃躲，卻不小心撞到放在玄關的魚缸，“哐啷”一聲，缸碎魚跳、水花四濺、滿地狼藉。

蘇茶：啊，這紅中透藍的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金龍魚？摔死了要賠多少錢？

衛(wèi)斯年：啊，她果然極具攻擊性，摔我的魚是什么意思？她為刀俎，我為魚肉？

04

懷著同樣忐忑和驚恐的心情，雙方一派和諧地收拾了地面，把奄奄一息的魚放在玻璃杯里，然后保持微笑地坐到沙發(fā)上，衛(wèi)斯年還貼心地端來了一杯綠茶。

蘇茶連忙端起杯子抿一口茶，苦得直皺眉，對面的人也皺眉，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蘇茶頓時領悟，迅速展開自我檢討：“誠然，魚的事是我錯了，人首先不能逃避自己的錯誤，然后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這樣才能干大事，對吧？”

不就是一條金龍魚嗎，為了這單生意，她豁出去了！

衛(wèi)斯年目光深沉地盯著她，什么意思？她想讓他為她的失戀負什么責？簡直是莫名其妙！

但他看了看冒著熱氣的綠茶，丈量了雙方的距離，估算了一下被熱水潑到的概率，一開口就很溫柔：“依我來看呢，想要挽回一個男人，你要先了解男人，對吧？”

蘇茶連連點頭，她這不就來了解了嗎？

“而首先要明確的是，你究竟想達到什么目的呢？”

“當然是雙方能建立友好合作的長期關系啦！”蘇茶說。

長期關系？那就是想結婚嘍。衛(wèi)斯年雖然覺得她的眼光著實很差，但她現(xiàn)在精神狀態(tài)不正常，還是先穩(wěn)住她再說。

“嗯，既然是長期關系，那你的當務之急，就是學習怎么和男性相處！”

衛(wèi)斯年的本意是，要讓她在相處的過程中充分認識到男人的劣根性，尤其是前男友這種生物的蠢笨、無恥，她想開了，自然也就不會纏著他了。

所以，蘇茶站在人來人往的地鐵站，內(nèi)心有點茫然。衛(wèi)斯年則安靜地站在一邊，像個走高冷路線的票販子。

蘇茶茫然半晌，對方碰了碰她的胳膊，興奮道：“有了！看那，那對吵架的情侶！”

嗯？蘇茶莫名其妙地看著一對小情侶吵得不可開交。

來這就是為了看人家吵架？衛(wèi)斯年是這么八卦無聊又惡趣味的人嗎？蘇茶有點蒙。

看看小情侶，又看看旁邊意味深長的衛(wèi)斯年，蘇茶腦中靈光乍現(xiàn)，這是一次考驗啊，考得絕對是她對產(chǎn)品廣告的敏感度。

果然，衛(wèi)斯年問她：“你怎么看？”

男生一身基本款的衛(wèi)衣、長褲、運動鞋，基本可以忽略掉，倒是女生嘛…

蘇茶沉吟道：“嗯，女生身上背的那款格紋流蘇包包，應該是冬季最新款，格紋成熟，流蘇俏皮，宣傳上可以從輕熟少女風入手。”

她滿含期待地看著衛(wèi)斯年，對方沉默三秒：“你就不覺得男人這種生物，本質(zhì)上很歇斯底里、面目猙獰又庸俗不堪嗎？”

這是…在反諷吧？蘇茶有點氣，但又不好發(fā)作，只好保持沉默，沖他擠出一個微笑。

衛(wèi)斯年高冷地抱著雙臂，她這個表情是不服氣嗎？唉，看來這比他想象中的棘手啊。

接下來的兩周里，蘇茶每天準時到衛(wèi)斯年的門口報到，有時還順手替他捎個早飯，對方對她不太歡迎，但也不太抗拒，尤其當她舉著熱氣騰騰的酸辣湯或者竹簽烤肉的時候，對方總是會比平常退后一些，但言辭上客氣一些，由此可推斷，他應該是喜歡吃這類食物又羞于表達，于是她一連幾天都買酸辣湯和竹簽肉，感覺自己很貼心。

雖然雙方相處得已經(jīng)很愉快了，但對方就是絕口不提廣告合作的事，這是一種談判技巧，比誰能沉住氣，所以蘇茶也堅決不提，而是若無其事地跟著衛(wèi)斯年游山玩水。

就是……這天才的游樂方式果真與眾不同啊。

周二，他帶她去了數(shù)碼體驗店，站在一排精巧可愛的筆記本電腦面前兩眼放著屬于科技男特有的光芒，然后問她：“假設你的電腦壞了，而放在你面前有數(shù)不清的新電腦，你此刻該怎么辦呢？”

蘇茶察言觀色，小心地回答道：“那我有多少預算呢？如果預算夠的話，我會選那臺銀色的，又輕薄又漂亮，還是啞光的?！?/p>

衛(wèi)斯年頓了頓，似乎有些不開心：“但它是2060以下的顯卡，不支持追光，連CPU都跟不上?！?/p>

蘇茶聽不懂，眨眨眼：“可，可它是啞光的啊。”

雖然衛(wèi)斯年的本意是想說“男人和電腦一樣，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但還是為蘇茶的選擇氣得說不出話來。

客戶這是生氣了啊，蘇茶慌忙示好道：“要不然，衛(wèi)總，我先去請你吃個飯吧？”

衛(wèi)斯年悶悶地說道：“你有錢請我吃飯，還不如加五百元買1660ti！”

蘇茶：“……”

周六，他帶她去爬山，卻沒有提前通知，結果人家穿著全套裝備一本正經(jīng)地做準備活動，她只能踩著高跟鞋在后面瞪眼。

衛(wèi)斯年往她的鞋子上瞄了兩眼，有心想說讓她去換雙爬山鞋，但為了營造“男人都是大豬蹄子，最不懂憐香惜玉”的人設，還是高冷地出發(fā)了。

偏偏他選的還是尚未開發(fā)完成的荒山，到處是碎石，他在前面越爬越紅光滿面，蘇茶越爬越灰頭土臉。到最陡峭的地方，他回頭看了看她，瞅見她濕發(fā)粘在額頭，喘氣猶如破船的窘迫樣子，情不自禁地就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卻又立刻醒悟不能這么紳士，隨即又縮了回去。

在蘇茶看來，對方就是居高臨下地伸出手來，手指微動，做了個“你過來呀”的手勢，然后縮了回去，很有挑釁的意味。

蘇茶是很有些“他強任他強，明月照大江”的優(yōu)秀品格的，因此雖然對方很囂張，但她也只是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沖他頗為不在意地笑了笑。

衛(wèi)斯年被她笑得一愣。他總以為這世上的女子無外乎兩種，一種是爭強好勝型的，這時候應該瞥他一眼，然后拼命地登上山頂;另一種就是嬌弱扮慫型的，這時候應該主動伸出小手求牽一牽，唯獨沒見過她這種……厚臉皮型的。

但實話實說，原來她的眼睛笑起來是月牙的形狀，放在她紅撲撲的小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一想到她笑起來這么好看竟然為了一個蠢笨的男人傷心，再一想到她不是因為他傷心卻要他來開解，他瞬間就郁悶起來。

身后毫無察覺的蘇茶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山頂，站在頂端俯視山澗，白云低垂，天空澄澈，情不自禁就感慨道：“好美啊?！?/p>

衛(wèi)斯年悶悶地接道：“這世間所有的美好如同這大山一樣，你看得見或看不見，它都在這里，絕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離開而改變。”

蘇茶覺得科技男突如其來的抒情有點肉麻。

衛(wèi)斯年看她的呆樣子，更煩躁了：“就是說，哪怕你覺得再長久的關系，再好的人，失去了也不用可惜，懂嗎？”

——何況是一個庸俗愚笨的男人。

這句話，蘇茶聽懂了，這是不打算跟她建立長久的合作關系了啊。那她這么久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早餐錢都還沒給她呢！

這么一想，蘇茶有點激動，想站得近一點好好說，腳下卻正好踩到一塊碎石，整個人朝著衛(wèi)斯年就撲了過去。

衛(wèi)斯年被她撲倒，堪堪抓住崖邊的一棵禿樹才沒掉下去，嚇得一身冷汗：“我竟然忘了她的攻擊屬性，普通的方法不行了，還是來高級的吧?！?/p>

在衛(wèi)斯年的眼里，這世上算得上高級的東西，只有三個字——高科技。

05

蘇茶懷疑衛(wèi)斯年在山頂?shù)哪且凰ご蟾潘牧四X子，因為從山上下來以后，他就變得有點怪，怪……神經(jīng)的。

他先是問她有什么愛好，她生怕他再帶著自己去進行極限運動，趕緊說自己唯一的愛好就是下棋，尤其是坐三個小時不動彈也下不完一句的圍棋。

對方眼睛一亮，又問她下得好不好，她覺得自己的水平和同齡人比可以，但和街頭的老大爺比，應該還有點差距，所以含糊地說“還好”。

然后，衛(wèi)斯年興沖沖地搬來一個白色智能機器人，頭頂伸著兩根長天線，天線的頂端是兩個橡膠手掌。

把手長在頭頂上的操作，蘇茶第一次見，所以多看了兩眼。衛(wèi)斯年很高興，把機器人放在她的對面，擺好了棋盤，眉飛色舞：“這是我最新研發(fā)的肢體感官一體化對弈機器人，主要就是陪人下棋，而且非常善解人意，你如果贏了它的話，它不僅會從胸口給你噴灑花瓣，還會語音給你唱歌慶祝，一點都不會輸急眼，比什么男朋友啊之類的，心胸大度多了！”

蘇茶被他極具感染性的聲音鼓舞，擼起袖子興致勃勃地投入了戰(zhàn)斗。

二十分鐘后，機器人的黑子“啪”地落下，蘇茶輸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對方頭上的天線悠悠地彎曲，然后兩個橡膠手掌左右開弓，往她的腦袋上拍，一邊拍，還一邊叫：“笨蛋，呆瓜，看我把你腦袋拍得開花。”

蘇茶暈頭轉向，咬牙切齒：“再來！”

半個小時后，機器人一邊拍著她的腦袋，一邊叫道：“笨蛋，呆瓜，你還敢來？”

蘇茶幽怨地盯著衛(wèi)斯年。對方安慰道：“沒關系啦，人家是高科技，你輸了很正常嘛?！?/p>

蘇茶：“你要是不笑得這么開心，我可能會更相信你?！?/p>

衛(wèi)斯年：“哈哈哈，我現(xiàn)在總算知道什么是一個頭兩個大了?！?/p>

過了幾天，他又問她喜歡吃什么菜系。她想了半天，回答說麻婆豆腐，他沖她比了個“OK”的手勢。

然后，他興沖沖地牽來了一個一人高的機器人，長長的手臂垂在身體兩邊，看得蘇茶頭皮條件反射地痛。

衛(wèi)斯年眉飛色舞：“這是我最新研發(fā)的炒菜機器人，具體就是你只要給出菜名，它就可以自動檢索食材，然后炒出色香味俱全的菜，比什么男朋友啊、老公之類的，簡直是可靠多了?！?/p>

蘇茶覺得這絕對是好東西，興奮地在屏幕上按了“麻婆豆腐”，機器人眼睛的地方冒出綠光，開始檢測廚房里的東西。

“不粘鍋，pass。”

“鏟子，pass?！?/p>

“瓷碗，pass?！?/p>

半個小時過去了，蘇茶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只聽“嘀”的一聲：“豆腐，成功檢索，啟動切菜炒菜系統(tǒng)。”

蘇茶來不及阻止，只見機器人干脆利落地操起菜刀，把她疊放整齊的方方正正的餐巾紙咔嚓咔嚓切得四下飛舞，然后打火倒油，一頓亂炒，最后出鍋裝盤。

機器人說：“主人，請品嘗?！?/p>

蘇茶愣愣地盯著盤子里的油炸餐巾紙，悠悠地說道：“衛(wèi)斯年，還是你品嘗吧?！?/p>

衛(wèi)斯年：“……”

然后，就是什么掃地、除毛機器人，疊被子、除螨蟲機器人，賽跑競技機器人。

哦，那個賽跑機器人，她倒是沒體驗過，因為機器人一下樓就檢索錯了目標，狂追一只正在遛彎的博美犬?？蓱z幼小無辜的博美犬，被它追得狂奔了三千米，額前的毛發(fā)都被風吹禿了。

蘇茶看著它們歡快的背影，開始思索嚴肅的問題：衛(wèi)斯年設計的這些產(chǎn)品真的有人買嗎？買了真的不會退貨嗎？她真的要爭取他為大客戶？

衛(wèi)斯年看著她夕陽下安靜的剪影，不禁喜笑顏開：“她開始頓悟了？果然啊，這就是科技的力量！”

殘陽如血，蘇茶和衛(wèi)斯年安靜地比肩而站，郎才女貌，遠處的機器人追著博美犬，雞飛狗跳，一派歲月靜好。

06

蘇茶決定要和衛(wèi)斯年談一談，地點還是選在“鹵鹵茶餐廳”，因為她發(fā)現(xiàn)衛(wèi)斯年雖然平時傲嬌又挑剔，但在吃方面沒有那么多講究，尤其是這家餐廳價格親民的過橋米線，他經(jīng)常吃，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為破產(chǎn)做準備。

衛(wèi)斯年欣然同意，覺得她選擇這個地方，肯定是要在最初的地方和過去告別啊，他這么長時間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

熱氣騰騰的瓦罐前，蘇茶組織了半天語言，才委婉地開口：“根據(jù)這么長時間的接觸呢，我對你的發(fā)明有了初步的了解，就算你最后不想和我合作，我也想和你談談我的一點看法?！?/p>

衛(wèi)斯年有點驚訝，又有點欣慰。這是徹底擺脫情傷的困擾，準備專心搞事業(yè)了啊。

蘇茶觀察著他的反應，斟字酌句：“高科技自然是很好的，它能讓人類的很多問題都迎刃而解，但你有沒有想過，要多加一點人文關懷？”

“比如呢？”

“比如那個下棋機器人，一個會獨自對著圍棋枯坐的人，那也許他最想有一個能陪他說話解悶、陪他擺脫孤獨的產(chǎn)品，而不是只陪他下棋?；蛟S你設計的每一款產(chǎn)品里，缺少的是一種陪伴感?！?/p>

衛(wèi)斯年一怔，作為一個十四歲智商就高達一百四十二的科學達人，他對自己的定位是遺世獨立于高山之巔的一朵雪蓮花，因為腦子里有太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說了別人也不懂，索性就不說。他習慣自己吃飯、自己運動，自己欣賞一屋子的機器人，所有的事情，他都習慣了一個人去做。

可現(xiàn)在她說陪伴感。

衛(wèi)斯年想起他穿著最新款的登山鞋，卻仍在下山的時候踩到碎石崴了腳，最后是被穿著高跟鞋的她一邊嘲笑、一邊攙扶回來的。她看起來面色紅潤有光澤，力氣卻不大，在山路上走得歪七扭八。

他被她拉去看電影，開場前聲稱自己是電影院里長得最帥的、膽子最大的，結果屏幕上剛飄出個白影子，他就嚇得尖叫，是她一邊捂住他的嘴、一邊同別人道歉。她手上有很好聞的西柚香。

他炫耀自己的做飯機器人是如何智能又高級，隨后它就把廚房攪得天翻地覆，是她一邊嘮叨，一邊收拾好了廚房，還順手做了四菜一湯。她在廚房叨嘮的背影，真是很像他媽。

她被下棋機器人拍得兩眼冒紅光，他只好一邊忍住笑，一邊親自和她對弈。她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長長的睫毛撲扇，像極了一只認真可愛的小倉鼠。他一分神被她僥幸獲勝，她開心地跳起來，沖他挑了挑眉，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狀。

那時窗外天光已稀薄，有零星幾顆早早掛在了天上，璀璨閃亮。

衛(wèi)斯年看著她的笑臉，無端就想起了一句詞：此刻已皓月當空，愛的人手捧星光。

有人陪伴好嗎？自然是好的，如果她能一直陪著他，那就最好了。他對自己如是說。

衛(wèi)斯年剛想開口，眼睛卻瞥見剛進門的兩個人，于是頓住了。

對面的蘇茶一直忐忑地等著他的反應，看他先是呆若木雞，然后露出傻笑，最后神色一變，眼神凜冽。

面部表情太多，蘇茶有點參悟不透。

衛(wèi)斯年卻收回視線，用筷子挑了挑米線，裝作若無其事地說道：“你說陪伴，那如果你想陪的那個人，他有了別人陪，怎么辦？”

蘇茶不明所以：“別人陪？其實只要能得到陪伴感和安全感，不管是誰在身邊，都是一樣的?！?/p>

衛(wèi)斯年“哦”了一聲：“想得開就好，回頭往你的左后方看?！?/p>

蘇茶回頭，隔著兩張桌子，倒霉催的秦陽和一位美女正頭抵著頭說些什么，她先是一怔，隨即轉過身來。

不過月余沒見，卻感覺秦陽都是上輩子認識的人了，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拿下衛(wèi)斯年，如今再看到秦陽，連心情都是淡淡的了。

對面的衛(wèi)斯年正探究地看著她，她扯開一個干笑：“前男友這個東西，把他當風箏放了就完了，做人一定要心胸開闊！”

衛(wèi)斯年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三分鐘后，秦陽說“乖哦，我?guī)湍惆严悴硕继舫鰜恚⒆泳褪且乱稽c”的時候，蘇茶的臉色變了一下。

五分鐘后，秦陽說“我就喜歡你任性的樣子，女生就是用來疼得嘛”，蘇茶臉色又變了一下。

十分鐘后，秦陽和小女友聊到前女友是如何強勢變態(tài)拋棄病中虛弱可憐的他的時候，蘇茶怒火中燒。

分手了沒什么，可分手后恨不得把過往的歲月放到攪拌機里攪一攪，就太過分了。

她剛想憤而拍案，對面的衛(wèi)斯年已經(jīng)邁著大長腿走過去了。

衛(wèi)斯年坐到秦陽的小女友對面，莞爾一笑：“美女，原諒我冒昧地開口。這是我的車鑰匙，這是我家的鑰匙，房子在恒大綠洲，我自己住;這是我公司的鑰匙，公司在對面大廈十八樓，營業(yè)額馬馬虎虎，不過幾百萬是有的。我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表達一下我的誠意，所以，你愿意賞臉加一下微信嗎？”

小女友看了看秦陽，又看了看衛(wèi)斯年，以她0.5的視力，隨即做出了選擇，打開了微信二維碼。

秦陽看了看衛(wèi)斯年，又看了看走過來的蘇茶，先是有點愣，然后有點傻，接著很生氣，在衛(wèi)斯年紳士優(yōu)雅的襯托下，一副蠢笨猥瑣的樣子，讓蘇茶都忍不住同情他。

秦陽反應過來：“你不是上次那小子嗎？你什么意思啊，蘇茶，你故意的？！”

衛(wèi)斯年卻一轉頭，突然就緊緊地握住了蘇茶的手。他沖著她粲然一笑，眼睛里像是有光。

她一直知道衛(wèi)斯年是帥氣的，卻不知道他笑起來這么好看。

“跟她沒關系。我只是想證明一下，但凡是個眼睛和智商正常的女生，都會選我，而不會選你。但就算這樣，我喜歡蘇茶很久，她都沒答應做我女朋友，因為她是個優(yōu)秀理智的姑娘?！?/p>

頓了頓，他認真地開口：“所以，她和你相處的那一段時光，你應該驕傲。哪怕已經(jīng)結束，我希望你再提起她，是尊重、是感謝，而不是詆毀。再有下次，我不會這么客氣?！?/p>

蘇茶感覺自己的手微微一顫，隨即又被他握得更緊。

他的手心干燥溫暖，一股熱流從他們相握的手涌出，一路朝上，最終抵達她的心尖。

他們一直牽著手走到街上，走到廣場，廣場上正舉行活動，到處是飛舞的氣球。

還是蘇茶先開口：“那個，謝謝你啊，衛(wèi)斯年，不然我請你吃飯好了?！?/p>

“我想吃你做的糖醋里脊，不過，這事待會再說?，F(xiàn)在有個更重要的事情?！?/p>

蘇茶抬頭，撞進他含笑的眼睛，一不小心就紅了臉。

“我想和你建立友好合作的長期關系，你同意嗎？”

“哪，哪種長期關系？”

衛(wèi)斯年伸手拽下一個粉紅色的氣球，放在兩人的耳邊，擋住其他人的視線。

“就是，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現(xiàn)在就想吻你的那種?！?/p>